《威廉·退尔》

《威廉·退尔》是席勒最后的、也是最深思熟虑的一部作品。当他写这个剧本的时候,他已经研究过康德,并且注意到了费希特——正处在歌德的影响下……这个热情如火的青年,曾在《强盗》中鼓吹要把人类从古老偏见的沉重压迫下解放出来,而在《退尔》一剧中,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个具有真诚、高尚、平和信念的进行自觉创造的人。然而这种在哲学上成熟的创造意识,只有在极少数天才人物身上,才会在付诸实践时不与某种冷漠相结合;席勒本人曾在他自己写的一封信(好像是给伯蒂赫尔的)中抱怨道,他自己的作品呈现和展示在他眼前时显得太平静、太清晰了。《退尔》中的每个人都代表着人生的某一要素,代表着人的精神的某一方面;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仅想得很深,很艺术,而且还充满着由衷的温馨、真正的高尚和恬淡的高雅,——充满席勒的美好心灵的所有品德。然而艺术只有在那时候才能大获全胜,即诗人所创造的人物在读者看来栩栩如生,具有独立的生命,以至在读者眼里连这些人物的创造者都消失不见的时候,——只有当读者思考诗人的作品,就像思考一般生活一样,并进而承认他(不用说,是在人的活动范围之内)是永恒的艺术家的当之无愧的模仿者。否则,用歌德的话来说“你就会感到作品的用心,因而大失所望”(Man fühlt die Absicht und man ist verstimmt)。另一方面,也不能不承认艺术家在达到这一伟大目标的过程中是永无止境的,渐进的,尽管席勒的作品在完美与情节的紧凑上远逊于莎士比亚,甚至也远逊于歌德,但是这些作品还是完全应该受到人们的普遍喜爱和普遍尊敬。此外,一个真正的伟人的缺点,就如同他的优点以及一般说他的整个人一样,都是与他的民族的优缺点和性格非常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退尔》是德国人喜爱的作品,它在各方面都表现了日耳曼精神;《退尔》不是戏剧,而是一个剧本,——德国人身上缺少的正是这种戏剧因素,他们戏剧的不景气就证明了这点。虽然《退尔》的内容是严酷的斗争,但是这整部作品却充满了一种庄重而又古朴的宁静:瑞士人奋起反抗他们的压迫者,进行得平静而又不可阻挡——德国也一样,最重大的变革,无论过去和现在,都是在外表上不触动人民的风俗习惯,不触动社会的平静和秩序的情况下进行的。管思维的理性与管执行的意志,二者的分裂是日耳曼精神固有的,席勒通过退尔与其他爱国志士的关系对此作了忠实的描写;退尔没有参加他们的会议,没有发誓要拯救瑞士,可是却杀死了盖思勒,也就是说,他实际上解放了瑞士。他是个非凡的人,然而他同时又是个庸人:他是个真正的德国人……黑格尔的相貌既像古希腊人,与此同时又像个自鸣得意的鞋匠。退尔是个笃信上帝的人,他尊重任何权力,乐意承担他应该承担的义务,然而他自己又说,他只有每天重新获得生活才能热爱生活。我们曾指出,席勒对自己的作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退尔》中的一切,从通过渔夫、牧人和猎人等向你们介绍瑞士生活的主要特点的第一场起,直到第五幕引进约翰·巴里奇达这一构想为止,——一切都是令人叹服地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这种深思熟虑简直使德国人如醉如痴。对于他们来说,阅读《退尔》是一种享受,但是他们没有感觉到,在这种享受的事实中包含着既意识到他们的大优点,也意识到他们的大缺点……

一部这么忠实地表现了整个民族性格的作品,不可能不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席勒比歌德更有资格获得这种对艺术家来说是最高的幸福,即表现本民族的最隐秘的本质。作为人与公民,他高于歌德,作为艺术家和一般的人,他逊于歌德。

读者大概会同意我的看法,即这样的作品的一个好的俄译本,完全应该受到社会各界的注意和赞许。但是翻译……啊,翻译!正如意大利谚语所说:Traduttore traditore。罗特切夫的译本早已被大家遗忘,因此现在又出现了米勒先生的新译本……

翻译一般可以分为两类:一类翻译的目的,正如常言所说,是为了向读者介绍外国文学的优秀作品或好作品;另一类翻译则是艺术家力图再现一部伟大作品,这要看他有多高的创造才能,能在多大程度上深刻体会别人的思想和感情,从而或多或少地接近自己这一艰难任务的解决。译者的精神(个性)必然会在最忠实的译本中飘拂流动,而且这种精神应该当之无愧地与他力图再现的那位诗人的精神结合在一起。正因为如此,好的译本在我国(其实到处都一样)极少。有独特禀赋的人不乐意把自己的劳动贡献给这种即使不是吃力不讨好,但也不是什么辉煌的事业;而才具中等的人(这种人比完全平庸的人要多得多)则常常给我们提供一些苍白的仿制品,用一位拉丁诗人的话来说,这类仿制品“无论神与人”都不需要。米勒先生的译本正属于这样的译品;只有在文学欠发达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这样的译作,出现这样的译作才不是完全无益的:“无鱼时节虾作鱼”——我们准备同意这样的观点,广大读者(即法国人称之为le gros public的这类人)甚至会很高兴读到这样的译本。其中的诗句一般说通顺而且流畅,但是无力,缺少色彩,平淡无味;甚至也不乏旋律,但是这旋律却使我们想起俄罗斯情歌的庸俗的旋律。就严格的艺术方面说,米勒先生的译本是不能令人满意的,犯了双重不忠实的毛病——实际上的不忠实:许多诗句漏译,许多地方完全译错——和精神上的不忠实:译者没有把席勒给我们译出来……米勒先生甚至对德语一知半解,不完全过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