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编 北伐回忆:从镇南关到山海关 第十九章 两广统一与湖南之内讧
一
我们以少击众,消灭陆、沈的部队,打退唐继尧东侵之师,在短时期内统一广西之后,全国莫不另眼相看。因三数年前,我李某、黄某、白某,位均不过中下级军官,名不见经传,且都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年。而我们的对手,如陆荣廷、沈鸿英、谭浩明、唐继尧等,都是轰轰烈烈、中外闻名的老前辈,得势享名凡十余年,然不出三年,竟被我们一一剪除。统一后的广西,军事、政治都显出一股空前未有的朝气,为全国各地所无。而我们三人始终合作如一,彼此为建国、建省而奋斗,毫无芥蒂存乎其间。以之和其他各省当轴的互相水火,如皖系、直系的分裂,国民党内胡、汪、蒋三人之间的斗争,云南唐继尧和顾品珍的火并,贵州刘显世和外甥王电轮的骨肉相残,以及湖南和北方各省的内讧等相比,我们似确有人所不及之处。而广西也因此薄负时誉。那时联省自治、保境安民之风正炽,于是,川、湘、黔等邻省,都纷纷派员来桂观摩。
这些代表中,最受我们注目的,便是湖南省赵恒惕的代表叶琪。叶君那时在湘军刘铏第二师任旅长。他是广西容县人,陆小第二期毕业,后入保定军校,与黄绍竑、白崇禧及广西许多高级将领都有先后同学之谊。当时更有所谓“四校同学会”的组织,由陆军小学、预备中学、保定军校、陆军大学四校毕业生所组成。因四校同学都和叶氏有相当学谊,赵恒惕即利用这种关系,派他来和我们就政治立场有所商洽。
叶琪于1925年冬季,衔赵省长之命,取道桂林来南宁和我们会晤。叶君既是我陆小同学,为人又豪放不羁,所以和我们无话不谈。他此次回桂,所负使命约有三端。湖南当局鉴于广西新近统一,生气蓬勃,故盼湘桂两省能采取同一政治立场,实行联省自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能守望相助,攻守同盟,自然更为理想,此其一。如我们广西当局有野心,想恢复以前陆荣廷囊括两广的旧局面,湖南当局愿意出兵协助,同下广东;但湖南当局之意仅在消灭广东境内谭延闿和程潜所部的湘军,不是想和桂军分割广东地盘,湘军一灭,他们便班师回省,此其二。如以上两项我们都做不到,则湖南当局希望我们不要为广东方面所利用,至少在湘粤发生战争时,采取中立态度,此其三。
总之,叶琪实负着说客的任务,他的注意力尤集中于广东方面。因那时广州中央实行联俄容共政策,聘请俄国顾问等事,招致全国的注目,而湖南当局疑虑更甚。他们认为广东方面联俄容共的结果,必将帮助被逐的湘军回湘。如是,则赵恒惕、唐生智便首当其冲。为防患于未然,所以派一位广西人叶琪和我们联络。叶君来时所携除赵省长亲笔函件之外,还有湘军其他师长“四校同学”唐生智、贺耀组等的联络函件。
叶君已多年未回省,对省内情形颇为隔膜。他在湖南时听说我们忠诚拥护广州国民政府,便很不以为然。因此时外界谣传广东已经赤化,实行共产公妻制度。叶琪到南宁后,便责问我:“为何和广州方面的共产党合作?”我说:“我们国民党自有我们的三民主义,我们为什么要实行共产主义呢?”
还有,叶君在湖南久闻我军纪律森严,战斗力坚强,而十分景仰。不意回桂后见我们的军队都是衣着不整的“叫化军”。因为广西当时财政困难,我军的制服都是最粗的土制灰布制成,既易褪色,又易破烂,士兵着久之后,难免褴褛不堪。因之,叶琪觉得十分诧异,为什么这一窝烂军队能打胜仗呢?但是他对我军战斗力的坚强,体验最深。先是,当陆、沈交兵之时,赵恒惕曾派叶琪、李品仙、马济等部入桂援陆。马济入广西稍一交绥,便被沈鸿英打得弃甲曳兵而退。叶琪、李品仙则率师在黄沙河观望一番,未敢前进。而沈鸿英后来和我军交战,不数星期,大军两万余人便一败涂地。两相比较,便知我军和湘军的战斗力是怎样的了。这位叶将军赞叹之余,实百思不得其解。
叶琪对我们的新作风中,最感新颖的便是群众运动。因为在国民党改组之后,我们仿效苏联,发动群众运动。各县都组织有农民协会、工会、学生会等。群众大会经常举行,情绪极为热烈,军民打成一片,如水乳的交融。这些,都不是华北和长江流域各省可比。有时我们也请叶将军在群众大会给我们讲演,并请他指导,群众辄报以欢呼和热烈的掌声。叶琪系初次见到这种热烈的革命运动的场面,颇为感动。我告诉他说:“这就是革命运动啊!北方的军阀迟早要被我们革命势力所打倒,我希望你们湖南也能加入到我们革命阵营里来!”叶琪听了颇为向往,但和他所负使命又极相矛盾。看准叶琪这种矛盾心情,我便乘机责以大义。针对他的三项使命,我也以“三不可”说服他。
我说:“联省自治在中国不可行,因联省自治,事实上是否认中央政府,助长地方割据,为军阀制造占据地盘的借口。现在中国所急需的,乃一强有力的中央政府,而非地方割据,这是一不可。我辈如为私心所嗾使而妄图并吞广东,势必蹈陆荣廷的覆辙;粤桂相争,也将永无已时,让唐继尧等军阀坐收渔利,破坏革命,这是二不可。至于湘粤战争,我守中立一点,也不易办到。因我们已在广东成立国民政府,以前的湘军,现在同为革命军的一部。以后没有战争便罢,如有战争,断非湘粤地方主义之争,而为革命和反革命之争,湖南将首当其冲而已。我们既已许身革命,断难置身事外,这是三不可。”我于是乘机劝叶琪加入革命。
叶琪初来之时,似颇自信三项使命必可完成其一。谁知他住久了,不觉为我们所感化,不但不图离间我们和广州国民政府的关系,反而对我们两粤合作表示同情,颇有接受我们的劝告,加入革命的可能。我因而问他:“你看赵炎午会不会加入革命?”
叶琪摇摇头说:“赵省长老了,只求保境安民,谈不到革命了!”
我说:“那么唐孟潇呢?”
叶琪若有所悟地说:“唐胡子倒很有野心!”
我说:“有野心就得啦!我们一定要把他拉入我们的革命阵营!”
自此以后,我们遂发动所有的报馆、通讯社,一致宣传叶琪是唐生智的代表,特来和两粤革命当局会商湘、粤、桂合作的步骤。消息一出,不胫而走。港、穗、沪、汉各报竞相转载,弄得叶琪有口难辩,曾数度要求我更正。我说:“更正什么啊?就做唐孟潇的代表又何妨!”
这样一来,不但叶琪来桂的三项使命一无所成,结果反而变成我们离间吴佩孚、赵恒惕、唐生智的工具了。
同时,我们也将叶琪奉命来桂的企图,详细密告中央各领袖,以免引起误会。
二
就当叶琪访桂的高潮期间,我们忽然接到广州国民政府主席汪兆铭来电,说他将偕中央委员谭延闿、甘乃光到广西来慰劳我们广西军民。因这时正是广东方面二次东征之后,全省粗告统一,1月间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时,黄绍竑和我当选为候补中央监察委员。然两广表面上虽然合作无间,实际上仍系统各异。汪、谭此行的目的,显欲以联络感情方式,图进一步谋取两广统一的具体计划,也可能因叶琪的到桂,不无有些疑虑而有此一行。我们当然复电表示欢迎。广东方面因到南宁费时太多,希望我顺流而下,他们溯江而上,到梧州会晤。我们也答应了。会晤的时间便决定在1926年1月26日。
时期将届,我和黄绍竑便约叶琪一同去梧州,叶琪颇为踌躇。他原为图谋对付广东而来向我们疏通的,现在不但任务没有达成,反要和我们一道去见广州方面的代表,绝非其始料所及。还有,叶琪对谭延闿很瞧不起。谭氏的部队便是在叶等追击之下溃往广州的。加以谭以前在湖南,老谋深算,八面玲珑,周旋于湖南各派系之间的作风,也不是血气方刚、豪爽痛快的青年军人如叶琪等所习见,所以叶琪不愿见他们。
我说:“你愿不愿见他们是另外一回事。现在我们都到梧州去了,你一人住在南宁也寂寞,不如和我们一道去梧州玩玩。”叶琪执拗我不过,就跟我们一道乘轮去梧州。汪、谭一行也于1月26日,由我方派往迎接的代表白崇禧陪同西上,到了梧州。我们既然是主人,少不了要发动群众来一幕“盛大欢迎”。好在汪兆铭自刺摄政王以来便享盛名,谁不想一瞻风采,所以汪、谭等抵梧之时,军民齐集江边,真是万头攒动,欢呼之声震动山岳,盛况空前。叶琪虽未去欢迎,但也颇为此场面所感动。他嗣后曾说,想不到在他心目中需要打倒的人,在此地却有如此的号召力。
这是我和广东方面中央的领导人物第一次晤面。汪、谭二人都仪表堂堂,口角春风,对我们在广西方面的成就称赞备至。他们二人在我当学生期间便已全国闻名,都是我们所企慕的允文允武的英雄人物。今朝一见之下,他们满口“救国”、“革命”,更说得顺理成章,足开茅塞。所以此时我们对他们,尤其汪兆铭,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我们对汪兆铭的革命理论多少也有点迷惘。如汪氏谈起革命时,总是口口声声“革命的向左走”。一次在梧州郊外参观,汪氏误向左边走去,我招呼他向右走。汪笑着说:“革命家哪有向右走之理?”我说:“向左走不通啊!”说得大家都大笑起来。但是我们当时便有些不解,本党自有其革命程序,何必又一定向左呢?所以我们对他的一套革命理论也只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而已。
在汪、谭初抵梧州之时,叶琪仍不愿去见他们,但是谭延闿对叶琪反而颇为赞赏。当我向谭氏提及赵恒惕的代表叶琪现在梧州时,谭氏倒很想一晤。谭说:“叶琪年轻能干,当年在湖南时,他居然把我们的部队打得落花流水。”言下似颇有长者风度和“不念旧恶”的器宇。我因而把汪、谭的夸赞之辞转述给叶琪听,并劝他参加我们欢迎汪、谭的宴会。叶琪听了这番“高帽子”,颇为高兴,也就答应参加宴会。我告诉他,宴会上恐怕要请他发言。叶说,如要他公开发言,他就不去。但是最后他还是参加了。
欢迎汪、谭的宴会极为热烈。我致欢迎辞后,便请汪、谭两先生训话。汪、谭两氏除竭力称赞我们统一广西的成就外,对叶琪也顺便夸奖了一番。随后,我便请叶琪讲话。叶琪在此场合下,也只有勉强应酬,投桃报李,对汪、谭恭维一番,引起热烈掌声,全场皆大欢喜。打破湘粤多少年来的夙怨,奠立湖南唐生智等日后加入革命的初步契机。
这时我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劝叶琪赴广州一行,做初步的联络。叶琪听了大惊。他返乡的目的原系联桂谋粤,如赴广东观光,岂非背道而驰!他坚持不去,并开玩笑地说道:“广州他们在搞共产,我如到广州,吴大帅知道了岂不要杀我的头?”
我说:“吴佩孚能管你们湖南的事?纵使广东方面在搞共产公妻,你去看看也无妨。相反,你看到了其中内幕情形,回到湖南去报告一些真情实况,说不定吴佩孚还会嘉奖你有胆有识呢!总之,去看看不算是坏事。”
经我们再三劝告之后,叶琪终于答应到广州去看看。我便派白崇禧、夏威二人和叶琪同去,因他二人对广州各界相当熟悉,是最合适的向导。白、夏、叶一行,于1月下旬随汪、谭前往广州,在广州受到极大的欢迎。我们对叶琪此行的对外宣传,自然仍说他是湖南唐生智的代表,前来两广联络的。此事在外埠各报已哄传一时,叶琪如果是位谨小慎微的人,可能就有所顾忌而不敢去广东,幸而他是个阳份人,痛快豪爽,不拘小节。他又系湘军中的实力派,对本身行动有相当自由,不怕人家误会。所以他在广州酬酢一番之后,便取道香港、上海、武汉,回湖南去了。
三
汪、谭梧州之行,外间不明真相,称之为“梧州会议”。其实,我们并未举行任何会议。汪、谭西行的目的只在联络感情,他们也声称“慰劳”而来。不过我们彼此间虽未提出具体统一的办法付之讨论,然此行的影响,倒确实增强了两粤团结的基础。因汪、谭两氏确曾顺便道及两广党政军统一的必要,这和我们的期望正不谋而合。
我方遂于汪、谭返航时,派白崇禧为代表,前往报聘。白氏抵粤后,见广东自统一以后,气象一新,两粤如能统一,则不难问鼎中原。乃根据我们的意见,正式提出确实统一两广的方案,以便将广西军、民、财、教等大政完全统一于中央政府之下,划一办理。中央也特设“特别委员会”来处理两广统一问题。经数度会谈之后,2月19日白崇禧遂以皓电向我们报告。原电如次:
(衔略)吾省军政前途,今后亟须上革命轨道,前电经已略陈,素为钧座所明悉。欲负担革命工作,完成革命任务,在理论与事实上,均非将军、民、财三政与广东镕成一片,直受中央支配不为功。政治关系省内,抑亦关系全国,自成风气,实不可能。军队更改编制,尤与财政关系密切。即以军队而论,广东革命军确实注重改良士兵生活,月饷十元至十二元。吾省若将财政自理,则于士兵生活问题必难解决。结果必有貌合神离之象。而于政治建设方面,结果亦将演成闭门造车之情境,将来必为革命之阻碍,而吾国家之命运,亦必因而延滞。连日与中央诸公磋商,若吾省能将军队依照广东编制,政治能接受中央策略,财政交中央支配,则一切问题当能与中央合辙,由中央统同筹划,互相调剂。此后对于革命任务,因属共同负担,而于补助接济方面,亦已痛痒相关,不能秦越相视矣。禧知两公对于革命重要,已有深刻认识;对于革命工作,已有坚确决心,历年奋斗,其目的在救中国,非救区区之广西也。禧抵粤以来,见中央对广西仅抱联合的态度,一切设施规模大小,目光在粤省,不似统一全国机关,于将来革命政府之发展,诸多妨碍。已对汪、蒋、谭诸公自动提出先将两广确实统一,此种主张,驻粤各方极端赞许,想两公必然赞同。现因体念上级官长,以图节省电报来往时间起见,由汪先生发议组织一中央特别委员会,讨论两广统一办法,先将军事、财政统一,次再及其他条件。议决案由禧带回南宁,交两公核夺认可后,交中央军事政治委员会议决,由国民政府执行。巧日开始讨论,两公有何意见,请速电示为祷。白崇禧叩皓印。
我们复电同意后,白崇禧复和中央洽谈很久,然两广统一,仍有许多困难。例如军队改编问题,当时我们广西部队有两个系统,实力和人数,相当两个军而有余。1924年总理北上前,曾委我和黄绍竑为第一、第二军军长。此时中央想改编为一军,事实上不无困难。其次即为军费和财政上的困难。广西为一穷省,一向不能自给,在清末即依赖湘、粤两省协饷。此次如由中央统一办理,中央便须弥补广西费用的不足,这点中央显然感觉困难。而我军如按中央各军标准,由中央财政部发饷,则中央“亏本”尤大。其实,中央可以要我们裁减兵额,我们当然可以照办。不过此事中央颇难开口,因值此戎马倥偬时期,练兵之不暇,断然不能裁军。因此项问题无法解决,白崇禧遂未得要领而返。
3月间,我们又派黄绍竑为代表,和白崇禧再度赴粤会商。历时很久,才将问题解决。
第一,我方自动放弃改编为两个军的要求。将广西两军合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七军,由我担任军长,黄绍竑担任党代表,全军共辖九旅二十一团及炮兵、工兵等营。兹将第七军的编制列于下:
军长 李宗仁 | |
党代表 黄绍竑 | |
参谋长 白崇禧 | |
第一旅旅长 白崇禧(兼) | 第一团团长 陶钧 第二团团长 吕演新 |
第二旅旅长 俞作柏 | 第三团团长 李明瑞 第四团团长 李朝芳 |
第三旅旅长 刘日福 | 第五团团长 张国柱 第六团团长 龚寿仪 |
第四旅旅长 黄旭初 | 第七团团长 许宗武 第八团团长 林畅茂 |
第五旅旅长 伍廷飏 | 第八团团长 陆受祺 第十团团长 梁朝玑 |
第六旅旅长 夏威 | 第十一团团长 韦云淞 第十二团团长 叶丛华 |
第七旅旅长 胡宗铎 | 第十三团团长(缺) 第十四团团长 杨腾辉 |
第八旅旅长 钟祖培 | 第十五团团长 尹承纲 第十六团团长 周祖晃 |
第九旅旅长 吕焕炎 | 第十七团团长 杨义 第十八团团长 蒙志 |
独立第一团团长 陈济桓 | |
独立第二团团长 罗浩忠 | |
入伍生团团长 吕竞存 | |
炮兵营营长 罗传英 | |
工兵营营长 马典符 |
当时广东方面的编制,采用苏联式的“三三制”,自班、排,至师、军的编制,都以“三”为递进:三班一排,三排一连,依此类推。我军的编制却稍异(详下章)。
至于财政,仍由广西自理,第七军军饷也由广西自筹,中央暂不过问。军财两政既由广西自理,党务自然也由广西当局斟酌地方情形,呈请中央核办。谁知这一党务独立,日后竟获致意想不到的善果。广东当时国共纠纷已日渐显著,嗣后国共纷争扩大,我们广西能够维持一片清白,就因为此。
到此,统一会议中各项问题,才粗告解决,两广总算正式统一于国民政府号令之下。到1926年6月,中央正式颁布《省政府组织法》,民政长公署才遵命结束,改设广西省政府,黄绍竑被任为省主席。
广西为广东以外由中央直接管辖的第一个省份。我们经数年的血战,才把全省统一;复以全力将军、财、民、教各政整理就绪之后,赤胆忠心将全省毫无保留地双手捧献中央。不幸当局目光短小,气度狭隘,满腹生意经,竟认为统筹办理广西省务为“蚀本生意”,而不愿接收,硬性责令我们“自理”,使广西形成半自治状态。此例一开,国家法度全失。其后,中央本可“赚钱”的省份,如湖南等,在我军克复之后也循例“自理”,闹出各省割据之局。而始作俑者,厥为中央政府的负责人,岂不可叹!
四
当我们两广军政统一逐渐完成之时,湖南内部赵、唐的分裂也日益显著。此时两湖一带的政局,最高执政者表面上仍是吴佩孚。吴自称讨贼联军总司令。赵恒惕是湖南省省长,名义上是受吴佩孚管束的。况岳州重镇,自1919年以来即为吴氏亲信部队的防地,湘当局常受其监视。赵省长之下,有省防军四师,师长是贺耀组、刘铏、叶开鑫和唐生智。唐生智又兼“湘南督办”和“水口山矿务督办”,控制湘南最富的水口山锌矿,所以他的第四师是湖南省防军中训练和配备最佳、人数最多的一师。
然而唐、赵、吴之间,表面上虽有隶属关系,事实上却是各不相能的。吴佩孚为图着实控制湘省,暗中拉拢唐生智以制赵,以收分化统治之功。因湖南自谭延闿、程潜被逐出境之后,俨然成为赵家天下。且直奉第二次战争,吴氏惨败,直系在长江流域的势力骤减。孙传芳于曹锟贿选时,对吴的态度已是阳奉阴违,使吴有尾大不掉之感。吴佩孚乃玩弄手法,以分化赵恒惕的部下。当时唐生智业已桀骜不驯,得吴大帅接济械弹,遂更无忌惮。
此次叶琪事件,吴幕内亲赵小官僚乃利用两广的宣传而中伤唐氏。吴佩孚也因唐的坐大可虑,再怂恿赵恒惕抑制唐氏。赵得吴大帅为后盾,遂有收回水口山矿务和提高省长职权的行动。然吴佩孚却又暗中示意唐生智叛赵。唐生智本已有“彼可取而代也”的野心,至是乃正式有囊括全省、驱赵出湘的举动。
为求计出万全,唐生智并请蒋百里在吴大帅前代为说项,庶几在渠出兵驱赵时,不致受吴大帅的阻梗。蒋百里是我国军界的老前辈,又是首屈一指的军事理论家;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后,复到德国陆军大学深造。1912年,任保定军官学校校长,唐生智便是他的得意门生,往还极密。此时蒋氏正在吴佩孚幕内任总参谋长,颇得吴的敬重,吴以“先生”称蒋,见必立迎。
唐生智因利用蒋百里的关系,向吴佩孚疏通驱赵,以霸占整个湖南。而吴佩孚此时的用心也极为阴险,想在唐生智驱赵之后,加唐氏以犯上罪名而讨伐他,一石打二鸟,收复湖南如探囊取物了。所以在唐生智有犯赵行迹时,吴大帅即表示不作左右袒。吴的唯唯诺诺,自增加了唐生智驱赵的勇气。
唐生智唯恐力有不逮,乃打电报给我,请我在他出兵驱赵时,“派一旅之众,在黄沙河遥为应援”。据说,唐生智拟此电稿时,刘文岛曾从旁建议道:“‘一旅之众’,未免太少,‘在黄沙河遥为应援’,也未免太远。因黄沙河还在广西境内,恐应援不及吧!”
唐生智说:“你话虽有理,但是把广西部队请进来容易,恐怕送出去不容易。”所以唐生智此时天大的野心,不过是取赵恒惕而代之,占领整个湖南而已。如果吴大帅对他的驱赵行为不加干涉,唐孟潇也就安心做他的湖南省省长,保持一个北洋军阀附庸的地位,无心参加革命了。
但是我的看法和唐生智不同。我认为吴佩孚见赵恒惕坐大,尚且不能忍受,他怎能坐视唐生智驱赵。在我看来,吴佩孚必定是等唐、赵鹬蚌相争到白热化时,再派兵入湘,把唐生智、赵恒惕一锅煮。这样,吴大帅的两湖巡阅使的名义才名副其实,同时已经垮台的直系势力才可复振,以便进一步窥伺两广,征服西南,实现其武力统一中国的迷梦。
所以我当时的判断是:唐生智驱赵必然成功,但是在赵氏被逐之后,吴军必定南下。以吴讨唐,正是师出有名,名正言顺。然以唐敌吴,则无异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唐生智必然一败涂地无疑。这样则唐生智必将向两广乞援,加入革命;我们两广也正可借此机会,以唐生智为前锋,出师北伐。
我接到唐生智的电报之后,立刻回电照办。我知道唐师一出,暴风雨便会随之而来。因此,我立刻下令,要桂林方面部队钟祖培等向黄沙河进发。同时命令全省动员,各地部队都向桂林集中,准备入湘,实行北伐。同时我也拍电报给广州中央汪、谭、蒋等军政首领,申述此时乘机援唐北伐,正是千载一时的机会。因为直系的势力在北方受挫不久,元气尚未恢复,吴佩孚正想利用统一两湖的机会,复振直系。现在直系讨冯的战争正在进行,精锐部队被吸收在华北,湖北全境空虚,我们如利用唐生智为前驱,乘机北伐,击吴佩孚于立足未稳之时,我们可以一鼓而下武汉。顺流而东,便可师洪杨的故智,直捣沪宁,统一长江流域,则全国不难定了。我们如不能把握时机北伐,待吴佩孚北方消灭了国民军,南方统一了两湖,直系势力完全恢复之后,那我们问鼎中原的机会,便一逝永不再来。
所以我在致中央的电报中便说:我第七军援湘之师已经出发,北伐势成骑虎,希望中央速定大计,我本人即当东来向诸公就教。我的电报发出后不久,便收到汪兆铭、谭延闿等联衔的复电,电内对我出师援湘的义举深为佩服,至于速定北伐大计一项,都说“俟兄来广州之后,再行商酌可也”。
就当我和广州中央电报往返之时,唐生智便已出兵驱赵。唐军于3月初向长沙进发,赵恒惕自知势有不敌,吴大帅也态度暧昧,便通电辞职,并荐唐生智为代理省长。赵本人则于3月中旬离长沙避往上海。唐生智遂于3月17日占领长沙。
赵氏在赴沪途中过汉口时,吴佩孚曾约其一晤。赵恒惕显然认为唐生智的称兵犯上是吴佩孚怂恿所致,竟拒绝和吴氏晤面。
唐生智入长沙后,也因吴佩孚态度不明,不敢遽以代理省长自居。仍以师长身份,请赵氏回湘主持大政。嗣后因见吴佩孚无声讨表示,而我方援师已在途,才于3月25日就“代理省长”职,诱捕湘军第二师师长刘铏,并进攻赵军残部,于3月30日占领岳州。
湘事发展至此,吴佩孚见时机已至,乃立刻调兵南下,循粤汉路向唐军出击。吴军久经训练,精锐无比,远非唐生智所能敌。一经接触,唐军立刻溃败。吴军于4月3日攻入岳州,同月24日复将唐军逐出长沙,南向进迫衡阳。唐生智至此几已溃不成军,复拟自衡阳向广西边境撤退,并急电向我求援。
我方接电后,即令钟祖培旅兼程前进,向衡阳唐军增援,全省援军也向湘边进发。5月初旬,当唐军正预备自衡阳西撤时,我军适赶至衡阳,和吴佩孚追军发生激战。我军转战多年,骁勇无比,全军奋勇冲锋,喊杀连天,遂将吴军攻势阻遏。吴军闻我军喊杀之声是两广口音,知是生力军,也不敢恋战,纷纷后撤,衡阳才转危为安。唐生智新败之余,也收拾残部,和我军合力反攻,双方遂于衡山、衡阳间和涟水一带相持,进入胶着状态。战事详情,于第二十二章中当再详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