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广 史宝琴

窗外，雪花不停地飘着，就像天上撒下了朵朵白花。看着这洁白的雪花，我们就想起了爸爸。“文革”开始以后，爸爸是在一个雪花纷飞的冬天被“四人帮”关进监狱的。七年以后，我们又是在一个大雪纷纷的日子第一次探视爸爸。爸爸爱党爱人民的心像火一样炽热，爸爸的思想品德又像雪一样纯洁。爸爸一生，革命50多年，历经沧桑，饱受风霜。在国民党反动军阀盛世才的监狱里熬过了四年，又在“四人帮”的监狱里苦度了八年。12年的牢狱之苦，使他的身心受到了严重摧残。仔细想想，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几个12年？！我们做儿女的怎能不为他的坎坷遭遇难过啊！

难忘的1973年的一个大雪天，我们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终于盼来了被批准看望爸爸的一天。我们冒着大雪，带着女儿马琨、马冀，来到了一个阴森昏暗的小房间，几乎认不出这蓬头垢面，衣着褴褛，瘦骨嶙峋的老人，竟是我们日夜思念的爸爸。原来一个体魄魁伟，红光满面，目光炯炯的爸爸竞被折磨成这个样子。我们和女儿呜咽着喊了声爸爸、爷爷一下子扑倒在他老人家面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老人家也泪流满面地扶起我们说，“别难过，来一次多不容易啊，让我好好看看你们”。我们抬头问爸爸，怎么满口的牙齿只剩下几颗？爸爸把嘴赌近我的耳旁低声说“是被打掉的”！我们听了心碎难忍，悲愤欲绝。而爸爸却反过来安慰我们说，“这算不了什么，他们能打掉我的牙，却打不掉真理！打人的人就是没有道理的人。”爸爸双手拉着我们，左看右看，细细端详着，会心地点了点头。两个孙女也亲昵地喊着“爷爷，爷爷”，爸爸高兴极了。“快，快过来，让爷爷亲亲”。两个孙女偎依在爷爷怀里，脸贴着脸，亲热异常。大孙女给爷爷说，“我叫马琨，七岁，妹妹叫马冀，五岁”。爷爷勉励马琨说“你快上学了，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看着爷孙仨亲热的样子，我们把一切的悲愤伤痛都忘得一干二净。马琨机灵地走过去拿出一个大苹果，给爷爷边削边喂，爷爷吃在嘴里，甜在心里，微笑着说“多年哟，难得有此含饴弄孙之乐！”真是开心极了。他还盼望着“有一天我出去后，同你们住在一起，过个舒心的晚年吧。”

1973年3月9日，我们第二次去探视爸爸，意外地发现他把头发胡须剪短了，显得精神了一些。他还幽默地说“我要给孙女儿个好印象嘛！”我们给爸爸换上了拆洗干净的衣服，让他吃了些水果、点心，老人家和孙女儿嬉戏亲热了一番，又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我的问题，你们也受了委屈。但你们要相信，我在新疆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党的事，你们绝对放心。”马广说：“爸爸，你从新疆回到延安的时候，我虽然只有十来岁，但毛主席、朱总司令亲切欢迎接见你们的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毛主席说你们都是好同志，回来了就是胜利。”爸爸说：“你们有这个主心骨我就放心了。你们都是党员，党员心中要有党，要相信党，相信毛主席，我的问题一定会得到正确处理的。你们不要有任何埋怨，也不要给组织增加不必要的麻烦，耐心等待就是了。”爸爸又拉着宝琴的手说，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我过去对你们关心不够，心里也不好受，现在又帮不上你们，盼你们学会独立生活，自己管理自己，好好教育孩子，再苦再难，也不能误了孩子的学习。一定要教养她们成人，成为国家有用之才。“可怜天下父母心”。爸爸虽然身受囹圄之苦，还时刻不忘为儿孙着想。听姐姐马锐说，从1973年2月至1974年爸爸去世，她每次去医院探视，爸爸总要关切地问“马广一家好吗？”“马广的孩子好吗？”古话说，儿女情长，叶落归根。爸爸耐心地给我们讲了许多家乡往事。说奶奶和妈妈，虽然是农村妇女，但淳朴善良，精明能干，同邻里乡亲处得很好。30年代初，敌人几次抓他，都是奶奶和妈妈设法让乡亲们救助脱险的，他永远忘不了她们，忘不了乡亲们。爸爸还深情地说，多么想回一趟老家啊！看看乡亲们，看看小时候住过的窑洞，走一走崎崛的山坡小路。今天的革命大道，就是从昨天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走过来的。胜利来之不易，你们要珍惜，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不要忘了过去的苦。他还要我们牢记列宁的教导，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爸爸的一番良苦用心，我们将永志不忘。

爸爸一生，艰苦朴素，廉洁自律。他不仅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我们儿女从生活小事做起，严于律己。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从不让我们浪费一粒粮食。衣着穿戴，能补就补，从不允许我们有一点奢侈。言谈举止，平易近人，从不准我们有高干子弟的优越感。他还特别强调，党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要求我们奉公守法，公私分明，绝不允许有任何特殊，绝不允许占公家的半点便宜。国家配给他的小车，他明确规定，不准家庭任何人私用。马广上中学时，爸爸怕他用小车，就专门给他买了一辆自行车骑。有一次马广放学回家，因自行车坏了未修好，就打电话让小车司机接了他一次，结果受到爸爸的严厉训斥。为此，爸爸还在党小组会上作了自我批评，并要求秘书、警卫、司机和炊管人员对他和家人进行监督，严格遵守公车不得私用的规定。1963年暑假，马广从西安前往沈阳找爸爸想“走后门”上大学。爸爸严肃地说“凭你的本事，能考上就上，考不上就别上！如果没有真才实学，混个文凭又有什么用呢？！”爸爸反复告诫马广，读书做学问要老老实实，做人做事也要老老实实。“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不下苦功夫，想图轻松、走捷径是学不到真本事的。1965年我们在西安结婚时，爸爸很高兴，从沈阳打来电话，向我们祝贺。但再三叮咛我们，要一切从简，不要大操大办，铺张浪费。当时我们还想不通，心想像爸爸这样的大干部，只有一个儿子，结婚还这样小气，似乎不大体面。爸爸知道后，又给我们打来电话说，现在国家还不富裕，人民生活还很苦，干部子弟更应当同人民同甘共苦，不能大手大脚乱花钱。在爸爸的循循善诱教诲下，我们的婚事没有声张，没有请客送礼，门上贴了个大红“喜”字就把婚事办了。当时很多朋友都惊异地说“马明方儿子的婚事办得如此简朴，真令人感动”。从此，我们也受到了深刻的教育，养成了崇俭黜奢的习惯。

1966年冬，当“文化大革命”发展到冲击党政领导机关、揪斗领导干部时，爸爸怕我们担心，就在百忙中从沈阳给我们写了一封信，说他一切都好，让我们放心，并嘱咐我们要听党的话，好好学习，好好工作。我们遵照爸爸的教诲，虽然小心谨慎地参加“文化大革命”，不敢有任何越轨行为，但当“四人帮”诬陷爸爸为“叛徒”后，我们也在劫难逃，遭到迫害。扣帽子，打棍子，无限上纲，轮番批斗。在“造反派”的压力下，尽管我们也违心地表示“划清界限”，但我们始终坚信爸爸是清白的。

爸爸离开我们已整整26年了。他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金钱物质财富，但他清正廉洁，勤政不息的革命精神，却是留给我们的宝贵精神财富，这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我们要把爸爸的高尚品德和优良作风一代一代传下去，让共产党人清正廉明、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永驻人间。

（2000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