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篇 心理战

事实上,心理战历来就为棋手所采用,越是重大的比赛,心理战的作用就越明显。这就需要棋手在对局时,尽可能地去了解对方的心理状态,做到对方欲求战时,你偏偏迂回腾挪,避其锋芒;对方想稳扎稳打时,你却四处挑衅,制造战端。这样,对手处处不顺手,便会急躁起来,而急躁正是棋手之大忌。

听说日本的桥本昌二九段,在一次比赛时曾面对着空无一子的棋盘,整整想了一个多小时,才下出第一着棋。这大概是一种心理战。一方面是稳定自己的情绪,培养必胜的信念;另一方面要搅乱对手的心神,造成一种莫测高深的气氛。要说这种心理战也真是够厉害的,如果我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碰上这么一位开局长考一两个钟头的棋手,大概急也会把我急死了。

众所周知,棋手很不愿意“读秒”,因为一进入“读秒”,自己必须要在一分钟内走出一步棋来,否则就会被判输,所以棋手惨败在秒针催促之下发现一棵好苗子——九岁棋童常昊的情况是屡见不鲜的。但是实战经验丰富的棋手,甚至能把“读秒”也当成心理战的手段。

1978年在厦门的全国比赛上,陈祖德对刘小光的一局棋,就有过这种情况。中盘过半刘小光形势大优,轮到陈祖德走棋,他便开始了一个多小时的大长考,把以后的变化、定型、收官仔仔细细地算了一遍,一直到时间用光进入“读秒”为止。本来就处于优势的刘小光,一见他已“读秒”,更觉胜利在握,于是在不让对手喘息的心理下,一步紧似一步地下得飞快,岂不知这正好中了圈套。一方是经过周密准备而主动迎接“读秒”,另一方是放着时间不用而盲目求快,后果自然可知,这局棋以刘小光败北而告终,这就是心理战的威力。

说起心理战,还有这样一个笑话。黑龙江的国际象棋名将李中健和其他省的一位也是很有名气的棋手,在全国比赛中对阵,弈至残局,李中健已成必败的局面。正好有一个“长将”的机会,他使用“王后”一个劲儿地将“王”。对方心想,只要你无法构成“长将”,这局棋我就必胜无疑。于是李中健“将”一着,对方就赶紧躲一步,希望把“王”尽快转移到够不着“将”的地方。这时早已猜透对方心理的李中健,突然把“王后”放在对方的“王后”所控制的棋格里“叫将”。本来这等于是个自杀行动,对方的“王后”只要把他的“王后”一杀,这局棋就立刻结束了。可对方却像条件反射似的躲了一步“王”,期待已久的李中健立即吃掉对方的“王后”。那个棋手目瞪口呆,只得自认倒霉。李中健对我叙述此事时,我笑得前仰后合,心里暗暗佩服他工于心计,不过对这种赢棋的方法,我实在不敢恭维。虽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棋下到这种程度,不如痛痛快快地认输,然后重整旗鼓,再干一场。如果在希望寄托在对方出大漏着上,即使赢了,也会有从人家怀里抢东西的感觉。

以上所说的心理战,多少还属于棋艺的范畴,如果运用得当,确实作用不小,但这毕竟不是真正的技术,所以不要尽在这方面动脑筋。此外有些棋手常常有意无意地使用一些完全不在棋艺之内的“心理战”,也就是所谓的“盘外招”。

譬如,有的人在比赛时,明明想的是左下角的变化,可偏偏要把脑袋远远地伸到右上角,做出拼命思考右上角的样子,企图给对方造成错觉。

本来要想不让对手发觉自己的意图是无可非议的,但是非要用动作来扰乱对方的视线,就有些过分了。有的人在对方走出一着时,便会做出大吃一惊的神态,或者倒抽一口凉气,或者鼻孔里“嗯”的一声。“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我走的好出乎他意料之外,还是下得太臭而让他吃惊呢?”对方就会这样狐疑起来,于是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还有的人明明对面坐着的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可他偏偏摆出一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面孔,举着水杯在赛场四处转悠,或者轮到对方落子时就站起身去看别人的棋。这样,对手只要介意到了,往往会生气上火,“臭着”自然就出来了。

凡此种种表演,对棋艺的进步实无益处,经营此术,反而有害,还是改之为妙。回过头来说,使用“盘外着”的做法固然不可取,但因受“盘外着”

的影响而把棋输了的人,未免也太可悲了。你为什么总要去注意对方的举动和神情呢?如果把全部精力都贯注在棋盘上,排除一切杂念,那么对方的“盘外着”再厉害不也是毫无作用吗?

其实比赛时总去观察对手的神情,希望能从中判断出形势好坏来,是最愚蠢不过的事。除非对方是一个初入棋道的新手,一般来说,有比赛经验的棋手,是不会把内心的感情在脸上表现出来的。高明的棋手,哪怕局势已危急万分,也能表现得悠闲自在,毫无惊慌之态。相反,如果真的碰到对手在唉声叹气,你倒要加倍小心,也许他是在为你无法摆脱困境而唉声叹气呢。

我在比赛时就从不去注意对手的举动和神情,形势如何,只看棋就够了。记得向雷溥华老师学棋时,他就反复向我强调:要有一个好的棋品,棋品不正,将来难成大器。他最欣赏“胜败不形于色”的棋手。每当我因赢棋而得意洋洋时,立刻就会遇到他那严厉目光的制止。因此在他严格要求下,我很早就能做到“胜败不形于色”,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善于掩饰对局心理的老手。

对局中有时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刚刚落子,突然发现走的是一步“臭棋”,将会遇到对方的严厉反击。在对手思考时,尽管我如坐针毡,紧张得像个听候判决的犯人,但脸上的表情仍能保持镇静。只可惜我的耳朵常常给我“泄漏天机”,这还是我偶然得知的。

有一次,比赛刚结束,一位低段棋手就来问我,中盘的某个阶段是不是形势不好。我心里一惊,因为中盘时我确实出了一个非常不明显的破绽,如果对方抓住机会,很可能会取得优势,可对方并没有察觉,很快就被我补救过来。这一刹那的微妙胜机,他怎么看得这么准?我正在暗暗称奇,他告诉我说,是因为当时看到我的耳朵红了一阵。我这才知道,形势不利时我耳朵就会红起来,早已成了国家围棋队公开的“秘密”了。尤其是我和日本高段棋手对局时,如果局势相当复杂,观战的队友们就干脆把我的耳朵是否红了,当做形势判断的一个根据。幸亏日本棋手还不知道,否则真还有点麻烦。

还有这样一些棋手,虽然平时对“盘外招”的伎俩一清二楚,但事到临头仍会生气上火,不自觉地上当受骗。而且他们很容易受外界因素的影响,如比赛环境不甚安静,围观的人多等等,都会让他们心烦,所以一出漏着便抱怨比赛条件不好。我认为这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们感应性强,二是缺乏涵养方面的锻炼。按说,日本的重大比赛的赛场条件是非常好的,能去现场观战的人极少,可有些身经百战的高段棋手,仍然感到有干扰,只不过他们大都能从容应付而已。感应性强似乎是天生的,也和人的性格、精神类型有关,因此这些棋手也不必为此苦恼,只要外界干扰不致影响自己棋艺的发挥,就不要去介意它,要学会克制。

我本人在对局中是不大为外界因素所影响的,因为一坐在棋桌前,我便会进入一种“入静”状态。那时除了想棋,无论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很难转移我的注意力。

然而,比赛时也有让我感到烦恼的事,那就是照相机的闪光灯,那种令人目眩的闪光使我很不舒服。如果赶上记者来拍电视就更糟了,照相机的闪光灯还只是一刹那的工夫,而拍电视的强光却照得时间很长,并且忽开忽关。灯打亮时,刺得眼睛睁不开;关灯时,又会使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记得1981年的第三届“新体育杯”的决赛,我就因为灯光的刺激,差点儿输了关键的第三局。

那次决赛安排在劳动人民文化宫的大殿内,挑战者是新锐曹大元。前两局我都赢了,如果第三局再胜便可宣告卫冕成功,因此来访的新闻记者很多。对局一开始,劈里啪啦的闪光灯就弄得我很头疼,下到中局,电视台的记者突然又来拍电视,顿时灯光通明,我的汗也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昏头昏脑地走了一连串的坏棋。最后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险胜过关。事后想起来还有点害怕,如果一旦输了形成二比一的局面,那么稳住了阵脚的曹大元,很可能会士气大振,结局就难说了。

在这里,我还想说一下棋手下棋的习惯问题。每个人下棋都有自己的习惯,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如果这习惯使对手感到不愉快,就需要改一改了。比如对局时的“打子”(把子用力拍在棋盘上)、“钓鱼”(拿着子在棋盘上迟迟不落子)、用力拍比赛计时钟的按钮等等。

以前,正式比赛时有不许“打子”的规定,后来大概是受了日本棋手的影响,“打子”逐渐成了一种时髦的举动,不许“打子”的规定也就变得有名无实了。实际上,“打子”确实对别人有干扰。试想一下,在安静的赛场里,所有的对局者全都拼命地“打子”,所产生的噪音该有多大。假如是在复杂的局面下,经过长时间的艰苦思考,终于下了决心,于是带着一种必胜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打子”,是可以理解的,但每一步棋都“打子”就不好了。

有的人喜欢拍计时钟,尤其是走出了一步得意的着法,更是拍得来劲儿。这实在是个不好的习惯。第一,那“啪”的一声,动静着实不小;第二,比赛计时钟也经不起这种拍法,我常常看到计时钟被当场拍坏,而影响比赛的正常进行。至于用手把棋盒里的棋子抓得哗哗响之类的做法,更是街头巷尾里棋品不佳之人的恶习,专业棋手中绝对应该杜绝。

我认为我国的棋手都应该注意培养良好的弈棋习惯,做到举止神态落落大方,胜败不形于色。这样才能和古雅的围棋相适合。围棋之所以被列为“琴、棋、书、画”四大艺术之一,就因为它是一种高雅的技艺。如果输了棋就怨天尤人,火冒三丈;赢了棋便得意洋洋,不可一世,那就和围棋这项艺术大相径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