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闻一多 为学
闻一多六岁入私塾,少年老成,整日读书。其兄闻展民回忆:“汝初就外傅,群季争嬉戏,汝独哦哦不休。”每逢新年,门外来了龙灯或花轿,别的孩子都跑出去看热闹,只有他安坐书房,不为所动。晚上,闻常随父读《汉书》。一次,他以白天先生授课所讲的事例与汉书中所述进行类比,父亲听罢极为高兴,从此每晚必给他讲书中的名人名言。
1912年夏,14岁的闻一多(当时其名为闻亦多)报考清华学校,初试的作文题目为《多闻阙疑》,正好应了闻的名字。他读过许多梁启超的文章,学着写了一篇,很得主考官赏识,但因其他学科成绩一般,只被录为备取第一名。去北京复试的路上,他临时背熟了一些应用的英文成语,结果以第一名的成绩被清华录取。
闻一多在清华读书十载,每年暑假回家,总是闭门读书,废寝忘食。每每家中有宾客至,他总是趿拉着鞋东躲西藏,嘴里嘟囔:“怎么又来打搅人看书了!”因普通书桌不够宽大,他就用裁缝做衣服的案板做书桌,上面堆满书籍和稿纸。闻一多的书房名为“二月庐”。盛夏时节,酷热难当,书房如同蒸笼,闻汗如雨注,“二月庐”成了“二月炉”,但他仍看书不止。
某日傍晚,一条蜈蚣爬到正在读书的闻一多脚上,家人见了忙惊呼,闻却一脸茫然,家人只好帮他把蜈蚣赶走,闻反而怪家人惊扰他读书。于是,家里人都叫他“书痴”,责备他“不事俗务”,他却说自己“吕端大事不糊涂”。
1928年夏,闻一多到武汉大学任教。自此,他从诗人转变为学者,开始致力于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他从唐诗开始,继而上溯,由汉魏六朝诗到《楚辞》、《诗经》,由《庄子》而《周易》,由古代神话而史前文学,同时对古文字学、音韵学、民俗学也下了惊人的功夫。其涉猎之广、研究之深、成果之丰,连郭沫若都惊叹“不仅前无古人,恐怕还要后无来者”。
到清华任教后,闻一多更加专心治学,硕果累累。有时,他“忽有所悟”,便“自喜发千古以来未发之覆”,恨不得马上与人“相与拍案叫绝”。
闻一多曾想编一部《毛诗字典》,他准备让每个学生在《诗经》中选一个字,然后把各篇中有这个字的句子全部集中起来,按照句法结构分成几类,再从声和形两个方面来求义,并注意古代虚词的用法和含义。但卢沟桥事变致使这个计划流产。
世人多认为《诗经·邶风·新台》中“燕婉之求,籧篨不殄。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的“鸿”为“鸿鹄”的“鸿”。闻一多考证后认为,此处的“鸿”应为“蛤蟆”之意,这样全诗的意思才能解释得通。
据闻一多考证,“风牛马不相及”的“风”为交配之意。他认为,《诗经》中的风诗为爱情诗,“风”古义从虫,“虫”即《书经·仲虺之诰》中的“虺”,即蛇。《论衡》和《新序》中记载孙叔敖见到两头蛇,实际是看到两蛇在交尾,即“虺”的原义。故“风牛马不相及”是说马和牛不同类,不能“风”,即不能交配。后世的风流、风韵、风月、风骚等词,均与异性相慕之情有关。
学者都认为《诗经》是“哀而不怨,乐而不淫”,但闻一多逐条考证,认为《诗经》中不但有伤雅之作,有些简直就是淫诗。如《陈风·衡门》中“泌之洋洋,可以乐饥”句中的“饥”是指男女交合之意;《陈风·株林》中的“朝食于株”的“食”也是指交合。闻一多还举《汉书》、《楚辞》等古籍与之相互参证。一些自命经学家的卫道先生愤然说:“闻一多讲《诗经》是《水浒传》的讲法,江湖派!”
闻一多在《诗与歌》一文中说,原始人最初因情感激荡而发出“啊”、“哦”、“唉”、“呜呼”、“噫嘻”等声音,这些声音是“歌”的起源,作用在于抒情;而“诗”最初是用于训志,“志”有三个含义:记忆、记录和怀念,这也是诗发展过程中的三个重要阶段,诗的本质为记事。他认为,《诗经》三百篇有两个源头,歌和诗,当时所谓诗本质上乃是史。
闻一多曾对龙进行考据,认为龙是远古各个部落图腾的合体。根据闻的考证,古代几个主要的华夏和夷狄民族,都崇拜龙图腾,从而证明了中华各民族的同源性。
夫人高真回忆,闻一多有时半夜里睡着觉,忽然一下子坐起来,夫人忙问:“干什么?”他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那个字应该怎么考证了。”
自从到蒙自后,闻一多就一直埋头于古代文化典籍的研究。郑天挺回忆说:“我和闻先生是邻屋,闻先生十分用功,除上课外轻易不出门。饭后大家去散步,闻先生总不去,我劝他说何妨一下楼呢,大家笑了起来,于是成了闻先生一个典故,一个雅号——‘何妨一下楼主人’,犹之古人不窥园一样,是形容他的读书专精。”后来,罗常培在一次学术讲演会上讲起这则逸事,“何妨一下楼主人”这个雅号便传遍整个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