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口
由香山到八大处,要经过一处山口———杏子口。那里的三座石佛龛,是八百年前金代的遗物。
这天,思成开着车,带着相机,和徽因一同前往杏子口。山路蜿蜒狭窄,转弯处呈S形。他们将车停在山下,沿着山路慢慢向上爬。
徽因穿着旗袍,脚下是一双平底皮鞋。没走多远,便有些喘。思成有些担心地问:“怎么样,没事吧?”
徽因笑道:“记得读过孙伏园的一篇文章,他说,人毕竟是由动物进化来的,所以各种动物的脾气有时还要发作。小孩子爱戏水,是鱼的脾气发作了。过一些时间人就想爬山,是因为猴子的脾气发作了。”
“这个说法倒有趣。”思成和她一起笑了。
杏子口位于两山之间,从山口望出去,豁然一片开阔的田壤平展展地铺向天际,淡淡的雾岚在田野上飘浮。远处的玉泉山静卧在田畴云岚上,近处的三座佛龛分峙在南坡、北坡的山崖。石龛规模虽不大,但位居要道,背倚蓝天,倒也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庄严。
北坡上两座青石结构的佛龛并立在一起,颜色苍绿。西边那座龛较大,重檐,顶层的檐角微微翘起;西墙上有跑马、佛像等古拙的刻饰,东墙上有“永安五年四月廿三日到此”,“至元九年六月十五日□□□贾智记”的字样。龛内有一尊无头趺坐的佛像,身体已裂,但衣褶纹路还带有鲜明的南宋时期的遗风。
辨认着佛龛上斑驳的字迹,思成一边推算一边对徽因说:“承安是金章宗年号,承安五年应该是公元1200年。至元九年是元世祖年号,元顺帝的至元到六年就改元了,所以这个至元九年是1272年。”
徽因叹道:“这小小的佛龛,居然已经在这里经受了七百多年的风雨。多少人事、多少朝代,都被雨打风吹去。”
南崖上只有一座佛龛,大小与北崖的相差无几。三面墙体,北面开门,墙体已成纯厚的深黄色,像是纯美的烟叶的颜色。墙上刻着双钩“南无佛”三个大字,龛内佛像不知失于何年,如今只剩下空空的土台。
杏子口这三座佛龛,既不壮观,也不夺目,但在开阔苍凉的大自然的陪衬下,在兴废更替数百年的历史中,却独有一种神秘、独特的荒残美。它让人感叹“千古兴亡多少事”,让人油然而生思古之幽情。
思成取出相机,选取着拍摄角度。他往山下走了一段路,用仰角拍下了杏子口的佛龛。
佛龛的台基上,坐着握笔在膝上书写的徽因,她年轻、美丽、衣着洁净文雅,夏日的风吹动了她额前的卷发和肩上的纱巾。她的脚下,是丛生的荒草,她的身后,是斑驳、荒芜、因而愈显苍凉的佛龛和山坡,她的头上,是高远、深邃、明丽的蓝天。
香山的阳光和空气滋养了徽因。一段时间后,她的身体有了明显的起色。她的双颊丰润了,晒黑的皮肤闪耀着动人的光泽,古建筑考察使她的体力得到了锻炼和恢复,她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安适。
城里的老金、沈从文和别的朋友不时结伴上山探访徽因;徐志摩也常约着徽因的堂弟林宣一同来看望她。徽因高兴地告诉朋友们,自己的体重已增至98磅,吃饭睡觉都很好。志摩和她开着玩笑:“如今再出演印度美人,可以不用化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