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洋鬼子把大清国的皇帝、太后吓得乱窜(1)

洋鬼子杀进了京城,李莲英护着慈禧和皇帝国戚们仓惶出逃,路上丢盔弃甲,鸡飞狗叫……昔日皇帝出巡时的豪华奢侈气派,再也不复存在……

居庸关外的一座破庙,围墙四面露风,正殿大有将倾之势,整个寺院空空如也;正殿后面有一排供僧人居住的低房,由于兵荒马乱,其中僧人尽数出逃,使寺院内显得死气沉沉,到了夜里,则更是阴森可怕。但今天晚上却似乎与往日情形不同,从房中传出了人的声息。中间一间较大的屋子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叹息声和阴阳怪气的劝慰声;东边的另一间屋子里,则传来一阵阵甜美的鼾声……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带领着他们的"巡狩"之旅,"西岸"之众,出京师,经贯市、南口、关沟,惊魂未定;又出居庸关,踟蹰前进。眼看着天色已晚,远处佛传来了几声枪响,疲惫的人们却尚未找到吃饭和过夜的地方,真有"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的感受,想起往日宫里的生活,慈禧太后心中好不难受。李莲英看到慈禧心中不快,就想方设法给她开心,怎奈一天多时间了,人们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

腹中空空,个个饿得发慌,想高兴一些,哪里能有这种情绪?

就在此时,人报延庆州知州秦奎良前来接驾。慈禧急忙接见,夸奖了他几句,讨得了吃的,又有了住处,心神才稍稍安定下来。

当夜,疲惫的逃亡者们和他们的骡马一起,暂歇于居庸关外的岔道(地名)。由于此地原本荒凉,新近又受义和团、西逃溃兵等的屡屡打劫,以致十室九空,且少有的几间民房业已坍塌,上上下下一千多人,只得借废庙一宿。

李莲英出逃时受了点伤,此刻他忍着伤痛,安顿好了慈禧太后,便出了寺庙,巡视了一番。向值夜的清兵叮嘱了一番。拖着受伤的身体,哼哼唧唧地往庙里走,准备回去睡觉,赶明儿还要早点起床。就在这时,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了马蹄声,在夜里更显得那么清脆。李莲回转的身子又转了回来,这仅仅一天多时间里的经历使他胆小起来,忙叫几名清兵拦在大道之上,自己却连连后退。但李莲英毕竟是李莲英,竟在往后退的同时对着远处的飞骑用他那公鸭嗓子大声喝道:"哪里的狂徒,竟敢在此乱闯?"其声音中,却听不出来半点怯意。

"爷们可是内廷跟随皇上的老爷?"从远处奔来的两匹马不时到了跟前,马上之人下马问道。

李莲英听出对方语气中有恭敬的味道,立时傲气十足起来,说:"有什么事,爷等便是随驾太监,圣驾在此,你是何人,既知圣驾在此,深夜惊驾,你有几个脑?"

"甘肃属司岑春暄率部前来迎驾。派小的前来通禀,爷们既是随驾太监,快劳奏明皇太后和皇上,小的也好回去交差。"

对方急忙答道。

李莲英闻言一喜,忙问:"岑春暄带了多少人马?"

"骑兵、步兵共五营,两千余人。"

"好,你回去让岑春暄速速率部到此保护圣驾。"

"是。"

打发走了岑春暄的人,李莲英顾不得伤痛,急急回到破庙里向慈禧去报告。这是李莲英自当了太监总管之后第一次有人求他办事却没有索贿。

慈禧太后自逃出京师之后,一天多的时间里,疲于奔命,饥肠漉漉,到了岔道,好不容易有了吃住。住的虽是破庙,但毕竟这里离京城远多了。加上有秦奎良供奉被褥,虽是再简朴不过的了,但总比无处栖身强得多。吃的虽说只是白菜煮小米,但对于饥不择食的人来说,已经是美味佳肴了。所以在吞咽了白菜煮小米之后,慈禧太后就躺在秦知州贡献的被褥上睡着了。李莲英看到主子睡得那么香,真不忍心叫醒她,但此情此景之下,不叫醒她,行吗?这个善解人意、会看眼色的老走狗好不为难。但他还是轻轻地唤开了:"老佛爷,老佛爷……"

慈禧在梦中被吵醒,脸上略带不悦之色。李莲英看她醒了。就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说:"老佛爷,给您老人家道喜啦!""我们娘儿们落到这种田地,如此孤零,何喜之有呀?"说着瞪了李莲英一眼,不觉失去了往日的威严,眼泪滴滴而下。

李莲英连忙劝道:"老佛爷,您老人家不要难过,托您老人家洪福,甘肃藩司岑春暄率部前来接驾,等着老佛爷召见呢。"

慈禧太后闻得此,沉默了一下,问:"是首次驻防张家口的岑春暄吗?"

"正是。"

"他倒是个忠臣,想得周全。莲英,去唤醒皇上,召见岑春暄。"

"遵旨。"

光绪皇帝出京一天来,一直不大言语,心中只思恋着他的珍妃,只是直直地发呆;加之一路之上看到国破如是,民不聊生,感到了亡国的悲凉,精神上所受刺激不小、所以更是神情恍惚。今夜因觉白菜煮小米颇有味道,囫囵填饱肚子,倒头便睡,现在被太监唤醒,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意外,见李莲英在旁边,劈头便问:"洋兵追来了吗?我们快逃吧!"

李莲英急忙跪倒,说:"启禀万岁爷,甘肃藩司岑春暄率众前来迎驾,老佛爷请万岁爷过去召见岑春暄。"光绪帝眼睛忽然一亮,转瞬又恢复了漠然的神态,接着又不知是因为救星的来临而高兴,还是因为梦中见到珍妃而得意,竟然昂首"哈、哈"笑了两声,径直出门来见慈禧。

岑春暄见到慈禧和光绪,"扑通"一声跪在地,只叫了声"皇太后,皇上",便放声痛哭。这又引出了慈禧几滴泪水。慈禧太后宽慰了他几句,夸奖了他几句,说亏他还能想到皇上,是个忠臣,又命他一路谨慎护驾,日后一旦复国,必有他的好处。

一夜里折腾了几回,都没有睡多久,天就亮了。岑春暄率军护着圣驾,带着受伤的李莲英,迤逦前进,半日便到榆林堡。已离北路要冲怀来县很近了。

怀来由于地理位置重要,本来设有两个驿站,并有驿马,且器物粮草非常充足,但日下由于此地拳民猖獗,弄得不仅没有了粮草,连可用之兵也变成了游兵散勇。怀来县令被这些拳民也弄得疲惫不堪,又无可奈何,连自己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就在皇帝宿于岔道废庙中的这天夜里,也就是驾车到怀来的前一天夜里,由于苦闷,吴县令吴永以酒解心中之愁,多喝了几杯,便在昏迷中朦胧睡去。睡得正香,被老家人推醒,吴县令很是生气,开口便骂:"老不死的,义和团不叫我安生,你老东西也不想让我多睡一会,半夜三更扰你爷爷好梦,真是该打。"吴县令本是知书达理之人,不想竟烦恼至此。

"老爷,老爷,您看这个。"说着,老家人递过来一个小纸条。这个纸条,吴永不看则已,一看竟然目瞪口呆,把指责老家人的话硬是给咽了回去。

只见那纸条上写道:"皇太后、皇上率众驾至岔道,不日便至怀来,盼悉汝之力所及以迎之。"

吴永认出字迹出自秦奎良之手,刚刚得到的消息不亚于晴天炸雷,使吴县令呆若木鸡。此时正逢其嫂经过其房门,见此情景,连呼数声吴永才如梦初醒。

原来这吴永老家本在湖南,自小失去双亲,由其寡嫂抚养成人。光绪十三年晋京,经郭嵩焘推荐,认识了户部侍郎毅勇候曾纪泽,深得曾纪绎赏识,许配次女给他,自此与之成为翁婿。曾女了解吴永极深,过门后对其嫂极其尊敬。不料,好景不长,曾小姐结婚三年,竟病死家中。在弥留之际,曾小姐嘱其夫要善待长嫂。于是吴永将长嫂接到怀来,敬之如母。今天其嫂看到其在房中发呆,不如何故,急忙唤之。吴永转醒,欲以假话搪塞过去,但转念一想,隐瞒在此时毫无用处,便照直说了。其嫂听完,先是一惊,然后急急地说:

"圣驾即至,你身为食禄之官,还不赶快准备物品,及早迎驾,在这里发什么呆呀?"

这一句话提醒了吴县令,吴县令便急急召集其幕僚门客,商量对策。这帮幕僚,平日里无事,只会在一起吟诗论道,到真正需要他们出主意时,则个个"君子三缄其口",没有一个吭声。把个县令急得张口大骂:"你们这些饭桶,吃饭时就会说饭食不好,到用你们的时候,一个个都像哑巴一样。"

还是没有一个人发话,吴县令就挨个地数落他们。这时就听一个声音说:"老爷,老奴倒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永循声看去,老家人跪在地上,低着头,等着他的指示。吴永说:"你能有什么主意,说吧,别跪着,站起来说。"

老家人站起身来,说:"老爷,圣驾明天就要到我们这里了,准备接驾绝对不能再耽搁了。皇太后和皇上一路奔波,需要我们准备的只有两件事。"

"哪两件?"吴永和其幕僚们不约而同地问道。

"一件是吃,另一件是住。"

"这个谁人不知,老东西,别卖关子,快讲。"

"老爷,按照惯例,如有大差到怀来,须到榆林堡迎候接待。现今是皇太后和皇上来了,更应该及早派人到榆林堡,为皇太后和皇上准备行宫,准备膳食。虽说我们这里经常遭受骚扰,但还没有穷到一贫如洗、山穷水尽的地步。想皇上他们一路逃将过来,一定是旅途劳顿,风餐露宿,连一顿饱饭也没有吃过,连一次安宁觉也没有睡过,可以说是人困马乏。

现在我们只要尽我们最大努力,把他们的吃住安顿好,也就算是尽了臣子之心。在落难之际,皇太后和皇上也不会太讲究了。老爷,您的意思呢?"

"好,说得入情入理,那你说说我们具体该怎么办?"吴永带着赏识的口气说。

"怀来县城中有名的厨师就那么四五个人,老爷可派他们带着炊具,再令兵勇押送各种食物等到榆林堡。这些都得连夜去办,要明天就来不及了。怀来虽穷,想猪肉等还是能找到的。其次,老爷可派人连夜到榆林堡,找几家骡马店,收拾收拾,权作行宫。如果这些事情今天夜里就能办妥,明天清早老爷前往榆林堡迎驾,好好接迎皇驾,也算是个与朝廷患难与共,老爷您也就是朝廷的功臣、忠臣。"

"太好了!好你个李富贵,跟随本大人这么多年,真是没白跟,变得越来越出息了,想事难得那么周全,说起来更是头头是道。等圣驾走了,我一定要大大地奖赏你。"

"这都亏得老爷往日教导,这些也都是从老爷那里学来的,而且这些主意也不全是小人想出来的,大部分还是长夫人想出来的。以小人之见,老爷现在就得马上行动,因为榆林堡被拳民土匪打劫得几乎是一座空堡了,迎驾所需的一切物品,都必须从我们县城运送过去,这项任务可不轻,而且耽搁不得。"

吴永听到这些话,想到嫂子这样关心自己,心底对嫂子的敬佩之情直涌了上来,不由得心里一热,眼泪奔眶而出,硬是没有忍住,"吧达"掉到了地上。他小声叹了一句:"难为嫂嫂了。"便开始了紧张的安排。

这样,从怀来县城到榆林堡,以及此两地之间的官道,都忙活起来。

翌日,圣驾自岔道启程,向榆林堡前进。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细雨,而且下得极密极密,铺天盖地地洒落下来。此时,在从怀来城到榆林堡的官道上,一匹黑马驮着一位身着紫斗篷的官员打扮的人,顶着风,冒着雨,艰难地朝着榆林堡走来。马背上的官员似乎非常激动,非常急切,一手紧抓马鞍,另一只手挥动马鞭不时地在马的屁股上抽打着。这时,在前方很远处,隐隐约约来了一乘驮轿,在雨中行走也是那么艰难。

慢慢地,驮轿到了面前,一个精瘦的太监模样的人在轿辕上朝吴永看了看,然后问道:"来的可是怀来县令?"

"正是。"吴永向太监点了点头,又拱了拱手。

这时,轿子里的人可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揭起了轿帘,问:"可是怀来县令吴大人?"

"正是小人,赵大人一路随驾辛苦!"说着就要下马行礼,军机大臣赵舒翘连忙阻止,说:"怀来县令,我来问你,圣驾马上就到榆林堡,行宫和膳食是否齐备?"

"回大人,本地屡遭拳民扰掠,甚是贫苦,小人是昨天夜里方知圣驾即至,所以准备仓促,有不到之处,还望赵大人多关照。至于行宫、膳食下官已着人速办!"吴永躬着身子,怯声回答。

"皇太后、皇上离京两天,途中既无住处,又无饭食,全凭各处随意供奉,但与宫中御膳别之天渊,这一路过来,真是苦不堪言,像太后、皇上这样的金身,如何吃得消。现在好不容易来到怀来,还望吴大人悉心接迎。吃的、住的简陋点无所谓,只要能让圣上好好地吃顿安宁饭,安安静静地歇一歇,就行啦。"接着又说:"噢,对啦,圣驾就在后面,快去接驾吧!"

吴永道声"是",辞了赵军机,打马向前奔去,不刻到达榆林堡。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住了,天却依旧阴沉沉的像要掉下来。

由于战乱、匪乱,榆林堡的居民都逃光了,只有昨日夜里从怀来赶来的为接驾准备的人们。他们从昨天夜里直到天明,都没有得歇,赶到天亮,总算准备得差不多了。

吴永一到榆林堡,就四处查看,看他的下属对他安排的工作完成的怎样。厨师们的工作使他很满意;至于行宫,榆林堡原来倒有好几家骡马店,但人全逃走,店中器物所剩无几,且多为肢体残缺者。这几个店之中,吉祥店的条件最好,不但宽敞,而且雅致。吴县令就让兵勇到别的店里寻找桌椅板凳,布置了一番,算是有了一点住处的样子,但总觉得缺点什么,于是又到各处寻找墙壁上的贴画、对幅,拿来贴了一气,挂了一通,觉得心里踏实了好多。刚刚准备停当,就听外面街上有人喊道:"来了,来了,皇上来了。"怀来县令跨出店门,向街尽头一看,看到街口一骑向街心而来。远方,似乎有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行动。吴县令心里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紧张和兴奋。

那一人一骑到了他面前。吴永才认出马上之人正是他的京中老相识肃五爷,叫了声"五爷"便跪将下去。五爷下了马,扶起了他,问道:"渔川(吴永字),赵军机到前面探看,你可曾遇见?"

"回王爷,为臣已往见过赵军机了。"

"嗯,行宫准备的如何,在什么地方?"

"时间仓促,只能以此店暂为行宫了。里面已经收拾好了。"吴永哈着腰说。

"很好。大驾马上就到,皇太后坐的是廷庆州送的四抬轿子,走在前面;后面是四辆驮轿;第一乘,里面是万岁爷和伦贝子;第二乘,里面是皇后;第三乘,里面是大阿哥;第四乘,里面是总管李莲英,他受伤啦。你快去接驾。"

"承五爷关照。"

"记着,待会接驾,等太后的轿子和皇上的车子进了店门,就可以站起了。"肃五爷小声叮嘱着。

"是,是!"吴永忙不迭地回答着。

长长的队伍过来了,前面是几十位禁卫军,骑着骏马,飞奔而来。到了吉祥店门口,为首的禁卫军望了望吴永,高呼一声:"皇太后、皇上,驾到——"吴永不由自主地弹了弹朝服,正了正衣冠。随即对自己手下的兵勇摆了摆手,那帮兵勇懂事地跑到禁卫军行列的后面,排成一排肃立着。

街的尽头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街道上没有别的一点声息,街上的每个人都在紧张、耐心地等着。

太后的轿子终于到了跟前,吴永非常郑重、殷勤地跪了下去。

"臣怀来县知县吴永,跪接皇太后圣驾!"这一声洪亮的喊叫,使在场的所有的人都精神为之一振。

接着光绪帝的驮轿又到了吴永面前。吴永忙不迭地低下头去,高声喝道:"臣怀来县知县吴永,跪迎皇上圣驾!"

光绪帝的轿子停也没停,一闪眼就过去了。吴永看着皇上的轿子过去了,急忙往旁边一闪,让后面的轿子一乘乘地过去,进了吉祥店。看着车轿一辆辆地进了店门,这才长长地嘘了口气,坐在了店门口的石凳上。

随驾而来的骡车有十辆左右,有双套的,有单套的,一辆辆地停在了吉祥店门口,车里的宫中后妃、供奉、格格等都涌了下来,又一古脑地涌进了店门。紧接着是一群太监,大咧咧地走进店去。一群随驾而来的朝中大臣们,挤了满满当当的一街道,挡住了后面的人的道路。吴永急忙上前招呼他们到另外两个骡马店去歇脚,自己仍在吉祥店门前等着,恭候里面传唤。

"地方官在哪里?地方官在哪里?"从店里出来一个官员打扮的人边喊边向四周巡望。

"卑职就是。"吴永匆匆地迎了上去。

"我们一路挨饿难道你不知道?快找点东西给我们填饱肚子。"

吴永还没来得回答,就听到后面一声刺耳的声音:"谁是怀来县令?"又没等吴永回答,街上的士兵指着吴永说:"二总管,他就是。"

被称为二总管的,显然就是二总管太监崔玉贵。吴永点头哈腰,说:"总管,卑职就是。"

"上边叫你!"崔玉贵其势汹汹地说。

吴永顺从地跟着崔玉贵往里走。走到穿堂里,崔玉贵对吴永说:"在这儿等着,李总管马上就来。"说完,两眼瞅着吴永,嘻嘻直笑。笑得吴永好不窘迫。

李莲英受伤以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慈禧太后跟前侍奉。

慈禧太后见他伤势不轻,行动不便,常叫他歇着,但他为了讨好主子,宁愿受点累,也不愿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但终究还是有伤,腿脚到底不很灵便。所以慈禧不忍心使唤他,有事就叫崔玉贵去办。一到榆林堡,先安顿好了慈禧,就叫崔玉贵出来找怀来县令。他在房里和慈禧太后回了几句话,就出来见吴永。

吴永过去在京中见过李莲英,这时看到李莲英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想上前扶持,又觉得不妥,只得看着他走过来。

李莲英到了跟前,就冲着崔玉贵喊:"你这人,怎么这半天了连个怀来县令还没找来。"

"这不就是吗?"崔玉贵驳了他一句。

李莲英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把吴永打量了一番,道:"这人就是?"

"卑职吴永给总管大人请安。"吴永说着就要往下跪,被李莲英一把拉住了。

"县太爷,我怎么受您如此大礼呢。不必拘礼,我是绝不敢当的。"

"总管算来是岳丈一辈中人,理当见礼。"

"他是毅勇候曾纪泽的二姑爷。"崔玉贵抢着替他解释。

"知道!过去我还常到曾侍郎家中去呢。曾二小姐也曾见过,想必同在吴大人住所吧"。

"回总管,卑妻已过世了。"

"过世了么?"李莲英觉得似乎有些意外,"吴大人真是命苦啊!玉贵,老佛爷在催了,快带他去吧。我还要去办些杂事儿呢。"说着便蹒跚地向穿堂外面走。

"李总管是受伤了吗?"吴永看到他的姿态,怯怯地问。

"是啊,李总管为了救老佛爷,受了重伤。吴县太爷,在你们怀来找个捏骨的郎中,给李大总管治治伤。"崔玉贵说。

"一定一定。"吴永应着,与李莲英道了别,跟着崔玉贵去见慈禧太后。

圣驾被安顿在一明两暗的乡下房子里,屋子正中放着一张破旧的方桌,桌子左右两边各放一把太师椅。太后坐在右首的那把椅子上。

崔玉贵带着吴永到了屋外,报了一声:"怀来县知县到!"

然后挑起门帘,对吴永摆摆手,示意让他进去。

吴永跨进房门,跪到地上,报了履历,脱下帽子,叩头行礼。

"你是旗人,还是汉人?"慈禧问道。

"汉人。"

"是哪一个省的?"

"浙江。""你的名字是哪一个永字?"

"长乐永康的永。"

"哦,是水字上面加一点那个永字吗?"

"是。"

"你到任几年了?"

"三年了。"

"县城离这里多远?"慈禧问。

"二十五里。"

"一切供应,有无准备?"

"已经预备,只是昨夜方才得信,时间仓促,实不及周全,不胜惶恐。"

"有预备就好。"说着慈禧太后竟哭出声来。边哭边说:

"我与皇帝历行数百里,几乎无人理会,现在到了怀来县,你衣冠迎驾,真是忠臣。"

"老佛爷,怎么啦?谁又惹你伤心?一定是这怀来县令。"

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李莲英说。

"莲英,别冤枉他,谁敢惹我伤心?是我自己想到这一路辛酸,不由得就想掉泪。"

李莲英说:"这怀来县令还算有良心,走了一路,到这里才遇到了他这位接驾的忠臣。"

慈禧对吴永说:"你往上跪一跪,说话方便。"接着又说:

"我跟皇帝从京城出来,百姓都未见几个,官吏更是不见踪影。"

"老佛爷,您歇息歇息,打发他下去吧。"李莲英说。

"吴永,你能迎驾,就能证明你对朝廷的忠心,你可算是我的忠臣!"慈禧说。

"皇恩浩荡,为臣不敢不誓死效忠。"

为了转移转移话题,不让慈禧太后伤心,李莲英问吴永:

"吴大人,老佛爷和万岁爷一路吃尽苦头,饿了两天两夜了。

你把吃的预备好了没有?"

"已经预备好了肴席。"

"用不着那么讲究,能有东西充饥就行啦。"慈禧不待吴永说完,就插了一句。

"还煮了三锅小米粥,是为随从们预备的。"吴永接着说。

听了这些,慈禧太后苦愁了两天的脸上露出了几丝笑容。

也顾不得注意形象了,兴奋地说:"赶快拿进来,赶快拿进来,这一路可饥坏了。快去吧。"

得到了准许离开的命令,吴永这才站了起来。由于跪得时间太长,吴永刚站起来时有些站立不稳。他忍着麻酸往门口退。

"别急走,你应当先去叩见皇帝。"慈禧太后喊住了吴永,接着又对李总管说:"莲英,你引他见皇帝。"

吴永奉了慈禧旨意,站着等待他带他去见皇上。等了好大一会儿,不见动静,便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了李总管一眼。

"怎么还不叩见皇上,他不就站在你面前?"

吴永方才明白他进屋时站在左首太师椅旁边的那个面目清瘦、形容憔悴的年青人,就是当朝天子——光绪皇帝。于是他立刻遵照觐见仪式,对光绪帝叩拜了一阵。

光绪皇帝只看了吴永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只朝他摆了摆手。李莲英会意,拉着他又跪回到了慈禧太后面前。慈禧太后说:"你下去歇息去吧。"吴永这才退了出来。

李莲英跟着他出来,吩咐道:"快把膳食送进来,人都快饿死了。"吴永到了吉祥店门口,派兵勇去拿早就预备好的膳食,又亲自陪着送到皇太后与皇上行宫门外,再由崔玉贵送进房去。吴永也不敢走掉,惟恐上面又有什么指示。

吴永在默默地等着。李莲英走了出来,翘起大拇指说:

"很好,老佛爷很高兴。你用心侍候,早晚都有你的好处。"

"仰仗总管关照。"

"老佛爷说她想吸水烟,让你找几根吸水烟用的纸媒子。"

吴永想了想,在自己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一搭草纸。"要这东西有什么用?"李莲英不耐烦地说。

"总管,别急,有用,你坐这儿,稍等片刻。"吴永把草纸裁成了长条子,然后又搓卷成纸棒,也就是纸媒子。

"你真行。"李总管一边夸奖,一边拿着纸媒子进屋去了。

吴永正在院子里不知所措,向隅发呆,李莲英拍了一下他的肩,吓了吴永一大跳,猛然回过神来,忙低头哈腰等候吩咐。"你真有福气,老佛爷又传你。"李莲英说完,扭头便往屋里走,吴永跟了上去。

慈禧太后仍坐在右首的一把太师椅上,一手拿着纸媒子,一手拿着水烟袋,悠闲地点着吸着。"他们刚才说,你办事办得很好,很能干。"

"老佛爷过奖,这些都是为臣份内之事,理当如此。"

"出来两天了,也不知道京城里怎么样了,你可曾听到什么消息,说说听听。"

"肯定没有什么大事。"李莲英一边抢着说话,一面朝吴永直做鬼脸,示意他不要乱说。

"莲英,你让他说话,别插嘴。"慈禧有点不高兴,转过头来对吴永说:"你尽管说,别理他。"

"有两个好消息;一桩是河南总兵蒋尚钧统领人马到达京畿,拦住了洋人的追兵;另一桩,广东省派人搭解银两,绕道赶驾而来。"

"这确是好消息。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李鸿章仍未到京。"

慈禧闻得此言,一声没吭,似乎有所思。李莲英怕又揪起她的心酸,对着她说:"老佛爷,让他去吧!他今天一刻都没有歇着。"慈禧太后没有理会,又问吴永:"起驾需用的物品你都预备了吗?"

"早已预备齐全了。"

"还是你行,办事有分寸。明天一早起驾,你歇着去吧。"

一个宁静的夜就这样过去了。次日清晨,休息了一夜的人们重抖擞起了精神,各种轿子,驮轿、骡车也显得有了活力。

李莲英出现在吉祥店门口,他昂首向四下里扫望了一阵,登上店门口的石凳,高声喊着:"启驾啦!"

人群随着这一声喝喊乱了起来,各人找寻自己适当的位置,或寻找自己的马匹、坐骑。纷乱稍止,慈禧换乘了吴永的大轿被抬了出来。李莲英左手牵着一匹马,右手扶着轿扛。

昨夜怀来县令找了当地有名的捏骨郎中给李莲英疗了伤。今天他已再用不着坐驮轿,要自己骑着马,侍候在慈禧太后身边。"怀来县知县臣吴永恭送皇上圣驾!"

慈禧在轿子里冲他点了点头,就过去了。第二顶轿子是延庆州的,里面坐的是光绪皇帝。

"怀来是知县臣吴永恭送皇上圣驾!"

光绪帝坐在轿子里,听而不闻,呆若木鸡。轿子一出店门,吴永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让门里的人马车辆挤出门来。

銮驾远去了,仍然是那么怆惶,那么混乱。吴县令却长长地嘘了口气……

李莲英陪着慈禧太后,护着光绪皇帝,启驾离怀来而去。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七日(农历)到达河北宣化。圣驾在宣化停留四日,于八月初一日启銮,趟过了大洋河,越过了枳儿岭,于八月初六抵山西天镇县,自此驾入山西境内。

天镇县令闻知圣驾已至宣化。令乡下人预备各种物品准备接驾。但由于皇驾在宣化驻留五日余,致使准备的食品皆已腐烂,圣驾一至已来不及赶办,岑春暄因得督办之名义,对县令横加指责曰"看看你长了几个脑袋。"天镇县令恐惧已极,遂服毒自杀。可见圣驾每到一处,给当地带来的不是快乐,而是灾害。

由于圣驾西迁的消息很快地传了出去,加之天镇县令因侍候皇太后及皇上不周,已"畏罪自决",所以圣驾入山西境后,所往各个村镇,无不是乡绅名士迎接孝敬,与其说是对皇太后的恭敬还不如说是对他们的害怕。初七日,皇跸到达阳高县,初九日到达大同府。大同府内总兵以下的大小官兵,全部出城五十里,列队迎驾。李总管虽是有伤在身,由于怀来知县吴永的悉心照顾。现已无大碍。由于生活交通等条件越来越好,西太后脸上又渐渐的出现了笑容,开始摆起了皇太后的架子,把受苦受难的京师早已忘在了九霄之外。被称为"慈禧太后影子"的李大总管,也就蹦得越来越欢,大总管的架子也就越摆越大。

入大同城,两宫住进了官衙,每餐动辄鱼山肉海,供奉极其丰富。慈禧太后阴森了多日的脸,终于绽开了笑容。李莲英太带伤护驾,甚是艰辛,慈禧太后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一到大同,首先命大同总兵找来最好的郎中,为李莲英捏骨疗伤。经内服外贴,李总管的伤势已基本痊愈。李莲英对西太后感恩戴德,驾前驾后,侍奉得无不周全。慈禧太后怕他伤刚好,累着了,不准他侍驾。他却说:"侍候老佛爷是奴才的天职,一时一刻不侍候您老人家,心里就觉得不舒服,这手就痒痒。"慈禧听了这些,心中好不舒服。在大同驻跸二日,十一日銮驾大队人马从大同府出发南行,不日,渡桑乾河,十三日,过雁门关,直通山西省府太原而来。

自大同启跸,岑春暄对皇太后、皇上更是关怀备至,大有与李莲英争宠的意向。慈禧太后对其也非常欣赏,但这是在落难之时,多一个帮手而已。可以这样说,李莲英在慈禧身边的位置,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代替的。

八月十五日,仲秋佳节。驾车忻州。行宫设在贡院,其中陈设富丽堂皇。忻州知州进献各种鲜果、月饼等物,加之是夜月色甚佳,行宫之内一派节日的气氛。皇太后容光焕发,赏月谈笑,好不自在。随驾人员,无不欢乐,唯独一人,视这些如不见,只痴痴观月,沉沉思索。这人便是当朝天子光绪皇帝。次日,至阳曲县。太原府许涵度、阳曲令白昶,在此处迎驾。大队人马稍作停留,便奔太原而来。正行进间,两个兵勇押着一个太监来见岑春暄。

"禀大人,这个太监抢夺平民马匹,被小人看到,望大人处置。"

"你是谁的公公,为什么抢人之马?"

"大人,小的是大阿哥房里的。只因小人的马匹因奔波劳顿,前日又患疾病死去,小的无马可乘,于是在阳曲向城中一居民索其马,其不允,故抢之。"

"嗯,把他先押下去。"岑春暄对那两位兵勇说。

原来,自出京师,随驾而来的队伍就形形色色,杂七杂八,行动纷乱,所以常常出事。虽然有统一的官长,但由于管制松弛,几乎已乱不成军。岑春暄岔道迎接之后,慈禧太后便将军队全部交给了他。岑春暄深知军队在此时的重要性,于是严明纪律,对于违者,尽行斩首,因之使他威名大震。但太监抢马的事却是头一遭遇见,而且又是大阿哥房里的太监。

岑春暄真的觉得这事很难办。于是,他催马上前,去找李莲英。

"李总管,大阿哥房里的小太监在阳曲县城里抢人的马匹,被兵勇发现,现已擒住。您看该怎样处理?我觉得他年纪还小,而且抢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是初犯,就饶了他算啦。"岑春暄找到了李莲英,小声对他说。

"不成,这些小家伙这一段时间太猖狂了,得刹刹他们的气焰。小小年纪就敢恃势做恶,等大了还不得来抢我们大阿哥的皇位。留着麻烦,和别的犯法的一样,砍了得了。这可是你岑大人定的规矩。"李莲英说完,回也不回一下头,打马直往前面追慈禧的轿子去了。

岑春暄自己思量,这太监是大阿哥房里的,无论如何也杀不得,但不杀又不能服众。岑春暄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到了行刑之前,他把刀斧手叫到近前,吩咐道:"这个太监是大阿哥房里的太监,随驾千里,挺不容易的。只因抢人之马被处死,也太可怜了。在行刑时,手下留情,免他一死。懂得我的意思吗?"

"懂得。"

执刑的刀斧手先杀了几名违犯军纪的国法的旗兵,到杀大阿哥房中的小太监时,只轻轻一刀,未伤脖颈。那太监当然未死,他起身便跑。被旗兵抓住,要求处死他。岑春暄没有办法,只得下令杀了他,葬于道边。

八月十七日,车驾到达太原。山西省巡抚毓贤率蕃司以下的文武官员,在太原城外十里地齐集迎驾。慈禧太后听说毓贤来接驾,就对李莲英说:"莲英,叫毓贤到我轿前来。"

"毓大人,老佛爷唤您轿前回话。"

毓贤,曾在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时,力倡以义和团反抗外敌人侵,受到庄亲王载勋、端郡王载漪、辅国公载澜、刑部尚书赵舒翘、英年等大臣的支持。当时毓贤曾极言义和团神威,慈禧才决心用义和团抗击八国联军。现在八国联军已攻占了京师,提出了议和条件,第一件就是要求清政府惩办拳匪头目,所以西太后想见见毓贤。

"山西省巡抚臣毓贤叩见皇太后。"

"毓贤,去年你请训出京时,力言义和团如何厉害,如何可靠,可惜事实证明你错了。现在京师已被洋人攻破。我和皇上一路蒙尘,来到了这里。看看山西境内,确实没有洋人踪迹,这也算你奉旨行事,有功于朝廷了。但洋人一旦报仇,必索祸首,我将不得不把你革职。但你不必因此伤心。这种做法只不过是掩外国人的耳目,为国家长久计议不得不如此。

你要知道我的用意才好。"

"微臣捉拿洋人,好似网中取鱼,瓮中捉鳖,即使小孩子和小洋狗,也不会逃脱的。老佛爷为国家计,臣能理解,而且臣已做好了革职受罚的准备。义和团的失败,是由于他们纪律不严,且扰乱治安,滥杀无辜。"毓贤振振有词地回答着慈禧太后,但心中却惴惴不安,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不几日,山西巡抚即被革职。回完了话,毓贤把圣驾迎入太原,并以巡抚衙门为行宫。巡抚衙门堂皇壮丽,有点像宫廷。其中最难得的是行宫中的帘帷被褥和一切陈设器件。这些东西难得就难得在都是嘉庆年间皇帝巡幸五台山时制办的,预备行宫御用。后来御驾未至,所以就全部收起来,置于太原藩库之中。历任藩司,都不敢擅自取出,只在门上加换封条。自嘉庆至光绪,已历数斡,门上封条已还数十层。现今皇驾即至,要制办官中器物时,才想起了这些沉睡了许多年的古董,于是打开库门,查看了一番,竟丝毫没有破损且皆灿烂如新制。

遂轻松拿来,把个巡抚衙门装点得四壁生辉、雍容典雅。慈禧太后住进行宫,有一种到家的感觉。李莲英忙里忙外,侍候主子,好不殷勤。

太原可算是一个大站了,慈禧太后打算在这里暂住下来,看着全国的局势,看着洋人的攻势,何去何从再作定夺。于是在太原慈禧太后开始正而八经地摆起了皇太后的架子。当日到达太原,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好不惬意。李莲英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和她聊天,真是其乐融融。

太原府准备的行宫,慈禧住得舒服,高兴;太原府供奉的膳食,慈禧吃着可口,更高兴。光绪皇帝仍是什么事都不过问,好像这个国家压根儿就不是他的。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姓爱新觉罗,是努尔哈赤的后代。在路上行走时还好一些,他看到逃难的人民,就想到自己是国君,应该向黎民负责,可自己现在也在逃难,百姓的生活一定更苦。想到这里,他就想逃离这支队伍,离开皇帝的位子,但他天生懦弱,又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所以自己在不停地同自己的思想做斗争。一见到慈禧,他的思维就乱了,不知道干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