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年老参(1)

李莲英为孝忠主子累病了,太医说此病非用千年老参做药引子不可。……慈禧传旨:凡有千年老参者,献进宫来,官升二级……这字里行间充满了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体贴和柔情……

北风凛冽,寒气逼人,夕阳透过云层。在储秀宫的鸱吻上投下了一缕冷冰冰的光芒,便匆匆隐入地平线下,夜暮迅速地笼罩了北京城。

宫内,慈禧太后焦急地走来走去,看她那神色,仿佛是碰上了难以抉择的军国大事。可又有谁想得到此刻的她乃是在为她那忠实的奴仆——李莲英的病情着急!

"三顺,你师傅的病今儿好些了没?"

李三顺知道,由于师傅的病,慈禧太后这几日情绪暴躁,于是小心答道:"回太后的话,师傅今稍感好些了点,只是……

只是仍不见大的起色。"

"太医看过没有?"一听李三顺的话,慈禧太后的脸不由得沉了下来。

"看过了,开了些药。"

慈禧太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给我把衣服取来,去你师傅那看看!"

"太后,外边正刮着风,您……"

"快去,罗嗦什么!"

原来自从尤忠纵火、尤义下毒后,慈禧太后整日心神不安,搬了个地方还不顶用。李莲英见了便衣不解带地在她身边连守了两个把月,困了就靠在椅子上打个盹儿。端饭拿水,亲自动手。见她精神稍好,就说故事让她散心,直可以说是体贴入微。眼见慈禧太后一天天精神好起来了。谁想他竟倒下了,最后竟至卧床不起。

一阵寒彻骨髓的冷风吹过,慈禧太后不由得打了两个冷战,赶紧加快了步伐。看见慈禧太后亲自来看自己,可把个李莲英激动得热泪盈眶,急忙翻身想下床叩拜问安。

"免了,免了!莲英,今天感觉怎么样?"慈禧太后上前按住李莲英问道。

"谢太后关怀,这么冷的天,您老人家还来作甚呀,万一有个闪失,奴才怎担待的起?奴才今天感觉好了些。"

看到李莲英病中仍想着自己,慈禧太后不由得也动了感情,说道:"小安子早早死了,尤义又那样,我身边就你一个贴心的人,怎能不关心呢?太医来看过了吧。怎么好的这么慢?三顺,你再去找庄守和来给你师傅看看。"

太医院院判庄守和这会正坐在火炉旁吃着饭,一听又让自己去给李莲英看病,真是一万个不情愿。不就是个奴才头吗,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一天看个四、五次?可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太后的旨意,岂敢违抗。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穿上衣服,跟着李三顺来给李莲英看病。

进了屋子,一看慈禧太后竟然也在,赶紧叩头问安。一见庄守和,慈禧太后的脸就不由得沉了下来,喝问:"庄太医,你是不是吃干饭的?哼,这么点病都看不好?"

慈禧太后的脾气他能不了解吗?一看慈禧太后发怒,赶紧趴在地上,谨慎地答道:"太后息怒,是微臣无能。"说到这里,庄守和偷偷瞥了一眼,看慈禧太后脸色没甚变化,又接着说道:"太后,李总管这病嘛,要想早些好也不是没办法,只是……"

"快说,只是什么?"慈禧太后一听有办法,急忙问道。

"只是没有药引子——千年老参!"

"千年老参?宫里不是有两只吗?"

"宫里原先是有两只,可一只太后您用了,一只当年让东边用了,所以……"

只要有了法子,还有什么能难住慈禧太后?只见她当即令李三顺传旨:凡有千年老参者,献进宫来,官升二级。这可是个诱人的消息,一传出来,京城顿时哗然,可谁知两天过去,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为啥呢?那些想升官,想趁机巴结李莲英的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找不到;那些有千年老参的人,因不耻于李莲英的为人,就是不献。这可把个慈禧太后给急坏了。

却说李莲英的换帖、刑部尚书刚毅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格外卖力。这日里,刚毅一早就出了门,直到正午时分方才回家,刚进屋,夫人满面笑容的迎了过来,刚毅一见,就没好气地说:"笑,整天就知道笑!也不会帮我想个法子出来。"

"老爷,我正想到件事,兴许有门。"

刚毅一听,赶紧把夫人按在椅子上,笑着脸说:"夫人,快说到底是什么事?"

刚夫人依旧满面笑容,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说我整天就会笑吧?为啥不自己想法子?"

"唉呀,好夫人,你就别吊我胃口了,快说到底是什么事?"

刚毅急着问。

"这还差不多!前阵子我去恭王府聊天,无意中听恭王福晋说他们有只千年老参,就是不知他们用了没?"

"真的,你没骗我?"刚毅半信半疑地问。

刚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刚毅也顾不上吃饭,抄起衣服就往外走,夫人一见忙说:"老爷,您还没吃饭呢!吃了饭再去也不迟呀。""不吃了,免得让别人抢了先。"说着,人已出了门。

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可骑在马上的刚毅一丝感觉都没有,他的心里实在是太高兴了。千年老参,只要有了你,我刚毅可就要官升二级了,说不定总管一高兴,在太后面前给我美言几句,那我可就……。想着想着,刚毅禁不住大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是那么的刺耳,难听,犹如乌鸦在叫。

不知不觉间恭王府已映入眼帘,刚毅跳下马。不待门人通报,便急匆匆冲了进去。恭王爷奕此刻刚吃过午饭,正在那画着画,忽然门"啪"地一响,直惊得恭王爷手一抖,不由大怒。转身一看是刚毅,李莲英的换帖,更是怒从心里生,喝问道:"刚大人不知有什么急事?以至于这么莽撞,连起码的规矩都忘了?"

刚毅这才从兴奋中缓过神来,急忙道:"王爷息怒,下官多有失礼,还请王爷多多包涵。"忽地看到了桌上的画:一个牧童在观看两个银髯老者下棋,牧童手拿鞭子,口中含着枚桃核。他便又趁机笑着说,"王爷真是妙手丹青,你看这画,栩栩如生,只怕吴道之在世也要佩服的五体投地。"

恭亲王冷笑一声,说道:"不敢当!吴道之如果活着,决不会把应画在口中的桃核画到鼻子上。"

刚毅细一瞧,果真如此,这才明白过来,干笑两声道:

"王爷,实在不好意思,下官扫了您老作画的雅兴。"

"快说有什么事,我这还忙着呢。"

"下官听人说您这有只千年老参,不知是不是真的?"刚毅小心地问道。

听了刚毅的话,恭亲王顿时明白过来。哼!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就是喂猪吃也不会送给他!于是冷冷地说道: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刚毅这会满脑子都想着升官发财的事,也不看恭亲王的脸色,又说道:"李总管近来身体欠佳,急需一只千年老参,王爷如果有的话,您看能不能……"

没等他话说完,恭亲王开了口:"哦,我以为是谁呢,他不是权势挺大的吗,怎么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王爷您也知道这千年老参极稀有,哪那么容易搞得到,如果王爷您不愿献,您看能不能卖给下官?"刚毅陪着笑脸答道。

看着刚毅这副厚颜无耻的样子,恭亲王不由得觉着恶心,骂道:"别说了!告诉你。这千年老参我谁都愿意给,就是不愿给他!没什么事赶紧走,别弄脏了我的地方!"

你道恭亲王为何这等恨李莲英,说起来还和慈安太后死有关。慈安太后死后,金匮安奉在慈宁宫。不管是多大的官儿,在这尊严的地方,当着"礼绝百僚"的亲王的面。都是垂手哈腰、毕恭毕敬的样子。谁知李莲英仗着慈禧太后撑腰,竟背着手,仰着头,随意散步似地踏上慈宁宫的台阶。恭亲王本来就听说慈安太后的死与他有关,见此情景,便将李莲英来了个五花大绑。谁知慈禧太后来后仅轻责了几句,便将李莲英放了。再加上李莲英平日里仗着权势,为非作歹,因此恭亲王对他恨得要死。这会听说李莲英病了,巴不得他早死,又怎么将千年老参送与他?

那刚毅满心高兴地去,谁知竟让人家给赶了出来,心里真是越想越气,我好歹也是个尚书,你恭王爷也太过份了吧。

回到家里,拿起酒瓶子咕嘟咕嘟就喝。刚夫人一看情形不对,也不敢说笑了,急忙好言安慰。待刚毅把刚才的事一说,她也不由得为丈夫生气。于是说道:"老爷,他恭亲王也太过份了吧,这口气咱一定要争回来。"

"争个什么呀,他是王爷,我有什么办法呀?"刚毅无可奈何地说。

"你呀,怎的这么糊涂,献参的事是太后的意思,他不献,你不会找太后去说?"

对呀!听了夫人的话,刚毅才醒悟过来,赶紧扔下酒瓶,骑马直奔皇宫而去。

慈禧太后这阵子因为李莲英病了,没有人侍候,正焦躁不安呢,一听刚毅的话,不由得大怒,急命李三顺召恭亲王进宫。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恭亲王,慈禧太后冷笑两声,开口说道:"恭王爷,听说你有只千年老参,不知是你没看到我的谕旨,还是不想献?"

"谕旨臣是看到过,不过……"

慈禧太后听罢,一拍桌子,怒喝道:"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早早献进来?"

"太后息怒。如果是太后您身子有恙,臣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献,只是这奴才嘛……太后是否忘了我朝祖训!太监不得干预政事,官级不得超过四品,违者处死吗?现在这奴才仗着您撑腰,干预政事,为祸后宫,因此臣想不如让他……"

"住嘴!"不等恭亲王话说完,慈禧太后已高声喊道:"我看你是越来越大胆了,恭王爷!既然这样,那好吧,我身子不舒服,快去将千年老参送进来!"

"这……,"恭亲王当时就愣住了。可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回家将那千年老参献了进来。

有了千年老参作药引子,李莲英的病果然一天天地好了起来。这日里,慈禧太后刚退朝,就径直来到李莲英房里。李莲英这会正坐在床上喝着"铁观音"。这"铁观音"质地重如赤铁,外形美如观音,泡于杯中,呈现"叶绿红边",所以俗称"绿叶红",其滋味清爽而醇厚,回味甘润无穷,是乌龙茶之上品。见到慈禧太后来了,李莲英急忙放下杯子,跪在床上叩头请安。

"莲英,看你神色,是不是好多了?"慈禧太后笑着说。

"谢太后,奴才今好多了,正说过会去给您问安呢。"

看见李莲英病好了,慈禧太后内心真是无比的高兴。这阵子由于李莲英病了,没人能服侍的那么体贴,慈禧太后可真是食不甘味,这会一见他好了,自然是满心地喜悦。忽的发现房中十把椅子倒有六七把用黄缎子盖着,慈禧太后一愣,说道:"莲英,这是怎么回事?"

李莲英笑着说道:"这都是太后您坐过的,不罩起来怎成。"

原来李莲英生病期间,慈禧太后不时来探望,每次坐的自然不一定是同一把椅子。这种事十分平常,谁也不留意,可谁知李莲英"独具慧眼",发现其中大有文章可做,因此每次慈禧太后一走,他就让李三顺用黄缎子把太后坐过的椅子罩起来。黄缎子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用的,只有皇帝、皇后才能用的,所以一经罩上别人就不能坐。

听了李莲英的话,慈禧太后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连声说"好!"也难怪,如此细心的奴才,那里能找出第二个来?

俗话说的好,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慈禧太后对他的病如此之关心,李莲英怎能不报答一下?更何况只有如此,才能使他更讨得慈禧太后的欢心。因此病一好,李莲英便挖空心思琢磨起来。谁想无论怎样开动他那三十六个转轴、七十二个心眼,就是想不出一个好法子。为啥?旧的法子不灵,一定要有新意,要别出心裁!

这日里,李莲英又将他那"机智多谋"的徒儿李三顺唤到房间,商量起来。

"人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怎的咱师徒想了这么多日子,就是想不出个好法子来呢。"李莲英愁眉苦脸地说。

李三顺能不急吗,想出个好法子,他自己也有油水呀!可究竟用什么法子好呢?一时间,师徒二人抓耳挠腮,急得满屋子乱转。忽听外边一阵脚步声,师徒二人趴在窗上一看,原来是光绪帝给慈禧太后请安来了。

"亲爸爸,儿臣给您请安了!"

原来自从咸丰十一年慈禧太后发动了"辛酉政变"以后,便爬上了统治全国的宝座。同治、光绪年间,更是一直处于尊贵显赫的太上皇地位。这样高贵的地位,只有皇帝的父亲才能享用,所以慈禧太后就用尽心机,让光绪皇帝对她以男子的称呼叫她"爸爸"。光绪帝本是醇亲王福晋所生,而醇亲王福晋叶赫那拉氏,是慈禧太后的亲妹妹,因此上慈禧太后就厚着脸皮让光绪皇帝叫她"亲爸爸"。之所以加上一个"亲"字,就是为了排除非亲生的嫌疑。

再说那李三顺听到光绪帝喊慈禧太后"亲爸爸",不由地灵机一动。对呀!怎么这么笨,没想到这一层呀,脸上不由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李莲英一看他这样子,知道有门了,急忙高兴地问道:"三顺,是不是有了法子?快说出来让师傅听听。"

"主意徒弟倒是想到了个,只是……"

李莲英急问:"到底是什么法子?怎的又罗嗦开了,快说!

如果行,师傅让你戴蓝顶子。"

"太后不是让皇上喊她亲爸爸吗,我想咱就称她老佛爷,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什么?老佛爷?"李莲英听了不禁一愣。

你道为什么,原来女真族早年游牧于白山黑水间时,对首领称为"满柱。""满柱"是佛号"曼殊"一词转化而来,汉语的意思是"佛爷"、"吉祥"。清王朝建立以后,将满语"满柱"一词译成汉语"佛爷",从此便成了清代历朝皇帝的特称。

前边加个"老"字,岂不正是"太上皇"之意吗。

看到李莲英一愣,李三顺以为自己这个主意要泡汤,边忙安慰:"师傅,您跟太后这么久,还不了解她的心思吗?再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仔,咱不妨试试,即使太后不答应,对咱也不会怎样,您说呢?"

他哪知道,李莲英乃是高兴得一愣。听了李三顺的话,李莲英开了口:"傻小子,这个主意太好了,亏你想的出来!太后听了一定会高兴得合不上嘴。不过,现在还不能这样称呼,一定要等个好机会!"

转眼间已是正月十五,元霄佳节。北京城内外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皇宫各处,对联、门神更换一新,午门以内的各宫门、殿门高悬红灯,太和门、太和殿、储秀宫、乾清宫等处,彩绸飘扬。慈禧太后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梳洗完毕,吃了一小碗百合银耳,便带着李莲英等人出了储秀宫,散步去了。

"太后,好一阵子没听戏了,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您看是不是传王公大臣们进来热闹热闹?"李莲英不失时机地说道。

慈禧太后笑着说:"是呀,自从你病后就一直没听过戏了,既然你提起,那好吧。三顺,去传旨,午后让那些王爷们进宫听戏,咱也热闹一下。"

李三顺怎能不明白师傅的意思,诡秘地笑了笑,便兴冲冲传旨去了。李莲英想着自己的计划就要大功告成,不由得笑了两声。

"莲英,你笑什么呀?"慈禧太后忍不住问。

"太后,怒奴才斗胆,现在不告诉您,等呆会听戏时您就知道了。"

刚刚用过午膳,慈禧太后便急不可耐地催促开了。她想看看这个奴才到底会给她一个什么惊喜!那帮王公大臣接到旨意,早早就来到了永和殿戏园,一听慈禧皇太后驾到,赶紧跪地迎接,待慈禧太后就坐,抬头一看,不由得纳闷,太后今天有什么喜事呀,这么高兴?

只见慈禧太后满面笑容,头发高高突起,光泽明亮,蓬松自然,后面两缕分开垂于脑后,如同燕尾,前面两鬓处略向前弯,犹如凤尾低垂;身穿绣满了大红牡丹花的黄缎袍;绣袍外面是一鱼网形的华丽披肩,由三千五百粒珍珠制成,那些珍珠粒粒如鸟卵般大,又圆又亮,颜色与大小一模一样,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随着一声吩咐,戏开演了。《牡丹亭》、《起布问探》、《黄金台》,一出接着一出,直把个慈禧太后看得笑声不断,李莲英看了更是暗暗窃喜。谁曾想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一声:

"别老演昆曲了,耳朵听都听出老茧了。"众人大惊,转脸一看,原来是贝子奕谟。

这奕谟,是嘉庆帝位下第五子惠端王绵愉第六子,咸丰时封为八分辅国公,同治三年封镇国公,光绪十年封贝子。为人爽快憨直却失于粗野。起先,慈禧太后看他傻乎乎地挺憨厚,加上又是咸丰的表兄弟,还真没把他当作外人。可谁知奕谟却拿着麦秆当拐杖使,每逢节日,不管当着谁的面,都管慈禧太后叫"嫂子"。这可把慈禧太后气坏了,心想连醇亲王奕见了他儿子光绪帝也要叩头问安叫声"皇上",你也太放肆了吧,于是让他做了个守陵大臣。

这阵子奕谟刚好在家,听说宫里演戏,也就跟着来了。谁知进去一看,他的位子在最后一排,前边却坐着些镇国公、辅国公,心想君臣有义,长幼有序,你这不成心挤兑我吗,我好坏还是个贝子,比他们品级高呀,因而刚一开戏就恼了。这会一看又尽演的是昆戏,不由得开口喊了起来。

慈禧太后正听得入迷,一听这话,不由得来了气,这谁呀?这么大胆!于是喝道:"这是谁呀,给我站出来!"

"嫂子,是我呀!"奕谟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干嘛?"

一听"嫂子"二字,慈禧太后不由大怒:"大胆!谁是你嫂子?你还懂不懂规矩!"

李莲英本想趁慈禧太后高兴的时候将自己的好戏拿出来,谁想半路里杀出来个程咬金,急忙上前对奕谟说:"贝子,赶紧赔个不是,奴才再给您说两句,就没事了。"

谁知奕谟这会憨劲又上来了,将李莲英一推,又说道:

"咸丰皇上是我哥,您不是我嫂子是什么呀?"

"就你这样子,还配做贝子?再闹,我把你的贝子给废了!"

听了慈禧太后这话,奕谟再不敢喊了,只好乖乖地坐了下来。可这一闹可急坏了李莲英,急忙把徒弟李三顺拉到一边,商量起来。

"唉,给他这一闹,全泡汤了!"李莲英垂头丧气地说。

李三顺眼看着就要到手的蓝顶子却飞了,也没有精神,唉声叹气道:"可不是,这个臭贝子,早不闹晚不闹,怎就偏偏捡了这个时候。"

李莲英本想让他出个主意,一看他这样子,顺手给了他一巴掌,喊道:"我是让你给我想有没有补救的法子,谁听你唠叨这个,难道我不知道?"

这一巴掌倒把李三顺给打清醒了。对呀!赶紧想个补救的法子,兴许那飞了的蓝顶子又会飞回来。也亏得这家伙诡计多端,不大功夫,就见他开口说道:"师傅,徒儿想奕贝子这一闹,说不定还有好处呢!"

"怎么说?"李莲英听了他的话,纳闷地问。

"师傅,奕贝子这一闹后,太后正在气头上,她这会正需要些安慰,咱一喊老佛爷,我想她更容易接受,你说呢?"

李莲英一听,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徒弟,心想没他自己还真不知怎么办好呢,赶紧拉着李三顺就往后台跑。李三顺边跑边问:"师傅,咱去那干吗呀?"

"唉呀,快些跑!太后如果一气之下不看了,这番心思岂不又白费了。"

经过贝子奕谟这一闹,慈禧太后还真没了看戏的兴趣。想转身走吧,这么多王公大臣在,虽说平日里专横跋扈是家常便饭,可也不得不给自己装点些门面,最后只好又装模作样地的坐在那接着听戏。

本来接着该演《长生殿》了,可谁知幕一拉开,却跳出来两个搽脂抹粉、身穿五彩衣的小丑来。一帮王公大臣们呆了,心想怎么这会出了差错。这不存心惹太后发火吗,忍不住转脸望去,不由一愣,只见慈禧太后这会正喜笑颜开,你道为啥?原来自那二人一出场,慈禧太后就认出来了:李莲英和李三顺。

同治元年李莲英更名不久,曾被慈禧太后派去升平署"内学"学戏(当时太监学戏称为"内学",民间学生学戏称为"外学"),这会虽说已过去了十多年,但做戏的功夫还真是不减当年。只见他在台上跳跃翻腾,轻松自如,直把个慈禧太后看得连声说"好!",双手拍个不停,台上的李莲英见了更是格外的卖力。忽的只见二人身子一错,分开时手里已多了个横幅,上写十个大字:祝慈禧老佛爷万寿无疆。"

看着那黄灿灿的横幅,慈禧太后不由得心花怒放,激动的眼泪差点都流了出来。她早就想让人称自己"老佛爷"了,但却一直没人这么称呼,虽说她权势通天,可总不能厚着脸皮让别人称自己"老佛爷"呀。这会看到李莲英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能不高兴吗?只见她开口说道:"亏你想得周到!"

一帮王公大臣们看到那横幅上的字,本已够惊奇的了,再一听慈禧太后的话,更是惊讶。这"老佛爷"岂是随便用的?

祖宗定下的规矩还要不要了?正在这时,忽听一人高声说道:

"恕臣斗胆,这老佛爷三字请太后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才好。"

众人扭头一看,原来是恭亲王奕,不由得打心眼里佩服!

没等慈禧太后开口,李莲英便急着开口说了话:"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历朝先王在世,都称之为老佛爷,现在皇上尚在年幼,奴才想太后她老人家理应是咱大清朝当之无愧的老佛爷,王爷觉着有何不妥吗?"

恭亲王一看李莲英竟如此大胆,怒喝道:"我在与太后说话,哪有你这奴才说话的地方?给我退一边去。"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恭亲王这么一说,慈禧太后岂肯善罢干休,只见她不冷不热地说道:"他说的话就是我所要说的,恭王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太后,这奴才也太放肆了,应该好好教训一番,让他知道些规矩!"

"怎么,恭王爷你的威风还没耍够呀,当年小安子被你们给杀了,我没说什么,现在又想动小李子是吗?告诉你,想动他没门!"说着慈禧太后居然流出几滴泪水来。

"臣不敢,臣只是想请太后不要忘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祖宗的规矩,慈禧太后一听这话就觉着刺耳,看着恭亲王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不由得大喝道:"祖宗之法难道就是一成不变的吗?"

"祖宗留下的规矩并非不可变,但要看什么事,利则变,不利则不可变。"

慈禧太后冷两声,说道:"什么是利?什么是不利?我看现在就挺有利的!莲英,传我口谕,从今日起,宫中人等皆称我为老佛爷。我倒要看看,谁敢说半个不字!"

一帮王公大臣听了,顿时目瞪口呆,谁也不敢再什么。从此,老佛爷的称呼就传开了。

慈安太后驾崩后,慈禧太后犹如拔了眼中钉、肉中刺,心满意足,洋洋自得。本想从此后她就可以大权独揽,唯我独尊,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可谁知却又冒出来个恭亲王奕,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使得她事事不能尽随心意。

对慈禧太后来说,恭亲王可真是有功之臣。没有他的全力支持,慈禧太后怎能够垂帘听政,成为大清帝国第一人?因此同治帝继位不久,慈禧太后就对奕倍加封赏,又是议政王,又是首席军机大臣,又食亲王俸禄。可俗话说的好:功高震主,奕权势的日益膨胀,又使得她不能不担心,因此在同治四年借着蔡寿祺的一份奏折,免去了奕的议政王头衔。

经过这次打击之后,恭亲王终于明白了慈禧太后的心思,于是日常行事更加得谨慎小心。可他是领班亲贵、军机首座、总署主管,是爱新觉罗氏子孙,怎能面对慈禧太后的专横跋扈任意胡作非为而缄默其口呢?因此二人之间的矛盾是愈演愈烈……

逢年过节,对于懿亲近臣,宫里有文绮食物的赏赐。这年八月十五前夕,慈禧太后亲自为她的亲妹妹——醇亲王福晋检点了八盒食物,吩咐李莲英派人送去。这可是个肥差,李莲英当即让自己的爱徒李三顺亲自送去。按宫廷的规矩,太监出宫办事,应当由敬事房人员事先向宫门侍卫打招呼,并且不得走正门。李三顺见师傅将这肥差交给自己,高兴得把这些规矩全给忘了,带着两个太监便直奔午门东左门。

"站住!"一个守门的护军,名叫玉林的大声喝阻。

李三顺这会才想起那规矩,可既然到这了,再退回去,脸上也太挂不住了,于是装模作样地问:"干什么呀?"

"你进宫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懂规矩?"玉林问道:"这里是你走的地方吗?"

"咱家奉了太后、李总管的旨意,出宫办事,为什么不能走这儿?"

拿高帽子吓人,玉林不由地恼了:"我偏不让你走,要走就拿条子来。"

一时间,一个要走;一个按规矩不让走,午门顿时热闹起来。护军统领岳林闻讯赶了过来,一看也为难,照规矩应该将李三顺捆起来,送到敬事房去处分,可这李三顺虽算不了什么,但上面还有太后,还有李莲英呀,于是打着圆场说道:"大家都是当差的,你也想想我们的难处。这样吧,你先去取条子来,只要有条子,我一定放你过去。"

李三顺想也不想,说道:"我只知道上面吩咐让我出去办事,不知道有什么条子,要条子你自己去取。"

看他这副样子,岳林也来了气:"咱公事公办,如果没条子,恕下官无能为力了。"

你敢对我这样?李三顺心一横,吩咐两个太监挑担子走。

岳林见状上前一拦,谁想李三顺顺势倒在了盒子上,顿时里面的东西滴溜溜滚得满地都是。

"好呀!你们打我不说,还敢打坏御赐的东西,咱等着瞧!"

说着就见李三顺爬起身来,跑回宫去。

李莲英一听,这不了得,一个小小的护军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不问青红皂白,便带着李三顺来找慈禧太后。

"太后,奴才刚才派三顺去给福晋送东西,护军不让过,把奴才辱骂一番不说,还把太后您赐的东西给打翻了。"

"什么?"慈禧太后正躲在床上养神,闻听不由大怒,跳下床来喊道:"竟敢把我赐的东西打翻?去,传我口谕:著刑部尚书潘祖荫,提审护军岳林、玉林等人,严行审讯,如果有此事,以死罪论处!"

潘祖荫接旨,急忙会集刑部的"八大圣人",征询意见。

所谓"八大圣人"是指"为办秋审处"的四坐办、四提调。这八个人是从各司选出来的佼佼者,律例精通,身分矜重,办案论法不论人。闻听此事,知道护军无罪,于是一口同声道:

"交部就该依法。如果太后定要杀这三个护军,自己降旨好了,本部不敢与闻。"潘祖荫也知道,此事无论如何罗织,也接引不上一条能处死的律例。无奈何,就上了道奏折,阐明刑部的意见。

慈禧太后看了不由大怒,吩咐李莲英传恭亲王进宫。为啥要找恭亲王呢?他是首席军机大臣,一切上谕都由军机处承旨拟发,不找他不行。

未进长春宫,恭亲王便觉兆头不好;等进了长春宫,更觉气氛不对,但见太监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稍有响动,立时色变,简直就象森罗殿一般。揭开门帘,肃静无声,慈禧太后正在那抽着闷烟,李莲英在旁边小心地侍奉着。恭亲王见状,急忙跪在请安。

"恭王爷,昨日的事想必你已知晓了吧,这些护军也太放肆了,我打算严惩几个,你有什么意见吗?"慈禧太后冷冷地说道。

恭亲王小心答道:"太后息怒,昨日的事臣听到一些,据看来,护军只是秉公办事,并没什么过错,到是这些奴才们太过放肆了些。如果必惩护军,只恐人心不服,还请太后三思而后行。"

"什么?"慈禧太后听了说道:"把我的奴才打了,东西撞翻了,他们还有礼了不成?我打算斩几个示众,你拟个旨吧。"

奕听了皱皱眉头,怎能这样做呢?于是说道:"此举万万不可!臣难以从命。"

"那就将岳林改判廷杖吧?"慈禧太后不耐烦的说。

"此等刑罚太过残酷,似仍不可。"

慈禧太后听罢大怒,后声斥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事事同我作对?"

这怎么算是作对呢?你未免也太专横了吧,只见恭亲王奕答道:"臣是宣宗皇帝的第六个儿子、恭亲王奕。"

慈禧太后撇着嘴挖苦说:"你是王爷、勋臣,有老资格,所以就敢对我如此是吗?我革去了你的王爵,看你还放肆不!"

这话也太刺了,刺得奕站起来说道:"太后可以革去我的王爵,但革不了我先帝皇子的身份!"

"退下去!"慈禧太后怒吼道。

慈禧太后气得血往上涌,火往上烘,却无可发泄,顺手拿起一个红底儿白花的唐代花瓶摔得粉碎……。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身子骨儿要紧。"站在一边的李莲英吓得趴在地上,颤抖着说。

"滚一边去!整天就会说这几句话。"

李莲英赶紧站起来真走到柱子边,过了会儿,看看慈禧太后气消了些,又大着胆子说:"太后,恭王爷对您也太放肆了!您何不象当年一样,趁此机会将他革掉算了?"

慈禧太后何尝不想去掉这块绊脚石,可恭亲王奕是朝中重臣不说,对外交涉、筹划洋务等一应事宜全靠他支撑,能轻易废吗?再说就借这事革了他的职,又怎能服人?想想只得作罢。将那首犯玉林杖一百,流放千里;同时责打李三顺三十大板,算是对这事有了个交代。

谁知一波刚止,一波又至,慈安太后驾崩后,围绕着慈禧太后该不该行礼一事,二人之间又发生了争执……

又是一个雨天,望着窗外那毛毛细雨,慈禧太后又来了兴致。一大早,梳洗完毕,便带着李莲英准备出去游玩,谁知刚出屋门,却见李三顺急冲冲跑了过来。

"太后,礼部拟的行礼折子!"

慈禧太后接过折子一看,脸顿时阴了下来,李莲英急忙瞥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慈禧太后应该率领宫眷等,于某某日行礼;贵妃应该于某某日应率领福晋命妇等行礼。

"太后,这也太不象话了,她是太后,您也是太后,为啥让您给她去行礼,真是岂有此理!"李莲英见机讨好着说。

"别说了,快去把恭王爷给我找来。"

恭亲王奕这会正为着慈安太后的葬礼忙前忙后,身上的衣服被雨打湿了也顾不得。一听慈禧太后召见,急忙赶来。

进宫一看,慈禧太后坐在椅子上,身穿平时的黄色袍子;头发是梳着两把头,擦了满脸的脂粉,心里不由得闷闷不乐。跪地请安后,只听慈禧太后开口说道:"礼部方才呈进来行礼的单子,不知你看过没有,怎的也将我列入行礼之中?这个规矩,我不明白是哪朝哪代传下来的,所以召见王爷,想问个清楚。"

恭亲王答道:"礼部拟的单子,臣看过了,并没什么不妥之处呀。"

"没什么不妥之处?你脑子是怎么想的?她是皇太后,难道我不是吗?既然同是皇太后,为什么要我给她穿孝行礼?再说穆宗毅皇帝是我亲生的儿子,而她却未曾生过儿子,难道她是比我尊贵不成?"慈禧太后连珠炮似地问。

"这是我朝的家法,请太后遵守。"

慈禧太后听后,冷冷的说:"什么家法不家法,我不听,我只想请王爷把这个理给我说清楚了。"

恭亲王见她那身打扮本就心里不快,再一听她连祖宗订下的规矩也敢不遵,不由的心里来气,据理力争道:"孝贞显皇后(即慈安太后)乃我文宗皇帝之皇后,太后当然要去穿孝行礼。"

闻听此言,慈禧太后不由得勃然大怒,想反驳却又找不着词儿,索性耍起横来:"我就是不穿孝行礼,你能把我怎样?"

"臣不敢,只是这乃我朝家法,皇太后您只须经得礼部同意,臣一定遵旨。"

"好,你下去。莲英,去把延勋、李鸿藻给我传进来。"看看从恭亲王这讨不到便宜,慈禧太后只得说道。

听到慈禧太后为这事召见自己,直把个李鸿藻吓得汗流浃背,面无人色,颤抖着对延勋说:"延大人,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好呀,弄不好咱俩可就要丢了这乌纱帽了。"看到李鸿藻这样子,延勋冷笑道:"李大人,咱们职司典礼,岂能不依例办事?如若不然,不但遗笑后人,而且也没脸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我想好了,纵是一死,也要抗争一番。"听了延勋的话,李鸿藻顿时面红耳赤,默默无言。

待李鸿藻、延勋进内,不等跪地请安,只听慈禧太后已开了口:"孝贞显皇后大丧行礼单,你们是怎么拟的?为什么要我去穿孝行礼?"

"此乃我朝前例,臣等不敢妄对。"

"什么前例后例我不管,如果我死在她前边,她也该给我穿孝行李吗?你们讲!"

延勋答道:"太后圣明,想必应该知道,这是例行行礼。"

慈禧太后知道这是在说慈安太后是正宫出身,她是贵妃出身,不由地又声喊道:"我不行礼,又能怎样?"

"臣等不敢怎样。但臣等罪该万死,有一言奏明,请太后重听"

"说来我听听。"

只见延勋奏道:"太后您如果以文宗显皇帝为皇帝,以孝贞显皇后为皇后,自应照例行礼;如其不然,可以不去穿孝行礼。只是请太后免去臣等官职。"

延勋这几句话,犹如利刃深深刺在慈禧太后心中,虽说不满,可人家说得句句都在理,一时间连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愣了半天,方咬牙切齿道:"下去!我行礼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