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部门口站出留学机会
1984年的春天,北京城柳絮漫天。透过那些小小的白色降落伞往上看,还可见蓝天中花花绿绿的风筝。这时,我接到了研究生考试的成绩通知。我花不到一年时间新修的光纤通信专业竟然考了第一名!学校这一年共有两个公派研究生出国留学名额,我想其中一个肯定是我的。尽管还不清楚留学究竟会给我的未来带来怎样的变化,但可以肯定,一个更广阔、更激动人心的世界将因此出现于我的生命之中。
出国名额公布的那天,我信心十足地在公布栏里找我的名字,却没有找到。在研究生处一张窄小的办公桌后面,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听着我的申述,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遍我递过去的申请材料。“你在大学阶段没有获得一次三好学生……考试第一名也没有用……你不是代表个人出国的,是代表学校出国的……我们得按规定办事……”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我们”究竟指的是哪些人,但我明白期盼良久的那扇出国之门已经对我关上了。
1984年是中国改革开放的重要年份。这一年年初,邓小平南下广东,肯定了深圳的种种经济新现象。中国政府的对外开放战略全面铺开,在民间,一场外表平静而内在汹涌的商业革命也就此掀开序幕。这一年,后来被商业史家称为中国现代公司的元年。就在我身边的北京城郊,中关村电子一条街开始初显繁荣景象,一批先驱企业家纷纷下海创办公司。也是在这一年,苹果电脑公司新发布了麦金托什(Macintosh)家用电脑,比我在中科院半导体所看见的那台苹果Ⅱ还要漂亮。《时代周刊》将其评价为个人电脑大众化普及的开始,比尔·盖茨不久也据此为自己的微软公司设定了“让每一张办公桌、每一个家庭都摆上电脑”的伟大目标。
虽说大学时代的我一贯关心时政,但对商业大势的走向还知之甚少。我更无法想象,个人计算机产业这条不起眼的小溪将从此刻起发展成波涛汹涌的大河,10年后自己也将投身其中,并亲身经历它如一场超级雪崩般席卷整个世界的过程。可是现在,我的眼睛只能看见正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公。
接下来的几天,北京城里的春光依然明媚,可我已经视而不见。那时还不流行“郁闷”这个词,我只知道难过呀!痛心呀!这是什么样的规定和制度?这个学校怎么可以这样?我想要和那个研究生处中年男人口中的“我们”辩论,但我能辩得过“我们”吗?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一贯信奉的“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是不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可我不想放弃。
“成功4+1”之机遇
很多人说一个人的成功跟机遇有关。当然有关!为什么有些人能得到机遇,而有些人就得不到呢?有些人的机遇好像是老天特意空降到他头上的,这仅仅是运气的成分吗?每个人都需要机遇,我也是如此。如果我当年乖乖接受学校的安排,出国留学的机遇可能就永远地失去了,我也可能永远无法成为如今的我。
很多人把自己的不成功归结于机遇的不公平。其实可以发现一个普遍的现象,在大学时每个人都差不多,而10年以后,人与人就会产生巨大的差别。反思一下,难道每一个机遇都是公平的吗?当然不是,
机遇肯定是不公平的,机遇只属于那些有准备的人。
根据我打听来的结果,教育部对出国名额的要求非常苛刻。研究生考试共6门课,要求每门及格,其中英语还必须在75分以上。这一年的英语考试非常难,后来教育部不得不把75分降到了70分,但即使这样,成绩达标的也还是寥寥无几。像北邮这样的学校,才只有5个学生合格,我考了78.5分,就已是全校第一名。照此推理,其他的学校,特别是那些不如北邮的大学,会不会有很多考生因为外语被刷掉,而空出了用不上的出国名额?如果把研究生关系转到还有出国名额的学校,出国的可能性是不是会重新出现?当我产生这个念头后,心情莫名地变好了,我似乎看见一线光亮从那扇已经关闭的门缝里透出来。
接下来我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我找来北京市高等院校招收研究生的所有招生手册,一页一页地翻看,寻找哪个学校有公派出国的名额。学校里的公用电话总是排着长队,我跑到实习的半导体所里,用那里的电话给各个大学的研究生处打电话。
“老师,你肯不肯把多余的名额让给我?”
接电话的人莫名其妙:“你捣什么乱啊?”
也有怒气冲冲的:“我们自己的学生都不够呢,哪里轮得到你?”
我面带微笑,声音诚恳,毫不气馁地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下去,询问是否有出国名额,如果有是否被用掉。
如此打了三天电话。在第三天的下午3点钟,我终于从电话那头听到了梦想中的回答—“我们还有没用完的出国名额,你可以先来看看。”虽然对方依然是个中年男子,对方的口里主语依然是“我们”,但在此刻的我听来,这个声音多么宽厚美妙,足以令我终身难忘。
这位老师叫吴怀仙。这所学校是北京广播学院。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电视业还不发达,作为中国广播电视教育最高学府的北京广播学院(现改名中国传媒大学)远不及后来风光,和当时的北京邮电学院相比有一定的差距。当时我住在中关村附近,骑自行车去北京广播学院要两个小时。第二天上午,我骑车来到北广研究生处,与吴老师有了下面一番对话。
“看你的成绩很好,你们北邮应该取你呀!”
“北邮当然取我。但是,我从小爱看电视爱听广播,未来中国的广播电视事业一定会有很大的发展,为了这项事业,我愿意放弃北邮,来到北广。”
“照你现在的说法,你不是为广播事业而来吗?怎么又跟出国有关?”
“中国的广播事业很落后,需要去国外学习一些先进的理念、先进的技术回来呀!”
“老实说你来有风险,如果教育部不批的话,你不能出国,就必须留在广播学院读书。可是北广没有硕士学位的授予权,你只能取得研究生学历,得不到学位。”
“我来的目的很明确!为了中国的广播事业,有没有学位没那么重要。”
当然,我没有说实话,我的明确目的就是出国。不过我说的也是实话,为了这个目的,失去研究生学位的风险完全不算什么。
看起来,吴老师似乎被我感动了。他说需要一点时间和校方研究。过了几天,他通知我,北京广播学院愿意把我推荐给教育部。门缝里的那线光亮开始扩大了。
弱势群体与迂回前进
通过努力,我把一个在别人看来遥不可及的机会,渐渐地变成可能性越来越大的机会。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和当时的我一样,都属于弱势群体。当碰到类似的人生壁垒时,很多人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人生会遇到很多壁垒,如果躲避它们,你可能就失去了非常重要的机会。
其实弱势并不意味着就得退让,就得放弃!如果选择退让和放弃,那么机会肯定也随之离你远去。选择直接的冲撞?结果一定是头破血流,失败而归。这时到底如何是好?要知道,机会有三种:第一种是别人给的,第二种是争取的,第三种是运作出来的。
迂回前进是运作机会的最佳方式之一,对于处在弱势态势下的人来说尤其有效。
改变性格
我过去的人生经历,无论是失败还是成功,都和我的性格有关。大学时期,老师和同学其实并不喜欢我,因为那时我和很多年轻人一样,年轻、高傲,以至于后来申请出国的事都受到了排挤。
性格能改变吗?很多人说不能。可是我认为,本性是不能改变的,但性格是一定能改变的,大学时期的你一定要尝试改变性格。大学是什么?大学是个“小社会”。从跨进校门时,每个人就应该进入改变性格的阶段。如果你连自己的性格弱点都改不了,你和成功的距离就非常遥远了。
一个人如果连性格都不想改变,就不要奢谈成功。
当我给各所大学打电话时,我痛切地感觉到自己身上从大三以后开始发生的性格变化。我第一次发自肺腑地渴望得到他人的帮助。转志愿的时候,以我第一名的成绩,学校一般是不允许的。我找到应用物理系的系主任徐大雄老师,和他说了自己的情况。徐老师比较同情我,主动去找研究处的老师,帮我开了绿灯。虽然他只是一句话,却帮了我很大的忙。2008年6月5日是他的八十大寿,北邮为他办生日宴会,我去作了演讲,并为他专门成立了一个奖学基金。古语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这一点报答和涌泉相去甚远,只是表达对老师的一份感恩之心。
如果一个人在大学阶段什么都没学到(如同我大学前三年那样),只要做一件事:把你的性格变好。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性格是一种习惯,只要坚持改,就一定能改变。
很久之后,当我有权力决定别人的命运时,我格外珍惜对这份权力的使用。很多经我之手被面试的年轻人都知道,只要我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我绝不会吝惜。我想,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我就是那个站在门后的人。只要有可能,我是多么希望为他们将那扇门多打开一些,让他们安然进到那个更广阔的世界。
眼下,我还得自己去推我那扇门。从时间上来说,出国审批的期限已过,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我拿着北广开具的介绍信,来到教育部出国司。一位姓李的副司长一边看着介绍信,一边听我用战战兢兢的声调讲述事情的原委。听完后他把介绍信扔进抽屉里,让我回学校去等消息。等了几天,当然不会有任何消息。我再一次跑了去,李司长说审批工作早已结束,已经报部委领导了,不可能有特例。你回家吧,他说。
我该怎么办?从教育部骑车回住处的路上,我止不住地胡思乱想。给邓小平写信,还是去教育部静坐?一个个荒谬又可笑的念头,像路旁的电线杆子从我眼前一闪而过,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权力,没有金钱,没有门路……那我还有什么?时间。
从第二天开始,我便每日准时到教育部去上班。8点上班我7点半就到了教育部门口,看见李司长走来,我就说:“李司长,早上好!”到了中午吃饭的光景,我还在门口等着,我说:“李司长,您出来吃饭了?”李司长吃好饭回来,我又说:“您吃好饭了?中午好好休息一下。”晚上下班的时候,看见李司长出来,我又说:“您下班了?走好。”
到了第四天早上,李司长终于对我开口说话了:“你是谁?为什么天天来叫我的名字?”我急忙告诉他,我就是那个没有被他批准出国的学生。他说:“哦,知道了。”中午他出来吃完饭回办公室,我依然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跟他打招呼。他让我去他办公室,在那里他对我说:“我们看了一下你的资料,各方面不错。不过时间晚了。但你可以去广播学院邮电学院补一些资料,补来后我们再考虑是否给你出国名额。”
我立刻回去将该要的资料都拿来了。我知道李司长需要的不是这些资料,我已经可以出国了。果然,我很快就从北广研究生处接到了教育部转来的出国审批成功的通知。在那一刻,我觉得什么都值了,我甚至愿意去教育部门口再站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