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开风情录-我是爱南开的

冯 涛

如一滴懵懵懂懂的雨,滴落在主楼前的草坪,在南开这片土地上浪迹了3年,或许只有到了现在,我才算真正融入南开这片深沉厚重的湖水……

鬼使神差地在志愿栏的第一行写下你的名字——南开,却蓦然发现除了周总理凝重的臂弯,我对你似乎一无所知。南开?向南开进?真的是这种解释引来了日军的轰炸?“南开,难开,越难越开!”迎新典礼上老教授的话言犹在耳——我于是知道了你初创时的惨淡经营,烽火里的辗转求存,联大后的光辉岁月,甚至世纪末的“默默无闻”……这一切或许是深深吸引我从千里外的江南远游而来的原因吧,我终于像一个领取圣餐的孩子,一头“撞”进了你宽广的怀抱。

你的建筑真是有点怪异,一座座四平八稳的,总令我想到出土文物。倒是那座曲线圆熟优美的东艺楼还有那么点味道,毕竟是搞艺术的!那四四方方的湖更煞风景,中规中矩老老实实地躺在木斋堂前,还有“新开”这么个毫无雅趣的名字。马蹄湖倒是名副其实的马蹄状,9月的荷花依然在湖里含笑地向我招摇,这多少有些让我想到江南了……在这时候,我是不应该想家的。

后半部的你终于有了点现代气息,大气的文科范孙楼和怪异的理科伯苓楼在阳光里遥相呼应,交映生辉。逸夫楼像极了一本展开竖立的巨书,真想一头便扎进几百万册的书海里去!那被戏称为“圆坟与墓碑”的扁扁的圆阶和高耸的经院真是形象,中间还夹着个流线型的钢塑——“智圆行方”。智圆?行方?什么意思?

像逛超市一样,我一下子找到了“上帝”的感觉,那些社团主动得让人怀疑他们的动机。

一张张海报红的白的像膏药一样贴满海报栏:“你想成为第二个舌辩群儒的周恩来吗?请入辩协!” “南开话剧社,曹禺成长于斯!”“知中国者必知南开,知南开者必知黄埔” ……这些广告也真敢吹!他们的五花八门让我为高中时对大学生活的贫乏想像感到羞愧之极。

既来之,则入之,这该是我的天下!可哪个好呢?

自从小学时一篇日记被老师当作范文在全班诵读之后,虽然是反面教材,也让我立下做“一代名记”的伟大理想,看来这《南开周报》记者团是非入不可的了,哇,考试怎么这么严?

再晚去一点就连站的位置都没了,窗户上都坐着人,太夸张了,我从那些或粗或细的颈间寻觅演讲的老师。讲座结束,发现脖子已经不能保持正常的直立,弯曲变形了,“南开四才子”的名气真不小呀!“南开四才子”?从来不确定究竟是谁,名单传了改,改了传,昨天那位鹤发童颜的老先生开讲座,逸夫厅水泄不通,他也是前一届的“四才子”吧。

南开的老师真是各具形态。给全校人上军理的老艾,开堂便称灭掉小日本,有理有据地提出分几步走,振臂一呼,还真有人跟他去;宁先生鹤发童颜,花衣仔裤,知识浩如烟海,不可斗量;汪教授,擅长卖书,每堂必卖,旁敲侧击其书之诸多好处,之人人必备,在明尼苏达大学的照片,年少照片,现须发斑白,还将其贴于封二炫耀,其课已无人敢上;还有位汪先生,“马哲”序言一讲两月,旁征博引,立、信、驳,奇思妙想,启人疑窦……学在南开,也不算差吧!

哦,该去蹭中文系陈教授的课了。

我的蜡烛被从北面窗缝里挤进来的风欺负得摇摇晃晃,一边脸颊不停流泪,欲罢不能。老大坐在床上斜倚着墙睡着了,“政经”书已滑至其臀部右侧,嘴角还带着微笑,真甜,想必梦中捡到钞票若干。老幺早就睡了,以他的聪明才智这种考试根本不入法眼,生性“刻薄”的他睡着了也要以磨牙霍霍和阵阵鼾唱来讥笑我的挑灯夜战。

什么叫边际效益呢?……要有她红袖添香伴我夜读该多惬意……十六进制还考不考?……怎么也没个美丽可爱的狐仙从《聊斋》里走出来探望一下我这个深夜苦读的书生呢?……天津港比大连港好?……据说东艺那个穿花衫仔裤的老头是中国武侠协会会长,金庸的接班人呢!

……咦,这道微积分怎么开出来的?……

“天哪!我怎么睡着了?老二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又浪费了一晚上。你看到哪了?真该死……”老大终于睁开了他水汪汪的小眼睛。有时想,大学里若没了考试,生活还会不会这么精彩?

原来雌藏羚羊被猎杀后,雄羊是绝不离开的,它会镇静地死死盯着夺走它伴侣的冰冷的枪管:“站住!/是的,你不用再追了/我们的游戏/到了结束时候/身畔的她已凄然倒下/风中岩石刺骨的疼痛/残雪在脚下开花/来呀,你过来呀/……/没有她,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开枪,你开枪啊!”

诗社的这首题名为《枉凝眸》的诗和环保展上藏羚羊清澈的眸子犹如在我脑海里埋下了千亿吨炸药。环保呀环保,我曾经多么幼稚地以为你是个奢侈的话题,现在想来,唉!还有《读者》上的那篇《羚羊飞渡》,那牺牲部分保存群落的激越与壮烈的生命之美……难道真有一种距离是我们人类急需跨越的?不行,明天就去报名参加“绿色”行动小组。

“嗨,你们合唱团得了国际优秀表演奖了?”“嗯!”好像有人和我打招呼。

“那咱南开樱花女排甲级保组成功了吗?” “保护?是呀,我也觉得应该保护保护了……”两个漂亮女孩见我心不在焉,嘻嘻哈哈地过去了。真后悔没理她们。

天生不爱运动,和一切体积大于脑袋的球体都未培养出深厚的感情。于是我申请当通讯员,又去出板报。我用一切方式逃避那该死的如期而至的军训,我逃过了第一周的毒日、第二周的暴雨和第三周的匍匐。

兄弟们一个个黑得发亮,腰板笔直,成熟多了。一回来大口喝着水,戏谑着对方出的错,哼着风趣的拉歌谣,告诉我那个外院五连被他们戏称为“妇连”的“动人”故事……

小胖的运动细胞比我还少,可每天都在训练,白天永远扮演着30个人中惟一出错的角色,梦里也常被自己一声声“报告”惊醒,可他依然不断地找标兵纠正动作,找排长学习技巧,不断地在寝室里踢腿、踢腿……一天在窗口远远看见他烈日下又开始摇晃的军姿,心里忽地感到一阵羞耻——我是个可耻的逃兵。我丢掉了父亲要求的“责任”,丢掉了连长要求的“荣誉感”,丢掉了导师要求的“进取心”……一场军训让我发现自己竟然有那么多丑陋的思想!我不要再逃这人生中的重要一课了。

27公里的拉练我终于走下来了,虽然水泡像雨后春笋般破脚而出,可我依然走得面带微笑,因为我捡回了好多遗失多年的东西。

游行的队伍在敬业的警察叔叔的监督下秩序井然地向前移动,所有的车辆都停了,乘客把头探了出来,看着头缠白布手拿小旗的我们,以及那些用红纸黑纸甚至床单写就的“打倒美帝”、“严惩凶手”、“还我同胞”之类的大幅标语。一路上凡是与美国沾亲带故的店铺都在我们的口号声中“打佯”了,热心的人给我们送来一箱箱的矿泉水,街旁的孩子稚气地说着“麦当劳叔叔变坏了”……

昨晚的一幕似乎更令人心怀激动:天怒似的倾盆大雨,雷电下的盛怒游行,化学楼前聆听同样淋成落汤鸡状的校长激愤演说……这些我将一生难忘。

走着,喊着,一上午快过去了,这次走得比拉练还长,可没有一人掉队。路过正在接受211评审的天津大学,他们的东门紧闭,可门旁宿舍的阳台上挤满了人,他们仿佛也喊着什么口号,但听不清。突然一个窗口放下一张白色的床单,上面红红地写着:“天大学子,情同南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我不习惯和别人抢东西,但喜欢看别人拼死拼活,所以觉得在这走廊的尽头隔窗看球是件很惬意的事情。真搞不懂老大他们,一个巴乔迷成那样,十强赛输场球还哭成个泪人似的!做中国的球迷真是本世纪最悲惨的副业!

“好球!漂亮!”嘿,别说,还真是个漂亮的进球。长传、停、扣、抽射一气呵成!不过咱系那大一的左后卫可又失误了,造越位怎么不前压呢?80分钟了,0∶2落后,咱蝉联“校长杯”的机会不大了!还是去准备酒菜给他们“泄愤”吧,明天楼下一地的玻璃碴,大爷又要苦口婆心了。

“阿波,漂亮!” “帽子!帽子!”……球场那边,国贸女生在放声欢呼着,另一边,是我们哀叹过后仍然在摇旗呐喊的可爱的女战友们……

“电话里那女孩的声音真是甜,我打赌比哪个信息台的小姐都好。今儿早上终于看见她了……”“怎么样?”“得到一个教训:如果你觉得某女孩背影不错,请千万别看正面!”“哈哈……”老大又在“布道讲经”了,可我这破586怎么还没连上?“啪——”一个凄惨的声音响起,我的手在键盘上猛拍了一下——急死我了。

老三怎么老趿着那双破拖鞋踱来踱去,跟只公鸡一样……我的容儿这时应该还在网上吧,据我推算她周三下午没课的。“啪——”键盘又抽搐了一下。

换个名字她还能认出我来吗?昨天太唐突了,再找她不会不理了吧?算了,想那么多干吗,就还用Jeff吧!“啪——”真是邪门了,怎么这么慢呢!

她不可能真大三了,打字速度怎么比我还慢呢?就当这是网上防狼吧……

哎,总算上来了!啊,怎么——“老大,去看看咱保险闸是不是又跳了!什么玩意儿,两台电脑就这样——”我终于发话了,在这个秋日的午后……

“我可是慕名而来的!”王刚先生满脸朝圣者的虔诚,面对话筒,没有一丝贪官和珅的诡黠。

“你还是先去采访范先生吧,今天是他的好日子,我怎么能喧宾夺主呢?”原来倪萍女士那么高,那么亲切。

“别人都说我的画跟范先生的文章一样,后来我问过他才知道他文章排第一的,画排第二。”瘦瘦高高的冯骥才开起了随和的玩笑。

还有盛中国大师般的风采、濑田浴子纯正的国语、莫慧兰一脸清纯的微笑……我再也不能入睡了,范先生校庆书画展上的精彩镜头不停闪现,他们卓尔的人生姿态让我觉得那条即将属于我自己的路也似乎变得宽广了起来。

其实,在这次校庆中给我感触最深的还是数学院国际数学大师陈省身先生。当88岁高龄的陈老因身体原因中途离开80周年校庆会场时,他向我们挥了挥手,台下一片静穆。我终于压抑住自己采访的冲动,只是默默地用手里的相机留下了他远去的背影——那显得苍老单薄甚至略带佝偻的背影。当再次凝视这背影,我心中变得更加宁静,也许是在其间我找到了我已寻觅三年的真南开,那朴实、深沉、厚重的南开的“根”!厚积而薄发。在陈老意气风发的校庆祝辞中充盈着另一种飞扬、进取、锐气的南开精神:“要把南开建设成为全国,不是一流的,而是第一的大学!”原来,南开张扬的并不是他的外在,而是他的灵魂!因张扬而内敛,因内敛而厚重,因厚重而神采飞扬!我终于用三年读懂了南开,在80年校庆的礼花下我泪流满面。

是的,我是爱南开的!

(冯涛,南开大学1998级国经贸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