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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博拉住院一个礼拜。七天过后,我们租的房子卖了,但楚尼提河旁边的新家还要好几个月后才准备好。一个月以前,黛博拉会为这种事大发脾气,但现在的她早已超越担心这种俗事的阶段。如果她不能击败癌症,那么在地球上她也就不需要房子了。

但目前我们还是需要一个,因此达文波特接我们去他们的家。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们九个人住在一起——四个大人和达文波特的四个小孩,还有黛博拉的妹妹黛芙妮。这段期间,黛芙妮几乎形影不离地陪伴着黛博拉。玛丽·艾伦和亚伦跟我们是十九年的好友,住在一起之后更加亲近——近到连内衣裤也可以一起洗。

同时,他们家开始变得像是“送餐服务”的世界总部。教会朋友每天都送来自己做的菜,有时候多达十七人份,因为时不时卡森、芮根以及孩子们各自的男女朋友也会在。还有很多想送餐的人没得送,名单排得太长了。

从德尔登医生在黛博拉的腹腔发现肿瘤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但疼痛已经是令人畏惧的敌人。痛像野火,烧遍她的腹部,逼得她晚上起床踱步、坐直身子、泡热水澡……任何能帮助她转移注意力的事。对我们而言似乎很不真实: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疼痛从不存在到现在变成熊熊燃烧的烈火?

我们问亚伦,他治疗过癌症病人。他把癌症比喻成大黄蜂:“你可以站在蜂巢旁边,甚至全身都是大黄蜂,也不会被叮;但一旦你拿根棍子去搅动蜂巢,大黄蜂就会发起狂来杀掉你。”

手术似乎把黛博拉腹腔里的肿瘤搅动得暴怒。同时,她的访客很多,她不愿意在麻醉药影响下说话、含糊地见大家。因此,我们对抗疼痛这个敌人时,睡眠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第一次手术过后的四个礼拜,我们开车到贝勒大学医学中心,会见罗伯·戈斯丁医生,世界知名的肝脏专家。做完核磁共振,我们和医生在他的办公室见面,里头很奇怪地不见学位文凭等证书,反而到处是灰发马尾的医生和他美丽妻子骑哈雷机车的照片。

他面对着我们,坐在办公桌后面。戈斯丁医生语不带赘言。“很抱歉,核磁共振检查的结果不好。”

黛博拉和我坐在一对椅子上。“什么意思?”她问。

他直说:“大部分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活不过一年。”

就在黛博拉的脑子听清楚医生最后几个词的那一毫秒,她昏倒了。她真的从椅子上跌到地上。戈斯丁医生冲到走廊,像意外现场的旁观者那样挥手求救。我跪在地上把她软绵绵的身体抱起来,让她的头枕在我膝上。一个护士走进来,医生跟在后头,用湿冷毛巾盖住黛博拉的脸和手臂。

过了一会,她醒来,苍白发抖,我扶她坐回椅子上。然后我一手环绕她的肩膀,另一手握住她的手。我看了戈斯丁医生一下,知道他是大肠癌最新资讯的权威。一定还有办法。

“你的建议是什么?”我问他。

“没有。”他说。

然后他看看黛博拉。“癌细胞扩散得很严重。如果你是我妻子,我会让你回家,要你尽可能享受跟家人共度的时光,然后期望几个月之内会出现解药。”

黛博拉深深看着戈斯丁医生的眼睛。“你相信上帝吗?”

“我相信医学。”他说。

于是他列出选项,然后像飞靶射击一样否决:化疗没有用;肝脏切除左右叶,上面都有太多肿瘤;烧灼术,把肝脏上面的癌细胞烧掉,肿瘤太大。

他的字句像铁锤,击碎我们的希望。我感觉我的心脏沉重地跳,然后破碎。我和黛博拉紧紧握着手,站着。

“谢谢你的意见,戈斯丁医生。”我说话的嘴唇感觉像蜡。我们走出他的办公室到外面车上,坐进去,茫然失措而无言,最后,黛博拉打破沉默说了一句话。

“让我们赞美上帝。”她说。

“为了什么?”我心想,但没说出口。

“我们先忘掉他说的只能再活一年,我们就只信任上帝。”她告诉我,“戈斯丁医生只是个医生,但上帝知道我们的寿命。我决心每一天都尽心尽力。”

虽然与戈斯丁医生的会面粉碎了我们的希望,但黛博拉和我不会不反抗就放弃。搬去与达文波特夫妇同住没多久,她就开始折腾人的化疗疗程,地点是沃思堡一处看来惨然的肿瘤诊所。灰色的化疗室灯光昏暗,亚麻油布地板上放了二十张蓝色躺椅,一排十张,通常坐满抗癌斗士,个个苍白枯瘦。

黛博拉像军人那样躺着,一次三到四小时不等,让毒药慢慢滴进她的血管。她说化学物质感觉起来像重金属流进她的身体,她可以尝到铁和铜的味道。没有屏障或分隔板让人把受苦局限在私人空间里。于是,我坐在她旁边,轻声和她说话,摸她的头发,我们身边的人呕吐在预先准备好的盆子里。有时候玛丽·艾伦或别的朋友会来陪她,读书给她听。

通常我们离开诊所还没多久,黛博拉就感到一股恶心或想要腹泻。我把车停在一旁,帮助她度过。对一个连早上起床时头发也不蓬乱的女人而言,除了疼痛,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是个难以接受的耻辱。

药物很快击倒她,让她的体重掉到一百磅。然而她决心消灭敌人,坚持尝试不同的化学疗法,有时甚至在同一个礼拜,希望用等同于汽油弹的药物来把敌人烧死。在家里,只要她起得了床,她就穿上她的跑鞋,和我一起出去走路。我和孩子没办法劝她停下来,即便她已经“用完了强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