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斯盖特，1876年4月17日

亲爱的爸爸妈妈：

……一想到我们今天就要团聚了。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相聚的喜悦还是分离的痛苦？我们分离的时候已经够多的了，这一次的分离比以往更痛苦，但也比以往更有勇气，因为信念越是坚定，上帝的恩泽越是深厚。可惜天不随人愿，几个小时以前，每样东西都看起来灰蒙蒙、阴沉沉的。

草地向很远的地方一直伸展，我向远处眺望，一切都那样静谧，太阳又被乌云遮住了，但是一道金光还是透过云层射下来，照在田野上……

在汽船上时，我总是想起安娜（文森特的妹妹，之前和他一起在伦敦待过一段时间），眼前的每样东西都让我想起我们俩在一起的旅行。

天气清朗，河上的风光尤为美丽，沙丘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白色光芒。船离荷兰越来越远，我只能看到一座灰色的教堂尖塔。我在甲板上一直待到日落时分，随后气温骤降、狂风四起。

第二天早上，我们从哈里奇乘火车前往伦敦，原野上的日出异常美丽，绿色的草地上到处都是羊群，依稀可以看到一些荆棘丛和几棵高大的橡树，树枝上长着暗黑的枝条，树干被灰色的苔藓植物覆盖着。闪着微光的蓝色天空上还挂着一些星星，视野尽头的天空上飘着一些灰色的云朵。太阳还没出来，我就听到了百灵鸟的叫声。再下一站就是伦敦了，太阳终于升起来了。那些灰色的云朵马上消散开来，太阳出来了，和我往常看到的一样宏伟纯粹，一个真真正正从东方升起的太阳。沾满露珠和夜霜的草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可我依然想念我们夜里分离时的那几个小时。星期六下午，我在甲板上一直待到日落。人目光所及的地方，水都是深蓝色的，白色的浪花高高涌起。

蓝色的天空广阔无垠，没有一丝云彩。

太阳的余晖照在水面上。

眼前的景象是多么宏伟而壮观，愈是简单，愈是静谧的事物，愈能给人深刻的触动。

到达伦敦之后，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坐上了从伦敦开往拉姆斯盖特的火车。这段旅程还需要花费我们四个半小时的时间。这条路线风光秀丽，我们经过了一段多山的地方。山脚下的草很稀疏，山顶上满是橡树林。眼前的景色让我想起了我们一起看过的沙丘。两山之间有一个小村庄，村子里有一个灰色的教堂，跟村子里的很多房子一样，上面爬满了常青藤。果园里繁花盛开，天空是那种淡淡的蓝色，飘着灰色和白色的云朵。

我们还经过了坎特伯雷，这是一个拥有很多中世纪古建筑的城市，其中，一座被古老的榆树环绕的美丽教堂最富盛名。我经常能看到以它为对象的画作。

距离拉姆斯盖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时候，我就把视线投到窗外，开始四处张望。

1点钟，我来到斯托克先生家，他恰好不在家，不过晚上会回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儿子（一个大约23岁的小伙子）接待了我，他在伦敦当老师。晚饭时，我终于见到了斯托克先生。有24个从10岁到14岁年纪不等的男孩。（能在他们吃晚饭时见到他们，我很高兴。）学校不大。透过窗子能看到外面的大海。晚餐过后，我们在海岸边散了一会儿步，景色很美。海岸上的房子都是用黄色的石头盖成的简洁的哥特式风格，花园里种满了雪松和其他常青树木。有一个泊满船的港口，港口里有一条石头堤坝，人可以在上面行走。海面很平静，异常美丽。昨天，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晚上的时候，我们和孩子们一起去到教堂。教堂的墙上写着：“主，我与你同在，即便世界末日到来。”

晚上8点，是孩子们就寝的时间，他们得在第二天早上6点起床。

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已经在这儿干了十七年的助教。他和4个男孩还有我睡在附近的另一座房子里，我在那儿有一间单独的房间，我准备在墙上挂些画……

文森特

拉姆斯盖特，1876年4月21日

亲爱的提奥：

……今天斯托克先生回家了。他是一个中等身高的男人，头发稀疏，长着连鬓胡子，孩子们都很尊敬他，也很喜欢他。回到家没过多久，他就和孩子们玩起了弹子游戏，我和他常常一起去海边。今天早上，我帮孩子们用沙子做了一个堡垒，就跟我们曾经在津德尔特的花园里堆的一样……

文森特

拉姆斯盖特，1876年4月28日

亲爱的提奥：

……现在我要给你讲讲我们昨天散步的经过。我们准备去一个海湾，通往那儿的道路从一片刚长出小苗的麦地里穿过，路两旁是山楂树的树篱。

等我们到了海湾那里，在我们的左侧是一片混合着沙子和石头的陡峻高地，大约有两层楼高。高地上长满了密密麻麻、弯弯曲曲的山楂树，树干上长满了苔藓，受到风势的影响，黑灰色的枝干全都弯向了一侧，除此之外，还有些更有年头的灌木。

我们脚下随处可见石子儿、白垩以及贝壳。

在我们右侧就是如池塘般平静的大海，映照着明灰色的天空，太阳眼看着就要出来了。

退潮了，海水很浅……

文森特

拉姆斯盖特，1876年5月1日

亲爱的提奥：

……昨天起了很大的风，斯托克先生不允许孩子们外出。但是我获得了他的特许，可以带上六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男孩出去走走。我们去了沙滩，浪很大，逆风行走也很困难，我们看到一艘回航的救生船，离这儿很远的沙洲上，有一艘船被困住了，但是看样子这次搜救行动失败了……

文森特

拉姆斯盖特，1876年5月12日

亲爱的提奥：

谢谢你的来信。我简直被“给我讲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给迷住了。初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在巴黎，那是一个晚上，那时的我在一个常去的小教堂里。我很遗憾，穆迪和萨奇来伦敦的时候，我错失了听他们传播福音的机会。大城市里的人们对宗教有着虔诚的信仰。不论是工厂的工人还是商店的佣工，很多人自幼便虔诚地信奉着上帝。然而城市生活有时会让“清晨的露珠”消失无踪。对“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的向往依然执着，那些内心深处的东西不曾动摇。乔治·艾略特在她的一部小说中描写过工人们的生活，他们组成了一个小型的集会，在灯笼广场的一座小教堂里做礼拜，艾略特管这个地方叫“上帝的王国”，这个名字起得恰如其分。亲眼见到成百上千的人聚在一起听着牧师传播福音，让人的内心不由得涌现出莫名的感动……

文森特

拉姆斯盖特，1876年5月31日

亲爱的提奥：

5月21日去埃顿那天过得可真愉快，真高兴家中六个人有四个待在家。父亲在信中详细跟我说了那天发生的一切。也感谢你上次的来信。

我跟你说过我最近经历的那场暴风雨了吗？海水是黄色的，靠近岸边的地方尤其发黄。海平面处闪现一道闪电，海面上空堆积着深灰色的乌云，倾盆大雨从乌云里斜落下来。风把石头高地上的白色小径上的尘土刮向海面，郁郁葱葱的山楂树丛、长在石头上的花也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大海右侧是一片刚长出绿色小苗的麦地，从远处看，这座小城就像是阿尔布雷德·丢勒笔下描绘的风景一样。

上周日晚上，我又一个人看海。一切灰蒙蒙的，海天交接的地方渐渐亮起来。天还早，百灵鸟已经在歌唱了。海边的花园里有夜莺。远处的海面上停着一艘艘守卫船，灯塔发出一束束光。

我的房间在房子的顶楼，那天夜里，我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看到许多房子的屋顶以及夜空下黑魆魆的榆树树梢。屋顶上空有一颗孤单的星星，那是一颗闪烁着友善光辉的美丽星星。我不禁开始思念你们，怀念我过去经历的那些事儿，我有些想家了，从我心底涌现出这样的感受：“别让我成为一个给家族丢脸的儿子，看在我母亲的分上，保佑我吧，虽然我是那样卑微。我对艺术的爱远胜一切。需要不断祈祷，否则我们就会一事无成。”

《隔绝》是透过学校的窗户向外看时画的一幅小画，家长们结束来访，准备动身前往火车站时，孩子们通过这扇窗户跟他们告别。

我们都不会忘记从这扇窗里向外看到的景色。如果这周还下雨的话，你真该来看看，尤其是在黄昏时分，路灯都亮起来的时候，灯光映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斯托克先生总是发火，假如孩子们实在太吵闹，他有时会不让他们吃晚饭。

我希望你有机会能来看看这些孩子们，能像我们一样看看窗外阴沉的景色。孩子们能够享受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除了期待吃饭，他们的生活还有什么指望呢？我希望你也能看看他们穿过黑暗的楼梯和走道去餐厅的样子。不过，在这里，明亮的太阳依然闪耀。

另一个让人好奇的地方是有着破旧地板的卧室，里面有六个供孩子们梳洗的洗脸盆，昏暗的光透过摇摇欲坠的窗户栏杆照进来，照到洗漱的支架上。那场景让人看了心里不由得泛起阵阵酸楚。我可能要跟他们在一起待一个冬天，一切视情况而定。

你的画被几个年幼的学生弄上了一小块油渍，请原谅他们。

最后，请为我给约翰叔叔捎几句话。现在，我该给你道声晚安了。如果有人向你问起我，请代我问声好。你是不是经常去拜访博谢尔？如果你看到他了，也记得替我向他还有威廉姆·瓦克斯以及鲁斯家的每个人问声好。

爱你的哥哥

文森特

韦林，1876年6月17日

亲爱的提奥：

上周一，我从拉姆斯盖特启程去往伦敦，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我离开拉姆斯盖特时天气一直很炎热，夜幕降临时，我到达了坎特伯雷。这天夜里，我又赶了一段路，在一个周围长着一些高大的山毛榉和榆树的小池塘边稍作休息。凌晨3点半，鸟儿在破晓之际开始鸣叫，我又上路了。接下来的旅程很愉快。

我到达查塔姆时已是下午，从远处看，这儿的很多地方都被浅草覆盖着，随处可见一棵棵榆树，泰晤士河上船来船往，我猜伦敦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在查塔姆，我遇到了一辆马车，赶车的车夫捎了我几英里远，可是后来他去了一家小旅馆，我猜他可能要在里面待很久，所以就自己重新上路了。傍晚时分，我来到了伦敦的郊区，沿着“路”走了很久很久，这才进到了市区。我在伦敦待了两天，为了去见不同的人，伦敦的许多地方都留下了我的身影，这其中就有一位和我有书信往来的牧师。

……我在里德先生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格拉德韦尔先生收留了我，他们都非常和善。那天晚上，格拉德韦尔先生给了我一个晚安之吻，这给了我莫大的安慰，也许这个吻是为了确保我和他儿子的友谊将来会一直延续下去。

那天晚上，我本来是想回韦林的，但是他们执意挽留我，因为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凌晨4点，雨一停，我便马上动身回韦林。

我从城市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下午5点的时候，我来到了我们的妹妹安娜家，我很高兴能见到她……

文森特

伊思莱沃斯，1876年7月5日

亲爱的提奥：

……对我而言，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教师和牧师，我找不到其他适合我的工作了，这两份工作之间还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我想当一名传教士，尤其想去伦敦当一名传教士。我认为如果能去伦敦当传教士的话，这一定是一份特殊的工作。我需要和广大的劳动人民打交道，给穷人传播福音，还需要同他们分享自己的个人经历，我还要帮助那些正在找工作的外国人以及那些处境艰难的人。上周，我去了伦敦两三次，想试试看有没有机会成为这些传教士中的一员。我会几国语言，在巴黎和伦敦都待过一段时间，和社会下层人民以及外国人都有过接触，再加上我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外国人，我认为这也许是一份适合我的工作，并且我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干得越来越出色。

可是从事这份工作需要至少年满24岁，所以我不得不再等上一年。

斯托克先生声称他不会给我任何薪水，仅是提供食宿这一条，他就不愁招不到老师，他的话不无道理。然而我真的要这样继续下去吗？我想不会，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上周，我去了一趟汉普顿宫殿，那儿有美丽的花园，道路两旁长满了核桃树和酸橙树，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林荫道，树上有很多乌鸦窝。我参观了宫殿，欣赏了里面的画作。展出的作品以荷尔拜茵的画作居多，他的作品都堪称精品。除此之外，还有两幅伦勃朗的精妙画作（一幅画的是他妻子，一幅画的是一位犹太法学博士），还有许多美丽的意大利作品，它们均出自贝利尼、提香、达芬奇之手。那儿有曼特尼亚画的漫画，路易斯达尔的一幅精妙画作，克伊普创作的水果静物写生。我真希望你跟我一块儿去了，能够再次欣赏到绘画作品真是一件让人身心都感到愉悦的事。

我不禁联想到曾经住在汉普顿宫殿里的查理一世和他的妻子（“我感谢上帝！感谢他让我成为了皇后，但却是一个不幸的皇后。”这句话就出自她之口），在她的墓前，波斯维特禁不住一诉衷肠……

临走时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一根羽毛，肯定是那儿的乌鸦的……

文森特

伊思莱沃斯，1876年8月7日

亲爱的提奥：

……昨天琼斯先生和他的家人回来了。为了欢迎男孩们回家，我把他们的房间里装饰了一番，墙上插着冬青和一些常青树枝，桌上摆着一大束花……

我猜那些男孩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大海真的很美。斯托克先生家有很多虫子，不过从窗户向外望时，那美丽的景色会让人忘记这些不快……

文森特

伊思莱沃斯，1876年8月18日

亲爱的提奥：

昨天我去拜访格拉德韦尔了，他要在家待一段时间，因为他家里出了点变故：他的姐姐，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孩，有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和乌黑的头发，才17岁，不幸在荒野上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大家救她回家的时候她已经意识昏迷了，5个小时之后，她依然没有清醒过来，彻底失去了生命征兆。

我一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知道格拉德韦尔也在家，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他家。昨天早上11点，我从伊思莱沃斯出发，走了很远的路才到刘易舍姆，沿着这条路走，可以横穿整个伦敦。下午5点，我终于来到了格拉德韦尔家。

他的家人们刚从葬礼上回来，整个屋子的人依然痛哭不止，这种时候我的陪伴也许是一种安慰。看他们哭得这样撕心裂肺，我觉得自己也许需要回避一下……

文森特

伊思莱沃斯，1876年8月26日

亲爱的提奥：

……临近傍晚，一条途经山坡的沙子路通向一座高山，在这里能够看到圣城。夕阳的余晖透过乌云，把圣城照映得通红。在这条小路上，一个朝圣者正走在通往圣城的途中。他已经疲惫不堪，他询问一位黑色皮肤的女人，是谁站在这条路上，谁的名字是“忧愁却常常喜乐”：

难道这条路一直是上坡路？

是的，一直到尽头。

难道旅程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从日出到日落，我的朋友。

这条路沿途的风景非常美丽，棕色的石南荒野里遍布着桦树和松树，一片片金黄的沙子，太阳照耀着高山。真的，这不仅仅是一幅画，还是一种启示。

我是在课间给你写信。今天我花了一点时间在灌木树篱间散步，学习神学。我多希望你能看看黄昏时候的操场和花园。在学校里，空气在摇曳，人们可以听到课堂上传来男孩们亲昵的声音。时不时地会有某个男孩哼唱一小段赞美诗，此时我就会感受到“宗教信仰”的某种东西。我依然与我的梦想有很远的距离，但是，在上帝的帮助下我会成功的。我必然与基督有坚不可摧的关系，我必然去感受这种关系。感到忧愁，却是常常喜乐。因基督而生，为基督而生，成为他的天国里的一个穷苦人。在他的影响下，用他的精神填充自己的内心；在他的爱鼓励下，躺在父的怀里，正如我上次给你回信的答复。与他独处的时候，听到他的回应，无所欲求，但求他存在世上。居住在上帝和基督的爱里，在上帝的爱里，我们紧紧团结在一起……

文森特

伊思莱沃斯，1876年10月3日

亲爱的提奥：

从家里的来信中我得知你生病了，可怜的小子，真希望我能陪着你啊！昨天晚上，我步行去往里奇满，一路上我都在思念着你。那是一个美丽的夜晚，天空灰蒙蒙的，你知道我每周一的晚上都会去那儿，去卫理会教派的那座小教堂。昨晚，我自言自语了几句：“除了信仰耶稣，没有什么能给我带来愉悦，忠于耶稣，诸事皆乐事。”

……上周末，我长途跋涉去了伦敦，打听到一个职位，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会去应征这个职位。利物浦和赫尔这样的港口城市的牧师正在招募助手，应征条件是会讲多国语言，需要在水手和外国人中间工作，还要慰问那些生病的人，这是一份有偿的工作。

早上4点，我就从伊思莱沃斯起身出发了。清晨的公园很美，一条湿漉漉的小路贯穿整个公园，小路两旁长满了榆树，天空灰蒙蒙的，依然下着雨，远处雷电交加。

破晓时分，我来到了海德公园，树上的叶子全落了，薄雾中，满墙的藤蔓植物呈现出一种漂亮的红色。7点时，我来到了肯辛顿，在一座教堂里稍作休息，过去一到了周日早晨，我常常来这儿。

在伦敦，我拜访了许多朋友，还去了古比尔公司经营的画廊，看到了范艾特森带去的画作，能够又一次地看到荷兰式的小镇和草地，真让我感到由衷的高兴。我尤为欣赏阿茨笔下的画作——《运河上的磨坊》。

文森特

伊思莱沃斯，1876年10月7日

亲爱的提奥：

……上个星期三，我走了很长一段路，去到了距离这儿大约一个小时路程的一个小村庄。道路从草地和田野间贯穿而过，一路上都可见山楂树的树篱、黑莓果实、铁钱莲以及高大的榆树。日落时分的景色尤为美丽，太阳被灰色的云朵遮住了，夕阳下的一切都拖着长长的影子。我们碰巧遇到了斯托克先生学校的学生，里面有几个我认识的孩子。

太阳彻底落下去了，天边依然有一大片红色的晚霞，夜幕缓慢降临在田野上，我们看到远处村庄里的灯亮了。我给你写信的当下，琼斯先生把我叫了过去，他问我愿不愿意步行去伦敦，帮他收些钱。当我晚上回家的时候，我收到了父亲的一封信以及你的好几封信。我多么想跟你们俩待在一起啊，小子。感谢上帝，情况终于有了些许好转，虽然你现在依然还是很虚弱……

现在我要给你讲讲我这趟伦敦之行。我早上12点从伊思莱沃斯出发，下午五六点钟到达目的地。我一到画廊林立的河岸街附近，就碰到了许多熟人。当时正是吃饭时间，大街上有很多人，有的刚从办公室出来，有的正准备回办公的地方。一开始我遇到了一位年轻的牧师，他曾经在伊思莱沃斯传过福音，然后他把我介绍给了一路上遇到的其他人。我们先后遇到了沃利斯先生的一位雇员，一位我之前经常拜访的沃利斯家族的先生，他有两个孩子。后来我又遇到了瑞德咸亨和理查森先生，他们是故交了。去年的这个时候，理查森先生还在巴黎，我们一起步行到过拉雪兹神父公墓……

我去拜访了格拉德韦尔先生，还去了圣保罗教堂。从伊思莱沃斯的市中心到伦敦的一角这一段路途中，我去探望了一个因病从斯托克先生的学校退学的男孩，发现他正在大街上愉快地玩耍。然后我去了要替琼斯先生收钱的地方。伦敦的郊区有一种独特的美丽，在一座座小房子和花园之间是一片片草地，树丛和灌木掩映的中心地带一般是一座教堂、一所学校或者是一个作坊。太阳的余晖把黄昏时分升起的薄暮染红了，眼前的景色真是太美了。

昨晚过得一般，不过我很希望你能亲眼看看黄昏时的伦敦街道。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人们陆续回到家中。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人们，周六的夜晚到了，一切喧嚣都归于平静，随着周日的临近，人们都有些兴奋。

市区里很黑，不过沿着教堂里的小路散步，倒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在河岸街，我坐上一辆公交车，车走了很长一段路，时候已经不早了。我经过琼斯先生的小教堂，看到远处的一座小教堂里的灯在这个时候还是亮着的，我走了进去，发现这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哥特式小教堂，教堂里有一些妇人在做祷告。然后我去了那个幽暗的公园，在之前的信中我跟你提到过那个地方。在那里，我看到伊思莱沃斯的灯火在远处闪耀，我看到爬满常青藤的教堂和教堂庭院，庭院里的垂柳都朝着泰晤士河的方向生长着。

明天我还要出去一趟，我的这份新工作能给我带来微薄的报酬，我要用这些钱给自己添置一双新靴、一个新帽。然后，遵循上帝的旨意，我要再次启程……

文森特

伊思莱沃斯，1876年10月31日

亲爱的提奥：

又到了给你写信的时候了。谢天谢地，我恢复得不错。我盼望着圣诞节的到来——虽然距离圣诞节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不经意间，也许就到了那一天。

提奥，你的哥哥我终于有了初次布道的机会，上周日，在上帝的居所，那里写着“在这个地方，我会赐予宁静”。这次布道也许给很多事情都开了个头。

那一天秋高气爽，我从这里步行至里奇满，一路上的景色让人心旷神怡。我沿着泰晤士河走着，河岸边高大的核桃树上的叶子已经全黄了。蓝色的天空像镜面一样纯净，视线越过树梢，在那些山的后面，隐约可见里奇满的部分景色。那里的房子的屋顶是红色的，窗户上没有帘子，花园里依然是一片绿色，那座灰色的尖塔高高耸立在这些房屋之间，在那座灰色的长桥下，河岸两边长满了挺拔的杨树，走在桥上的人的身影都小小的、黑黑的。

当我站在讲坛上时，我感到自己像是刚从黑暗的地下洞穴里钻出来，重新见到这友善的阳光。不管未来的境遇如何，我的人生使命就是传播福音，这个念头让我心潮澎湃。

要想传好福音，必须将福音书熟记于心。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他的话音刚落，那个东西就出现了。他一声令下，他所命令的东西就巍然耸立。对于这个世界，提奥，你已经了解得够多了，你可知一个可怜的布道者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孤独的角色，但是他能够唤醒人们内心的信仰。“我不孤独，因为上帝与我同在。”

提奥，我是如此期待着圣诞节的到来，期待着和你们见面。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一度感觉自己像突然长大了好几岁。

上帝啊，我渴慕你，像鹿渴慕清凉的溪水。

永生的上帝啊，我渴望你；我几时可以到你面前朝拜呢？

我的心哪，你为什么沮丧？为什么以悲叹压着我呢？

当我们遭遇沮丧、病痛和困难，提奥，我们仍应感谢上帝这一刻的赐予，让我们忘记谦卑。昨晚，我又去了一趟里奇满，穿过一大片长满草的原野，四周是树木和房屋，教堂的尖塔高耸其间。草叶沾着露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的一边被落日染成了红色，月亮在另一半天空悄然升起。一个满头银发，身着黑衣的老妇人正在树下散步。原野中央，一群男孩燃起了一堆篝火，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那跳动的火光。再见，在脑海中与你握手。

永远爱你的哥哥

文森特

从这周三开始，我希望能在琼斯先生的教堂里布道一周。当我站在讲道坛下，低头祈祷的时候，内心很受触动。

替我向特斯提格夫妇、汉尼贝克、范·斯特科姆、鲁斯家的人还有范·埃特森以及你见到的所有人问好。

伊思莱沃斯，1876年11月17日

亲爱的爸爸妈妈：

……一周周过去了，转眼间冬日将至，圣诞节也快要到来了。明天我要去伦敦最远的两个地区，那两个地方在怀特查佩尔，狄更斯在他的小说中对那里的贫困状况有所描述。我要在泰晤士河上搭乘一艘小型汽船前往刘易舍姆。琼斯先生的孩子们已经全都康复了，不过有三个男孩最近在出疹子。

这周，琼斯先生吩咐我和其中一个男孩去一趟阿克顿格林，透过窗户远眺，那里遍布草地。

阿克顿格林泥泞极了，不过风景倒是不错。天黑时，薄雾开始升腾，平原中央是一座小教堂，教堂里的灯亮了起来，在我们左手边，是一条高架在半空中的铁路，一辆火车恰好驶过。黄昏里，发出红色光芒的火车头和车厢的一长串灯光形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在我们右手边，几匹马在山楂树环绕的一片草地上吃草，草地里有许多黑莓……

文森特

伊思莱沃斯，1876年11月25日

亲爱的提奥：

……早上去特纳姆格林的路上沿途的风景都很美，核桃树、纯净的蓝色天空、倒映在泰晤士河面上的晨曦，草地闪闪发亮，教堂的钟声传来。前些日子，我步行了很长时间，去了伦敦一趟。我凌晨4点从伊思莱沃斯出发，6点半到达海德公园，那时候草地上还沾满了露水，叶子纷纷从树上落下来，远处的路灯泛着苍白的光，还没有熄灭。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和威斯敏斯特宫的塔楼就在远方，红彤彤的太阳在晨雾中慢慢升起。接下来我要前往的地方是怀特查佩尔，伦敦的贫民区，然后再去赞善里和威斯敏特，接着再去克拉彭再次拜访卢瓦耶太太，她前不久刚过完生日。我还要去拜访一下阿巴赫先生及其妻儿。

接下来，我还要去刘易舍姆，下午3点半，我到了格拉德韦尔先生家……晚上10点半，我乘地铁回到了伊思莱沃斯。我很幸运地帮琼斯先生筹到了一些钱。

文森特

埃顿，1876年12月31日

亲爱的提奥：

……至于传播福音的工作，我是不会放弃的。父亲很开明，我希望总有一天我能坦诚地说出自己内心里的想法。我不打算再教小孩们功课了，可能要去一家书店工作……

文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