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杂抄》-(141-150)
(一四一)
内容正确(有理),学也识也;气韵生动有气,才也华也。两者不可兼,盖人之气质有以限之。或浩首穷典,穿穴群经;或刻烛挥毫,下笔璨然。兼而有之者,千年数人而已。中土论文,贵理洞与气盛,然两者不可兼也,犹穷经之道,性理与考据之互为水火也。
(一四二)
易三百八十四爻,天道之轮廓也;诗三百十三篇,人情之色相也。范围天地之不过,曲尽万物而不遗,易之能力也;包括人心之广袤,显现情性之隐微,诗之姿态也。
易可诗也,一易可以数万物之情;诗可易也,众情之有一定 之理。
诗中有易,如鹤鸣知阴阳之互化。易中有诗,如:易曰,自强不息。易之动力在人之能振作(意志);诗曰,人涉嚭否。诗之关键在人之自宜斟酌。(自己有主为诗易之共同立足点。)
以易解诗,自无囿于情欲一偏之蔽;以诗明易,当有不陷观念枯索之拘。盖人情多变化,而变化则易也,易道深埋于人情变化之中;观念本生活,生活着人间表象也,诗意常能使观念生动
活泼富有实感(插上翅膀)。诗易虽异,岂可以视为冰炭哉?圣人之道一贯而已。
(一四三)
裴頠《崇有论》,利欲可损,而未可绝,有也;事务可节,而未可全,无也。读者深列有形之累,盛称空无之美,遂薄综世之务,贱功利之用,高浮游之业,卑经实之实,人情所徇,名利从之。于是立言籍于虚无,谓之玄妙;处官不亲所职,谓之雅远;奉身散其廉操,谓之旷达;故悖凶吉之礼,忽容止之表,凌长幼之序,混贵贱之级,无所不至。夫万物之生,以有为分者也。故心,非事也,而制事必由于心;不可为心为无也。匠,非器也,而制器必须于匠,不可谓匠非有也。由此可观,济有者,皆有也,虚无奚益于有之群生哉?
无梦楼案:道在天下,其无而未始不有者乎?亦有而未始不无者乎?夫道本有,而有者,非粗迹也,一无之著见耳。道本无,而无者,非幻妄也,一有之蕴蓄耳。何宴之论,见于无,遂以虚无为宗,而遗夫形而下者;裴頠之论,见于有,遂以形器为机,而遗夫形而上者,皆不知理之言也。诚知理矣,宜有则有,乌能强之使无?宜无则无,乌能强之便有?形器森列,不足为空虚之累;空虚寥廓,未尝为形器之拘。虽无思无为,而天下之故,未尝不应也;虽开物成务,而寂然之体,不尝有扰也。此则圣人之正道也,而何、裴争执一偏。
(一四四)
一部周易,皆盲素位,位在潜而潜,潜有潜之道存。位在跃而跃,跃有跃之道存。言易者,贯乎识势之重轻,时之变易。
一部周易,要在知惧,变皆有度,过度则危。易者,贯于不陷危道而明于忧患也。
天下之理,以亢深为至。《易》者,极深研亢之学也。易之为道,其所以至精至变,而为人之所尚者,皆神之所为也,本一心之至精,以究至深之理;本一心之至变,以通至微之端。
乾:"亢龙有悔"。无梦楼案:惟圣人有亢而庸人无亢,犹龙之有亢而凡介无亢。盖凡介伏处泥涂,唯为人狎耳。龙在末难狎,始有凭高厉物之具,彼世之庸人,时末至,地未尊,而好为雄奇陆
上,此罔也,非亢也。
《邵伯温见闻前录》,康节先公于书本无所不读,独以六经为本,盖得圣人之深意;平生不为训解之学,尝日,经意自明,苦人不知耳。屋下盖屋,床下盖床,兹惑矣。所谓陈年生活者也。故有诗日,陈言生活不须衿,自量中才皆可了。以老子为知易之体,以孟子为知易之用。
《易·泽火革》,小人革面。小人仅可使之革面,已为道化之极,若欲使之豹变,尧舜亦不能也。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
(一四五)
一部周易,贵在择位。大易之道,唯在其当。孔子学易,期于择时而寡过。人事万变,包于六位,随时随事,必有合焉。观其辞而玩其占,言在时空间条件考虑事变也。因此任何时事,必追否泰之机,每历祸福之变,自然之机不可违也。圣人唯当跃则跃,当潜则潜。
(一四六)
孔子论诗,但云兴观群怨,又云温柔敦厚之定矣。孟子论诗,但云以意遂志,又云言近而指远,足矣。不料,今之诗流,有三病焉,其一,填书塞典,满纸死气,自矜淹博;其二全无蕴藉,矢口而道,自夸直率;其三,讲声调而圈平厌以为谱者,戒蜂腰鹤膝叠韵双声以为严者,校翻然独得之秘。。。。。。
无梦楼案:袁枚之"性灵"说,源出中郎。虽主自我,实含封建之放纵,其以王次回之《疑雨集》贬沈归愚之《清诗别裁》即一例。近人苦之为独刨性,个性化,多样化者,亦一偏也,沈偏于枯,衰偏放荡,二者皆封建性之美感世态。虽令精华,终汩糟粕。一不当心,则以格律为严肃,误性灵为自由矣,战斗美学必须辨之。
(一四七)
要以哲学家的语言来说话,不以镖客的语言来说话。应当是明彻的智慧,而不是热烈的激昂。壬寅年元旦诚笔书此于无梦楼。
(一四八)
苏威对隋文谓孝经一卷足以立身治国,此与赵普之半部论语同一夸诞。威当文帝创业之初,不与其谋是矣。及江都既败,僭窃并起,威以八十故老,奔走王窦之间,以延旦夕,其如何能实
践其言乎?是以出夸诞之言者,每多违己之行也。无梦楼案:夸诞之言欺人之谈,每出于阴谋家与捐客之口。赵普半部论语,阴谋家欺人之谈也,其谲诈心情洞然可见。宋史赵普传,普曰,臣以半部论语,助太祖得天下,半部助陛治天下。云云,然则"得"之半部"治"之半部,皆论语也,以装饰其言行不一致,翻覆无常之本意耳。言其或"得"或"治",均合圣人大道也。既自吹自擂,又自欺欺人。欺世盗名者,必善学之。
(一四九)
取古人精义之学,用今语翻译,则为应时;用我语翻译,则为创造;用外语翻译,则为结合等等,反之亦是。是谓成熟,是为贯通。
无梦楼案,学问贯通之道,唯在拿古今中外学说之概念加以比较异同耳。
(一五0)
无梦楼日,欲为学问,当有二途。
一日贯通,在于拿古今中外之概念加以比较异同,盖或同一概念在不同学说有不同之解释,或不同概念解释同一内容,或同语异义,或异语同义。取诸众说,加以比较,当见纷纭诸说,实出一途,门户之争,均为误会。
二日博学。学问者,事实资料与经验之积累也。因之广搜资料,比较异同,提要钩玄,罗列众相,众人所无,奥秘在焉;前人所缺,智人所遗,创造生焉;诸说所缺,新说成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