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下午的早些时候我离开了医院,凡妮莎依然没有知觉。我在去见她之前和她的主治医生谈了谈。
“她仍旧昏迷不醒,”他说,“但这不意外。你可得记着,你的妻子在溺水时死里逃生,光这一点她就比很多人走运了。”
“那么现在她要苏醒了?”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我们都希望她可以早日醒来。随时有可能。”
“倘若她醒来的话,会不会有脑损伤?”
他看了看我,露出谨慎的职业表情。“我不能下结论。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的车刚在牧师住所的车道上停下,屋子的前门就一下子开了,露丝玛丽飞奔了出来。我吻了吻她,她长大以后就再也没这样紧紧地抱过我了。
“迈克怎么样了?”
她一下子从我的怀里挣脱开。“他还在文特纳家里。他会在那里过夜。”
“他们和我说了。”
“我和波特一家住一起。波特太太这会儿就在家里。”
我的目光从露丝玛丽身上移开,看到多萝西站在门廊上。她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忧虑?震惊?悲伤?都不是。和她的距离渐渐拉近后,我才突然意识到:多萝西是在害怕。
傍晚,我前往文特纳家接迈克。詹姆斯正在工作,玛丽想请我们留下吃晚饭,但是我婉拒了。布莱恩和麦克正在起居室里玩大富翁,他们没怎么注意到我的到来。
“要是他想,他可以留下的,”玛丽小声地说,“对我们来说并不麻烦。”
也许迈克听见了,他抬起头看着我,问:“现在走吗?”
“如果你想,你可以留在文特纳家。他们非常好心地邀请你。”
他起身提了提已经滑落的牛仔裤。“我和你走吧,如果没问题的话。”他一脸严肃地看向玛丽,“感谢你们的招待。”
一起回牧师住所的路上,我试着和他聊聊,可他只是冷淡地应着。穿过大公道后进入教堂墓地的大门,再往前走几码就是牧师住所了。
“大卫叔叔?”
我停下脚步。“怎么了?”
迈克看了我一眼,便开始说话。有三辆卡车首尾相继地轰隆隆驶过,刺耳的引擎声盖过了迈克的声音。我拉着他的胳膊,牵他进了墓地。我们绕向南门边的长椅,我就坐,迈克也跟着坐了下来。这时我才记起这个长椅是奥黛丽为纪念她的父亲而捐赠给教堂的。我真想爬起来逃得远远的,可是我必须顾及迈克。
“我没有告诉警察,”他的声音轻得我几乎听不见,“我想我该先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我在花园的篱笆旁玩耍。篱笆就在卡特的牧场边。布莱恩去上厕所了……我看见她,她点了火柴,然后丢进了盒子里。火焰很大……我看见了她的脸。”
“谁的脸?”
他凝视着我,泪水夺眶而出。“露丝玛丽的。”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了。眼泪落到了他的脸颊上,他的嘴唇直打颤。我伸出手环住他的肩膀,此刻的他是多么脆弱。
“我找过你,”他又接着说,“可是你不在。”
我和乔安娜在一起。我摸向紧抓着座椅边缘的迈克的手。“对不起。”
“还有。”
“说吧。”
他开始哆嗦。“我没有亲眼看到凡妮莎阿姨发生的事,但是我听见了。我听见她掉落泳池的声音。”他已经不哭了,可是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我感觉一阵怒火油然而生——直指我自己,直指上帝——迈克不该见证一切的。我说:“那当时你在哪儿呢?”
“泳池附近,那个小棚屋后面。我们在玩侦探游戏,你明白的。跟踪。布莱恩跟踪你和托比,而我监视着奥利芬特女士。”
“奥利芬特女士。她在哪里呢?”
“在山毛榉树林。当时在下雨,我以为所有人都在屋里。她……她在吸鼻子。”
“哭了?”
“我不知道。”他不自然地扭了一下身子,成年人哭泣让他十分不安,纵火和袭击都没有达到这个效果,“也许吧。我不敢动,怕她看见我。她和凡妮莎撑着伞从屋子里出来,走到泳池边的时候开始叫奥黛丽的名字。奥利芬特女士平静地走了出去。我觉得凡妮莎阿姨是去小棚屋里找她了,但我看不见。之后露丝玛丽从草坪上跑了过来,下了泳池的台阶。”
我递给他一块手帕,他擦了擦鼻子。
“迈克?”我的声音低得仿如耳语,“后来怎么了呢?你看见了什么?”
“不,我听到了。”
我们无声地坐了一会儿。我不希望他再说下去了。教堂的钟声开始报时。六点了。
“泳池旁传来声音,”迈克慢慢地说着,“就一声。然后我就听见喘息声和落水声。”
“但是奥黛丽——”
“我说过的,她在树下。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可我知道那是她。接着她奔向了游泳池。”
“在落水声之后?在你听见泳池旁的声音之后?你确定吗?”
“确定。”
“那么你呢?”
“我……我离开了。”他的脸色粉白粉白的,大眼睛有些发红,“她开始尖叫……我——我想我该去找你了。于是我跑到卡特的牧场,可你不在那儿。”
“托比和我从另一条路回去了。”
“然后……她不停地大叫。之后你就和布莱恩的父亲一起来了。”
“你干得很好。”
我用手臂环住他的小身子,轻轻地将他拉向我,他顺势把头埋在了我的胸膛里,再一次哭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并肩坐在长椅上,没动也没说话。我望向门廊,视线停在门边的告示板,露丝玛丽就是在那里展示了彼得大帝的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