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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光探测仪从上到下检查了我的全身,表情冷酷的保安对我说:“张先生,进入之前必须要进行搜身检查。”

说完,保安对我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展开双臂,保安摸遍了每一个口袋。

“这是什么?”保安摸到我口袋里一个凸起的物体,“能麻烦拿出来吗?”

“只是私人物品。”

“这是规定,请您配合……”

保安态度坚决,我只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喜庆的红色外壳上,印着名牌珠宝的LOGO。

“只是一个戒指。”

“能打开看看吗?”恪守职责的保安不依不饶。

盒子里是一枚女式的白金戒指,是我在刚经过的一家珠宝店里买的,打算作为送给妻子的礼物。

“张先生,您戒指的盒子不能带进去。”

我取出戒指,随手把盒子丢给了保安,没好气地说:“这样总可以了吧!”

确认没有任何不便携带进入的物品后,保安倒退一步,朝我弯腰致歉。

在我身上贴了一个号码牌,示意我可以进去。

我面前是长长的走廊,鸦雀无声的走廊尽头是两扇富丽堂皇的大门,门边笔直站着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犹如两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当我踩着柔软的红色地毯走到门前,两个男人弯下腰,恭敬地帮我拉开了门。

门内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许多衣着光鲜的男女围在几张桌子前,肆意挥洒着他们手里的筹码。

一个系着黑色领结的服务生,捧着托盘为我送来了一杯香槟酒。他看了看我身上的号码牌,与耳麦里的同事低语了几句,满脸笑容地对我说:“张先生,您的贵宾房已经准备好了,请您跟我来。”

我跟着服务生穿过大厅,拐进僻静的边厅,来到一扇密码门前,服务生掏出门禁卡,为我刷卡开了门。

我深呼一口气,推门走进贵宾室。

贵宾室是一个大约四十平方米的房间。房间里灯火辉煌,正中间摆了一张很大的方桌子,桌面包了绿色的台布,二男一女三个人分坐在桌子的三个方向,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摞着彩色的筹码,高高一沓。房间的一角有一扇小窗,里面坐着兑换筹码的工作人员。

看见我进来,原本正在聊天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和我打起了招呼。

剃了光头的男人名叫武均,他是这家地下赌场的股东之一,我曾经在他的赌场里工作过两个月,他待我不薄,而今天的局正是他组的。

“张曦,你小子终于来啦!迟到这么久,韩姐和阿坤等得都没兴致了。”武均摸着他后脑勺的文身埋汰我说。

韩姐和阿坤都是这个赌场的常客,嗜赌成性,最关键的是他们都很有钱。除了武均,我和其他两个并不熟悉,今天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赢下他们的钱。

“各位不好意思,取钱耽误了点时间。”我拿出装钱的包,摩挲着汗津津泛着油光的皮革。

“快去换筹码!”武均不耐烦地朝我摆着手。

我来到小窗边,将鼓鼓囊囊的包放在窗台上。

长相甜美的工作人员移开小窗上的隔音玻璃,问我道:“先生,您换多少筹码?”

“十万!”我抽出十沓捆扎整齐的纸币,递进了小窗。

她有点意外,再次确认道:“十万吗?”

我点点头,收到了一个标记为十万的筹码,这是贵宾室最低面值的筹码,也是每次下注的最下限。

韩姐鄙夷地看着我手里的筹码,嘲讽道:“钱没带够就来玩,这点钱还不够输一局的。”

“就是。”阿坤附和道,他责怪武均,“现在贵宾室的门槛这么低了?要饭的都可以进来了?”

武均也没想到我只换这点钱,拼命给我使着眼色,我假装视而不见。

“急什么,钱有得是!”我翻开包,露出整沓的现钞,挑衅道,“有本事就来拿。”

“小子口气挺狂!”阿坤脾气很急,拿起桌子上的纸牌,熟练地切了起来。

今天玩的是梭哈,阿坤给每人先发了两张牌,一张扣着的底牌,一张亮出的明牌。

我的明牌是一张K,四个人中最大,武均示意由我决定这轮的下注额,我翻看了一下我的底牌,也是一张K。

“十万!”我把所有的筹码都丢了出去,袖口不小心剐蹭到了我的底牌,底牌翻了个面,虽然我以最快的速度遮住了它,但还是让一桌人都知道我有一对K了。

笨手拙脚的我出了洋相,他们自然而然会下注。

“跟十万!”

“才十万,我当然跟!”

“跟你!你只有十万,这副牌接下来拿什么下注?”阿坤拿起牌,又给每个人发了一张明牌。

然而,发给我的依然是一张K。

“明牌一对K的最大。张曦,还是你来定这轮下注的金额。”武均提示道。

“这轮不押。”我拍拍面前的桌面,说道。

三张K,所有人都知道。

阿坤恼怒地将自己的牌扔进了牌堆,放弃了下注。虽然还有两张牌没有发,但无论后面两张牌是什么,他的牌都不可能大过我的了。

“我也不要了。”

韩姐和武均也都跟着阿坤,放弃了这轮的下注,也就放弃了上一轮下注的钱。

我将桌子中央的筹码拿到了自己面前,转眼工夫,我的本金增长了三倍,从十万转瞬变成了四十万。

之后我又陆续赢了好几把,桌面上的筹码也渐渐多起来。阿坤老是在针对我,我每赢一局,他就埋汰我手气太好,转动着他手腕上玫瑰金的手链,对我念叨古里古怪的咒语。他赢的时候,还不忘讽刺我太过胆小,不敢押下重注。

牌局渐渐变成了我和阿坤的较量,武均和韩姐摸到的牌都不大,已经输了不少筹码。经验老到的武均知道自己今天牌运不济,他很清楚,牌局上最怕的就是输了想翻本的赌徒心态,于是提议今天再玩最后一局。

已经连续玩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有些疲惫,也都赞同武均的提议。

刚发两张牌,韩姐就搓揉浮肿的眼睑,兴奋地说道:“这把牌轮到我回本了!”

韩姐的明牌很大,是红心的A,由她下注。

她下了一半的筹码,武均揉着他的脑袋,踌躇犹豫之后,放弃了这局。

我和阿坤跟着韩姐下了注,获得了继续拿牌的资格。

又发了两轮牌,韩姐的三张明牌竟然全部是A。阿坤只有一对十,虽然我不知道阿坤的底牌,但显然他无法赢了。

“妈的。”阿坤舍弃了自己的牌和刚才跟下去的筹码,给自己点上烟,坐着看我和韩姐的对决。

我捏捏瘪塌塌的口袋,问阿坤讨了根烟抽。

阿坤将烟盒丢给我,没好气地说道:“别浪费时间了,到底跟还是不跟,爽快点!”

我翻开烟盒,里面只剩下了最后一根,我抽出香烟,将烟盒揉作一团,点起香烟,猛吸了两口,才平复激动的内心。

从牌面来看,我只有单张的二、四、五,与韩姐三张A相差悬殊,可是我所有的牌花色都是黑桃。很有机会连成一副同花顺,同花顺是梭哈里最难成功的,但也将是大过一切的牌。

“我跟!”

“你确定?”面对韩姐那么强势的牌面,武均有点质疑我的判断。

“发牌吧!”我斩钉截铁道。

武均替我和韩姐各发了最后一张明牌,我摸到了黑桃三,成功将单张的牌串联成了绳子。注意到韩姐的嘴角微微上翘,她摸到的那张牌是黑桃六,这几乎是一张将我逼上绝路的牌。

依然是韩姐决定下注额,她几乎倾囊而出,扯着沙哑的嗓子:“全下了!”

我感觉到腋下一滴冰冷的汗滴流向肋部,桌子上垒起了上百万的筹码,透过缭绕的烟雾,武均和阿坤都在注视着我,气氛令人有点窒息。

烟卷里的烟丝就快烧到过滤嘴,我掐灭烟头,最后翻看一下我那张扣在桌子上的底牌,为了防止牌被看见,我双手拢起,在牌上形成一个半圆的遮挡。

我推倒面前所有的筹码,不但跟了韩姐的筹码,还加高了赌注:

“Show hand!”我摊开双手,赌下所有筹码,一局定胜负。

这局牌从纯粹的博弈,演变成了心理游戏,对我如此自信地加大赌注,韩姐反而有点迟疑,对于底牌的自信让她也下定决心。

“全跟了!开牌!”韩姐喊道。

我首先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一张黑桃A,是韩姐唯一缺少的一张A。牌被我紧紧攥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几乎被我撕碎了。A-2-3-4-5,组成了一把黑桃的顺子。

“同花顺!”阿坤手舞足蹈地嚷了起来,看起来比我还要兴奋,有种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感觉。

对面的韩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翻起一半底牌的手又慢慢收了回去,我的底牌让她无法拿到四个A。她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怒视着我的眼睛,良久,她泄愤般地将手里的底牌扔进了牌堆,将椅子蹬倒在地,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贵宾室。

见惯这种场面的武均,平静地提醒我去换筹码,然后他和阿坤先后走了出去。

扣除所需交付给地下赌场的抽水,总共赢了两百多万,零钱我付给小窗里的美女营业员当小费了,她也热情地为我扎好现金,递来一只黑色的箱子。

清点了数目无误,我整了整衣服,提着沉甸甸的箱子,春风得意地离开了这家地下赌场。

第一次携带这么多现金,我被花花绿绿的钞票搞得神经兮兮,从走出地下赌场的刹那,我就时刻警觉注意四周,生怕有人来抢我的箱子。

撕下进赌场时贴在身上的号码牌,走在熙攘的大马路上,我故意闯了两个红灯,确定没有被人跟踪,这才原路折回,拐进一条小巷中。巷子两边墙壁上都是彩色的涂鸦,尽头有一面铁丝网封住了去路,铁丝网的后面站着一个熟悉的男人。

阿坤已经脱去了赌场里的那身西装,换上了黑色的运动套装,手里提着一只驼色的包。方才对我充满敌意的他,与我隔着铁丝网相视一笑。

在我进入赌场之前,阿坤早就在地下赌场里埋伏了,这一次的赌局就是让阿坤作为我的内应,他在发牌的时候动手脚,我每一把都可以拿到最大的牌。

“没人跟着吧。”阿坤望了望我的身后,才放心地问道,“赢了多少?”

“两百二十三万,全都在这儿了。”我举起黑色箱子拍了拍。

“接下来交给我吧!”阿坤示意我将箱子从铁丝网上面扔到他的那边。

“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我问。

“当然。”阿坤走近铁丝网,展开一张白纸,上面是有我的笔迹写的欠条。数目算不上很大,但绝对是我目前无法偿还的。

“其他东西呢?”

阿坤拉开手里驼色包的拉链,里面撑满了簇新的大钞,他又麻利地拉起了拉链,一抬手就把包扔过了铁丝网。

我接住包,能感受到里面报酬的重量,虽然和赢的钱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但这笔钱足够解我燃眉之急了。

我也依照约定,将黑箱子扔过了铁丝网。

阿坤打开箱子,把里面成捆的现金装进了自己带来的布袋子里,勒住袋口,往肩膀上一扛。从铁丝网的间隙之中,把那张欠条塞给了我。

“保重!”

都没等我回答,阿坤转身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曾经欠下高利贷的我,终于走出了人生最阴暗的时期,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我用打火机,点燃了这张欠条,看着它在手里慢慢烧成灰烬,直到快烧到手指,我才抛下这团烟灰,任其散落满地。

包里的现金如假包换,整整十万元,都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连号纸币。在两沓纸币之间,我突然发现了一张牌,我抽出来一看,是一张黑桃A。

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最后一局牌的时候,我正是假借抽烟之名,从阿坤那里借到了烟盒,拿出了他藏在烟盒里的黑桃A,我的手掌足够大,能够将一张纸牌完全覆盖住,藏在手里不至于被发现,这才成就了我的同花顺。输钱的阿坤自然不会被怀疑成做手脚的人,他那几把发牌,都偷偷换牌给我发了最大的牌,让我不会输钱去换更多的筹码。没有人知道阿坤曾经是个魔术师,在发现参与赌局比魔术赚得更多的时候,他精湛绝伦的手法就有了用武之地。

事实上,我只带了十万元,包里除了用来换筹码的钱,其他都是假币,根本不能兑换筹码。

最后那把牌我摸到的黑桃A,并不是桌子上唯一的一张。假如韩姐的那张底牌也是黑桃A的话,武均肯定会发现有人在牌局上做手脚,正是基于这点考虑,我才抢在韩姐之前摊开底牌,无论如何她再摊开一张黑桃A的话,都会让人觉得有问题。

但阿坤为什么在给我的钱里,要放一张牌呢?他对纸牌如此敏感,一定是刻意放在里面的。

一分钟后,我就明白了这张牌的用意。

小巷口,武均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好几名服务生。他们手里都拿着亮闪闪的长刀,一见到我,就举刀杀了过来。

被发现了。

我把包塞在了后腰的皮带上,跳上铁丝网,拼命往上爬,抓住横在顶端的铁杆,使尽全力翻了过去。武均正好也跑到了铁丝网前,长刀砍在铁丝网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手臂和小腿上都被铁丝刮出了伤口,好几处都流血了。

“敢来我的地盘耍花样!”武均双手叉腰,指挥手下攀爬铁丝网。一旦被他们抓住,肯定落得非死即伤的下场。

居然这么快就追到此处,一定是有人出卖了我。

我急忙捡起地上的扑克牌,胡乱塞进裤子口袋里,毫不犹豫地往反方向逃去。身后一群人的脚步声渐渐迫近,我把收进裤子里的白衬衫下摆扯了出来,甩开膀子,不顾一切想要摆脱这条笔直到底、毫无障碍物的大路。

品尝到了被背叛的滋味,我实在有点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