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克莉醒来时,外面依然还在下雪,她刚在塞巴斯蒂安酒店的房间里度过了一个焦躁不安、噩梦不断的糟糕夜晚。她起床后朝窗外望去,整个小镇都被覆盖上了一层白色的雪毯。除雪机加班加点地沿着小镇中心的街道持续工作着,沿途发出刺耳的“隆隆”声,小型装载机和自卸卡车则忙着将一堆堆的积雪运出小镇。
她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早上八点钟。
昨晚的可怕场景还历历在目,不过值得赞赏的是,警察局获知消息后,局长便立即带领警官们赶了过来。他们带走了杰克的尸体和那张恐吓字条,问了克莉一些问题,在现场搜集了证据,并承诺会展开调查。然而问题是他们显然被最近接连发生的纵火案给击倒了:警察局长看起来完全是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而他的手下们全都严重缺乏睡眠,他们的模样简直足以在僵尸电影中扮演临时演员了,甚至还不用化妆。对于眼前这起案子,他们没法投入比先前那起克莉的车被枪击中的案子更多的精力来进行彻底调查,尽管克莉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定那的确是一起有针对性的枪击案,而非偷猎者所为。
既然对方是有针对性的,克莉只得连夜开车返回镇上,并在塞巴斯蒂安酒店订了一个房间。加上在监狱里度过的那段时间,她总共已经在洛宁福克待了三个星期了,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所携带的四千美元正以令人沮丧的速度被消耗着。住在塞巴斯蒂安酒店将会花去她的余钱中很大一部分,可是她被那名杀掉小狗的凶手吓到了,昨晚绝不可能再住在法恩的房子里——而且从此以后的每一个晚上她都不敢再在那里过夜了。
她昨晚给史黛西打过电话,把自己遇到的事告诉了她,并提醒她返回法恩的房子是非常危险的事。史黛西说自己将在镇上过夜——克莉突然有一种可怕的感觉,那就是史黛西可能会在泰德家过夜——并且跟克莉在电话中约好次日早上九点在酒店的早餐厅里见面。现在距离约定的见面时间还剩下一个小时,而这场会面可不是克莉所期待的。
在这一切不幸之外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警方与法恩取得了联系,性急的法恩随即便拨通了克莉的手机,在清晨六点吵醒了她。法恩在电话里对她一阵大呼小叫,称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指责她违反了规定,调高了恒温器的设定温度,还擅自让狗和外人入住他的房子。随着他越来越生气和激动,他开始称克莉为罪犯,推测她可能是一名吸毒者,并扬言威胁她说要是她和她的女同性恋朋友胆敢再次回到他的房子里,他就要控告她。
克莉任由这个男人肆意发泄着,待对方说得差不多了再对其发起猛烈反攻。她说他是一个卑鄙的人,还说自己巴不得他的妻子能夺走他的全部财产,最后她将他婚姻失败的原因归结为他的无能。法恩被气得语无伦次,而克莉赶在他即将开始新一轮满嘴脏话的咆哮之前痛快而满足地突然挂断了电话。可是她的这种痛快感觉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因为她得马上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的住宿问题。她也没法再回到巴萨尔特镇去,因为唯一的出镇道路已经被关闭了,但如果再在塞巴斯蒂安酒店——或镇上的任何一家酒店——多住一晚上,她就会彻底破产。她该怎么做呢?
她唯一清楚知道的是自己不会就此离开洛宁福克。那个朝她开枪并杀死她的小狗的混蛋令她感到害怕了吗?当然是的,可是没有人能驱赶她离开小镇。她怎么可能容忍自己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呢?要是自己在这些威胁面前妥协,那她将来会成为一名怎样的执法者呢?不行!无论如何她都要留在这里,并且协助警方找到该为此事负责的人。
当克莉走进酒店早餐厅时,史黛西·保得里已经坐在一张餐桌旁了,面前摆着一大杯咖啡。史黛西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有深深的眼袋,赤褐色的头发也是蓬乱不堪。克莉在史黛西对面的座位坐下,拿起菜单点了一杯三美元的橙汁、十美元的培根煎鸡蛋和十八美元的班尼迪克蛋。随即她放下了菜单——她甚至连一杯咖啡都负担不起了。当侍者过来的时候,她又点了一杯蒸馏水。史黛西点了一份培根煎蛋华夫饼,她将自己的咖啡杯往前推了推,“你可以喝我的咖啡。”
克莉咕哝着说了句感谢的话,端起史黛西的咖啡喝了一小口,随即又喝了一大口。天哪,她真的很需要咖啡因。她将史黛西的咖啡喝完之后才把杯子推了回去。她很想说话,却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说起。
幸好史黛西先开口了,“我们得谈谈,克莉,谈谈那个威胁你生命的混蛋。”
好吧。如果你想从这里开始谈,那也没问题。“他们对杰克所做的事情让我极其不舒服。”
史黛西将一只手按在克莉的双手之上,“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干出这种事的人是很坏很坏的坏蛋,他们可不是闲着没事儿才这样做的。他们将你视为极大的威胁,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我只能推测,也许是我在进行研究的过程中捅到了某个马蜂窝。我跟某人想要极力隐藏的秘密非常之近,所以受到了威胁。真希望我能知道那秘密是什么。”
“也许是高地的人干的,尤其是科莫德那个臭婊子。”史黛西说,“她看起来是那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老妖婆。”
“我认为不是这样的。他们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公墓的新地址已经获得了批准,他们正忙着寻找死者的后裔,然后征得他们的许可。最重要的是,你已不再坚持要将你祖先的遗骸葬在最初的靴子山公墓了。”
“那么,你认为这会是那名纵火犯所为吗?”
“可是犯罪手法并不一样。对我来说,关键是要查明我找到的什么信息——或者说我快要找到的什么信息——把他们吓得如此厉害。如果知道了这一点,那么我应该就能猜出是谁干的了。不过不论如何,我认为他们不会杀了我,或者这样说吧,他们之前所做的那些事并不是为了置我于死地。”
“克莉,别那么天真。一个能将狗的头砍下来的丧心病狂的家伙,完全能够杀死一个人。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离开你了,除了我,还有我的……”史黛西拍了拍腰上那把点45口径手枪。
克莉将脸转了过去。
“怎么了?”史黛西问道,焦虑地看着克莉。
这种情况下克莉没理由再继续隐瞒了,“昨晚我看到你和泰德在一起。你要和他约会的话,起码应该先告诉我一声。作为朋友,不应该瞒着对方这样做的。”说完她坐直了身子,正视着自己的室友。
史黛西也坐直了身子,她的脸上流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和他……约会?”
“嗯,是的。”
“和他约会?上帝啊,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史黛西提高了嗓门。
“唔,我当然有理由这样想啊,我看到你们一起走进了那家餐馆……”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去那家餐馆吗?是因为泰德请我吃饭,他想找我聊聊关于你的事。”
克莉吃惊地看着她,“我?”
“没错,是你!他完全被你弄得神魂颠倒。他说他可能是爱上你了,还说他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他想问问我该怎么办。在整顿饭的工夫里,我们所谈论的全都是关于你的事!你以为我喜欢从床上起来,然后带着宿醉开车到镇上,去听一个男人用整晚上的时间在我面前谈论另一个女人吗?”
“我很抱歉,史黛西。我想我是过于仓促地下结论了。”
“你说得对!”史黛西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责备和被辜负的神情,“这真是同样老套的狗屎剧情!我把你视为朋友,保护你,尽己所能照顾你的最佳利益——可你的回报是什么呢?竟控告我跟你的男朋友搞地下情!”
史黛西突然涌起的愤怒吓坏了克莉,餐厅里寥寥的几名就餐者纷纷转过头来看着她们俩。“听我说,史黛西。”克莉倾尽全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真的、真的对你感到很抱歉。我想我对自己和男人的关系缺乏安全感,而你又是如此迷人,我只是……”
然而史黛西并没有听克莉把话讲完。她用炽热的目光瞪了克莉最后一眼,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餐厅——她的早餐还没有动过,当然也没有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