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漫长一天的结束
达尔格里什在和法医学实验室主任及迈尔斯赫里曼先生通过话五分钟后,便抬起头看着绷着一张脸,高度戒备的马斯特森警官。
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警察总是热衷于培训民间搜查者了。我告诉过犯罪现场负责人员要盯住学生宿舍,这样我们才能注意到屋子的其它部位。我有理由认为当警察的要善于使用他们的眼睛。
马斯特森警官更加生气了,因为他知道这个指责还没证实是不是应当的,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他发觉很难接受任何批评,尤其是从达尔格里什这里更加不可能。他硬着身子注意地听就像一个接受训斥的老兵,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去和他纠缠于细节,达尔格里什只会更加激怒起来而不是平静下去,因此当他说话时尽力使自己显得既委屈,同时又显出悔悟的样子来。
格里森是一个很好的搜查人员。以前我从没听说过格里森遗漏过一样东西。他能够很好地使用他的眼睛,先生。
格里森的视力是好极了,麻烦的是他没有把眼睛和脑子连系起来。那就是你该插手进来的地方,现在损失已经造成了,抓住一张尸检报告是毫无意义的。我们不知道今天早上发现法伦死了时这个罐头是不是就已经在这里了。但至少我们找到了它。顺便说一句,实验室现在有了检测内容了。一个小时前迈尔斯先生就这件事已经来拜访过了。他们已经把那东西取了一些去作气相层析。既然现在他们知道了他们要找的是什么,那就应该会加快速度了。我们最好尽快把这个罐子给他们送去,不过让我们先来看看它吧。
他走过去从他的凶案袋里取出指纹粉,吹入器和透镜来。这个矮胖的小罐头在他的手指的小心抚摸下已经变得乌黑,但是上面并没有指印,在褪色的标签上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污迹。
对了,他说:请你去找一下那三位护士长,好吗,警官?她们是最有可能知道这个罐头来自什么地方的人。她们就住在这里。吉尔荣护士长在她的起居室内。其它两人应该就在这里周边地方。如果布鲁姆费特护士长仍然在她的病房内,她也不得不离开一下了。如果有人在下一个小时之内要去世的话,那就会得不到她的帮助,不得不自己死了。
你是要分开见她们呢,还是一起见?
都一样,这无所谓,只要叫她们来。吉尔荣是最可能有帮助的人,她照料花儿。
吉尔荣护士长第一个来了。她洋洋得意地走进来,扬着一张脸,带着一种好奇的神气。她因为成功地当了一次女主人,脸上有着迟迟不肯消褪的异常欣快的红晕,然后她的眼光落在那个罐头上。那张脸上的改变是如此地迅速和令人吃惊,几乎是喜剧般地变脸。她一下子透不过气来,啊,不!突地将手盖住嘴,跌坐在达尔格里什对面的椅子上,脸上变得死白。
你从哪里,啊,上帝!你不要告诉我法伦是服了尼古丁吧?
服了?或者不如说是被人下了。护士长,你认得这个罐头吧?
吉尔荣护士长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当然。它是我的,它不就是那罐玫瑰花喷雾剂吗?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你最后一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它一直放在暖房里架子下面的那个白柜子里,就在一进门左边的地方。我所有的园艺工具都在那里。最后一次看见它的时间我不记得了。
她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快乐的信任感彻底烟消云散了。
说实话,这真是太可怕了!令人恐怖!我感到害怕极了。我真的害怕。但我怎么说得清法伦会知道这东西放在那里,会去用它?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它了。如果我记得我早该去查一查它是不是还放在那里。我想没搞错吧?她真是的死于尼古丁中毒?
在没拿到毒理学报告之前仍可以说有大量的疑问。但是从常识的眼光来看,好像是这个东西杀死了她。你什么时候买的?
说实话,我记不得了。是去年夏天开始的某个时候吧,就正在玫瑰要开花之前。其它的护士长可能有人记得。这里暖房里的大多数植物是由我负责照料的。起码,并不真的是由我负责;这件工作并不是正式的一个安排。因为我喜欢花,又没有其它的人可以麻烦,所以我就尽我的能力去做了。我当时在餐厅外面还弄了一小块玫瑰花床,需要一些这个东西来杀虫。我在温彻斯特路上的布拉克斯汉姆(Bloxham)苗圃里买到这个东西。瞧,标签上还印有地址呢。我把它和我的其它干园艺活的东西,手套、绳子和水罐、泥铲等等放在一起,就放在暖房里角落上的那个柜子里。
你还能记得你最后一次看见它是什么时候吗?
真的不记得了,但是上个星期六上午我去柜子里找过我的手套。星期天我们在小教堂里要做一次特殊的礼拜,我得去弄点花儿。我想园子里也许能找着一些有趣的树枝,一点秋天的树叶或荚果什么的好拿来作装点。我想不起来星期六那天是不是看见过这个罐子,但是我想如果它真的不见了我还是会注意到的。但我不确定。我好几个月没用过它了。
还有谁知道它放在那里?
嗯,任何人都可能知道。我的意思是说这柜子也没上锁,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人们朝里看。我想我应该把它锁上,但是一个人不会料到,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想要自杀,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出一个办法来。我真是害怕极了,但我觉得这件事我没有责任!我没有!这不公平!她可以用任何东西,任何东西!
谁可以?
嗯,法伦。如果法伦的确是自杀的话。啊,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护士法伦知道尼古丁的事吗?
除非她到柜子里找,找到了它,否则是不知道的。我敢说真正知道的人只有布鲁姆费特和罗尔芙。我记得我把罐子放进柜子里时她们两人就坐在暖房里。我把它举起来说了些什么这点毒药足够杀死这里大多数人之类的傻话,布鲁姆费特告诉我说应该把它锁起来。
可是你没有?
是的,我就把它放进柜子里去了。没有锁,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不管怎么样,罐子上贴的标签写得够清楚了。任何人都能看出它是毒药。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别人会去自杀。此外,为什么一定要用尼古丁呢?护士们有大量的机会拿到药丸。指责我是不公平的。毕竟,杀死佩尔斯的消毒剂也是致命的。没有人去埋怨这件事,因为它是放在盥洗室里的。你管理一所护士学校不可能像管理一所精神病医院吧?我是不该受到指责的。这里的人都应该是正常人,不是杀人的疯子。不该让我觉得自己有罪,不该!
如果你没把这东西用到法伦身上,那你就没有理由觉得自己有罪。你把罐子拿进来时罗尔芙护士长没说什么话吗?
我想她没说,她只是从书上把头抬起来而已。但我实在记不真切了。我甚至都不能准确地告诉你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但是那天风和日丽,天气暖和。我真的想起来了。那天大约是在五月末或六月初。罗尔芙也许记得,布鲁姆费特一定也记得。
我们会问她们的。同时,我们最好还是去看看这张柜子。
他把尼古丁罐子交给马斯特森,让他包好送给实验室,要他去把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和罗尔芙护士长叫到暖房里来。然后他便随着吉尔荣护士长走出房间。她领着他走到一楼,一路上嘴里仍然在咕噜着,气愤愤地抗议着。他们经过空荡荡的餐厅。结果发现进入暖房的门上了锁,这一下把吉尔荣护士长从她那心惊胆战的怨恨情绪中给震醒了过来。
天杀的!我忘了。女总监认为天黑之后我们最好把它上锁,因为有几块玻璃不太牢靠。你还记得昨天刮大风时有一块玻璃掉下来这回事吗?她担心有人会从那里进去。通常我们总要到夜里把所有该锁的地方都锁好才去锁它的,白天是不费这个事的。钥匙应该放在罗尔芙办公室的板子上。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要不了一会儿。
她几乎是立刻就回来了,把那片大大的老式的钥匙插进了锁孔。他们一走进暖房,迎面便扑来一股暖暖的真菌气味。吉尔荣护士长一下就摸到了开关,两根长长的日光灯管,从高高凹进的天花板上垂下,不稳定地闪烁着,然后突然一下放出光来,展现出一片苍翠茂盛的木本热带植物丛。暖房里真是一派非同寻常的景象。达尔格里什在他第一次到暖房里来时便有了这样的感受。但此刻由于照在叶子和玻璃上刺目的强光反射使得他睁不开眼,他惊奇地眨着眼睛。在他周围是一片葱翠的小树林,它们相互缠绕着,发着芽,抽着条,到处蔓延,以它们充沛的生气露出咄咄逼人的样子;而在屋外,它那暗谈的映像高悬在夜空中,向四周伸展开来。它凝然不动,虚无飘缈,最终溢进了一片绿色的无穷之中。
有些植物看来好像从建暖房第一天起就在里面茁壮成长了。它们已经生长成熟,好像雏型的棕榈树长在绚丽的缸中,在玻璃屋顶底下伸展出一片灼灼闪光的树叶华盖。还有更多的外来植物,从它们那结了疤的成齿状的主茎上发芽,抽枝,长叶;或者像巨大的仙人掌,举起它厚实的唇瓣,像多孔的海绵一样,面目可憎,在吮吸着多湿气的空气。在它们中间蕨类植物洒出一片绿色的阴影,它们那易脆的蕨叶在门边的穿堂风中摆动着。在这巨大的房间的四壁上安装有白色的架子,上面放有一些盆罐,它们是吉尔荣护士长精心培育的更为家常、宜人的植物。这是一些红的、粉红的和白色的菊花以及非洲紫罗兰。这个暖房一定会唤起人们对维多利亚时代家庭生活的温馨回忆,想起棕榈树后面飘飞翻动的扇子和切切私语。但是此刻在达尔格里什看来,南丁格尔大楼的每一个角落莫不是沉浸在一种邪恶的压抑气氛之中;就连这些植物,它们也都好像正在从受污染的空气中吸收进它们的神赐食物吗哪。
梅维斯吉尔荣一直朝着一个低矮的,四尺长的白漆木柜走去,它就放在一进门左手边墙架的下面,在那些摆动不定的蕨类植物的帘幕遮挡下几乎看不见。它有着一张不合缝的柜门,上面有一个小执手,没有锁。他们俩一起蹲下来朝里看。虽然头上日光灯管令人不快地花花绿绿地照着,木柜的凹进处里仍很昏暗,他们的视力又受着他们自己脑袋阴影的遮挡。达尔格里什打开手电筒。手电光线照出了室内园丁常用的一些工具、设备,他在脑子里点了点。有绿色的麻绳球,两个水罐,一个小的洒水壶,几包种子,有些打开了,用了一半,又把它们折好包上了,一小袋塑料包的花盆混合肥料,一包化肥,大约有两打左右各种大小的花盆,一小堆种子盘,几把园丁剪,一把泥铲和小叉,一堆乱七八糟的种子商的目录,三本有关园艺的布面书,它们的封面都弄得很脏,各种各样品种齐全的花瓶,大捆大捆的缠绕成团的铁丝。
梅维丝吉尔荣指着顶里面的一个小角落说:它就是放在那里,我把它紧里面放着。它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要一打开门你甚至都看不到它。它真的是藏得够隐蔽了。看,这里还空着呢,你可以看看它放的地方。她说话时带着一种急迫的自我辩解,仿佛那个空档能够洗涮掉她所有的罪责。此时她的声音发生了变化,降低了一个音调,变得嘶哑起来。她开始为自己声辩,好似一个业余演员正在上演一场魅惑人的戏。
我知道事情看起来糟透了。首先,佩尔斯死时是我负责的示范表演。现在又出了这么档子一件事。可是自从去年夏天我用过它以后便再也没有碰过它了。我发誓我真没有碰过它!我知道她们有些人不相信我。如果嫌疑落在我和李恩头上,她们会高兴的,是的,会高兴的,会感到松了一口气。这会把她们全都摘出去了。此外,她们忌妒我,她们一向忌妒我,那是因为我身边有一个男人而她们没有。但是你是信得过我的,不是吗?你已经相信过我了!
话说得屈辱,哀婉动人。她把肩靠在他肩上,因为此时他们蹲在一起,挤作一团,仿佛在拙劣可笑地模仿作祈祷的样子。他从自己的面颊上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她把她那手指在神经质地抽动着的右手慢慢地从地板上探过来去摸他的手。
正在此时她的情绪被打断了,他们听见门口传来罗尔芙护士长的声音。
警官要我到这里来见你。我没有防碍什么吧?
达尔格里什感觉到他肩上的重量立时便没了,吉尔荣护士长样子很难看地爬了起来。他则慢慢地站起来,既没有感觉到,也没有显出尴尬的样子,但他对于罗尔芙护士长选择这个时辰露面一点也不感到遗憾。
吉尔荣护士长忙不迭地作起了解释:就是这个玫瑰喷雾剂,这个东西里含有尼古丁。一定是法伦拿了它。对它我真是感觉到害怕极了,但是我怎么会想到呢?警长找到了这个罐子。
她转向达尔格里什:你没有说是在哪里找到它的吗?
不,达尔格里什说:我不能说。他转向罗尔芙小姐。
你知道这个东西是放在这个柜子里的吗?
知道,我看见吉尔荣把它放进去的,是去年夏天某个时候,不是吗?
这件事你没和我说。
直到现在我才想起它。我决不会想到法伦会去服用尼古丁。况且,我们可以假定,我们还不知道她真的服用了它。
达尔格里什说:在拿到毒理学报告单以前还不能肯定。
况且,警长,你能断定那毒药就是来自这个小罐子吗?在医院里还有许多其它得到尼古丁的来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可能只是一个障眼物。
当然,尽管在我看来,似乎可能性很小。但是法医学实验室应该能告诉我们实情。这种尼古丁掺有一定比例浓度的清洁剂。它可以通过气相层析辨认出来。
她耸耸肩。嗯,到时自会水落石出。
梅维斯吉尔荣叫了出来:你是什么意思?其它来源?你是指谁?就我所知,尼古丁不放在药房里。而且不管怎样,法伦死之前李恩就已经离开南丁格尔大楼了。
我又不是指控伦纳德莫里斯。但是她们两个死的时候他都在现场,别忘了,当你把尼古丁放进这个柜子里时他就在这个房间,这个地方。他像我们其它所有的人一样,也是一个嫌疑对像。
你买尼古丁时莫里斯先生和你在一起吗?
是的,事实上他在一起。我忘了这件事,要不我会告诉你的。那天下午我们一起出去了,他回来到这里喝茶。
她对罗尔芙护士长生起气来:这事与李恩无关,我告诉你!他几乎都不认识佩尔斯或者是法伦。佩尔斯和李恩根本就没什么来往。
希尔达罗尔芙(Hilda Rolfe)平静地说:我就没听说她和任何人有来往。我不知道你是否在力图把一些想法灌进达尔格里什先生的脑子里去,但是你却实实在在地把它们往我脑子里灌。
吉尔荣护士长大惊失色,脸上一片凄惨。她不断地悲叹着,头左右痉挛着,好像在不顾一切地寻求帮助或庇护。她的脸色非常难看,在暖房里的绿色灯光照耀下,如同中了梦魇一般。
罗尔芙护士长狠狠地盯了达尔格里什一眼,然后不理睬他,向她的同事走过去,用一种出乎意料之外的温柔声音说:
瞧,吉尔荣,对不起。我当然不是指责你或是伦纳德莫里斯。但是他当时在这里的事实总会泄露出来。别让警察把你搞得慌手慌脚的。那就是他们工作的方法。我认为警长决不会在乎他妈的究竟是你,是我,还是布鲁姆费特杀了佩尔斯和法伦的,只要他能证明有人杀了就行。好啦,就让他那样干吧,只要回答他的问题,保持平静就行了。为什么不你干你的工作,让警察去干他们的工作呢?
梅维斯吉尔荣像个孩子似地放声大哭,在寻求着抚慰:
可是太可怕了啊!
当然是可怕!但不会永远这样。同时,如果你一定要找一个男人倾诉的话,就给你自己找一个律师,或者一个精神病医生吧,再不找牧师也行。至少你有理由相信他们是替你着想的。
梅维斯吉尔荣的忧愁的双眼从达尔格里什移到罗尔芙身上。她显得像个儿童一般,在决定该相信哪一个时打主意不定。这两个女人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起,吉尔芙护士长用困惑的责备眼神盯着达尔格里什,而罗尔芙护士长的脸上则是浮起一种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自然的得意的微笑,仿佛她刚刚完成了一件救人于危难的工作。
就在此时达尔格里什听见一阵走近的脚步声。有人正穿过餐厅走过来。他向门口转过身去,以为会看到布鲁姆费特护士长终于来和他谈话了。暖房的门打开了,但是进来的不是她那矮胖的身体,他看见一个高个子,光着头的男人,身穿一件束了腰带的雨衣,一个纱布眼罩罩住了他的左眼。一种带着怒气的声音从门洞里传过来:
大家伙儿都怎么啦?这地方怎么像个陈尸房?
别人都还没来得及回话,吉尔荣小姐已经冲了过去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达尔格里什饶有兴味地看到他皱了一下眉头,极不情愿地猛地缩了回去。
李恩,怎么啦?你受伤了!你却没有告诉我!我还以为是你的胃溃疡发了。你一点也没有说你的头受伤的事。
是我的胃溃疡发了,只是这次拿它毫无办法。
他直接对着达尔格里什说:你想必是新苏格兰场来的达尔格里什警长了。吉尔荣小姐说你要见我。我是到我的全科医师的诊所里来的,但是我抽出半个小时听你支配。
但是吉尔荣小姐却还在坚持着她的关心。
你出事了,却一声不吭!怎么发生的?我打电话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有其它的事要讨论,再者我不想让你弄得慌成一团。
他挣脱开她还在抓住他的手,自己在一张柳条编的椅子上坐下。两个女人和达尔格里什都向他走近前来。此时一片沉默。达尔格里什先前对吉尔荣小姐的情人有一种过度的先入之见,现在他在心中将它作了一番修改。只见他坐在那里,穿着一件廉价的雨衣,一只眼睛罩着眼罩,青肿着一张脸,说起话来,声音里带着一种激怒人的挖苦语气,他本应给人留下可笑的印象。但是令人惊奇的是现在他却给人印象深刻。不管怎样,罗尔芙护士长曾经把他说成是一个小男人,神经质、容易被恐吓和激怒,是一个没用的男人。但是这个男人有力量。这也许只是被抑制的神经质能量的表现形式,又也许只是一种由失败或不得人缘而生出的过分怨恨。但是他的个性显然不是一种逗人喜欢,或微不足道的个性。
达尔格里什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约瑟芬法伦死了的?
今天早上刚到九点半时我给药房办公室打电话说我不能来时听说了,是我的助手告诉我的。我想那时只怕全院的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了吧。
你对这个消息有什么反应?
反应?我没有反应。我几乎都不认识那姑娘。我认为我只不过是吃惊而已。同一个大楼里死了两个人,而时间又离得那么近;嗯,至少可以说这不同寻常。真的是令人吃惊,你可以说我是大吃一惊。
他说起话来好似一个成功的政治家,正在屈尊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闻记者就某个问题的原因表示看法。
但是你不把这两件死人的事连系在一起来看吗?
当时没有。我的助手只是说又一只夜莺,我们都把住在大楼里的学生叫做夜莺,又一只夜莺,乔法伦被人发现死了。我问他怎样死的,他说了些有关流感之后心脏病发生之类的话。我想这是自然死亡,是每一个人一开始都会有的想法。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相反的想法?
我想那是一个小时后,吉尔荣小姐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到了这里。
看来吉尔荣护士长把电话打到了莫里斯家里。她必定是有紧急的事要和他联系,这才不惜冒这个险。那或许是要警告他,要统一他们的口径?正在达尔格里什逐磨她会给莫里斯太太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时,药剂师回答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问题:
吉尔荣小姐通常不往我家里给我打电话。她知道我是绝对将我的工作与私生活分开的。但是她早饭后往实验室打电话得知我不在时,自然是要担心我的健康的,我正害着十二指肠遗疡呢。
你的妻子无疑是能够叫她放心的。
他回答时很平静,只是用尖锐的眼光瞧了罗尔芙护士长一眼,因为当时她已经移到人群的外围去了。他说:
星期五一整天我妻子带着孩子都在她母亲家里。
这一点无疑梅维斯吉尔荣是知道的。所以他们毕竟有了一个机会可以互相商量,来商定他们的故事了。但是如果他们要编造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据,为什么要把它安排在午夜呢?因为他们有最好的或最糟的理由知道法伦死于那个时辰?又或者是因为知道了她的习惯,他们断定午夜时分是最为可能的时候?只有杀人者,或许连他也不可能准确知道法伦死的时刻。它可能发生在午夜前,也可能迟至两点半。甚至连迈尔斯赫里曼以他三十年的经验也不能光凭临床症象来准确地说出死亡时间。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就是法伦死了,她几乎是一喝下威士忌就立刻死了。但那到底准确在什么时刻?她一上楼去睡觉就要去准备她临睡前喝的那一杯饮料,这已成了她通常的习惯。但是没有人承认在她离开护士起居室后曾经再见到过她。当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和伯特双胞胎恰在午夜两点后看见她房内的灯光从锁孔里透出来时,她可能,只是可能,还活着。如果当时她还活着那么从午夜到两点之间她一直在干什么?达尔格里什一直把目光集中在那些有权进入学校的人身上。但是假设法伦那天晚上离开过南丁格尔大楼,或许是去赴约;又或许她推迟了调制她夜里要喝的那一杯威士忌加柠檬水,因为她在等候一个来访者呢?南丁格尔大楼的前后门在早晨时发现都已上了栓,但是法伦可以让她的来客在夜里任何时刻出去,在他身后再栓上门。
梅维斯吉尔荣仍然还在牵挂着她情人受伤的头和青肿的脸。
出了什么事,李恩?你得告诉我。你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了吗?
罗尔芙护士长刻薄地笑起来。伦纳德莫里斯用带着威胁性的轻蔑眼光有分量地盯了她一会儿,然后才转向吉尔荣护士长说: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梅维斯,我告诉你,我摔了一跤。那是昨天晚上我和你分手之后的事。有一棵大榆树横倒在路上,我骑自行车直冲了上去。
罗尔芙护士长第一次开口说话了:在你的自行车灯照耀下你应该是能够看见它的呀?
我的自行车灯,护士长,不要说没道理的话,我的自行车灯是安装来照路的。树身我是看见了,当时我没看见的是一根高高突起的树枝。我没丢掉一只眼睛就算是幸运的了。
不出所料,吉尔荣护士长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
达尔格里什问: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昨天晚上我离开南丁格尔大楼之后,啊,我明白了!你是问准确时刻?我可以告诉你发生的时间。一撞之后我便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担心着我的手表摔坏了。还好它没摔坏。两根指针精确地指在午夜十二点十七分。
树枝上没有什么警告的东西,例如一条白围巾吗?
当然没有,警长。如果有的话我就不会骑着车一直冲过去了。
也许它系在一根高树枝上你没看见?
仔细看也没有。我拾起自行车,从惊吓中稍微定了一下神之后,我仔细地察看过了那棵树。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我也许可以把它至少稍微抬起来一点,把路清理开一部分。但明显地不可能。干那份活得需要一部拖车和起重滑车。但是在午夜十二点十七分时那棵树上的任何一根树枝上都没有什么围巾。
莫里斯先生,达尔格里什说:我想我得和你谈一小会儿话了。
但是布鲁姆费特护士长正在会议室外等他。达尔格里什还没有开口说话她便用着指责的口气说:
你叫我到你房间来见你,我不顾病房里忙不开急急忙忙地来了。我到了那里却又听说你不在,叫我下来到暖房里来。我可不能围着南丁格尔大楼打转转,跟在你后面追。如果你要见我,现在我只能挤出半小时来给你。
布鲁姆费特护士长,达尔格里什说:从你的行为来看你似乎下决心要给我一个印象,是你杀死了那两个女孩,可能是你干的。一当我有理由做到我将就此得出结论。同时请你控制一下你一定要与警察作对的热情,在这里等到我能见你的时候为止。等到我和莫里斯先生谈完话就行了。你可以在这里办公室外等,或者去你自己房里等,你看哪一样方便你,都行。但是大约三十分钟后我要你到这里来,我也不打算围着这大楼到处转,为的是找你。
、他没去想她会怎样对待他的这一番责备,她的反应也令人吃惊。厚厚的眼镜后面的眼睛变软和了,闪闪发出光来。有一刹那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满意地微微一点头,仿佛她至少是成功了一次,让一个特别听话的学生精神激发出了闪光。
我就在这里等。她在办公室门外的一张椅子上扑通一声坐下,然后向莫里斯点点头。
我不该一直让他讲个不停,不然的话,你将有幸半个小时就谈完了。
但是这次谈话不到三十分钟便结束了。一开始的两分钟就被莫里斯花费在如何使自己坐得舒适上面了。他脱下他的脏雨衣,摆了摆它,又抚平它的皱折仿佛它不知怎么地在南丁格尔大楼给弄脏了,然后又不厌其烦地将它精精致致地叠好,放在他的椅背上。然后他在达尔格里什的对面坐下,自己开了头:
请不要向我开枪似地提问题,警长。我不喜欢被人讯问。我宁愿以自己的方式来向你说我的故事。你不必在意我讲得太精细。我如果不是有一颗讲究细节的头脑和对事实的上好记忆,我也不会成为一家重要医院的总药剂师了。
达尔格里什温和地说:那么能否从你昨天晚上的行动开始,告诉我一些实际情况呢?
莫里斯继续地说他的,仿佛他不曾听见这个格外合情合理的请求。
过去六年以来承蒙吉尔荣小姐的赐予,使我享有成为她亲密朋友的特权。我毫不怀疑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住在南丁格尔大楼的女人,把她们自己的看法强加在这种友谊上,这是可以预料得到的。你要是和一群中年的老处女住在一起,你肯定会在性问题上受到妒忌。
莫里斯先生,达尔格里什耐心地说道:我到这里来不是来调查你和吉尔荣小姐的关系或者她和她同事的关系的。如果这些关系和两位女孩的死有关的话,那么你可以讲给我听。否则的话我们还是不要当业余心理学家,回到具体的事实上为好。
我和吉尔荣小姐的关系,与你在那件事上的调查关系密切,就是这个关系才在佩尔斯护士和法伦护士死的时候把我带进了南丁格尔大楼。
好吧,那么就把那两次情况告诉我吧。
第一次就是护士佩尔斯死的那天早上。对于那次的详细情况无疑你是知道的。自然我也把我到大楼的事向巡官贝利报告了,因为他在医院所有的公告牌上都贴了一张告示,要求所有在佩尔斯护士死的那天早上到过南丁格尔大楼的人报上自己的姓名。我倒并不反对再重述一遍这个过程。我在去药房的路上顺便到这里来是为了想给吉尔荣小姐送一张便条。准确点说是一张卡片,是一张那种幸运卡,人们惯常在重大事件之前送给朋友的。我知道那天吉尔荣小姐要参加第一次示范表演,那的确是这所学校的第一次示范表演,由于罗尔芙小姐的助手,曼琳护士长得了流感。吉尔荣小姐自然很紧张,特别是综合护士协会的视察员要到场。不巧的是我错过了头天晚上的邮班。我急于想让她在走进示范室之前得到我的幸运卡,所以我决定自己把它插进她的房间。我那天上班来得特别早,八点刚过就到了南丁格尔大楼,几乎一会儿就离开了。我一个人也没见着。大约职工们和学生都在吃早餐。我没进示范室,那是肯定的。因为我不特别想要让别人注意到我。我只是把那张卡插进信封,把它塞进吉尔荣小姐的门缝中就出来了。那是一张相当有趣的卡片。上面画有两只知更鸟,雄鸟用虫子在雌鸟的脚下摆出祝你好运四个字。吉尔荣小姐也许还很好地保存着那张卡;她对这类小玩意儿很爱好。无疑只要你提出来,她会把它给你看的。它就可以印证我说的话,说明我在南丁格尔大楼所干的事和我所说的一致。
达尔格里什正色道:那张卡我已经见过了。你知道示范的内容吗?
我知道,就是胃内插管送食。但是我不知道护士法伦夜里生病了,以及谁来顶替她扮演病人的事。
对于腐蚀剂如何进入滴管,你有什么想法?
你让我按我自己的顺序说吧,我正准备要告诉你的。我没有想法。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有人搞了一个愚蠢的恶作剧,不知道后果会是致命的。这或许要算是一次事故。这种事是有先例的。一个新生的婴儿在一家医院的妇产科给杀死了,幸好不是我们这家医院。这事就发生在三年以前,一瓶消毒剂被人错当成牛奶。我不能解释这种事故是如何在这里有可能发生的,也不能解释在南丁格尔大楼会有谁竟会如此无知、愚蠢,居然认为将腐蚀性毒药放进牛奶里喂会使人觉得好玩。
他停下来对于达尔格里什想要插嘴提出另一个问题表示他的轻蔑。迎接他的只是一个温和的讯问的眼色,他继续说下去:
关于护士佩尔斯的死就是这些。其它再进一步的话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护士法伦的死就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了。
昨天晚上发生了哪些事?你看见了什么人?
他突然生起气来,厉声地说:昨天晚上什么事都没有,警长。昨天晚上的事吉尔荣小姐都已和你说过了。我们什么人都没看见。十二点刚过我们便离开了她的房间,穿过泰勒小姐的寓所从后楼梯下来了。我从大楼后面的树丛中取出我的自行车,我看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把我到这里来做客的事告知大楼里每一个不怀好意的女人。我们一起走到了小路的第一个拐弯处,然后我们停下来说话,我又把吉尔荣小姐护送回南丁格尔大楼,看着她从后门里走进去。她已经把门留着敞开在那里。我最终骑车走了,正如我告诉你的那样,在午夜十二点十七分时到了那棵榆树倒下的地方。如果说有人在我之后从那条路上过,并在树枝上系上了一条白围巾的话,我只能说我没有看见他。如果他是开车来的话,那必定是停在南丁格尔大楼的另一边了,我没有看见汽车。
又是一阵停顿。达尔格里什毫无表示,只有马斯特森不由得发出一声疲倦的无可奈何的叹息,一边沙沙地翻过一页他做的笔记摘录。
现在,警长先生,我要讲的事情发生在去年春天,那时,现在这一班学生,其中包括护士法伦,还在读二年级。按照惯例,我给她们上了有关毒药知识的一堂课。我讲完之后,所有的学生,护士法伦除外,收拾起她们的书都走了。她走到讲台前,问我一种毒药的名字。这种毒药能迅速而无痛苦地杀死人,而一个普通人又能够买得到。我想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问题,但是又找不出理由可以拒绝回答它。我一刻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会有什么个人的目的,而且无论如何,这个问题她可以从医院图书馆有关药物学或法医学的任何一本书上找到答案。
达尔格里什说:你确实告诉了她些什么,莫里斯先生?
我告诉她说尼古丁就是这样一种毒药,它可以从一家普通的玫瑰花喷雾剂店里买到。
是真话还是撒谎?谁又能分辨得出呢?达尔格里什以为通常他能够从一个嫌疑人身上判断出他是否在说谎,但是从这个嫌疑人身上不能。如果莫里斯坚守他说的故事,它又究竟如何才能被驳斥呢?如果它是一个谎言,它的目的是很清楚的,就是要提出约瑟芬法伦是自杀的。他为什么想要这样做的明显理由就是要保护吉尔荣护士长。他爱她。这个微微有点可笑的,迂腐的男人,那个有点傻、爱卖弄风情的半老徐娘,他们两相爱悦。为什么不能呢?爱情又不是年青人或优秀人物的特权。但这个爱情一牵涉进任何调查研究中便显得错综复杂,有点可怜,有点可悲,甚至有点可笑,按现在的这个案子来看就是这样,但它决不是无足轻重的。他从第一桩案件的卷宗中得知,贝利巡官决没有完全相信那张贺卡的故事。在他看来,送贺卡对于一个成熟的男人来说是愚蠢的幼稚行为,特别对于莫里斯来说与他的个性不相符;所以他不相信这个说法。但是达尔格里什的想法不同。这只是一次孤独地,并非浪漫的骑车去看他的情人,将车子极不光彩地藏在南丁格尔大楼后面的树丛中;一起慢慢地走路穿过一月午夜时的寒风,拖延着最后宝贵的几分钟;笨拙地却又出于奇怪的自尊,他保护着他心爱的女人。最后说的这些话,不管真或假,要说出来是最为不容易的。如果他一定要坚持这个说法,这对于那些宁愿相信法伦是死于自杀的人来说是一个强有力的辩辞。他会坚守这个说法的。他以一种毫不动摇的,昂扬的,视死如归的眼光看着达尔格里什,接住了对手的眼光,似乎在说量你也不敢不相信。
达尔格里什叹息道:好吧,我们不要在推测上浪费时间了。让我们再次来确定一下你昨晚行动的时间吧。
布鲁姆费特护士长没有食言,当马斯特森领着伦纳德莫里斯出来时,她已经等候在门外了。但她先前表示默许的愉快情绪已经消失了,她在达尔格里什的对面坐下来时摆出一付要开仗的架式。面对着这付老祖母式的怒目注视他感觉到自己好似一个新来到单人病房的低年级实习护士,有点手足失措;这种感觉甚为强烈,令人恐怖地熟悉。他的思绪把这种令人吃惊的恐怖感准确无误地追踪到了它的源头。他读预备学校时的女校长就曾经是这样地怒目注视过他,使得当时只有八岁,想家的他感到同样地手足无措,同样地害怕。有那么一秒钟,他不得不强使自己去面对她的盯视。
这是第一次他有机会去近距离地观察她,而且是出自她的主动。这是一张毫无吸引力还算普通的脸。那双精明的小眼睛从镶钢框的眼镜里直穿过来,怒目注视着他的眼睛。眼镜的鼻架半嵌入布满斑点的鼻子的上方,多肉的凹进部位。她的铁灰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形成肋状的波纹,这与她那鼓起的成袋状的两颊以及下颏的固执线条非常相配。那顶雅致的起皱褶的帽子戴在梅维斯吉尔荣的头上就像一个带有绢丝花边的精美的蛋白酥皮筒,它即便是戴在希尔达罗尔芙的头上,也能使她那男女不分的相貌优点尽显。现在它低低地压在布鲁姆费特的眉毛上,就像一块带饰边的馅饼,周围围有一圈特别叫人倒胃口的面包皮。如果取走那顶权威的象征,代之以一顶平凡的毡帽,在她的制服上再罩上一件不成形的浅黄褐色的外衣,你就能看到一个中年的郊区主妇原型,手提一个不像样的提袋,在超市里大摇大摆地穿行,眼睛精打细算地在盘算着这个星期的购物账单。然而眼前坐着的显然是约翰卡朋达医院有史以来最好的病房护士长,更为令人吃惊的是,她还是玛丽泰勒选定的密友。
他没有开口向她提问,她就说道:护士法伦是自杀的。她先杀死了佩尔斯然后杀死了她自己。法伦杀死了佩尔斯。我碰巧知道了是她干的。所以为什么你不停止对女总监的骚扰,让医院的工作走上正轨呢?你现在无法帮助她们中任何一个,她们都死了。
她说话时候使用的那种命令式的,从情感上挫败对方的腔调使得这一番表白具有一种命令的力量。达尔格里什的回答不近情理地尖锐。去他的这个婆娘!他可不是叫人来恐吓的。
如果你那么肯定地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你必须拿出一些证据来。你所知道的任何事都应该讲出来。我是来调查谋杀案的,护士长,不是来调查偷便盆这样的小事的。你有责任不得扣留任何证据。
她笑了,是一种尖利的嘲弄的嗬嗬笑声,就像是一头动物的咳嗽声。证据!你不会把它叫做证据的。但是我知道!
护士法伦在你的病房里住院时和你说过话了吗?她说胡话了吗?
这只不过是一种猜测。对此她嗤之以鼻。如果她说了,把它告诉你就不是我的责任了。一个病人在昏迷时说的话是不能把它作为流言蜚语到处传播的。在我的病房里是无论如何不行的。它也不是什么证据。还是接受我刚才告诉你的话吧,别小题大作了。是法伦杀死了佩尔斯。你想她为什么一早上顶着39·2℃的高烧返回南丁格尔大楼?你想她为什么拒绝给警察一个理由?是法伦杀死了佩尔斯。你们这种人总喜欢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但它本来就是那么简单,法伦杀死了佩尔斯,无疑她有她的理由。
没有实在的理由要杀人。即使法伦杀了佩尔斯,我也怀疑她是否杀了她自己。毫无疑问你的同事已把玫瑰花喷雾剂的事告诉你了。记着,那罐尼古丁放在暖房柜子里时法伦还没有住进南丁格尔大楼。她那一班人自从去年春天以来还没有搬进南丁格尔大楼,吉尔荣护士长是在夏天买的玫瑰花喷雾剂。护士法伦是在搬进大楼的那天夜里生病的,直到她死的头一晚她才回到南丁格尔大楼。你如何解释她知道到哪里去找这罐尼古丁的事实呢?
布鲁姆费特护士长一点也没有显出张皇失措的神色,这真是令人吃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咕噜了一些难以捉摸的话。达尔格里什等着。然后她退为守势,说道: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拿到的,那是得由你们去发现的事情。但是显然的是她拿到了。
你知道尼古丁放在哪里吗?
不知道。我从不和园子里或暖房里的事打交道。得空时我喜欢到医院外面去。我通常和女总监一起打打高尔夫或是开车出去。我们一起安排我们的业余时间。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沾沾自喜。对于她的自鸣得意她丝毫不掩饰。她要传递什么信息?他思忖着。她这样提到女总监是不是以她的方式来告诉他,她是教师们中的姣姣者,理应受到尊重?
他说:去年夏天的那个傍晚当吉尔荣小姐带着那个东西进来时,你不是也在暖房里吗?
我不记得了。
我想你最好再回忆一下,护士长。这不应该是很难的事。其它的人都记得很清楚。
如果他们说我在场,大约我就是在场。
吉尔荣小姐说她把那一满瓶药拿给你们看,还开玩笑地说了一些话,什么只要几滴就足以毒死整个学校里的人。你告诉她不要耍小孩子气了,得把那罐头瓶锁上放稳妥。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这都是梅维斯吉尔荣惯会说的傻话,我敢说我的确曾经叫她得小心一些。遗憾的是她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你对这两次死人的事平静得很,护士长。
我对每一次死人的事都很平静。如果我不这样,我就不能把我的工作做下去。死人的事在医院里是时时都在发生的。它此刻大约就在我的病房里进行着,今天下午我的一个病人就会死去。
她说这番话时突然变得激烈起来,对抗起来,生硬起来,仿佛在发脾气,那可怕的死神的手指会将病房里她负责的任何一个病人给勾走。达尔格里什发现这番情绪的突然变化透出一点张皇失措来。看来这副厚实的,毫无魅力的身板,体内藏有喜怒无常,易于暴躁,毫无理性控制的性情。有那么一刻在那付厚厚的镜片后面的那双毫不起眼的小眼睛遇到了他的目光,里面满是阴郁的怨恨,那张固执的小嘴巴里嘣出来一串串的不平和愤懑。突然间仿佛是施了魔法,发生了突变,她怒目圆睁,脸上因愤慨而怒火燃烧,以致于这张脸变得凶神恶煞起来。他一眼督见了她对她所照料的那些人的炽热的,强烈的爱。这里的这位女人,外表毫无奇特之处,她已经将她的生命以一种令人生畏的决心献给了唯一的一个目的。如果有某种东西,或某个人,对于她视为更大的善的东西造成了障碍,那个献身的决心究竟会使她做出什么事来呢?在达尔格里什看来,她基本上算得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但是谋杀通常极少有可能是愚蠢人干出来的。那么这两起谋杀,以其全部的错综复杂,会是一个聪明女人干的吗?一瓶消毒剂迅速地给拿走,一罐尼古丁又很容易给买到。这两起死人事件不都表明了这是一种突然失去控制的一时冲动,一种连想也不想的对最容易获得的手段的采用吗?然而在一家医院里不是还有更为微妙的处理这种事件的方法吗?这是一定的。
那双精明的眼睛正用警惕的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整个这场讯问就是她在蛮横呈凶。对这样一个目击者想要去谋求她的好感是毫无希望的,他也没有这个胃口想要试一下。他说:
我想要把昨天晚上以及那天早上佩尔斯护士死时你的行动过一遍。
佩尔斯死时那天早上的情况我已经告诉过贝利巡官了。我还给你送了一张字条。
我知道,为此我谢谢你。现在我要听你自己说。
她没有再对抗,而是把她的行动和行踪按时间顺序背了一遍,就像在背一张火车时刻表。
她对希瑟佩尔斯死时那天早上她的行动的叙述与她交给贝利巡官的字条上所写的几乎完全吻合。她只是述说她的行动,没有提出任何推测,任何个人的见解。在一开始的那场情感爆发之后,她显然决心要坚守事实了。
元月12日星期一她六点半钟醒来,然后和女总监一起去喝早茶,在泰勒小姐的房间里共饮早茶是她们多年来的习惯。她在七点一刻离开女总监,然后去洗澡,穿衣。她在自己房间里一直待到八点差十分,从大厅的搁物架上取下她的报纸去吃早餐,在楼梯上或大厅里她没有见到任何人。吉尔荣护士长和罗尔芙护士长与她一起在餐厅里吃早餐。吃完早饭她最先离开餐厅,她不能准确说出离开时的时刻,但那也大约不会迟于八点半,又暂时回了一下她在四楼上的起居室,然后走路到达医院,在九点前到达她的病房。她知道综合护士协会视察这回事,因为很明显女总监已经和她说过这件事了。示范表演的事她也知道,因为护士培训计划的细节都贴在大厅的告示牌上了。她知道约瑟芬法伦生病的事,因为护士长罗尔芙夜里和她打过电话了。然而她却不知道护士佩尔斯要顶替法伦的事。她承认她只要看一眼公告牌就会很容易地知道,但她没有费神去看。没有理由她应该去关心这件事。谈到对普通护士培训计划的兴趣是一回事,费神去核对谁来扮演病人就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她不知道那天早上护士法伦回了一趟南丁格尔大楼。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狠狠地严责她一顿。她到病房时法伦已经回了病房,躺在床上了。病房里也没人注意到她不在了。很显然,当班的护士以为她在浴室或盥洗室里。当班的护士没有检查出来这是应受严责的。但是病房里特别忙,没有人料想到病人,尤其是实习护士,行事会像个白痴。护士法伦大约离开病房也只有二十分钟。她穿过黑暗的早晨走路也显然没有给她造成任何伤害。她流感很快就好了,也没有发生任何并发症。她在病房时也没有显出什么特别的精神沮丧,如果有什么叫她忧心的事,她也不会向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倾诉的。照布鲁姆费特护士长看来,那姑娘情况好极了,足可以从病房出院,回到她那一班住在南丁格尔大楼的同学中去了。
接着她用同样阴郁平谈的声音把她昨晚的行动说了一遍。女总监去阿姆斯特丹参加国际会议去了,所以她独自一个人在护士长起居室里看电视过了一晚上。她十点去睡觉,大约在十二点差一刻时被科特里布里格斯的电话叫醒。她插近路从树林穿过医院,帮助当班的实习护士为做完手术回房的病人准备好床铺。她和她的病人在一起,一直等到输氧和输液的事都弄好了,病人的情况也如预料中的那样好时她才满意地离开。她在凌晨两点过几分返回南丁格尔大楼,在回房间的路上看到莫琳伯特正从盥洗室出来。另一个双胞胎儿几乎立刻便出现了。她和她们简短地说了几句话,谢绝了她们要给她调可可的好意,就一直上楼回房了。是的,她同时也看到了有一束光线从法伦房间的锁孔里射出来。她没有进法伦的房间,也就无从知道这姑娘是死还是活。她睡得很好,七点刚过就被叫醒了,罗尔芙护士长冲进来带来了法伦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消息。自从星期二晚餐后法伦从病房里病愈出院以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叙述完这些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达尔格里什问:
你喜欢佩尔斯护士或是法伦护士吗,护士长?
不,她们哪一个我都不讨厌。我认为没有必要和实习护士有什么个人的关系。喜欢与不喜欢和那个扯不上边。她们要么是好护士,要么不是。
她们是好护士吗?
法伦比佩尔斯好些。她更聪明,更有想像力。她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同事,但是病人都喜欢她。有些人认为她对人冷谈,但是你找不到一个病人这样说。佩尔斯太过努力了。她到处显示自己,似乎自己像一个年青的佛洛伦斯南丁格尔,或许是她自以为像。她老是在考虑她留给别人什么印象,基本上是一个傻姑娘。但是你可以信赖她。她做事一向只做正确的。法伦则是做得好。那除了教育之外还需要天分的。等到你快要死了,我的好人儿,你就会知道那个差别了。
看来约瑟芬法伦是既聪明又富有想像力,这一点他能信。但是这些却是他最没有料到护士长布鲁姆费特会赞扬的两个优点。他回想起吃午饭时的谈话,她坚持必须绝对地服从。他小心地说:
我很吃惊你竟然会把富有想像力列入一个学生护士的美德之中。我为你会把绝对服从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很难把富有想像力与一个听话的下级对权威的服从协调在一起,因为富有想像力绝对是个性化的,它与传统观念相冲突。如果我说话太冒昧,请原谅。这个话我知道与我在这里的工作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我很好奇。
这与他在这里的工作有很大的关系,他的好奇心倒并不是不相干的。但她没看出来。她生硬地说:
首先得服从正确的权威。你在一个讲究纪律的行当里工作,那就不必对你讲这个了。只有当服从是自愿的,纪律是被人接受的,甚至是受人欢迎的,只有在这个时候人们才会知道当时机到来时智慧和勇气才能安全地游走于规则之外。想像力和聪明如果不建立在纪律的基础上,它们对护理工作就是危险的。
如此看来她并不像她外表所表现的那样,也不像她有意在同事们面前显露的那样是一个简单而固执的墨守成规的人,她也有想像力。他疑惑道,这就是玛丽泰勒了解并看重的那个布鲁姆费特吗?然而他还是相信他的第一印象没有弄错。她基本上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即便是现在,她或许就是用这些话在表达她的另一个见解吗?智慧和勇气游走于规则之外。看来,在南丁格尔大楼有人已经游走于它们之外了,有人并不缺乏勇气。他们互相看着。他开始疑惑是否南丁格尔大楼把某种符咒施加到他身上了,是否它那可怕的气氛开始对他的判断力产生影响了。因为在这厚厚的镜片后面他以为他看到那双眼睛在变化,以为他探测到了某种急于要传达出来,要被了解的要求,甚至是求助的吁请。一会儿幻象又过去了。他又面对的是所有嫌疑人中最为普通,最不妥协,最少复杂性的一个人。这次全面谈话结束了。
已经过了晚上九点钟了,达尔格里什和马斯特森仍然一起在办公室里。他们去睡觉之前至少还有两小时的工作要做,要将谈话记录进行检查和对比,寻找讲述经历不一致的地方,计划明天活动的安排。达尔格里什决定让马斯特森继续干下去,自已则拨了女总监寓所的内部电话号码,问她是否能给他二十分钟时间。礼貌和工作程序都要求他只能等待她的通知方能见面谈话,但是在他离开南丁格尔大楼之前他另有一个理由要见她。
当他通过走廊一直走到起居室时,她已经将寓所的门敞开在等他。他敲了门走进去,立刻走进了一片平和、宁静和光明之中,也是一片寒冷之中。房间里出人意料之外地冷嗖嗖的。壁炉里的火虽然烧得很旺,但是它的暖气很难达到房间远处的角落里。当他向她走过去时,看见她穿着得很得体,她的长腿被包裹在一条褐色天鹅绒的便裤里,上身套着一件浅黄褐色高领开士米套头衫,袖管从易受损伤的腕部往上推了回去。一条鲜绿色的丝围巾在她的喉部打了一个结。
他们一起在沙发上坐下。达尔格里什看出她一直在忙着。有一口皮箱打开靠在咖啡桌的腿旁,它的表面复盖着一层报纸。一把咖啡壶立在壁炉中,木头和咖啡的好闻的温暖气味弥漫在房间中。她问他是要咖啡还是威士忌,没有加上别的东西。他要了咖啡。她起身去取了第二只杯子,转身回来时已经倒上了咖啡。他说:
我想他们已经告诉你了,我们找到了毒药。
是的,吉尔荣和罗尔芙在你和她们谈过了话之后,两个人都来见过我了。我想,这就意味着是谋杀,不是吗?
我想是这样,除非护士法伦自己把那个罐子给藏起来了。但不知怎么地,那似乎不可能。精心炮制一个自杀的秘密,目的是要引起最大的轰动,这只会是一个好出风头者或精神病患者的作为。这个姑娘在我看来两者都不是,但我想要听听你的见解。
我同意你的看法。对于法伦,我会要说,她基本上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如果她要自杀的话,那一定是为了某种在当时她看来是十分充足的理由。而且我料想她也一定会留下一个简短然而清楚的字条来解释它。有大量的自杀者他们自杀是为了给其它人制造麻烦。而法伦不会。
我的估计也是这样,但是我想要问一问真正了解她的人。
她问道:玛德琳戈达尔说了些什么?
玛德琳戈达尔认为她的朋友是自杀,但那是在我们发现尼古丁之前说的。
他没有说在哪里找到的尼古丁,她也不问。他不打算告诉南丁格尔大楼里的任何一个人那个尼古丁罐头是在哪里找到的。但是有一个人会知道它藏在哪儿,碰巧会出于无心地泄露出他们犯罪的秘密。
他继续说:还有一件事。吉尔荣小姐告诉我昨天晚上她在她房中招待了一个朋友;她说她让他穿过你的房间走出去。这没有让你感到奇怪吗?
没有,不在家的时候我让寓所的门开着,这样护士长们就可以使用后楼梯了。这至少给他们造成了不受干忧的幻象。
然而却以你自己的隐私为代价,不是吗?
啊,我想这是因为知道他们不会走进我房间里来,我相信我的同事。即使我不这样认为,这里也没有什么使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我把所有的公事文件都放在医院那边我的办公室里了。
她当然是对的。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吸引任何人,只除了他。这间起居室极富个性特征,它几乎和他自己那间俯瞰于泰晤士河上的奎因希哲(Queenhithe)里的寓所一样简单、朴素。或许那就是为什么他总感到在这里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的缘故。这里没有挂出照片令人产生暇想,也没有带抽屉的办公桌,里面装满了积累多年的秘藏的东西,都是一些琐琐碎碎的东西;也没有挂画可以显示出个人的趣味;也没有挑逗的东西大肆宣扬差异性,甚至是一种社会生活的存在。他主张个人寓所不受侵犯的观点,如果说让人在他的房间里任意进出,这在他是不能容忍的。然而这里却有着一个更能保住自己隐私的人;这个过于自信的女人她把自己的隐私保护到这样的地步,她甚至让她周围的个人环境里都没有任何可以泄露出她的隐私的东西存在。
他说: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告诉我,有一小段时间里他是约瑟芬法伦的情人,那是在她一年级时的事。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正如我知道梅维斯吉尔荣昨天的访客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伦纳德莫里斯一样。在一家医院里,流言碎语是通过一种渗透的方式传播开来的。一个人总是不记得已经听过了最新的丑闻,人们只是要去打听。
还有许多要打听的事吗?
或许只是一些不那么具有轰动效应的人或事罢了。这是那么出人意料的事吗?这里的男人和女人每日里看惯了病人身体遭受痛苦和衰竭的折磨,对于他们来说,他们不可能会想得那么多,他们会利用打听新闻来安慰自己。
什么时候,在谁那里,她找到了自己的安慰?他心里思忖着。是在她的工作中吗?是在她的工作肯定无疑带给她的权力中吗?是在天文学上,在漫漫长夜里追踪移动的星球的轨迹吗?和布鲁姆费特一起?当然不是和布鲁姆费特一起,看在上帝的份上!
她说:如果你在想斯梯芬科特里布里格斯也许杀了人来保住自己的名声,那么,我不相信。这件事我都知道了,无疑半个医院的人都已经知道了。科特里布里格斯不是一个做事考虑特别周到的人。此外,这样一个动机只适合于一个易受公共舆论攻击的男人。
每一个男人在某种方式上都易于受到公共舆论的攻击。她突然从她那双非同凡响的、眼球突出的眼睛里向他射出尖利的一瞥。
当然。无疑斯梯芬科特里布里格斯像我们每一个人一样,为了阻止个人的灾难或公众的羞辱也会去杀人。但是我认为,为了阻止人们知道一个年青而有魅力的女人是自愿和他上床的,或者阻止人们知道尽管他已人到中年,他仍然有能力找到并满足他的性快乐,为了这些,他不会去杀人的。
在她的声音里是否有一丝轻蔑,或者几乎可以说是不满?有那么一刻,他在里面捕捉到了一种罗尔芙护士长的回声。
那么希尔达罗尔芙和朱丽亚帕多的友谊呢?你知道这件事吗?
她苦笑了笑:友谊?是的,我知道,我想我了解她们。但我不能确定你也了解。按照正统的观念看来,如果这件事传开来的话,人们会认为是罗尔芙腐蚀了帕多。但是如果说那个年青女人是被腐蚀了的话,我怀疑在她来到约翰卡朋达医院之前就已经被腐蚀过了。我不打算去干涉。这件事会自己过去的。几个月后,朱丽亚帕多就会取得国家注册的护士合格证。我碰巧知道她对于自己的未来有好几个打算,但它们里面肯定不包括留在这里。我恐怕罗尔芙护士长会面临巨大的不幸。但是当它到来时我们也必须面对。
她的声音告诉他,她知道并正在关注此事,事情的发展也在她的掌握之中。这不是一件值得进一步讨论的事。
他默默地喝完了他的咖啡,然后起身要走。此刻他已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再问了。他发觉自己对于她声音里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令人讨厌地敏感,每一次沉默都似乎暗示着他的存在是令人讨厌的。他知道他的来访很难谈得上是受欢迎的。他已经习惯于充当消息通报者的角色了,最好的不过是坏消息,最糟糕的就是灾难了。但至少,他可以不再强使自己和她在一起再多待一分钟了。
当她起身送他到门边时,他偶然地提到了这栋大楼的建筑,问起它属于医院有多久的历史了。她说:
这是一段带悲剧性的相当可怕的历史。这个地方是由一个叫托玛斯南丁格尔(Thomas Nightingale)的人于1880年建造的。他是当地一个制造绳索的厂商,在地方上有了点名气,想要盖一栋大楼来显示他新树立的地位的尊严。他的姓其实与佛洛伦斯南丁格尔或是夜莺毫无关系,只是偶然巧合罢了。南丁格尔和他的妻子在这里一直住到了1886年,没有孩子。那年的一月份,一个女仆的尸体被人们发现吊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她名叫南希戈林治(Nancy Gorringe),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她是被南丁格尔太太从一家孤儿院收养的。当尸体从树上取下时,人们很明显地看出她曾经受到过长达数月的故意的虐待,鞭打,甚至是折磨。那是一种蓄意的性虐待。这个案件最为令人发指的一个特征便是这里的其它人员必定都知道事情的过程,但是他们什么都没做。他们显然受到很好的待遇,南丁格尔受到审讯时他们给他唱了动人的颂歌,称赞他是一个正直的,能体贴人的主人。这必定和现代的一些儿童受虐案件相似,在这些家庭里只有一个成员被挑出来受到忽视和暴力虐待,而其它人则对这种虐待表示默许。我想大约是与虐待狂具有共同的爱好感受,或许只是希望拼死保住自身的安全。然而它还是有点怪。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转而反对南丁格尔,甚至当案件开审后接着下来的几个星期里当地的舆情达于高潮时,他们中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话。他和他妻子都被判有罪,在监狱里关了好几年。我想他们死在那里了。不管怎样,他们再也没有回到南丁格尔大楼。它被卖给了一个退休的皮靴制造商。他在这里只住了两年,便断定自己不喜欢这个地方,地它卖给了这家医院的一个董事。他在这里度过了余生的最后十二年,把它遗赠给了约翰卡朋达医院。如何使用它一直是这家医院棘手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把它来办一所护士培训学校的确不合适,但却又难于看出它到底适合作什么用途。有一个传说,说是每年这个时候天黑之后在院子里能听到南希戈林治的鬼魂哭泣。我从未听到过它,这个故事我们尽量不让学生听到。只是这里决不是一栋快乐的屋子。
达尔格里什在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想,原来它过去比现在更少快乐。在暴力和仇恨的历史上现在又加上了两桩谋杀。
他告诉马斯特森现在他可以下班去休息了,然后便坐下来最后独自个研究起文件来。警官刚要离开时屋外的电话铃响起来了。这是法医实验室主任打来的,说是化验单已经完成了。约瑟芬法伦死于尼古丁中毒,尼古丁来源于那罐玫瑰花喷雾剂。
当他最终在他身后锁上南丁格尔大楼的边门,动身走路准备回他在猎鹰者的武器旅馆的住处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道路被老式的街灯照着,但是街灯之间距离隔得很宽,灯光又昏暗,所以大多数时间里他是走在黑暗中。他没遇见一个人,并且完全相信这条人迹稀少的路一当夜幕降临学生便很少光顾。这时雨已经停了,风却又起了,把榆树上交叉连结的树枝上最后的雨水都给摇了下来。他能感觉到它们霏霏地落到他的脸上,渗漏进他的外衣衣领。他一下子感到有点后悔起来,早晨没有下决心把汽车开来。树栽得很靠近路边,它们之间只隔着窄窄的一线湿润的草皮。尽管起了风,今天夜里还算暖和,一层薄雾在树木间飘移,环绕在街灯旁。路大约有十英尺宽。从前它一定是进入南丁格尔大楼的主要车道,但是它在榆树丛和桦树丛中间不合情理地绕来绕去,仿佛大楼最初的主人想要延长他的车道的长度以增加他对自我重要性的感受。
当他一边走着时,一边想起了克丽斯汀达克尔斯(Christine Dakers)。他已经在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时看过她了。单人病房在那个时候十分安静,即使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在那周围转,她也一定小心避开不与他照面。当班的护士接待了他,把他带进了达克尔斯的房间。那个姑娘已经靠着枕头坐起来了,她脸上红光满面,喜气洋洋,仿佛是一个刚刚分娩了的母亲。她对他表示了欢迎,仿佛在期待着有人送上祝贺的话和鲜花。有人已经给她供上了一瓶黄水仙,床头柜上茶盘旁边还有两盆菊花,几本杂志扔在被子上。
她述说她的故事时努力显出无忧无虑,悔悟的表情来,但是结果却难以令人信服。确实她因放下了思想上的包袱而快乐,而容光焕发。为什么不呢?女总监来看过她了。她已经忏悔过了,也得到了原谅。她现在因为得到了赦免,心里充满了一种甜蜜的异常的欣快。他想,说得更中肯一点,是因为两个本可以对她造成威胁的女孩已经永远地走了。戴安娜哈泼已经离开了医院,希瑟佩尔斯死了。
护士达克尔斯到底忏悔了一些什么呢?为什么精神上获得了如此非同寻常的解放?他但愿他能知道。当他从她病房里出来时比他刚进去时也没有更明白多少。但至少她证实了玛德琳戈达尔关于她们一起在图书室学习时间的证词。她们互相给了对方一个在早餐前那个时间不在现场的证据,除非她们事先串通好了,但看来不可能。早餐后她端了她最后一杯咖啡走进了暖房,在那里坐下来看《护理宝鉴》直到该参加示范表演的时间到了。护士帕多和护士哈泼和她在一起。这三个女孩一起同时离开的暖房,又短暂地去了一下三楼的浴室和盥洗间,然后便直接去了示范室。因此很难看着克丽斯订达克尔斯是如何能够在喂食里下毒药的。
达尔格里什已经将近走了五十码远,他的脚步在半空中停住了,被什么东西给弄得凝然不动了,有那么令人不可相信的一秒钟,他想那是一个女人的哭泣声。他站着一动不动,尽力去辨别那个极端异已的声音。有一会儿一切声音都没有了,甚至连风声好像也已停息。这时他又听见了,这一次决不会搞错。这不是夜里动物的叫声,也不是头脑由于过度刺激而疲倦产生的幻听。在他左边的一簇树林中间的某个地方,一个女人在凄惨的悲号。
他并不迷信,但他是一个富有想像力的男人,对周围的气氛有着这种男人的敏感。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之中,听到人的声音和着渐起的风声的旋律在恸哭,他不由感到一阵因畏惧而引起的战慄。那个十九世纪的恐怖和无助的女仆仿佛用她冰凉的手指在他身上触了一下。在可怕的一秒钟之内他走进了她的悲惨和无助之中。过去和现在混杂在一起了。恐怖是永恒的。那令人绝望的最后一幕现在就在这里上演了。接着这一刹那一闪而过。这是一个真实的声音,一个活着的女人的声音。他打开手电筒,从路上转进树林中那一片彻底的黑暗中去了。
从草皮边缘过去大约二十码的地方他看见了一个大约十二英尺见方的木棚,从一个昏暗的灯光映照的窗户里射出一方光线来,照在最近的榆树干上。他大踏步向它走过去,他的脚踩在湿润的土地上毫无声息,他把门推了开来。飘过来迎接他的是一股温暖的、浓厚的木头气味和煤油气味,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这是人类生活的气息。一个女人蜷缩成一团,坐在一张破旧的柳条椅子里,一盏风雨灯搁在她身旁的一个倒过来放着的箱子上。
她立即让人产生一个显而易见的印象,这是一头被困在窝里的野兽。他们俩互相无声地对视着。尽管他一出现她那粗野的号叫便立刻嘎然而止,仿佛这号叫是假装出来的一样,那双热切地凝视着他的眼睛里虽然有恐吓,却是明亮的,没有阴云。这头野兽也许在痛苦之中,但它是在自己的领地上,它所有的感官都是警觉的。当她开口说话时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忧郁,有挑战的意味,但没有一丝好奇或恐惧。
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做亚当达尔格里什。你叫什么?
摩拉格史密斯。
我听说过你,摩拉格。今天晚上你必定去过了医院。
没错。请你告诉柯林斯小姐去给常住职工宿舍说一说。我要回医务人员宿舍,如果我不能待在南丁格尔大楼的话。啊,不!不是该死的害怕!我只是和医生相处得太好了。所以他们把我赶到职工宿舍。在这个地方他们诅你诅个不停,他们真的骂。我要见女总监,但是布鲁姆费特护士长说不能去打扰她。
她停止了对她的悲苦的叙述,用手不停地无意识地去拨弄风雨灯的灯芯。灯亮了些,她鼓起眼睛看着他。
亚当达尔格里什,这个名字蛮好玩儿。你是新来的,对吗?
我今天早晨才到这里。我猜想他们已经告诉你护士法伦的事了。我是一个警探。我到这里来就是要找出她和护士佩尔斯死的原因。
一开始他以为这个消息会激起她另一轮的号叫。她把嘴巴张开,张得大大的,然后,想了好一会儿,喘了一小口气又突然把嘴巴合上了。她生硬地说:
我决没有杀她。
护士佩尔斯?当然不是。为什么会是你呢?
那个人可不是这么想的。
那个人是谁?
那个巡官,那个该死的巡官比尔贝利。我看得出他是怎么想的。问他们所有人问题,在悲痛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你。什么你一起来就做了什么呀?他妈的他认为我能干什么呢?干活呗!那就是我做的。什么你喜欢护士佩尔斯吗?她曾经对你有不友善的举动吗?我倒真想看她试一试。不管怎样,我连认都不认得她。还有,我调到南丁格尔大楼来,顶多也不过是一个多星期。但是我看得出他的目的,这总归一样,责骂这个可怜得要命的女仆。
达尔格里什走进木棚,在靠墙的一张长凳上坐下。他本来打算要找摩拉格史密斯问问,看来这是一个好时机。他说:
我想你弄错了,你知道。巡官贝利没有怀疑你,他是这样对我说的。
她嘲弄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警察告诉你的话,你一句也不要相信。哎呀,你的爹爹没有告诉过你吗?他真的怀疑我。杀千刀的贝利!我的上帝,我爹爹可以告诉你许多关于警察的事。
达尔格里什想,无疑警察能够说大量关于爹爹的事,但是他却拒绝了这一条谈话的线索,认为从它里面找不出什么东西来。巡官比尔贝利的名字使得她有可能把它用作押头韵(Bill Bailey)的游戏,摩拉格津津有味地玩弄着它。达尔格里什赶紧出来捍卫他的同事。
巡官贝利只是在尽他的本分。他没有要打扰你的意思。我也是一个警察,我也会向人问问题。我们大家都会这样做。没有你的帮助我会寸步难行。如果护士法伦和佩尔斯被人谋杀了,那我就要找出来是谁干的。你知道,她们还年青。护士佩尔斯也就是你这个年龄,我想她们也不想死。
这个对于正义和情感的有理有据的吁求,对此他不知道摩拉格会有何反应,但他从半明半暗中能够看见她那尖锐的小眼睛在穿透过来。
帮你!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轻蔑,别骗我了,你们这种人不需要帮助。你们连如何把牛奶灌进椰子壳都知道。
达尔格里什心里忖度着这个令人吃惊的隐喻,在缺乏相反的证据的情况下,他断定这是作为一句表达敬意的话来说的。他把手电筒竖立在长凳上放平稳,这样手电筒便能在屋顶上投下一个明亮的光圈,他蠕动着大腿,把它们更紧地靠在墙上,又把他的头枕在一大束酒椰杆上,它就悬挂在他头顶上方墙上的一颗钉子上。他感到格外地舒服,便摆出谈话的架式问道:
你时常来这里吗?
只有心烦的时候才来。她的声音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心烦是任何一个有头脑的女人都会有的事,所以她们得早作防备。
这里很僻静,她又有戒心地加上一句:不管怎样,这里以前一直都是僻静的。
达尔格里什感觉受到了一种指责:对不起,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啊,我不是说你,只要你喜欢你可以再来。声音虽然听起来很粗野,但显然充满了敬意。他们在令人意外的友好的沉默中坐了一会儿。
木棚结实的墙将他们包围着,将他们从咆哮的风声中隔离开,留在这一片非自然的沉寂之中。屋内,空气很冷,发出霉味,还有一股刺鼻的木头味,煤油味和腐殖质气味。达尔格里什看了看周围。这地方也谈不上不舒适。墙角里有一大捆草,有一把破旧的藤椅,式样和摩拉格蜷缩在上面的那张椅子相似,一个倒放的包装箱,上面盖了一张油布,权当作桌子用。在它上面他勉强辨认出一只汽化油炉子的形状来。墙上的一个木架上放着一只白色铝制茶壶和两只大酒杯。他猜想园丁曾经把这个地方用作他辛勤劳动时的一个舒适的休息所,同时也用作盆栽植物存放的地方。在春夏之季,憩息在这一片树林的静寂之中,周遭有鸟儿在歌唱,达尔格里什想,这一定是一个舒适宜人的隐身之处,但现在是仲冬。他说:
原谅我的问题,歇在你自己的房间中不是比这里更舒服吗?也更隐密?
南丁格尔大楼那边不舒适暖和,常住职工宿舍里也不舒适暖和,我喜欢这里。这里有一股我爹爹份地上的茅屋的气味。天黑之后没人到这里来。他们都怕鬼。
你不怕吗?
我不信它们。达尔格里什想,这是一种绝对自信的坚定的怀疑主义。你不相信一个东西,因此它便不存在,你便不会受到想像中的东西的折磨,你便能享受你自己的自信的报偿,即使这个报偿只是当你感到心烦时,它是一所园中小屋的无可争辩的占有。他发现这一点是值得赞佩的。他犹疑着他是否应该盘问她苦恼的根由,或许还可以建议她去向女总监倾诉。那个狂野的哭号真的只是由比尔贝利的性情暴躁的、忿忿的盘查引起的吗?贝利是一个好侦探,但在待人方面不是那么细腻。人是经不起批评的。每一个侦探,不管他如何老练成熟,都知道对抗一个证人是极不明智的。一旦发生了这种事就很难从她那里掏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来,通常情况下这个证人都是一个女人,即使这种反感的情绪部分来自潜意识。对于一桩谋杀案的成功调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使人们愿意帮助你,使他们开口说话。比尔贝利在对待摩拉格史密斯的事情上是大大地失败了。亚当达尔格里什在这一期间也失败了。
他回想起从巡官贝利手中接过这桩案子时他在那短短一小时中所说过的话,关于那两个女仆的情况。
她们俩都没有份。老的那一个,玛莎柯林斯(Martha Collins)小姐已经在医院里干了四十年了,如果她有杀人的倾向,早在现在之前就该显露出来了。她主要关心的只是盥洗室消毒剂被人偷拿的事。她似乎把这看成是她自己丢人的一件事。大概认为盥洗室是她责任范围内的事,而杀人不是。年青的那一个,摩拉格史密斯,如果你要问我,是一个半痴,固执起来就像一头行军中的骡子。我想,这样的事她干得出来,但即使要我的命我也看不出来她为什么要这么干。就我所知,希瑟佩尔斯并没有去惹她。无论如何,她也没有这样干的时间。摩拉格在佩尔斯死的头一天才从医生住处调到南丁格尔大楼。我推测她对这种调动不太高兴,但那也很难成为杀掉学生护士的动机。此外,这个姑娘是不怕吓的。她很固执,但不怕吓。如果是她干的,我怀疑你究竟是否会证明得出来。
他们一语不发地坐着,他不急于去探听她的痛苦,怀疑她只怕遇事就要痛快地哭一场,对这种无理性的需求已经上瘾了。为了做这件事她挑选了这个秘密的处所,即使她物质上的隐私已经受到了侵犯,但却给予她自己保有情感上的隐私的权利。他为人过于沉默寡言,对于打听他人情感上的事情没有兴趣,而这种事给了那么多好打听的人安慰的假像。他很少关心这种事。人类在他看来永远是有趣的,他们身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会叫他感到意外。但他从不把自己卷入其中。对于她喜欢这间茅屋,他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因为这间小屋发出家的气息。
他渐渐能够听懂她的咕噜话语里的混乱意思了。她又回到述说她的苦情的话题上来了。
他就那么一直地盯着我。一件事情问过来问过去的,钉住了就不放。你看他那付样子,以为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突然转过身对着达尔格里什:你现在有男女的事吗?
达尔格里什对于这个问题立即给予认真的关注。
不,我太老了,当我又冷又疲倦时我不能体会那种事。到了我这个年纪,如果你要和你的伴侣享受乐趣,或是你自己一个人独享时,你需要的就是物质方面的享受了。
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透着一股不相信的神气,还混杂着一种怜悯。
你也不是那么老。不管怎样,还是得谢谢你的手帕。她在把它交回去之前抽了最后一次的痉挛。达尔格里什迅速地把它塞入自己的口袋,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把它偷偷地丢到长凳后面去。他伸长双腿准备动身离开,她下面说的话他只听到了一半。
你说什么?他问,小心翼翼地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不显出好打听的样子来。
她生气地回答:我说他就没看出来我喝了那牛奶,不管怎么说,让他去死吧,我决不告诉他。
是示范室里用来作喂食的牛奶吗?你什么时候喝了它的?
他努力使自己显出就话谈话的样子,只是微微有点感兴趣。但他感受到了木棚中的沉默和两只锐利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难道她真的不知道她正在告诉他什么吗?
那时是八点钟,也许还差一分钟。我走进示范室去看我是不是把擦洗罐落在那里了,看见手推车上有那瓶牛奶,我就喝了一些。只是把上面的喝去了一些。
就是从瓶子里喝的吗?
嗯,那里又没有杯子,不是吗?我口渴了,看见了牛奶,我只是想喝一点,所以我就喝了一大口。
他问到那个至关紧要的问题:你只是吃掉了上面的一层乳脂,是吗?
没有什么乳脂。它不是那种牛奶。
他的心跳了起来。
接着你又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干。
但是你不怕护士长导师会注意到牛奶瓶不是满的吗?
瓶子是满的。我从水龙头里取了些水来灌满了它。不管怎样,我只喝了两大口。
替换了瓶口上面的封印?
没错,我做得很仔细,所以他们没看出来。
你没和任何人说?
没人问过我。巡官问我去没去过示范室,我说七点前去做了一些打扫工作。我不想告诉他废话。无论如何,那又不是该死的他的牛奶,他又没出钱。
摩拉格,那个时间你是不是非常、非常地有把握?
八点钟。示范室的钟说了它是八点。我看了它一眼,因为人家吩咐过我,得去帮着开早餐,餐厅的女仆得了流感休假了。一些人认为你能够同时到三个地方。不管怎样,我走进餐厅时护士长和学生们已经都在吃早饭了。那时柯林斯小姐瞧了我一眼说,又迟到了,摩拉格!所以那时必定已经是八点了。学生们总是在八点开始吃饭。
她们都在吗?
当然她们都在!我告诉你!她们都在吃早饭。
但他知道她们都在。从八点到八点二十五之间的这二十五分钟内是所有的女性嫌疑人都在一起的唯一一个时间段,她们在柯林斯小姐和全体其它人员的注视下共进早餐。如果摩拉格说得不假的话,对此他一刻也不怀疑,那么讯问的范围就可大大地缩小了。只有六个人在从八点钟到八点四十全班集合这一个时间段里提不出确实的不在现场的证据。他当然还得去查一查谈话记录,但他知道他会发现什么。这就是那类任意回想的信息,在这方面他曾受过训练,这些名字一一在脑海中浮现。罗尔芙护士长、吉尔荣护士长、布鲁姆费特护士长、戈达尔护士、伦纳德莫里斯和斯梯芬科特里布里格斯。
他轻轻拉着姑娘站起来。来吧,摩拉格,我来送你回宿舍。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证人。在我有机会记下你的谈话之前我可不想让你得上肺炎。
我可不要写下什么废话,我又不是有学问的人。
有人为你写下来,你只要签个名就行。
我不在乎干那个。我可不是傻瓜,我想我能签我自己的名字。
他得在场亲眼看她签字。他有一种感觉马斯特森警官在对待摩拉格上不会比巡官贝利做得更好。他要亲自记下她的口述笔录,这样做会要保险一些,即使这会意味着他明天到伦敦的旅行要比原计划的动身迟一些。
但是这会要花不少时间。当他转身去推开他们身后紧闭的棚屋门时,它没有上锁,他感到了自从找到尼古丁以来从未有过的快乐。现在案件的侦破有些起色了。总的来说,这一天还不算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