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弗莱彻·T·弗雷尼身材中等,光秃秃的头顶边缘围着圈黄发,戴一副玳瑁眼镜,靠右眼窝的脸颊上有颗黑痣,穿一件已有十来个年头的休闲外套,那条在楼下男装店买的长裤已经磨得发亮。弗雷尼是律师,声誉不高,但他也是希卡姆郡民主党派主席。党派这把交椅给了他郡里人人趋之若鹜的一切权力:他可以在政治上为朋友牟利;能擅自做主把小额政府合同交给自己的支持者;能与芝加哥和斯普林菲尔德的达官要员直接联系;如果你醉酒驾驶被抓,他还能保全你的驾照。事实上,醉酒驾驶和离婚案正是他的主要业务。
他曾上过一所三流法学院,在校三年,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在遗嘱和信托法上只拿到D,意味着很可能毕不了业,但最后时刻又在票据法上争了个A,补够学分惊险过关。还是老笑话说得好:法学院里成绩最差的学生叫什么?律师。
弗雷尼的办公室位于奥尔比特城市广场西侧,其入口挤塞在伯瑟姆男装店和格兰特文具店之间。
从一段老旧的蓝灰色楼梯上去,律所正对着楼梯口,冷清昏暗的房间既是办公室又兼接待室。秘书每周只上三个下午班,其余时间他得自己接电话。“不,玛丽·艾伦手上正忙,所以我替她接的电话。”他会这样掩饰,“有什么我能帮您吗?”他的态度无可挑剔,正因如此,他才与市参议员和商贾们相交和睦。
奥尔比特人都知道他在法律上欠缺智谋,因此他在当地接到的法律业务屈指可数,于是他又在奥尔比特西北十英里外的马林自治镇谋了检察官一职。马林镇居民不及千人,大部分靠政府补贴度日,根本无力支付法律咨询费,哪怕一个简单的遗嘱咨询对他们来说都太贵。不过,弗雷尼设法在政务会议上花了很多时间,回报足够补贴他在奥尔比特的房租,因此他自己很满意。办公桌后的智能咖啡机终日烧着,他不断续杯,又任其变凉,大多数时候,他用一只马克杯喝冷咖啡,那只杯子是去年夏天他和妻子内梅西亚在索诺拉州的诺加莱斯旅行时买的。
这天,弗雷尼坐在办公室,穿着靴子的双脚抬起来放到办公桌上,一边玩味刚从海恩斯药房买来的烟斗,一边揣测烟斗是否符合自己希望展现的形象——这时电话响了。
“弗雷尼律所。我是弗莱彻。”
“弗莱彻先生,请稍等,总检察官要和您通话。”
弗雷尼觉得难以置信。他没听错吧?伊利诺伊州的总检察官——致电自己?搞什么,今年并非选举年啊。
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弗莱彻吗?我是总检察官。能占用你几分钟吗?”
“当然,总检察官先生。随时为您效劳。”
“是这样的,我们和你们当地一个人之间出了点岔子。”
“和谁?”弗雷尼吸了口烟斗。烟又已经熄了,这不是头遭了。他把黄色的塑料打火机打燃,点在烟斗上,狠狠咂了一口,火往烟斗里面烧去。大团烟雾弥漫开来。
“一位名叫维克多·哈罗的先生。你认识哈罗先生吗?”
“维克多?这儿每个人都认识他。”
“他是你的客户吗?”
“很遗憾,不是。他经常麻烦缠身,对任何律师来说,他都会是个好客户。”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他吞了政府的钱,把事情彻底搞砸了。”
“多少钱?”
“不多。七万五左右。”
弗雷尼咬着烟斗柄。不多?七万五美金还“不多”?
总检察官继续道,“他签了合约,但没交够服务费。”
弗雷尼的心猛地一紧,“服务费”在他们的行话里就是“贿赂”。
“他欠谁的?”弗雷尼小心翼翼地问。
“州长大人。”
“要命。”
“确实要命。所以我们需要你做如下事情:你必须保守秘密,还得去法院找出关于维克多的所有资产信息。也许我们得起诉他,把他的资产变现还债,你明白我的意思。”
“当然。”弗雷尼在他的粉色记事本上写道:“查出资产情况。”
“还有,拿到他的纳税单。我们需要了解他的折旧税明细,才能清楚他的财产状况。”
“抱歉,纳税单?法院并没有这个。”
“法院当然没有。你得去国税局要。”
“国税局,好的。还有什么?”
“我给你我的直线,一查到这个家伙的情况就打直线电话给我。”
“好的。”
两人道别后挂了电话。该死的烟斗又熄灭了,弗雷尼感到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汗。到底怎么才能从国税局拿到纳税单?这种东西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获取的。他打开电脑浏览页,进入国税局网站查看。
他花了半个小时,研究关于如何从国税局获取纳税人文件的可行方法。看来得炮制一张空白委托函,签上维克多的名字。还需要维克多的社会保障号。
弗莱彻·T·弗雷尼已经大汗淋漓了。这可是犯罪,严重犯罪。他知道,犯罪就意味着很可能被抓,而自己并没有逃脱法网的本事。但是,这可是总检察官亲自交代的,就像大天使麦可亲传神谕。这是从上帝之唇直达你的耳朵,弗雷尼告诉自己,这事非做不可。
然后他又想到,如果能把这个任务干净利落地执行完成,呵唷,他不就一脚跨进了总检察官的办公室吗。到时候,谁知道总检察官会专门将什么样的地方法律事务交给他呢。这笔贿赂费或许数额巨大,未来的可能性是无穷尽的。要是刚才总检察官让他找维克多的纳税单时,他把对话录下来该多好。那自己就真的掌握把柄了,总检察官唆使犯罪行为,凭此就能把同谋罪以及其他一些联邦罪名给坐实了!机会无限哪!
他又深吸了一口烟斗。是时候勇往直前了,他们找对了人。他会下手的,毫无疑问会的。
弗雷尼拨通总检察官的直线,很惊讶接电话的居然是总检察官本人。他说了维克多社会保障号的必需性,总检察官答应让州务卿办事处的人给他回电,告诉他相关信息。弗雷尼向总检察官致了谢。这次,挂断电话时,他还关上了平时用作电话陈述记录的录音机。随后,他按下倒带/重放键。
“是总检察官先生吗?我是弗莱彻·T·弗雷尼。”
“嗯。”
“我需要调查对象的社会保障号才能拿到纳税单,您有办法吗?”
“我会让州务卿办事处的人就此事致电你。还有别的事吗?”
“哦——我只想感谢您的信任,我不会让您失望。”
“谢谢你弗雷尼先生。那么再见。”
“再见。”
录下来了,逮住他了!伊利诺伊州的总检察官与他共谋欺诈联邦政府,获取公民的私人纳税单。他非常得意,站起身把手举过头顶,“耶!”他忽然警醒,又立即坐回去,乞求老天保佑楼下男装店和文具店的人没听见什么。但满心欢喜是按捺不住的。
他跳起身,开始在办公桌后踱步。
他狠狠咂着烟斗,浓烟缭绕。
现在呢,他问自己,要怎么把插在总检察官心上的这支箭换成真金白银?管他呢,自己没准能凭此拿到法务工作之类的政府合同呢。当然,他会选择常规的政府支付结算方式。再加上总检察官特别助理的职位。他曾经见别人用过这个头衔,拿来唬人万无一失。为什么自己不行呢?就是,为什么不呢?弗雷尼正在兴头上,全没想过总检察官的实力。不,不是说总检察官办公室那些特别检察官或特别调查员,弗雷尼疏忽的是总检察官的真正实力:黑帮。他们岂会让弗莱彻·T·弗雷尼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挡了总检察官的路。十尺以内,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