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残渣

二〇〇九年一月,我收到铃木太太的贺年卡,上头写着:“拍到了灵异影片。”我间久保小姐,原来她也收到同样内容的贺年卡,因为可以顺便拜年,她已经约好和铃木太太见面。

不要太深入比较好,我这么想。

久保小姐笑着说,“没关系的,我只是来者不拒罢了。”

铃木太太在前年秋天拍到那支影片。她以儿子生日的名义招待朋友到家里举行派对。然而,当她重看派对当天的影片时,发现画面背景的暗处,浮现出三个像是婴儿脸孔的物体。

“为了吹蜡烛,我们关掉灯,然后客厅的暗处突然浮出圆圆的东西。”

在黑暗中,轻飘飘的白色圆形物体像泡泡一般膨了起来。一个开始萎缩后,旁边另一个就跟着膨胀起来;第二个萎缩后,又有另一个圆形物体浮出来。

膨胀起来的物体和婴儿的头一样大,而白色的圆形体仿佛是闭上眼睛的婴儿脸孔,出现两道龟裂的痕迹和圆圆的嘴巴。

那张脸在膨胀时会张开嘴,接着一边萎缩一边闭上嘴;嘴巴开阖时,还可以听见隐约的婴儿哭泣声。

铃木太太非常惊讶,立刻联络友人矶部太太。矶部太太表示想看影片,铃木太太便将影带借给她。

“真的拍到了。”

和铃木太太一起来的矶部太太说:“我听铃木太太说的时候,还以为拍到的一定是模糊的影像。”

经你一提还真的有点像是婴儿呢——矶部太太猜想大概是这种程度的影像,但一看之下,影片中清清楚楚出现婴儿的脸。矶部先生和太太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当场惊讶地问,“那是什么?”

实在令人不太舒服,矶部太太很快将影片还给铃木太太。

“我劝告她,拿去请人处理一下比较好。”

虽然矶部太太这么说,但铃木太太根本不知道该拿去哪里请人处理。而且,因为感觉很不舒服,她压根不想将影片留在手边;但就这样丢掉也有顾忌,无奈之余只好放进空盒,收到壁橱里。

铃木太太和久保小姐见面时,也一并带来盒子。

“想要就送给你。”铃木太太将盒子递给久保小姐,“可是消失了。”

什么意思?久保小姐问。

铃木太太回答:“因为想交给你,所以我下定决心把它拿出来,然后为了确认又看一次。但这次婴儿的脸竟然消失了,仔细一听,只剩婴儿的哭声。”

这样啊,久保小姐带着复杂的情绪收下盒子以及盒中的影带。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铃木太太说,“我也打电话跟她说过,婴儿的脸消失了。”

矶部太太和丈夫观赏录影带时真的看到婴儿,也互相确认两人真的看到一样的东西——但是,“我跟先生提了这件事后,”矶部太太说,“他说自己重看时,婴儿的脸就消失了。”

矶部先生很讶异自己拍到如此奇怪的画面,告诉朋友后,对方表示想看,因此矶部先生趁拜访朋友时把影片带去。没想到影片里根本没出现任何异常的画面。无论重看几次都没见到那些圆脸,不过他并未确认是否还有哭声。

“我先生认为自己看错了。他觉得应该不是拍到了什么东西,而是有东西反射在电视荧幕上,导致我们看错了。”

他刻意不把这件事告诉矶部太太,于是妻子不知道丈夫的想法就将影带还给铃木太太。之后,我们也确认过这支影片,的确没看见铃木太太说的脸孔;但影片确实录到怪声。若随意看过内容,只会认为那是杂音,并不特别引人注意。然而,如果调整音量、戴上耳机,听起来就像婴儿哭声。

矶部太太说,她播放这支影片后,便不时在房间里听到婴儿哭声。

“我一开始以为是猫,毕竟猫的哭声不是很奇怪吗?所以我以为家里附近有野猫。”

她和丈夫一说,丈夫却回答,“现在不是猫的发情期。”

“听他这么说,我马上就害怕起来。因为几乎每晚都听得见。我甚至拜托她下次来我家看看。”

矶部太太看着铃木太太。铃木太太则说:“虽然我什么都不能做,但基于给了对方怪影片的责任感,还是决定去看一下。”

“铃木太太邀我和她一起去。”久保小姐问我,“我打算去一趟,你要一起来吗?”

虽然她这么问,不过我拒绝了。

不是不感兴趣,而是这段期间身体状况不佳,我什么都不能做。正在连载的杂志怪谈也在去年底停下。

我还在作追踪检查。脖子很痛,只能靠着止痛药拼命忍耐。

大概因为脖子的关系,连胸口、背部和腰部全都跟着痛起来。别提咳嗽了,连说话都很痛苦。此外,为了说话需要呼吸,可是一呼吸就会痛,我甚至不想开口。这些状况让行走变得相当痛苦,因为走路时呼吸量会增加,无法顺利呼吸导致我缺氧;而且一起床脖子就会痛,可是躺下时,接触到棉被的背部和腰部也会痛,我根本无法睡觉;另外,我常无意识地咬紧牙关,臼齿也有些摇晃。止痛药量逐日增加,到了这种地步,就算照三餐吃,还是痛得无法入眠。

总之,整天都只能忍耐着疼痛躺在床上。

不过,把这些状况都告诉久保小姐也是徒增她的担心,因此我只说,“这次就不去了。”久保小姐搬到伊藤太太的公寓后就再也没听到怪声,新工作上了轨道,身体也很好。我不想泼她冷水。

之后,久保小姐真的拜访了矶部太太。遗憾的是,那天并未听到婴儿哭声。

矶部太太很懊恼地说,“真的几乎每晚都听到。”

又过两个月,久保小姐和铃木太太联络时,铃木太太告知矶部太太搬家了。

久保小姐拜访矶部太太后,她还是频繁听见婴儿哭声。不光如此,深夜时还曾经因为感觉到有人轻拍她的脸颊而醒过来。睁开双眼时,眼前没有任何人,但像被干瘦手掌轻拍的感触实在太真实;而且,不只是矶部太太碰到这种事,矶部先生也因为同样的情况醒来过。

两人开始讨论家中问题的期间,矶部太太又在晚上醒来。那天晚上,她并没有感到脸颊受到谁的触碰,反而听到啪搭啪搭的声音。

她无意间往隔壁矶部先生的床上一看,看见黑暗之中,有人正弯腰靠近睡着的矶部先生。

“是个老先生。”

瘦弱衰老的老人坐在矶部先生的枕边,轻拍他的脸颊。矶部先生很不舒服地挥挥手又翻身。老人的手停在半空中,突然看向矶部太太。

两人对望了。

她不自觉叫了一声,老人的身影便如烟雾般消失,矶部先生顿时惊醒。

这太奇怪了。

矶部太太只在这里住一年,但当下决定搬家。解约时,她逼问房仲,房间过去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业者才承认前一个房客是独自去世的老人。

“婴儿声音”是铃木太太带去新家的吗?然后,声音是不是经由影片移动到矶部太太家?而那个家早已被死亡的独居老人所遗留的残秽感染,缠绕在影片上的残秽又唤醒原本沉睡在此处的残秽。

但“婴儿声音”可能只是邻居的婴儿声传到矶部太太家;手碰到脸颊的感觉,可能是起因于矶部先生的手,看见老人的样貌可能是矶部太太在作梦。

最后,还是无法确认究竟何者为真。

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

当我整理这份原稿且从头看过所有纪录,仍旧不知道我们究竟过上什么。久保小姐至今无法相信作祟或幽灵的事情,我也抱持怀疑的心态。

之后,我总算知道脖子上“疑似肿瘤的东西”的真面目。医生查出这项病症来自我在二十年前罹患的不明手指湿疹,确实和奥山家没有任何关系。症状始终难以减轻的肩膀僵硬、腰痛也是基于相同原因。幸好医生开了很好的药方,现在状况十分稳定。定期吃药后,疼痛消失了,工作和日常生活也不再有问题。特别购买的颈圈失去登场机会,成为我家人体模型“脱落小弟”脖子的装饰品。

久保小姐之后继续在伊藤太太的公寓过着非常顺利的生活。最近她又搬家了,不过是因为结婚。搬家时,她和先前一样接受祓除才搬出去;然后,同样接受了拔除才搬进新家。

“就像开工破土仪式一样,做了才能安心。”

开工破土仪式的意义原本就是为了取得那块土地的神明许可。

土地原本属于神明,只是人类擅自占有使用,所以使用前须获得国土的神明、地区的神明、土地的神明的许可。而且不光是盖建筑物时才举办仪式,对土地进行任何改变工程时都要这么做,可说是一种告知。

尤其是地区的神明——产土神,是土地之神,更是地缘之神。

这边的“土地”不是指地面的“土地”,而是指人们居住的地区,也可说是具备社会性概念的“土地”之神。因此,人在迁移居住地时,不只要向离开的土地神明告别,也要向搬入的土地神明打招呼,这是合乎道理的做法。

尤其,如果可借此获得心安,我认为就应该要举办开工破土仪式。先不谈效果,至少这是富含意义的典雅仪式。

矶部太太接受久保小姐的建议,进行仪式才换新家。新家生活一切正常;铃木太太后来离婚回娘家,现在是非常努力的单亲妈妈;另一方面,屋岛太太因为丈夫的工作不得不再度搬家,不过没碰到出问题的房子。

住在冈谷公寓的边见太太和西条太太也搬出公寓。边见太太因为丈夫转职;西条太太则在冈谷公寓附近的住宅区买下独栋房子,她在漂亮的新家里过着舒适的生活。住在冈谷社区的大塚太太也仍旧过得毫无问题。

两年前,黑石太太趁着找不到房客时卖掉社区的房子。至于买了那间房子的家庭,入住后也没任何异状。

饭田家的房子终于在去年卖掉。建筑物经过翻修后住进一对老夫妻。不到三个月,丈夫突然去世,房子再次成了空屋。

我撰写这份原稿的此时,那栋房子仍旧是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