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三天时间摸清琼·戈因斯·米斯纳的日常生活规律，会去哪些地方，会有哪些人进出她的家。他会找到接近她的方式，结束她的生命。

如果他离开的时间太长，人们会追问他的去向。为实施惩戒和复仇，他已经离开了小镇四次，他为每一次的离开都制造了无懈可击的借口，这一次也一样，他的离开完全合乎情理。当然，他绝对不会出现在他编造的地点。他总是谨慎小心，从不泄露自己的行踪，使用的是假身份，并且做些简单的易容。

他聪明绝顶，怎会轻易被发现？

每一次执行死刑，都会暴露出一些问题。坦白地说，现场的景像是他故意制造出来的烟雾，比如每次都在午夜时分动手。他就是喜欢复杂，喜欢迷惑，不喜欢被一眼看透的明了，他喜欢这种心智上的较量。如何干掉琼·戈因斯，也就是从前的飞芙，如果干掉守卫森严的保镖，将是一次最高端的挑战。

他架起双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琼位于好莱坞山上的房子。想到即将结束她生命的快意，他不禁微笑。这次行动不仅会出乎琼的意料，更会让盘问过他的联邦调查局和鲍威尔侦信社的侦探们大跌眼镜，他们都以为下一次案件要到五月才会发生。这个意外将会大大地对他有利。

他于太平洋时间今天上午11点钟到达这里，先是把租来的车泊在琼和杰夫的房子对面，观察了一个小时，然后把车开到路尽头，停在那里。他在脖子上挂了一台数码相机，衬衫口袋里插上一册旅游指南，如果有人盘问他的身份，他就谎称自己是观光客。从这里可以俯瞰日落大道，坐落在这山上的大片大片的房子属于各路明星，不管是过了气的，还是当红的，然而，真正意义上的豪宅仅有屈指可数的几幢，米斯纳夫妇的就是其中之一，那正是对他们的罪恶最公然的昭示。

琼肯定有全职保镖。也许在他发送第一封恐吓信之前就有了，但最大的可能还是在收到信之后。一个保镖也好，两个、三个也好，都不可能阻止他完成使命。他是复仇者，是罪恶的终结者，他要惩治罪行，还原清白世界。超越在此过程中产生的一切困难，比如一个训练有素的职业保镖，将会让成功的滋味更加甘甜。

他信步闲游，全然一派观光客的样子，时不时地抓拍几张照片。他停下脚步，两眼牢牢盯着米斯纳别墅的雕花大门。别墅位于一处缓坡之上，是一幢地中海式建筑，有五间卧室，三间卫生间。他曾上网收集过资料，知道附近有一个恒温泳池，一间健身馆，一条适合漫步的小径，还有一块让孩子和狗狗们玩耍的草坪。一个曾是《午夜假面舞会》的摄像师，一个是女二号，米斯纳夫妇奋斗多年才拥有今天的一切。杰夫现在导演成人电影，琼则利用色情网站赚进了大把钞票。

他不能流连太久，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等今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回来观察地形。明天早上，他会换一辆车再来，也许换辆卡车，穿一套工作服，扎一条工具带，假扮成木匠、油漆工，或者是水管工。他需要了解保镖换班的时间及进出别墅的人员，厨子、女佣、花匠、发型师、按摩师，等等等等。

假如到明天下午，他依然无法制定出有效方案让自己能在午夜时分与琼面对面，他将启用备用方案，他只需要打一个电话，告诉她他已在此地，很想见她。

玛莉娅和谢利·吉尔伯特共事了几年，却并没有合作过一起案子，只是在鲍威尔总部大楼和调查会议上见过几面。

认识谢利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这就是谢利。

简朴而庄重的悼念仪式持续了一个半小时。两次颂词一次由谢利的姐姐念诵，另一次由格里夫·鲍威尔及谢利所在的浸礼会教堂的牧师领着几位诵祷者共同念诵，教堂唱诗班演唱了三首颂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谢利已是侦信社第二位遇害的人。

从公司创立之初，侦探们的安全便是重中之重，在玛莉娅的记忆中，仅有两名侦探在执行任务时遇难。所有的侦探都年富力强，通过严苛的身体和心理测试，接受过超强度的体能训练，就连诺克斯维尔办公室的后勤人员都接受过严格测试及基础的自卫术训练。

一个月之内接连为两名员工举办葬礼，恐怕不止对玛莉娅，对所有鲍威尔侦信社的员工，都犹如一场梦。格里夫让办公室通知下午放假半天，要求必须通知到每一个人，包括参加悼念会的，以及因在外执行任务无法赶回诺克斯维尔的。

玛莉娅已经习惯了德里克的陪伴，哀悼会举行时，两人一直坐在一起，即便如此，她对哥哥在仪式结束后邀请他一起吃晚餐依旧感到不满。天天和这个男人一起工作已经够倒楣的了，虽然用不着说些违心的话应酬他，可是别人都把两人当成是一对儿，杰克和凯茜是一对儿，迈克和洛里是一对儿，她和德里克是第三对儿。这让玛莉娅很恼火，德里克却觉得有趣。这该死的家伙，好像让她尴尬能带给他莫大的愉快似的！

谢天谢地，晚餐时的话题都很轻松，大家似乎心有灵犀，绝口不提午夜杀手的事，也不谈论谢利和克丽丝蒂的案子。

下午6点15分左右，他们走出切萨皮克海鲜酒家，玛莉娅对哥哥说：“你们今晚都到我家住吧，我有两间卧室，沙发也可以睡人。”

杰克说：“谢谢了，我们要赶回去。我今天是请假来的，凯茜也把珍宝阁关了，所以我们才能和迈克与洛里一起来。我们都想来，为表达我们的诚意。”

玛莉娅拥抱了杰克和凯茜，又对洛里说：“我很抱歉，我们还没能破案，抓到午夜杀手，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坚持到底。”

“虽说鲍威尔侦信社和联邦调查局之间的是非官方接触，但二者力量的结合将会所向无敌，我们迟早会抓住他。”德里克插了一句，玛莉娅生气地瞪着他，这是她和洛里之间的谈话啊，他还是老样子，完全无视玛莉娅谴责的眼神。

洛里伸手轻拍德里克的胳膊，“我希望很快就能抓到他。”

在玛莉娅看来，洛里的这个动作不过是朋友间的友好表示，不过迈克·伯基特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迈克明显变得紧张，不满地瞪着德里克，似乎在说：离我的女人远点，可实际上是洛里主动的。德里克似乎看出了迈克的不友好，他揽住洛里的肩，低头在她颊上印下一吻。

这男人头脑坏了吗？他是不是不想活了？假如表情可以杀人，德里克早就死在迈克冲天的怒容下。

“我们该走了，”迈克冷冷地说，“看样子，我们不到11点是到不了家了。”

凯茜问玛莉娅：“要我们送你回家吗？我看你是和鲍威尔一起来的。”

德里克抢着回答：“别担心，我送玛莉娅回家。”

玛莉娅只好笑笑，今天可不是平常的日子，她不想当着大家的面发脾气。

大家匆匆道别，承诺要保持联系，互通消息，迈克赶紧拉着洛里离开，杰克和凯茜也和他们一起上了洛里的多功能车。

玛莉娅打算坐出租回家，总算可以摆脱德里克了，她正欲开口道别，德里克的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听了几句便答道：“我们十五分钟后到你们那儿。”

玛莉娅说：“这个‘我们’不包括我吧？今晚我想回家，好好地泡个澡，睡在自己的床上。”

“过会儿我就送你回家，我们先去鲍威尔大厦绕一下，”德里克说，“是格里夫的电话，他和妮可让我们过去，还有几位侦信社的法师。”

玛莉娅不满地说：“就不能等到明天吗？”

她十万个不情愿地坐进德里克车子的副驾驶座。这是一辆流线形的银色科尔维特，看着坐在驾驶座的德里克，她忽然发现他的长腿和宽阔的肩膀和这辆小型跑车很不相称，更有趣的是，出身名门的德里克竟然和她老派的哥哥一样对科尔维特跑车情有独钟。在去年的硫磺纵火案中，两人结成莫逆之交，这是最让玛莉娅生气的事情。

饭店离鲍威尔大厦很近，感谢上帝，德里克没再和她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等他把跑车在地下停车场停好之后，两人向电梯附近的保安出示了工作证，从地下室乘电梯直达顶层。在这幢翻新过的1928年的建筑中，整个十八楼都是格里芬·鲍威尔的私人办公室，顶层的套房可让他将都市灯火辉煌的夜景尽收眼底。

看来她和德里克是最晚到的，大家都已经围坐在会议桌旁，桑德斯在给大家上饮品，今晚他就是吧台服务生。

格里夫向两人示意，“进来。”

妮可向玛莉娅微笑，她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玛莉娅过去坐在她身边。德里克没有要饮料，他在玛莉娅的对面坐了下来。

玛莉娅环视一圈，看了看今晚到场的人。格里夫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主位，妮可坐在他旁边，吧台旁，芭芭拉·琼坐在轮椅上，桑德斯站在她身边，霍尔特·柯南靠在高高的皮椅子里，正把一瓶啤酒往嘴边送，他的左右两边分别是米歇尔·阿伦和本·科比特。

伊薇特·孟博士和她的徒弟梅雷迪思·辛克莱站在巨大的窗户前窃窃私语。

玛莉娅靠近妮可，小声问道：“孟博士怎么在这里？”

“伊薇特和徒弟单独与克丽丝蒂和谢利待了一会……在克丽丝蒂做防腐处理之前，谢利火化之前。”

玛莉娅狐疑地转了转眼睛，压低了声音：“她们发现什么了吗？有没有确实的信息能帮助我们找出杀害克丽丝蒂和谢利的凶手，找出凶手的杀人动机？”

“就我的理解，神入心理学中的神入/共情是一个把客体人性化的过程，感觉我们自己进入别的东西内部的过程。通俗地说，是穿另一个人的鞋，戴另一个人的眼镜，去感觉、体会世界。并不能和死者进行交谈，这一点只有灵媒才能做到，”妮可轻声说，尽量不让别人听到，“你知道，伊薇特的能力就是神入。”

“那梅雷迪思·辛克莱——她的能力是什么？”

“伊薇特说她天赋异禀，身具数能。”

玛莉娅正欲再问，格里芬·鲍威尔宣布开会了。“今晚我们讨论两个议题。”他向芭芭拉·琼示意，琼打开膝上的手提式文件夹，取出一沓材料，将文件夹放到地板上，“芭芭拉·琼会把午夜杀手的最新资料以及在谢利和克丽丝蒂案件上我们掌握的全部资料都发给大家。”芭芭拉开始分发一份份订好的材料，格里芬继续说道：“请大家看看德里克·劳伦斯的最新侧写，这份侧写缩小了犯罪嫌疑人的范围。根据他的专业猜测，这是他自己的原话，”——格里夫瞟了德里克一眼——“午夜杀手就在这份名单之中。”

格里夫停了几分钟，让大家找到德里克的报告，接着说道：“大家可以看到，根据社里对犯罪嫌疑人的行踪调查，以及我们所能查到的全部个人资料，现在名单缩小到格兰特·勒罗伊及他的儿子希斯，泰勒·欧文斯及兰塞姆·欧文斯，还有凯西·劳埃德。”

米歇尔·阿伦说：“还有五个嫌疑人，而且这些仅是我们已知的嫌疑人。”

“我们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些，”格里夫对她说，“先把我们已知的查清楚。下周一，也就是四月的最后一个周一，我会分派各位跟踪调查这几个嫌疑人的日常行踪。同时，为保证安全，我们会给三位可能的受害对象，特里·欧文斯、琼·米斯纳和洛里·哈蒙兹各派一名侦探。”

本·科比特问：“如果我们碰上温赖特特工和他的人，会不会有麻烦？”

格里夫看了一眼妻子，妮可答道：“非官方的，希克斯·温赖特会给予我们最大限度的合作，只要我们不公开违规。他很清楚，鲍威尔侦信社能在这起案件上调配的人手远多于联邦调查局，比如监视五个嫌疑人。目前社里的案件很多，但这两件是重中之重——找到午夜杀手，阻止他的杀人计划，还有”——她环视在座的每位侦探——“找到杀害克丽丝蒂和谢利的凶手。”

“也就是假定她们是被同一个人杀害的吗？”霍尔特·柯南问，“有事实支持这个假定吗，还是——”

“这个也在资料里，”格里夫用手指轻叩自己面前的那份文件，“两个案件属于同一类型，杀手的犯罪手法完全一样。在一个月之内，两个不同的杀手用相同的方式谋杀两位鲍威尔侦信社的成员，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玛莉娅问道：“谢利和克丽丝蒂的案子和午夜杀手之间的关联性，有没有定论？”自从谢利出事以来，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她，她也和德里克讨论过。

“没有证据显示两者之间有关联，”格里夫答道，又看了看德里克，“对此，你的专业猜测是什么？”

“我和玛莉娅讨论过这个可能性——午夜杀手和杀害社里侦探的杀手没有关联。两者的作案手法没有相同点，而且，午夜杀手没有杀害克丽丝蒂·阿里安斯的动机，她和调查完全没有关系。”

米歇尔问道：“也就是说有人以鲍威尔侦信社的成员为杀人目标，而动机与社里着手调查的案件完全无关？”

格里夫说：“有这可能。我们已经加强了鲍威尔大厦和格里芬憩园的保安措施，我们将联系每一位侦探，提醒他们格外注意人身安全。谢利·吉尔伯特的遇害让我们知道凶手接受过严格的训练，非职业杀手是不可能赢得了谢利的。”

“你的意思这是暗杀？”本问道。

“我认为有这个可能。”格里夫肯定了他的看法。

室内一片静默，人人都在思考着自己的命运，作为鲍威尔侦信社一员的可能的命运。玛莉娅觉得格里夫仅仅说出了自己很小一部分的看法，因为是妮可的朋友，她知道不少格里夫过去的经历，这些事情是其他人无法了解的。假设的确有人把侦信社成员作为杀人目标，此人必然要有一个动机，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动机就是格里芬·鲍威尔。

霍尔特问：“杀害社里员工的动机，你怎么看？”

格里夫说：“没有确切的想法。”

“我们继续讨论午夜杀手案件吧，”妮可插了一句，明确中止了霍尔特的问题，“希望大家认真阅读最新资料，把你们认为有用的信息添加上去，我们明天上午10点还在这里碰头，谢谢大家。”

妮可的话果断而有效地结束了会议，大家都明白个中原因。霍尔特、米歇尔和本连忙起身，往电梯走去，德里克和玛莉娅也跟了上去，格里夫叫住了他们俩。

“你们俩留一下。”

两人停住脚步，转身面对格里夫。

“德里克，我们需要你的专业意见，”格里夫说完，看着玛莉娅，“你是妮可最好的朋友，她要求你也加入这次机密会谈。从现在开始，在这里所谈论的一切都是高度机密，决不可外泄，你明白吗？”

“是，我明白。”

玛莉娅知道格里夫并不想让她留下，当妮可要求让她参加时，他很可能反对过。不过他自己也让桑德斯和伊薇特·孟加入了机密会谈，因此很难拒绝妻子需要朋友支持和拥护的想法。当然芭芭拉·琼也是妮可的好朋友，但芭芭拉首先会支持桑德斯，而桑德斯总是支持格里夫。

也许她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格里夫将要披露的最高机密，未必会引起他和妮可之间的争执，而她也未必需要选择立场。她瞥了一眼妮可，立刻就觉察到妮可的异样，她的直觉没错，伊薇特·孟博士今晚的出现，还有她那个神秘的学生梅雷迪思·辛莱克，让妮可倍感不安。

德里克和玛莉娅重新在会议桌前坐下，伊薇特和梅雷迪思也在会议桌的另一头坐下。桑德斯关上了双扇大门，挪开桌前的一把椅子让芭芭拉·琼把轮椅摇了过来，自己则坐在她的身边。

格里夫站在桌前，面对着几位最值得依赖的朋友，好几分钟没有说话，似乎在斟酌该说些什么，该说到什么程度。

“伊薇特和梅雷迪思，大家都知道，她们的能力常常给予鲍威尔侦信社莫大的帮助，当然不是在所有案件上，仅是个别极特殊的案件。在克丽丝蒂和谢利的尸检之后，她们获准可以进入检测中心，伊薇特没发现有用的线索，不过梅雷迪思看到了一些东西。”

玛莉娅多少有些无神论的观点，算半个无神论者吧。她并不相信超自然生灵的存在，但也不是完全不信。会不会有些人的确比大多数人拥有更强的心灵感应呢？那当然可能。这就是她的底线，她的无神论止步于此。

格里夫看着梅雷迪思。梅雷迪思很年轻，个性腼腆沉默，一头蓬乱的红色鬈发，脸上布满了雀斑。她低着头，眼睛不看格里夫，也不看其他人。

格里夫问：“你能告诉我们，你和克丽丝蒂还有谢利在一起时，感觉到了什么吗？”

梅雷迪思紧张地说：“她们不认识那个杀手，杀手也不认识她们。”

玛莉娅只觉背脊发冷，毛骨悚然，这太离奇了，太不可思议了，他们真的相信梅雷迪思·辛克莱可以与死者沟通吗？

“还有吗？”伊薇特·孟提示她的徒弟继续说下去。

梅雷迪思说：“他杀人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没有悔恨，没有情绪，对他来说，只是完成了一件工作。”

“谢谢你，”格里夫说完，把目光转向德里克，“我想让你和梅雷迪思一起完成杀手的侧写，他很有可能是个职业杀手，那样的话，我们将很难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如果我们有侧写，会对我们的调查有帮助。”

玛莉娅尽量保持冷静地坐着，“为什么有人要雇用职业杀手来暗杀鲍威尔侦信社的成员？”

格里夫神色严峻地盯着玛莉娅，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玛莉娅有些后悔自己失言了。

格里夫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不是吗？我要找到答案，不再让社里任何人遭遇同样的命运。”

令人不安的沉默笼罩着整间会议室，玛莉娅清楚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