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兰塞姆·欧文斯独居在祖辈留下来的意式小楼里,这是一幢砖瓦建筑,平缓的拱顶上面盖着一个圆形屋顶。目前他已与第二任妻子布伦达·李离婚,一切吃穿用度及与外界的联络都由他的老管家雷蒙娜负责。周二早晨来开门的正是雷蒙娜。她已经上了年纪,银色的短发烫成细碎的小卷,穿一件红色T恤衫,配海军蓝的化纤宽松长裤,外面还罩着一条花布围裙。她没有化妆,也不戴首饰,脸上布满皱纹,薄嘴唇,鹰钩鼻,高挑身材,体格强壮。如果她不开口说话,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个男人,待她一开口,竟是如玛丽莲·梦露般的轻柔嗓音,带着些许孩子般的天真口吻。
“请进来呀,兰塞姆先生正等着你们呢。”雷蒙娜退后一步,伸手做出请进的姿势,“他在后院的阳光房喝早茶。可怜的人儿为了写他的新书,大概一直工作到凌晨。”
玛莉娅意识到这位老奶奶一定是打心眼里喜欢她的主人。
德里克问:“欧文斯先生在写什么类型的书?”
“哦,就是他一直写的那种历史书,”雷蒙娜答道,“已经出版十本了,讲的都是弗吉尼亚的历史,从革命战争时期到现在。”
见两位客人没有评论,她又补充道:“兰塞姆先生可聪明着呢,天生就是一个诗人。他的两个老婆都不懂得欣赏他,千真万确。不过布伦达·李小姐至少没像特里小姐一样,让他被全天下的人耻笑,那女人可真有一套。你们两位肯定对她很了解的吧,你们是侦探嘛。”
玛莉娅问:“那么欧文斯先生第一次结婚的时候您就是这里的管家了?”
“当然啦,泰勒先生从小就是我带大的,特里小姐不喜欢照顾小孩,兰塞姆先生只好给小娃娃找个奶妈啦。”
“泰勒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小孩?”德里克问。
“聪明,像他爸爸,漂亮,和他妈妈一模一样。上帝把美貌加在这么一个自私、不负责任的女人身上,真是浪费。”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领着客人们一路走过门厅,来到一扇拱门下,停下脚步,她指着拱门后的走道,“一直向前走。”
“谢谢您。”德里克说。
“两位喝点茶吗?”雷蒙娜问。
玛莉娅和德里克异口同声地答道:“不了,谢谢。”
兰塞姆闭着眼睛坐在一把华美优雅的白色藤椅中,瘦长的脸上神色安宁。他已微微有些谢顶,褐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穿一条棕色长裤,配米色衬衫和黄褐色毛衣,外套松垮垮地挂在他瘦削的身体上。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他不急不忙地睁开灰色的眼睛,把膝上的笔记本电脑拿开,放在右边的边桌上。玛莉娅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这不像是她想像中的杀手,不像,兰塞姆·欧文斯是位有钱又有闲的绅士,出生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个错误。
“进来吧,坐。”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和他学者般温和的外貌极不相符。
“感谢您同意和我们谈话。”德里克一面说,一面轻轻扶住玛莉娅的手肘,和她一起走到藤艺长沙发前,沙发侧面放着两盆巨大的蕨类植物。玛莉娅直觉地要甩开他的手,但还是尽力克制住了。
“我想有必要先澄清一些事情,”兰塞姆说道,眼睛直盯着并排坐在沙发上的两人,“估计我儿子没说我什么好话,我想尽了一切办法,不容易啊,要养大一个没有妈妈又神经紧张的孩子……他妈妈让我们俩都受尽羞辱。如果特里早几年就死掉,我们的关系会比现在好得多。”
不让玛莉娅和德里克有回答的机会,兰塞姆又接着说:“不用你们问我就可以回答,没有,我没任何动机去谋杀我的前妻或者她过去认识的那些贱人。我知道,泰勒认为我就是警方要找的人,午夜杀手,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我不是。我儿子这么做就是为了要折磨我。”
德里克问:“您儿子为什么要折磨您呢?”
兰塞姆把黯淡无神的眼光投注在德里克身上,“这是一个男人难以启齿的羞耻,我的儿子……他恨我。也许他有他的道理,我却无法理解,我也尝试过理解他,可他太像特里了,任性固执,对我的养育从来不知感恩。”
“我们相信您的话,欧文斯先生,”玛莉娅说,“我们想说的是,鲍威尔侦信社会继续加深调查,如果您能告诉我们您在四起谋杀案发生时的具体行踪,我们就可以排除您的嫌疑。”
“大部分时间我都是独自在家里,很多天都不见人,”兰塞姆对他们说,“现在雷蒙娜每星期来一到两次,主要是做饭,然后就放在冰箱里,让我自己热着吃。她上了年纪,做不动打扫卫生这样的事情,但她会用吸尘器,还会用鸡毛掸掸灰尘。我请家政公司的人每隔一周来一次,雷蒙娜假装不知道而已。”
德里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日期表,“希望您能看看这个,看能不能说说您在每个日期的具体行踪。”
兰塞姆伸出手,用修长嶙峋的手指拿住日期表,他看看上面的日期,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又还给了德里克,“我不敢肯定,有时候我会出门,作弗吉尼亚历史的讲座,我也做些研究工作,还有一些住在别的州的朋友。这些日子,我想我都在家里,最后那个日期,就是肖恩蒂在亚特拉大被谋杀的那一天,我肯定我在家。”
玛莉娅问:“有人能证明吗?”
“恐怕没有,我一个人住,一个人睡,很少接电话,工作的时候,我不喜欢有人打扰。”
“那么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了?”德里克观察着兰塞姆,似乎在判断此人是否在撒谎。
“没有,恐怕没有,所以你们就要深入调查,看看我说我在家是不是事实,我理解,你们的工作嘛。”他的眼光扫过玛莉娅和德里克,“我能提个建议吗,你们可以查查我儿子在这些日子里的行踪,很有可能,他才是你们要找的凶手。”
玛莉娅和德里克愕然对视,两人想到一起去了——泰勒指控他的父亲是凶手,现在他的父亲又在指控他是凶手,这家人可真是与众不同。
德里克问:“您愿意谈谈为什么您会觉得您儿子是凶手吗?”
“我想我应该这么做,”兰塞姆说,“我从心里不希望我的怀疑是真的,然而的确有这个可能,我想指出这么一个简单的事实,在我和我儿子泰勒之间,他是凶手的可能性比我要大得多。”
“那么,您并不是在指控您的儿子就是凶手,您仅仅是指出他是凶手的可能性比您要大,是这样吗?”玛莉娅希望兰塞姆·欧文斯能把话说得更清楚。
“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十分钟,玛莉娅又问了兰塞姆一些问题,得到的回答中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如果这个男人是凶手,那可真令人啧啧称奇,他看上去就是那种心灵高贵的人,因为受伤而遗世孤立。然而,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在忧郁悲伤的外表下,隐藏着另一个人格,一个冷血的杀手。
玛莉娅和德里克一起沿着人行道走回停车的地方,她停下脚步,“那么,你什么意见?”
“我认为泰勒·欧文斯恨他爸爸,”德里克对她说,“而且我认为兰塞姆·欧文斯的内心比外表看上去要复杂。”
“你认为这两个人会是午夜杀手吗?”
“当然,这两个人都有可能是,不过目前来看,我觉得可以这么理解,这两个人都在把矛头指向对方以洗刷自己的嫌疑。”
“感人至深的父子关系啊,哈,我真替泰勒难过,绝大多数父亲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来保护儿子,兰塞姆·欧文斯却宁愿牺牲儿子来保全自己。”
洛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稳住自己的手不颤抖,把今天收到的信递给杰克。又一封恐吓信,内容和措词和前两封一样,盖的是佐治亚州亚特兰大的邮戳,这个浑蛋是在杀了肖恩蒂之后寄的信。其他的人——琼、特里、查琳,还有桑尼——也都收到信了吗?昨天晚上玛莉娅在电话里告诉了洛里对特里儿子的调查情况,并说他们打算再去调查她的前夫。
玛莉娅说:“泰勒·欧文斯认为午夜杀手就是他的父亲。”
“你的意见呢?”
“我和德里克都持保留意见,等今天上午见过兰塞姆·欧文斯再说,然后我们按计划下午坐飞机去路易斯维尔见格兰特·勒罗伊牧师。”
想到格兰特·勒罗伊成为重获新生的基督教福音派传教士,洛里忍不住哈哈大笑。她记忆中,格兰特就是个整天醉醺醺,好色又满嘴脏话的流氓,只有在他有所求的情况下,他才会偶尔显得风度翩翩。
洛里问:“桑尼和查琳怎么样了?侦信社找到他们的下落了吗?”
“目前我们只知道桑尼在欧洲某个地方,至于查琳·斯特里克兰,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过我们总能找到的。往好的一面想,连我们找他们都这么费尽周折,那么凶手也是一样,没有回邮地址,凶手也无法知道他们是否收到他的信。”
洛里看着杰克一丝不苟地检查过信件,再倍加小心地把它装进一只塑料袋,尽管在信封或信纸上找到凶手指纹的希望十分渺茫,杰克还是要按程序办事。
“肖恩蒂遇害之前收到过多少封信?”洛里向谢利求证,“希拉里和查理收到过多少?”
“被害人遇害之前收到的信件数量都不同,”谢利答道,“如果每个人收到的信件数量一样多,我们就可以根据间隔时间确定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因此我们认为信件数量的不同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想警告他的被害人,恐吓他们,折磨他们,却又不让他们知道谁会是下一个。预先恐吓被害人让他获得快感,这也是一个方面。”
杰克拍拍洛里的肩,“困在这里不能出去,很烦躁吧?凯茜和我随时等着你和吉尔伯特小姐过来,虽然还是待在屋子里面,但是有朋友们陪着你们,和凯茜在一起你会快乐些,而且你和我们住在一起,她就不会那么为你牵肠挂肚了。”
“让我想想,”洛里说,“现在我还是待在这里,待在我自己家里。要不是因为报纸登的那篇文章,要不是因为那些传遍全镇的宣传单,我今天还能去上班的。”
“再坚持低调一段时间会比较好。”
洛里点头,“另外,迈克有没有告诉你,汉娜和小迈克昨天到家里来找我的事情?”
“他说了。”
“他有没有说小迈克打了人,因为那个小孩说我的坏话?”
“是的,他也说了。”
“午夜杀手不仅毁掉了我的生活,还影响到我关心的人们,你和凯茜、塞思,还有迈克……迈克的孩子们,也许我应该离开这里,到别处去——”
杰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你哪儿都不能去,你就待在这里,让关心你的人们来照顾你,如果你走了,我老婆也会跟着你走的。”
杰克的笑容是那么令人宽慰,她也报以微笑。
“说到你老婆——今天她去开店了吗?”
杰克隐去了笑容,“没有,我们觉得最好本周都不要开门了。”
“真是逼得我们无路可走啊。”
洛里在珍宝阁持有的一半股份就是她的全部收入。这么些年来,她省吃俭用地买了房子和车子,还省了些钱下来开了一个储蓄账户。假如关门一星期——或许还不止一星期——她就不得不动用她那点微薄的积蓄了,这些钱撑不了多久。
杰克对她说:“别担心钱的问题,凯茜和我会——”
“别,你们不要!我不会问你们任何一个人要钱的,我还有积蓄,我能用它渡过难关的。”
杰克不禁苦笑,“你和凯茜一样固执,这事让你们俩自己商量吧。”他再次用力拍拍洛里的肩膀,“我随叫随到。”
“我知道,你和迈克做的一切,我感激不尽。”
洛里刚把杰克送到门口,谢利的手机响了,两人停下来,等着谢利接电话。谢利基本都是在听,极少说话,挂断电话后,她转身看着两人。
“是玛莉娅,她告诉我们侦信社找到了查琳·斯特里克兰,她死了。”
洛里惊呼,“死了?怎么可能呢?杀手一直是一个月杀一个人的啊。”
“不是午夜杀手干的,”谢利说,“她在一年前死于吸毒过量。她一直在卖淫,不过似乎没什么生意。她用的不是真名,和任何人都没有联系,家人,朋友,全都没有。”
“我不怎么了解她,她性格有点儿古怪,我们拍《午夜假面舞会》的时候,她也欠钱,还经常吸毒。”
“既然查琳·斯特里克兰已经死了,拍电影的演员就只剩下四个还活着了,”谢利说,“琼·米斯纳、桑尼·德古兹曼、特里·欧文斯,和——”
“我,”洛里说,“我们惟一不知道的是,他会把我安排在哪个月,五月,六月,七月,还是八月?”
在过去的六年中,格兰特·勒罗伊牧师在妻子和儿子的协助下在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维尔聚集起一大批教众。他们慷慨捐赠,使牧师得以建造起一座可容纳一千人的大教堂,及供牧师一家居住的将近六百平方米的一套住宅。当鲍威尔侦信社联系上这位在过去三十年间执导过无数色情片的导演时,他的妻子没有任何迟疑,一秒钟的迟疑也没有,爽快地安排了见面。
她说:“我们在教众面前没有任何秘密,他们都了解格兰特的过去,也明白我们都会在魔鬼的引诱下犯下罪恶。”
勒妮·勒罗伊订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格兰特周二晚上给青年学习小组上课,你们的侦探能不能在8点左右到办公室来和他见面?”
现在,玛莉娅和德里克已经到了救赎者教堂。
玛莉娅很多年没有去教堂做过礼拜了。小时候,每回教堂一开门,她的继父就坚持让全家都去做礼拜,每餐饭之前还要念祷词。在外人的眼中,诺兰·里夫斯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可这个人实际上却是个变态的恶魔,让她的母亲生不如死,让她和哥哥受尽折磨。十八岁离家上大学之后,除了参加婚礼、洗礼和葬礼,玛莉娅再没踏进过教堂的大门。
“地方真大啊,”德里克说,“可容纳一千人的礼堂,你能想像他们从教众身上募集了多少金钱吗?”
“多得足以让格兰特·勒罗伊和他的家人生活优越。”
教堂的大门由五扇对开门组成,门内便是开阔宽敞的前厅,德里克和玛莉亚走了进去。几十位年轻人正从圣堂出来,他们的年龄约在十三到二十岁之间,很多人依然在厅内留连,或面带笑容,或开怀大笑。一位身材高挑苗条的女士向两人走过来,她身着紫红色真丝套装,佩戴着一串黑珍珠项链。
“你们一定是鲍威尔侦信社的侦探吧,”她伸出手,“我是勒妮·勒罗伊。”
“我是玛莉娅·珀杜。”
勒妮和玛莉娅握手,脸上带着热情友好的笑容,待她再看向德里克,刹时间,她脸上的笑容竟平添了几分女性的柔美和娇媚。
“我是德里克·劳伦斯。”
德里克握住勒妮的手,同她四目对望。玛莉娅真恨不能踢他一脚,好好地提醒提醒他,就算勒妮·勒罗伊比她先生年轻二十岁,她也已是有夫之妇,这是不争的事实,还是把你的魅力施展在单身女性身上吧,有多少女人哭着闹着要追你,这还不够满足你那狂妄自大的虚荣心吗?!
勒妮挽住德里克的手臂,“请跟我来,格兰特会在办公室等我们。”
勒妮领着他们步入长长的走廊。玛莉娅紧跟在两人身边,愠怒地瞪了德里克一眼。他耸耸肩,仿佛在说:“是人家觉得我迷人的嘛,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玛莉娅脸色一沉,德里克笑了。
勒妮松开德里克的臂弯,按下电梯的上行键,电梯门一开,玛莉娅和德里克跟在她身后走进电梯,二楼很快就到了,三人也没有时间交谈。
走出电梯,勒妮对大家说:“这边。”
见识过救赎者教堂的宏伟和气派,再看二楼富丽堂皇的办公室,玛莉娅已能坦然接受了。穿过两间公用办公室,他们到了勒罗伊的办公室。八十多平方米的开间,全部用黑白双色的玻璃钢铺成,流畅的线条,闪亮的光泽,每一分每一寸都体现着独到的设计。玛莉娅不禁问道:“勒罗伊太太,办公室装修是出自您的手笔吗?”
勒妮的脸上绽开无比骄傲的笑容,“啊,是的啊,是我设计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咯咯娇笑起来,“瞧我真笨,你是调查员嘛,肯定调查过我和格兰特的资料。”
“的确是这样,我们调查过。”说实话,玛莉娅还真想不起来,资料上有勒妮·勒罗伊做过室内设计的内容吗?她做过女服务生,酒吧招待,餐厅的迎宾,还在一家卖涂料墙纸的店里做过营业员。
一个男人从豪华的玻璃钢办公桌后走了出来,灰白的头发,完美的发型,褐色的双眼目光灼灼,浑身洋溢着活力。格兰特·勒罗伊并不英俊,但通身的气派全然是富有的成功人士的形象,剪裁优雅的细条纹西装,意大利牛皮平底休闲鞋,手腕上和手指上都戴着镶钻的金饰。
“我猜您是珀杜小姐吧,”他说着,紧紧握住珀杜的手,随即又和德里克亲切握手,“您是德里克先生。你们有问题要问我,有关我过去拍色情电影时认识的一些朋友,那时我深陷罪恶的泥沼,无边的地狱。”
玛莉娅简直忍不住要笑了。罪恶的泥沼,无边的地狱?饶了我吧。
德里克似乎一点也没觉得好笑,立刻提出第一个问题,“您肯定已经知道了,在您导演的《午夜假面舞会》里,有四名演员被谋杀,就在过去四个月里,每个月都有一个人遇害。”
格兰特把手放在胸前长叹一声,这动作显得有些夸张,他说:“听闻他们的事情令我倍感伤心,但却并不意外。我们都会犯下罪孽,假如不忏悔,不去恳求仁慈的上帝洗刷我们的罪恶,身体上的也好,心灵上的也好,我们便不再有希望。”
有人咳了一声,玛莉娅扭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简直就是年轻版的格兰特·勒罗伊,深色头发,深色眼睛,脸色阴郁而深沉。
“进来,孩子,”格兰特招手让他进来,“这是我儿子希斯。他是我们教堂的青年牧师,是我的得力助手,同我一起侍奉上帝,我为他感到自豪。”
希斯表情冷漠,用警惕的目光逐一看过玛莉娅和德里克,然后对他爸爸说:“我觉得没有律师在场,你不应该回答他们的问题。”
格兰特摆摆手,不理会儿子的反对,“别胡说,现在不是在指控我,我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你不用担心,两位调查员问的都是过去那段不光彩的经历和那时候认识的人。”
玛莉娅说:“鲍威尔侦信社已经联络了所有的演员,提醒那些还没有受到杀手袭击的人,每一个与电影有关的人我们都要调查,每一个人,从制片到摄像。”
“我们认为杀手出于某种原因只针对那一部电影,”德里克说,“我们不是在对谁提出指控,只是提些问题,以便排除我们的嫌疑对象。”
“那就是说你们把我父亲当作嫌疑对像啰?”希斯问。
“劳伦斯先生没有这么说,”格兰特对儿子说,他望着德里克,“我已悔过自新,成为上帝虔诚的仆人。我敬爱上帝,热爱我的同胞,我把这种爱传播给所有的人,我反对任何形式的暴力。对那些未能信奉上帝,仍然陷在过去的罪恶中无法自拔的不幸的人们,我对他们也只有爱。”
玛莉娅问:“和《午夜假面舞会》有关的人,你和他们还有联系吗?”
“在过去的六年,我没有和任何人有过联系……哦,除了桑尼·德古兹曼,”格兰特说,“桑尼来找我帮忙,当然是要借钱。一开始我拒绝了,后来他让我相信他是真心想改变,想得到救赎,他加入了教堂,还和我们一起工作了好几个月。可惜的是,他偷了我们的钱,我别无选择,只能让他走了。”
勒妮说:“格兰特也可以报警抓他的,但他没这么做。”
德里克问:“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有两年多了吧,”格兰特说,“大概八个月前,我收到桑尼一封短信,还有一张支票,金额就是他偷走的那笔钱。”
玛莉娅问:“你知道他那个时候在哪里吗?”
“在欧洲什么地方。”格兰特望向他太太,“你记得具体地址吗?”
“是意大利,我记得,某个海滨小镇,”她答道,“他在信里说他每天都去钓鱼,很享受简单平淡的生活。”
“墨西拿意大利西西里岛东北岸港口城市,临墨西拿海峡。!”格兰特拍着手掌,“就是那地方,他八个月前就是住在那里。”
玛莉娅点头,“这条线索可以帮我们找到他的下落,给他提个醒。你在星光制片公司期间认识的人,就只有桑尼在过去几年和你有过联系吗?”
“是的,只有他一个。”
“你能不能回忆一下,在《午夜假面舞会》的拍摄期间,有恐吓事件发生吗?”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玛莉娅和德里克把所有向其他嫌疑人提过的问题都问了一遍。格兰特的回答和其他人几乎如出一辙,大家都讨厌特拉维斯·迪拉德,并且都有这样的暗示,如果他们过去认识的某个人会是午夜杀手,那肯定就是这位星光制片公司的老板兼《午夜假面舞会》的制作人。他们的观点都惊人的一致:希拉里·芬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荡妇,而查理·黄是个不错的男人,很有幽默感。
“记得,我当然记得洛里·哈蒙兹。”格兰特说,“很好的一个小姑娘,与众不同,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很漂亮、很性感,却又很古典、很高贵。我为她祈祷过,而且我能感觉到,她已经信奉了上帝。”
“最后一个问题。”提问的事情由玛莉娅负责,德里克则在一旁认真观察。毕竟这才是他的专业,用他异乎常人的智商和超凡的第六感为他们的谈话对像做出侧写。
“请问吧。”格兰特满怀自信。
“在迪安·威尔逊、希拉里·芬奇·钱布里斯、查尔斯·黄和肖恩蒂·托马斯遇害的当天,您能回忆起您的行踪吗?”
听到这话,希斯·勒罗伊被激怒了,他走到父亲身边大声说:“这是什么意思!爸爸,我说过,没有律师在场,您就不该答应他们见面!”
洛里惊醒了,她猛地坐了起来,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在耳畔突突直响,震得她头皮发麻。她怎么会醒?她没有做梦啊,至少没有对梦境的记忆。静静坐在床上,她凝神细听周围的声音,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偶尔一两声常有的木头“嘎吱”响,水管里的鸣响,风吹过屋檐的呜咽声。
还有远处狗的吠叫。
待心跳恢复正常,她伸手打开床头的台灯,掀开被子下了床。她看了看钟,3点15分,午夜已过,仙女的魔法不再此处指童话《灰姑娘》中仙女的魔法到午夜12点即失效。,对她来说,“死亡时刻”已经过去。她没穿拖鞋,也没披上轻薄的睡衣,就这么下楼去了。
明明没什么异常情况,为何她还是如此心慌意乱?午夜杀手每月杀一个人,每次都在午夜时分,现在距肖恩蒂的遇害才不过几天,完全没理由这么担惊受怕。杀手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月份不对,时刻也不对,况且防盗系统已经打开,谢利·吉尔伯特也在这里。谢利是训练有素的保镖,必要时她会开枪。
她此时已非常清醒,再也睡不着了,但她不想吵醒谢利,如果她走过走廊去客厅或者厨房,谢利会听见,会起来察看。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们两人明天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没什么地方可去,可以中午小憩一会儿。
也许喝一杯巧克力牛奶,再吃点小饼干能帮助她稳定心神——甜食有镇定安神的作用。这样想着,洛里往厨房走去,快走近厨房的时候,她看到紧闭的门缝里有灯光透出来。谢利在厨房吗?她睡不着,所以起来了吗?是她的声音吵醒洛里的吗?
走到门口,她抬起手想开门,却又犹豫了,“谢利?”她喊了一声。
没人回答,她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答。
不祥的预感从洛里心中升起,顷刻间传遍全身,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很可能是她们在睡觉前忘记关掉厨房的灯。鼓足勇气,她拧动门把,打开了门,门打开的瞬间,她的神经也紧张到了极点。然而,厨房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她舒了一口气。
她决定不喝巧克力牛奶了,改用冰淇淋配饼干吃,刚打开放饼干的食品柜,她猛然发现后门竟然开了一条小缝。怎么可能呢?谢利总是会锁好后门,拉上保险闩,打开防盗系统,再去睡觉。会不会是她听到外面有声音,所以去察看后院了?
洛里六神无主,浑身绵软无力,她强打精神,走到后门去检查防盗系统,报警装置上绿灯闪烁,这是在告诉她,系统被解锁了。
不要慌,谢利在外面,不要怕,没什么好怕的。我该怎么办?到外面去找谢利吗?还是关上门锁好,然后给杰克打电话?
洛里站在虚掩的门里,喊了几声谢利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应。她打开门向外望去,后院里月光如水,给近旁的灌木蒙上一层清浅的黄色,惨淡的灰色阴影笼罩着屋角,树林在草坪上投下阴郁的身影,一根根树枝仿佛细长的魔爪手指,向四面八方伸展。
洛里胆战心惊。
上帝啊,谢利,你在哪里啊?
午夜杀手已经到邓莫尔来了吗?是他设计把谢利诱出去的吗?他杀了谢利吗?
别往坏处想。
谢利是身经百战的职业保镖,绝不会轻易上当。
事情不对劲,快回去,把门锁上!
洛里的心又开始狂跳,恐惧已经侵遍她的四肢百骸,她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
抓住门把的一瞬,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后门廊上一汪深色的水迹,藉着从厨房透出的光亮,她看到那水迹是红色的。
是血迹?
上帝啊,是一摊血!
她死死地盯着地上发黑的血渍。
的确是血,没有错。
是谢利的血吗?
远远地,狗吠声又响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毛骨悚然,洛里失声尖叫。她没有了主张,不知如何是好,颤抖的手紧紧抓住门把,眼光却无法从血迹上移开。
是他杀了谢利?他是不是就在外面,就要来杀她了?
午夜不是已经过了吗,他不是总在午夜杀人吗,难道不是吗?
近旁的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反覆回荡在寂静的凌晨,洛里收回盯着血迹的目光,在幽暗中搜寻着谢利的身影——或者她要找的不是谢利,而是午夜杀手。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帮不上谢利的忙,按她的话去做——保护好自己。
砰的一声,洛里关上门,锁好,冲到电话旁,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杰克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