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入地下
时钟指向晚上21:30,正当陆凡一伏案写侦破报告时,敲门声响起。欧阳嘉走进来,她看到陆凡一脸上难以释怀的忧虑,愣了一下,认识他这么久,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坐吧。”陆凡一随口一说。
“知道马所长是凶手后,我觉得你一直心事重重的。你在想什么呢?”欧阳嘉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马所长为了避免村子重蹈三十年前的覆辙,不惜用谋杀的手段警告田恕恕离开坟岭。站在一个守护了坟岭村三十多年的警察的位置,这样做是情有可原的,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逼走一个人。”
“你在怀疑他的谋杀动机?”
“我半信半疑,毕竟他的说法毫无矛盾,在逻辑上合情合理,在证据链上也毫无破绽。可是,我还是无法信服。这个世界上,真相只有一个,这就是我的感受。”
“你还在怀疑什么?”
“很难用一句话概括,硬要说的话,我觉得我们陷在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局面里。”
看到陆凡一向来沉着冷静的脸上隐约带着某种烦躁,欧阳嘉皱眉:“你又在钻牛角尖了,听着,设局的人已经死了。难道,你认为马所长在撒谎?你觉得他不是凶手?这世上有哪一个人会心甘情愿替人顶下杀人之罪呢?”
陆凡一像发现什么似地突然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了?”欧阳嘉警觉地问。
“没事!”陆凡一起身,背对着欧阳嘉,“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个人究竟能为另一个人伪装到什么地步呢?故布疑阵,设下障眼法,这个小小的坟岭村到底还有多少谜团没有解开?”
“没有人故布疑阵,没有人,这个案子已经结了,除非你找到新的证据,否则,马所长就是杀人凶手。”
陆凡一不说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宁愿选择死。”
他的样子怎么看都让欧阳嘉觉得不对劲,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烦:“案子已经结了,别再疑神疑鬼了。”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真希望是我想多了。”他舒了一口气,看起来精疲力竭,“你先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欧阳嘉离开后,没过几分钟,他的手机突然响起。
“喂?”他接通。
“是我,田恕恕。”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你现在能过来一下吗?我在医院。”
“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有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不能。”田恕恕语气坚决,“是关于马文的。”
“什么?”陆凡一猛地直起上身,“好,我马上过来。”
坟岭医院护士值班室,田恕恕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陆凡一,视线却早已穿透他的身体,飘向远方的某处。
“我第一次见到马文,是在1994年,那时候,我正好十二岁。那一年,舅舅去世了,我被舅妈从家里赶了出来,无处可去,只好孤身一人回到坟岭村。”她以温柔清澈的声音开始叙述,“我习惯了,反正被人欺负已经不是第一次。”
“你说的被人欺负是……”
“以前,村里的孩子找到机会就会抓着头发打我,叫我野种,说我是个不祥的女人。”田恕恕试着放松表情,“搬到这里后,我以为会好过一点,可实际上,情况并没有什么改变。”
随着田恕恕的讲述,陆凡一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十八年前的坟岭村,那时候的田恕恕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喂,野种,滚开,晃来晃去的干什么?”一群挑衅的男生在放学路上用石头砸她。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所有情绪逼入水汪汪的大眼睛,低着头,走自己的路。
“看什么看,真是的。”那些男孩子把她推在地上,抓住她的头发,“我们说错什么了吗?你本来就是个不祥的女人,没有爹妈的野种,也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就是!你们瞧瞧她那张脸,长得就像靠屁眼吃饭的!”
“哈哈哈……”男孩子们夸张地大笑起来。
她不敢反抗,任由他们抓着头发,低声抽泣。
“喂,臭小子,住手。”一个少年扔了自行车,冲上去,“又在欺负人。”
几个人像斗鸡一样噼里啪啦地打在一起。这样的打架一点也不壮烈,胜负毫无悬念。
“马文,你闹什么闹?要不是看在你父亲是派出所所长的份上,打不死你。”那群人在少年身上啐了一口,最后骂骂咧咧地离开。
“你没事吧?”田恕恕连忙跑过去扶他,却被马文一把甩开。
“怪不得大家都叫你祸害,你果然是个不祥的女人。”马文的嘴角被打破,疼得直吸气,捡起书包扔在车篮里,推起自行车,骑上就走。
瓢泼大雨随即落下来,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中。田恕恕沿着泥泞的小路往前走了一会儿,发现一个人推着自行车站在路中间,整个人淋得像落汤鸡。走近一看,竟然是马文。
“喂,快点上来。”他看起来像是在跟自己怄气。
“你?”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喂,你是木头吗?还愣着干什么,快点上来啊。”
刹那间,仿佛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低头的瞬间,眼泪涌出来,轻声说:“谢谢你。”
“你别想多了,只是顺路而已。”他不以为然地一撇嘴,小声咕哝:“蠢得像根木头。”
自行车在雨中艰难前行,雨越下越大,四周白茫茫一片,两人只好停下来,站在屋檐下避雨。
“雨不知道要下多久。”百无聊赖之际,她伸手去接从屋檐落下的雨水。
“应该很快就会停的。”马文站在她旁边,也伸手去接雨水,“很好玩呀!”
天渐渐地黑下来,茫茫雨雾中,突然出现一个手持雨伞的身影,越来越近,马文欣喜地叫起来:“哥,我在这里。”
来的人正是马亮,他走到屋檐下,收起伞,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属于少年的俊脸,衬衣长裤包裹着他英挺修长的身躯,乌黑浓密的头发湿漉漉的。看到马文身边的少女,他愣了一下,很快就收回视线,把另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递给马文,皱了一下眉:“你的脸怎么回事?”
“骑车摔了一跤,没事。”马文摸了摸肿起的脸颊,不以为然地笑起来。
“走吧!”马亮简洁明了地说。
“哥。”马文努努嘴,小声示意旁边的女孩子没带伞。
“你们走吧,不用在意我。”田恕恕连连摆手,尴尬极了,“雨一会儿就停了。”
马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乌沉沉的天空,声音清冷:“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送你回去。”
“那我走了。”马文挺直腰杆,微微挺起胸膛,一手撑着伞,熟练地骑上自行车,回头看了田恕恕一眼,笑着说,“喂,木头,你要心存感激哦,我哥他是座大冰山,平时不轻易帮人的。”车子在泥泞中一晃,他“啊”地大叫了一声。
“小心点。”马亮在后面不放心地叮嘱。等自行车消失在白茫茫的雨雾中,他撑开伞,说:“走吧!”他沉沉的目光无法令人联想到内心任何的情绪。
两人走进铺天盖地的雨幕中。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黑色的雨伞遮住两人的身影。
时光的影子一点一点地在这座小山村滑过,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田恕恕和马文成了恋人,这是瞒着所有人的秘密往来,他们连马文的父亲马所长都瞒着,一直小心巧妙地保持着恋人关系。
而对于马亮,两人一直保持普通朋友关系,直到后来,两人都进了坟岭医院,一个成为主治医生,一个成为护士,这才在朋友的身份上又加上了一层同事关系。
田恕恕站在窗边,眼神定定地凝视窗外,讲述这段往事,让她神色中露出一抹遗憾和孤独的气息。她一直对马文的失踪无法释怀。
陆凡一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田恕恕大半夜找他过来谈马文的事,应该不仅仅是想找人倾诉那么简单。他现在只想尽快弄清楚,她找他过来的用意。
“马所长为什么一直想把你赶出村子?”他突然发问。
听陆凡一这么问,田恕恕苦涩一笑:“不仅是他,全村的人都觉得我是个不祥的女人,因为我父母、爷爷都死于三十年前的那场瘟疫,我奶奶诅咒全村的村民死无全尸,至今还被关在拘留室。我出生在瘟疫中,出生的时候身上很可能就携带瘟疫病毒。”
马所长担心的果然是这个,陆凡一心想,怪不得他千方百计想阻止自己的两个儿子和田恕恕接触,并且想尽办法要把她赶出村子。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陆凡一还是决定问出口。
田恕恕用力吸了一口气:“不说我心里不好受。毕竟马所长的死,我也有责任,如果我听他的话,早点离开坟岭和马文断绝关系,也许他就不会做出这么多的错事,马文也不会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很意外吗?”他观察她的表情,“知道马所长杀了那么多人,是为了保护村子。”
“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用那么极端的手段逼我离开。”她沉默了一会儿,痛苦地皱起眉,“他是为了逼我离开才杀人的。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做这种事,他可是个警察啊。”
“一个人永远无法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
“是啊!”她垂下头。
“对了,明天马所长的葬礼,你会去吗?”他多嘴问了一句。
她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清晨,陆凡一和欧阳嘉早早地来到坟岭山上。山上冷冷清清的,村里人知道马所长是凶手后,都退避三舍,避之唯恐不及,没有人愿意来送这位老所长最后一程。
马亮和田恕恕站在山腰上,他们身旁放着一口实木棺材,里面安放着马所长的遗体。对于坟岭村这种贫困山区,因为没有条件实施火化,一直以来都实行土葬。
看到陆凡一和欧阳嘉,马亮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们点点头,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悲伤和痛苦。
“墓地选好了吗?”欧阳嘉问。
“我帮着选的。”田恕恕眼睛红红的,“还没开始挖。”
“那就赶紧干活吧。”陆凡一挽起袖子,拿起铁锹开始掘土。马亮也默不作声地一起挖土。两个小时后,一个长约两米,深约一米五的墓坑总算是挖好了。
这口实木棺材是马亮花了不少钱连夜从邻村运来的,结实,但也沉重。陆凡一、马亮、欧阳嘉、田恕恕四人各抬着棺材的一角,才勉强把棺材抬起来。
好不容易把棺材移到墓坑上方。“慢点慢点!”陆凡一担心田恕恕和欧阳嘉吃不消。
田恕恕咬着牙,双腿直打颤,终于手还是一滑,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而另一侧的欧阳嘉原本就有些吃力,田恕恕这边一松手,整一侧的重量全部压在她的肩膀上,她紧接着也摔在地上。这下可好,棺材斜过来,砰一声重重地砸进墓坑中,连带着把陆凡一和马亮也拽倒了。
四个人坐在地上,默默地喘气。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墓坑的地面突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四个人连同棺材一起掉了下去。
等四人陆陆续续地清醒过来,只见四周一片漆黑。
陆凡一拧开手电筒,灯光下,只见马所长的棺材就落在他们旁边,棺盖上落满了泥土。
“你们都没事吧?”他问。
“我没事!”马亮扶起田恕恕,忙问,“田护士,你怎么样?”
“我的脚……”田恕恕的头上直冒冷汗,“好像扭伤了。”
“我背你。”
“不用,我能行。”田恕恕硬撑着站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欧阳嘉也从地上爬起来,她摔得头昏眼花,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
陆凡一环顾四周,很肯定地说:“这里是宋代刑部侍郎王熙仲的墓。”
“我们怎么掉进这里了?”欧阳嘉逐渐不安起来,她抬头看了看他们掉下来的洞,足足有五米高,“现在我们怎么出去?”
陆凡一拿着手电筒转了一圈,查看四周的墙壁,欣喜地说:“我知道这个地方,前面应该就是王熙仲的墓室,我们已经到了最后一个墓道里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欧阳嘉一字一句地说:“欧阳,这一系列案件围绕的都是墓地里的病毒,但这究竟是什么,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上次我和田恕恕误打误撞进了墓地,走进最后的墓室时,已经没有任何照明工具。现在,也许是天意让我再一次回到这里,前面就是最后的墓室,今天,我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个究竟。你要不要一起去?”
欧阳嘉犹豫良久,肯定地说:“好吧,我也想知道这个最后的秘密的真相。”
说完,欧阳嘉看了看马亮和田恕恕,“你们留在这里等救援吧,我和陆凡一去前面看看。”
“不,我也要去!”田恕恕说,“这病毒害死了我所有的家人,我一定要去!”
陆凡一和欧阳嘉四目相对,算是交换了意见。
陆凡一点了点头:“好吧,我们一起去。大家小心一点,听我指挥。”
打定主意,四个人紧挨着往前走,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古人对饮的巨大石壁。
“已经到头了。”欧阳嘉查看石壁,“没有路了。”
“这面墙其实是一扇门,壁画中的酒杯就是开门的机关。”陆凡一双手用力按下墙上的酒杯浮雕,墙壁轰隆一声突然开裂,向两边缓缓滑动。
“上一次,我和田恕恕来这里的时候,因为手机没有电了,根本不清楚里面的情况。现在,这个秘密就要被我……”陆凡一的话随着墙壁的开裂戛然而止。
在场的每个人都像见了鬼一样目瞪口呆。
这里面……
究竟是什么啊?
墓室的空间极大,手电筒的光芒根本无法照到尽头。在光束中,只见十几台化学仪器像巨形怪兽一样矗立在墓室中央,二十几张金属实验台仿佛列队的士兵,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上面摆满了试验器皿。
陆凡一缓步走进墓室,伸手摸了摸离门口最近的试验台。
“原来这就是……我上次摸到的铜棺。”陆凡一惊讶得已经结巴了。
“这是王熙仲的墓室?”欧阳嘉半天才说出话来,“这显然就是个化学实验室嘛!”
既然是实验室,那肯定有电源。陆凡一向侧面墙壁看过去,果然在墙壁上找到了一个三相电闸,往上一推,轰的一声,所有的灯都亮了,墓室内顿时亮如白昼,所有仪器都进入启动状态,发出幽蓝色的光芒。
偌大的实验室竟然空无一人。
一切仿佛置身于科幻电影中,人类误入了外星人的基地。
陆凡一收起手电筒,抽出枪,打开保险,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欧阳嘉也握着枪,走在陆凡一左边。
马亮背着田恕恕,一言不发地跟在两人身后。
就在四个人刚刚迈进实验室的那一刻,身后的墙壁突然轰隆一声闭合,陆凡一猛地回头,清楚地看到闭合的墙上画着一个触目惊心的符号——XXX。
那符号是用鲜红的油漆画上去的,和冯雅丽额头上的记号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欧阳嘉惊魂未定地走到陆凡一身边,“这个符号?”
陆凡一也想不明白,这个符号怎么会出现在墓室里?谁?什么时候?因为何故画上去的?
“这里看起来不像是王熙仲的墓。”欧阳嘉伸手去拿实验台上一个玻璃器皿。
“不要乱动。”陆凡一小声警告她,“这里绝对不是王熙仲的墓。”
“田护士,你奶奶有没有跟你说过墓室里有实验室的事?”陆凡一问田恕恕。
“没有。”田恕恕低头,“我奶奶是留下一些古书,但都放在箱子最底下,我从来没动过。”
“我估计,这里就是三十年前那场瘟疫的源头,大家小心点,别碰任何东西。”
陆凡一看见其中一张实验台上凌乱地堆着一些资料,放在最上面的居然是一本翻开的《圣经》,就像有人翻阅后忘记合上一样。他走过去,看到翻开的那一章节,脱口道:“以赛亚书,该隐的章节。”
“该隐是谁?”马亮扶着田恕恕走过去,也看到翻开那一页的内容。
“该隐好像是亚当和夏娃的孩子。”陆凡一大概翻看了一下,“《圣经》怎么会出现在宋代的墓里,一定是后来有人来过。”
说着,陆凡一又发现《圣经》底下压着另外一本书,封面上被人画着鲜红的“XXX”记号,仿佛在和墙壁上的符号遥相呼应。陆凡一赶忙翻开来看,居然通篇都是日文。但他注意到每一页的页脚都标注着一个数字:731-5-3。
“这是什么意思?”欧阳嘉也注意到了。
陆凡一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落款——1942。
“1942?是指1942年吗?”欧阳嘉问。
“应该是。”陆凡一说。
“这是1942年的书?”马亮继续问。
“1942年可以说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最重要的一年。那一年,斯大林格勒战役让德军从此转攻为守,中途岛海战也迫使日军转攻为守,同时,墨索里尼下台。所以说,第二次世界大战在1942年正式发生了攻守转换。”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1942年也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一年,当时,日军对华北等地区的扫荡最为疯狂,同时,双线作战也逼迫日军加速占领的决心。”
“我还是没懂。”
“为了迅速结束战争,占领全中国,1942年,有一支日本军队是最为活跃的。”陆凡一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哦?哪一支?”其他三人问道。
陆凡一沉默良久,看了看他们,轻声说:“731部队。”
“什么!?”
“为了加快进攻速度,细菌战是最好的武器。”陆凡一说着,又看了看书上标注的数字。
“731-5-3,这组数字说明,驻扎在这里的是日本731部队第5部第3支队。”
“1942年正是731部队在我国最活跃的一年。”陆凡一翻看着资料,“王熙仲的棺木和陪葬品一定是被日本人运走了。日军侵华战争的时候,可没少干盗墓的勾当。他们把墓地里的东西抢光后,又利用这个天然隐蔽的地下空间做细菌实验,可谓一举两得。”
“这么说,三十年前袭击村子的,根本就不是瘟疫,而是日本人研究的细菌!”欧阳嘉恍然大悟。
陆凡一还在继续翻阅着资料,一张信封突然从里面掉落出来。他俯身捡起来一看,发黄的信封上写着触目惊心的两个字——遗书。
他拆开信封,快速地浏览了一下信的内容,看得心惊肉跳,满头冷汗。
陆凡一将信纸递给欧阳嘉,她慢慢地念出来:
遗书
我来这里已经快一年了,虽然他们只让我做翻译,不让我参与任何实验,但我还是知道了一些实验内容。我一定要写出来,希望有一天能作为日本人侵华的证据。
我所在的这支部队叫松田支队,隶属于731部队,他们从事的是整个731部队最可怕的细菌战研究,这个研究在他们内部命名为“该隐计划”。我偷偷查过圣经,该隐是亚当的儿子,也是世界上第一个杀人犯,因为他杀了弟弟亚伯,所以被上帝惩罚,最终变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吸血鬼,也就是吸血鬼的祖先。而这里的研究,就和吸血鬼有关。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非常罕见的病,叫卟啉病。最严重的卟啉病是先天红血球生成卟啉病,患者得病的症状就和吸血鬼故事一样的阴森可怕。卟啉病毒会蚕食人体的组织和肌肉,使患者严重贫血,面部器官腐蚀,牙齿尖利如狼,嗜血如命,俨然成为一个吸血鬼。英国的“疯子国王”乔治三世以及后来的吸血鬼男爵都是这种先天红血球生成卟啉病的患者。
松田支队主要就是研究卟啉病毒的特性以及应用于细菌战的可能性。他们将病毒的毒性和传染性增强了数十倍,利用中国战俘反复进行实验,最终培养出一种高致病性的卟啉病毒,命名为“该隐病毒”。
“该隐病毒”会通过血液、唾液和体液传播,有时也会出现通过空气传播的情况。“该隐病毒”的毒性极强,被病毒感染的人,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典型的卟啉病症状,变成像吸血鬼一样的怪物,攻击其他人畜。通过实验证明,只要作战部队里有人感染这种病毒,不出半个月,整个部队就会全部感染,进而丧失战斗力,最终全军覆没。
不过,“该隐病毒”传播性强的特点也是它致命的弱点,如果应用到战场上,在感染敌方部队的同时,也很可能将日本军队感染。所以,731总部要求松田支队必须研制出相应的病毒疫苗,否则不允许将“该隐病毒”投放到战场上使用。
到目前为止,病毒疫苗的研究工作还在进行。但是很不幸,我刚刚在协助搬运实验白鼠的时候,居然被感染病毒的小白鼠咬了一口。现在,我感觉自己浑身发冷。持续低烧是“该隐病毒”发作的一个主要症状。横竖都是死路一条,这样也好,别人都骂我是汉奸、卖国贼,我活着也是耻辱,不如趁着病毒发作,到时候大闹实验室,拉几个小日本垫背。
如果谁能看到这遗书,请向我在吉林松原赤坎镇的老母亲柏万青带个话,别说我死在这里,就说她儿子赵钢战死在抗日前线了。
赵钢
1942年12月2日
信读完了,最后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但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原来,三十年前感染坟岭村的竟然是这样一种可怕的病毒。”欧阳嘉深沉地说。
“看来,这个赵钢在病毒发作后一定有很多日本人被感染了,所以这支部队只好全员撤离。”陆凡一又看了看田恕恕,“谁能想到,过了四十年,王仲熙的后人王半仙竟然来这里盗墓,结果田所长被病毒感染,还把这种恐怖的病毒带进了村子。”
“我看,我们还是赶紧撤吧!这里有很多‘该隐病毒’的样本,太危险了。”欧阳嘉提醒陆凡一,“有了这份遗书,我们就可以要求市局派生化专家来处理这个实验室了。”
“等一下,你们看这是什么?”陆凡一伸手指着其中一个实验台,大步走过去。
实验台上竟然放着几瓶矿泉水,陆凡拿起瓶子查看,出厂日期居然是一年前的。
“这个地方有人!小心!”陆凡一大喊一声,握紧手中的枪。
欧阳嘉立刻警觉起来,快步走到马亮和田恕恕跟前,双手握抢,瞄向实验室的死角。
“看来有人在利用日本人的实验成果继续研究。”陆凡一慢慢向欧阳嘉靠拢。
“谁能看懂这些日文?”
“你记得上一次你看到日文是在哪里吗?”
“好像是在马文家里。”欧阳嘉睁大眼睛,“难道是……马文在这里?!”
“什么?”田恕恕的脸立刻变得煞白,“你们说,马文在这里?他在哪里?”
陆凡一巡视了一圈实验室,发现确实没有人,随后收起手枪,冷静地说:“我想是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马所长那前后矛盾的行为。”
“矛盾?”欧阳嘉、马亮、田恕恕都感到很迷惑。
“对,通过目前掌握的证据,马所长确实是凶手没错,但有一宗例外。”陆凡一说。
“哪一宗?”
“冯雅丽被杀的案子。”
“不是在马所长身上发现钢制的假牙套了吗?”欧阳嘉提出疑问。
“虽然周琳认定那个牙套与冯雅丽的伤口吻合,但我觉得这里面还是有蹊跷。”陆凡一说出自己的推理,“马所长精心制作了那个可以拔掉人头的杀人装置,他完全可以用那个装置杀了冯雅丽,伪装成野人行凶。但是他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伪装成吸血鬼呢?要知道,野人和吸血鬼完全是两码事。你想,夜深人静,两名护士被电棍电晕,完全丧失反抗能力,几乎和老李一家当时的情况完全一致,他完全有理由继续用那个装置杀人,嫁祸给恶鬼还魂了,这不更符合王半仙的诅咒吗?”
“确实。”欧阳嘉想想也有道理。
“而且他杀人的动机太牵强了,居然说为了吓走田恕恕去杀冯雅丽。吓走田恕恕有很多种办法,不是必须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杀人吧?”
欧阳嘉点点头。
“还有,冯雅丽的血为什么被放干?那么多的血又去哪里了?别忘了,马文和冯雅丽一样,都是O型血。至于冯雅丽额头上的记号,马所长说碰巧在血库拿了马文的血浆,又碰巧写出了和马文签名一样的记号,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而且马文失踪七年,马所长为了找马文,会不去翻动马文的物品吗?他会看不到马文‘XXX’的签名吗?”
马亮深深地吸了口气,连他也听出了这其中矛盾的地方。
“还有,马所长说杀害夏晓蕙的那天晚上,他是去考古施工现场搞破坏,为的是延缓挖墓进程,防止病毒外泄。可是,考古队三个月前就在这里施工了,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想到阻止他们挖掘?如果他为了村子的安全不惜杀人,那么,考古队的人岂不是早就被他杀完了?”
“那你的意思是……”欧阳嘉隐隐约约有些明白陆凡一的意思。
“马所长根本不是去阻止挖掘的,他是去找人的。”
“找谁?”
“马文!”
墓室内一阵沉默。
“别忘了,夏晓蕙准备埋老何的时候,刚好发现了一个新挖的坑,旁边还有铁锹。深更半夜的,谁会在山上挖掘?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是马所长在挖。他想找到三十年前王半仙和田所长进入墓地的那个盗洞,因为他知道马文就在墓地里面。”
“我彻底听晕了。”
“我想前因后果应该是这样的。”陆凡一说出自己的推论,“七年前,马文通过某种渠道了解到731部队的地下实验室就在古墓里面,他开始研究日语和相关资料。他的离家出走,其实是进入实验室开展研究。但长期接触‘该隐病毒’毕竟存在风险,马文也没能幸免,被‘该隐病毒’所感染。感染后的马文变得非常嗜血,一开始,他只是吃一些山上的动物,这就是为什么有一段时间村民反映山上有很多动物的尸体,还怀疑是恶鬼作祟的原因。入冬后,山上的动物很少出来活动,有些则进入了冬眠期,马文没办法,只好午夜潜入医院寻找猎物,他作案用的电棍估计是离家出走时从家里带出来的。最终,他袭击了冯雅丽,吸干了她的血后,还不忘在冯雅丽的额头上留下自己的标记。”
“天啊,原来冯雅丽真的是被吸血鬼所杀。但是,为何马所长要撒谎呢?”欧阳嘉问。
“当然是为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陆凡一继续说。
“当马所长看到案发现场以及冯雅丽额头上的符号,立刻就明白凶手是自己的儿子马文。要知道,吸干血的杀人手法,一定是被病毒感染的人做的,那么,能够接触到病毒的地方,只能是在地下墓地。马所长立刻知道失踪的马文其实是进入了地下古墓。但这个时候,马所长发现方荣荣可能见到了马文行凶,为了包庇自己的儿子,马所长只好冒险杀死方荣荣灭口。”
“原来如此。”
“然后,马所长带上铁锹去墓地寻找三十年前王半仙留下的盗洞,只要找到盗洞进入墓地,马所长就能找回马文。谁曾想,马所长在挖掘时遇到了夏晓蕙和田恕恕,她们准备将老何的尸体埋在坟岭山上。马所长立刻躲了起来,夏晓蕙发现马所长挖的坑,就用这个坑来掩埋老何。后来,夏晓蕙打晕田恕恕后,不巧看到了马所长。为了不暴露行踪,马所长只好将夏晓蕙杀害,并将老何、夏晓蕙、田恕恕的尸体同时埋掉。没想到田恕恕活了过来,还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这下,打乱了马所长的一切计划,他深感自己很可能会因此暴露,在追杀田恕恕的同时,也为自己留下了后路。”
“后路?”
“对,那就是为了保护马文,马所长准备揽下杀死冯雅丽的罪行。”陆凡一低着头,似乎在压制内心的冲动。
“马所长为了保护马文,按照冯雅丽脖子上留下的齿印制作了完全吻合的钢制牙套,随时放在口袋里。同时,他还精心编造了自己谋杀冯雅丽的动机,虽然这个动机漏洞百出。”
“难怪那个钢制牙套会放在那么明显的口袋里。”欧阳嘉回忆着。
“原来你也注意到了,其实这是马所长犯下的一个重大的错误。”陆凡一继续说,“这里有一个明显之极的矛盾。马所长把谋杀老李一家的头盔精心藏在井里,可谋杀冯雅丽的工具,却放在自己最外面的口袋里,这是多么不协调的矛盾啊。所以,真相就是,马所长有意让我们找到这个杀死冯雅丽的钢制牙套,因为他急于为马文承担罪行!”
“这才是案件最后的真相啊!”欧阳嘉感叹。
“马所长口口声声说自己在保护村子,其实都是他的借口,他一直在保护的,是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马文。”
“可是,直到现在,马文进入这个实验室都是推测,你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就在这里。”一直沉默的马亮突然开口了。
“证据也不是没有,你看那墙上的符号。”陆凡一指着实验室墙壁上的“XXX”,同时拿起刚才的日文资料,继续说,“这些符号,就是马文进来以后画上去的,这样,整个实验室就不再是731部队的了,而是‘马文实验室’。”
“你的意思是,马文为这个实验室起了自己的名字?”马亮问。
“当然,‘XXX’就是马文的签名啊……”
陆凡一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皮鞋撞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响亮。陆凡一和田恕恕立刻分辨出来,这就是他们上一次进入墓室,在黑暗中听到的脚步声。
“有人回来了!”陆凡一连忙跑到墙边,扳下三相电闸,轰一声,整个实验室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就在灯光熄灭的一刹那,石壁裂开,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陆凡一和欧阳嘉、马亮和田恕恕分别躲在两张试验台下面,连大气也不敢出。
门口高大的黑影打开墓室的灯,实验室里顿时亮如白昼,一切都无处遁形。
透过实验台的缝隙,陆凡一看到来人的脸上长满浓密的绒毛,一侧脸颊高耸,另一侧凹陷,鼻子和嘴巴似乎都被硫酸腐蚀了,露出尖利如狼的牙齿,粉红色的牙龈整个儿暴露在空气中,不对称又狂躁的眼睛里燃烧着压抑的痛苦,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脏污的袍子,因为穿的时间太长,早已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空气中立刻充满了一股潮湿污秽的味道,臭得就像肮脏的野狗。
陆凡一脑子中的第一反应就是传说中的深山野人,绝对没有比这个更贴切的形容了。
怪物大步朝他们所在的实验台走过来,田恕恕想尖叫,但声音梗在了喉咙。陆凡一握紧枪,摆出了随时准备放手一搏的架势。
随着怪物的走近,那股污秽的臭味更加浓烈了。田恕恕被臭味熏得透不过气,头稍稍向另一侧扭过去,没想到,额头撞到了实验台上,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呯。”
怪物浑身一震,他察觉到了墓室里有人,立刻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浑浊嗓音,眼睛里射出凶狠的光芒,顿时,向田恕恕所在的试验台扑过来。
“啊!”田恕恕大叫一声,脑中一片空白,从实验台下爬出来,惊恐地在石室内逃跑。
怪物紧追不舍,嗤着白森森的牙齿,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咆哮。
马亮一看这情形,哪里还顾得上躲藏,毫不犹豫地从实验台下爬出来,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陆凡一握着枪,站在马亮旁边,想开枪,却又怕伤到田恕恕。
田恕恕在本能的支配下,只能用拿到的任何东西砸他。慌乱中,她抓起实验台上的试管乱扔一气。试管中的化学液体灼伤了怪物的眼睛,他狂躁地大喊着,捂着眼睛,跪在地上。
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马亮大喊:“恕恕!”他立刻冲过去,紧紧抓起她的手,远远地躲开野人。
听到“恕恕”两个字,蹲在地上的怪物浑身一僵,缓缓地站起来,瞪着通红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远处角落里的两个人。与此同时,欧阳嘉手中的枪响了,打中了野人的肩膀,血立刻涌出来。
怪物仿佛浑然不觉,仍然一步一步向田恕恕走过去。
“你再往前走一步,我这次不会再手下留情了!”欧阳嘉心里怦怦直跳。
眼看着她又要开枪,陆凡一飞快地阻止了她,低声说:“他是马文。”
“你说那个怪物是……马文?”欧阳嘉绝不敢把照片上干净纯朴的青年和眼前这个肮脏恐怖的怪兽联系在一起。
怪物走到田恕恕和马亮跟前,露出丑陋的微笑,伸出毛茸茸的手,试图触碰田恕恕的脸颊,仿佛怀着百般的温柔。
“啊!”田恕恕吓得尖叫。
马亮上前一步,挡在田恕恕跟前,毫不退缩地盯着面前的怪物。盯了几秒钟,他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试探着轻唤:“阿……文?”
怪物通红的眼中忽然涌出泪来,嘴里嘟嘟囔囔,却因为七年没有开口说话,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语。
“你刚刚说,他是谁?”田恕恕伸手拽住马亮的胳膊,突然激动起来,“你刚刚叫他什么?”
“阿文。”马亮眼中闪动着泪光,“他是阿文。”
田恕恕看着面前的怪物,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绝不敢相信自己记忆中英俊的脸庞变成了眼下这个恐怖的样子。停顿了五秒钟后,她突然冲过去,紧紧抱住他,哭着喊出来:“阿文!”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刻骨的思念在被恋人拥抱的那一刻几近崩溃,马文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两个字:“恕……恕。”
他突然犹豫起来,田恕恕知道他在想什么,双手抱得更紧:“阿文,不要离开我!”
马文开始哭泣,布满伤口的上身开始瑟瑟发抖。他的指甲污秽残缺,周身每一个角落都透着悲伤和忧郁。
马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像是突然进了沙子似地伸手揉了揉眼睛。那一刻,他距离他们明明只有一臂之遥,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陆凡一和欧阳嘉收起枪,走到三人身边。
马文慢慢地推开田恕恕,他逐渐恢复了语言能力,指着陆凡一和欧阳嘉,问马亮:“他们是谁?”
“是警察,来调查村里的谋杀案。”马亮深深地叹了口气,“阿文,坟岭医院有个护士被吸干了血,是你做的吧?”
马文愣了一下。
“难道坟岭村被‘该隐病毒’感染的人,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吗?”马亮平静地说,“我很后悔,七年前不该同意你来这里做实验。”
“等一下,你……你知道马文在地下做实验?!”田恕恕瞪眼看着马亮。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隐瞒你了。”马亮低着头,就像在陈述自己犯的滔天大错。
“你知道的,大家都怀疑你身上有三十年前瘟疫的病毒,父亲也极力反对你和马文在一起,这件事一直是马文心中永远的痛。七年前,你请我和马文去你家玩,我们无意中在你家箱子最底下发现了一些地图以及日文资料,马文觉得好奇,就趁你不注意偷偷带回家了。从那时起,马文开始钻研日文,他逐渐看懂了资料的内容,告诉我这是731部队细菌实验的研究资料,而那些地图则是一个地下墓葬的路线图。马文推断在坟岭山下,藏着一处731部队的实验室,正是这个实验室里的细菌,导致了村子的瘟疫。”
“哥……”马文想打断马亮的话,可马亮冲着他摆了摆手,继续说。
“马文知道你身上遗传的,一定也是这种病毒,所以他想重新回到地下研究病毒疫苗,因为只有彻底治好你的病毒,父亲才会允许你们继续来往,你们的爱情才有希望。马文怕父亲和你担心,恳求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当成是他和家里吵架后的离家出走一样。同时,他还拜托我定期为他送食物,我也答应了。不过我每次送东西时,马文都不肯见我,我也只能把东西放到门口……”马亮说着低下头,眼圈也湿润了。
“马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田恕恕急了,眼泪簌簌地往下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文也止不住地落泪,艰难而缓慢地说:“病毒随时可能在你身上发作,父亲也因此不让我们来往。”说着,他从污秽的袍子中取出一个粉红色的试管,交给田恕恕,“七年了,我终于成功了!”
“你研制出了病毒疫苗?!”马亮看见试管惊呼。
田恕恕接过试管的同时,轻轻摸了一下马文溃烂的手。
马文一下子把手缩了回来,摇摇头:“我为了弄清‘该隐病毒’的特性,只好用自己做实验体,现在,我已经成为一个怪物了。”
“什么?你在用自己做实验?你傻啊!”田恕恕急得哭出来。
“我没办法,要弄清病毒的特性,单靠小动物是不行的,最后必须以人体做实验体。所以……这里只有我了……”马文也哽咽了。
“是你在医院杀了护士冯雅丽吧?”陆凡一单刀直入地追问马文。
马文愣愣地看着陆凡一,又看看田恕恕,没有回答。
“说啊!到底是不是你杀了那个护士?”马亮突然大声呵斥他。
“是。”马文低下头,“本来我只是在山上抓一些小动物,但入冬后,很多动物都冬眠了,我……我发作的时候,就是一头野兽,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你用这个病毒疫苗,不就可以治好自己的‘该隐病毒’了吗?”田恕恕突然想到很关键的一点,“你为什么不用呢?”
“疫苗只有一支,只够治好一个人。”马文露出一个丑陋的苦笑,“再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即使治好了,也是个怪物。”
“不会的,你会慢慢好起来的。”田恕恕急得拉住他的手,“既然你能治好我的病,一定也能治好你自己。”
“不!我为了我们的爱情能有一个圆满的将来,带着美好的希望进入这里。七年的时间,‘该隐病毒’已经把我变成了怪物。现在,我已经没有权利去爱了……”
马文说着,用丑陋至极的眼睛深情地看着田恕恕。
“但你依然有权利去活!恕恕,自从我决定拿自己做实验后,就没想过我们还能在一起,我……只想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田恕恕已然泣不成声。
“别傻了,我们的故事就像古老的童话一样,要解开一个人的诅咒,就必须有另一个人去承受诅咒。现在,轮到我了。七年了,我从未感受过一缕阳光、一丝花香,外面的世界离我太遥远,而我的世界,就是这间实验室,这里才是我的家,我的归属。在这七年里,我突然觉得,生命其实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即使没有爱情,你也不能失去生命,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值得我们去爱。恕恕,失去我以后,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像爱我一样,去爱这个美好的世界。”
马文深深地看着面前的恋人,他轻轻低下头,似乎想去亲吻她。
田恕恕也闭上了眼睛,也许在她心里,可以接受马文的吻,却无法接受一个怪物的吻。
一切都停止了。
包括马文低下的头。
就在即将吻住自己深爱的人之前,马文停下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爱的权利,这个时候,他需要决定的勇气。
只有短短一秒钟,仅仅是普通人眨眼的一瞬间,他决定了,不仅要放弃爱情,还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马文猛地推开田恕恕,转身跑向实验室的中央控制台,按下面板上的红色按钮,实验室里顿时警报声大作。
“还有一分钟,这里就要爆炸了,我要毁灭所有的‘该隐病毒’,包括我自己!快走!再不走,石壁就关上了!快走!”马文大喊。
“不!不!”田恕恕想冲过去,却被马亮死死拦住。
陆凡一这才反应过来,一回头,果然,身后的石壁正在缓慢地闭合。
“快走!”
“马文!”田恕恕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一声,那声音振聋发聩,久久回荡在实验室里。
陆凡一见田恕恕不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出了实验室,欧阳嘉和马亮也紧跟着跑了出来。
轰地一声,石壁永远地关上了。
“不!”田恕恕挣脱陆凡一的手冲过去,不停地拍打着墙壁,大声喊着,“不要离开我,马文!”
“这里就要爆炸了,快走!”陆凡一强行把田恕恕拉回来,甩手给她一个巴掌,试图把她打醒,“你必须活着,否则马文的牺牲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你明白吗?”
时间刻不容缓,四个人向王半仙当年留下的盗洞跑过去。就在陆凡一最后一个爬进盗洞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红色的火龙像一条来自地狱的火舌,从通道里钻出来,一阵强烈的热浪把几个人直接从洞口掀飞出去。
那天中午,坟岭村的村民突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仿佛世界末日降临。紧接着,整个坟岭山突然向下凹陷、崩塌,一时间,滚滚浓烟把天空都遮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