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与塔 第十二章
“有目击证人说,在井之头植物园曾经目击到跟你极为神似的人物。在植物园的池畔有一间很大的温室,当时有一对年轻男女正在里面幽会。那对恋人说,他们看见了一个跟你神似的人,跟被杀害的成濑小姐两人一起,从他们的前面经过。接着,过了大约三十分钟后,却只有跟你神似的哪个男人再次走过温室前面。除此之外,如果成濑小姐去世的话,你不是可以获得一大笔保险金吗?”
就像是不愿放过对方所表现出的一丝一毫细微反应似的,丹那用毫不松懈的眼眸,仔细凝视着征比古脸上的表情动静。
“那两人的视力都相当良好,而且并不是那种会为了哗众取宠而刻意撒谎的人。既然如此,我想听听看您是否对此有什么反论?”
“请等一下。你突然说这些,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关于你说的保险金的事情,我早就已经全都抛到脑后了。刑警先生,您刚才所说的,是发生在千里被杀那天的事情吗?”
征比古丝毫不为所动,平静地反问道。
“那是上个月二十号下午两点钟的事情。”
“这可就麻烦了哪!你突然冷不防的问我,我一下子也回答不上来;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的是,在这两个星期当中,我几乎不曾去过东京,所以,那一对恋人所看到的男人并不是我,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了。”
征比古频繁地用手撩起垂落下来的头发,口中还不停轻声念着“二十号……二十号……”
“这下真是麻烦了。我又没写日记的习惯……”
“那天是星期日。”
“即便知道是星期日也没用。我的工作跟一般上班族不同,周末和非周末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差异可言。一年中的每一天都是星期日、也是勤劳日……”
讲到这里,征比古将没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又频频侧着头,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这家伙在装胡涂。)丹那在心里暗自想着。
“好比说当天有下雨啦,或者是其他让你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诸如此类的,你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了吗?”
他似乎没有将刑警的话听进耳朵里,而是依然故我地拨弄着他那一撮不停掉下来的头发。看到他这个样子,丹那不由得感到焦躁起来;如果嫌那撮头发老是垂落下来很烦人的话,那为什么不用个发油将它给抹上去呢?或者说,干脆就直接剃成光头也不错……
“等等,对,我想起来了!我当时一直呆在上田唷!当我出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忽然觉得肚子很疼,于是就马上回到家中,缩进了被炉里。因为星期天医生休诊的关系,所以只能这样处理而已。”
“请你说得更具体一点好吗?”
“当然可以。对我来说,这还是头一次在上田过冬;因为我正在考虑等健康恢复后,要搬到离东京更近一点的地方去,所以便想趁现在,将值得留下回忆的风景尽可能地记录下来。另一方面,准备交件的书稿也刚好告了一个段落,于是吃过午饭后,我便抱着相机和三角架,出外蹓跶去了。说实话,我对于风景摄影其实不算专业,至少不像拍摄模特儿那么有自信。”
问题在于,征比古是否能够证明自己刚才所说的是事实,这才是重点所在。不过,话虽如此,丹那还是一言不语地默默倾听着。倘若任意打断对方的话,万一对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很有可能会因而心生不满,甚至就此闭口不谈。
“因为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一个仅有七万多人口的小城镇,所以只要稍微加快速度,花个半天时间就可以完整地绕上一圈。我抱着这样的打算出了门,可是在蹓跶到一半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身体有点发冷,所以就像刚刚告诉过你的那样,慌慌张张地回到了家里。这是我的老毛病了;没有经验的人或许难以理解,不过当大肠收缩的时候,会导致短时间的肠痉挛,一旦发作,就必须要用注射吗啡或者艾灸的方式来止痛。我想,人们常说的‘腹部绞痛’,指的就是那种剧痛吧!”
征比古又继续说:“当这种病发作的时候,我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像是虾子似地蜷缩着身体,等待着病痛逐渐远去。如果严重的时候,病发的情况甚至会持续六个多小时。因此,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臃肿难看,不过我还是会尽量穿着厚厚的裤子。”
“只要保暖就行了吗?”
“因为一受凉就会开始痛,所以必须注意保暖。不过,一旦痛起来的话,仅仅泡个热水澡是没办法痊愈的。果然还是非得用吗啡不可,因为那样可以瞬间奏效。如果使用灸法的话,在肚脐正下方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穴位,在这一带用艾草灸个五、六记,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疼痛就会减退。可是二十号当天,既没有医生可以看病,平常储备好的艾草也用光了;因为疼痛难忍的关系,想出去买药也办不到。在这种恶劣条件接踵而至的情况下,我只好忍着满脸的油汗,跟痛苦不断搏斗。”
“等到疼痛消失后,一切又回归到原本风平浪静的样子;不过与病魔斗争后的疲劳感却突然袭卷而来,于是我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呢。它叫什么病呢?”
“不知道。在没有发病活泼乱跳的时候,就算是看医生也看不出个名堂来。虽然自从小学的时候发病以来,我已经跟这种病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但我却还是不知道病名和根治的方法。”
“不痛的时候跑去找医生,也是件麻烦事情吧?言归正传,你有证据能够证明,那天下午两点,你人就像刚刚说的一样在上田吗?就算时间不是刚好两点整也没关系,总之,我想要看看你在下午两点不可能抵达井之头案发现场的证据。”
“我接下来正打算讲这件事情呢。当我大概用掉三分之二卷底片的时候,腹部就开始绞痛了;而我最后一张拍摄的相片,是北信女子短大的校舍。今年夏天,我曾经以该校课外讲座讲师的身分,到该校进行了场一连五天、有关摄影的讲座。因此,出于刚才所提到过的纪念意味,我以校舍为背景,用自动装置拍摄了相片。因为我在设定的时候,将整栋建筑物都纳入了镜头当中,所以我想,那座塔肯定也被拍在里面……”
“塔?”?
“嗯,是学校里面的钟塔。因此,只要钟塔被拍在里面的话,那么我三点前后人在学校的事实,便可以一目了然了。”
“原来如此哪!”
丹那露出有点怅然若失的神情,将坐垫拉到了自己身边。这就是专业的摄影师;在照片上动点手脚,不正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吗?征比古打算用这种方式来蒙混过关吗?
“我想看看您所说的照片。”
“很抱歉,照片现在还没冲洗出来。因为我原本打算,等过一阵子把底片的其他部分拍摄完后,再一起拿去冲印的。”
因为穿着宽大的睡袍,再加上已经有些醉意,征比古吃力地从被炉里钻出来,走进了隔壁房间;接着,他似乎打开了某个壁橱,然后又马上走回了客厅。在他的手中,提着一台装在盒子里面的双眼相机。
“哪,就是这个。”
丹那带着多或少的好奇心,将这台专业摄影师使用的相机接到了手中。那是一台看起来被操得很厉害,表面满布着陈旧伤痕的莱卡相机。转动底片用的把手上面,缠着一圈圈的胶布;那些胶布因为手垢的关系,显得有点脏脏黑黑的。那种毫不注重外表、大剌刺的感觉,的确是跟职业摄影师的风格颇为相称。
“虽然会给您添麻烦,不过我还是想请您把它带回去,将里面的照片冲洗出来。尽管有点说大话的嫌疑,不过我还是要说:既然是身为专业摄影师的我所拍摄的相片,那么我所要拍的东西,应该会好好地出现在里面才对。”
“那么,我为您写一张保管收据吧。”
“哪里的话,这又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相机;况且,双眼相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时代,不管怎样都会是单眼相机的天下。”
在他的口气中,充满了专业摄影师的自信。在和征比古所有的对话中,丹那唯一相信的就只有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