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点狗 第十二章
因为本部里面有人认为替身之说太过小说化,缺乏现实性,所以决定只进行小规模的调查。至于大町之所以戴着手套这件事,也可以解释为比如手指被墨水弄脏了,不想让他人看见之类的情况。若是这样的话,那位讲究穿着打扮的人,当然也就只好戴上手套了。当会议上有人提出这样的异议时,丹那也暗自反省,自己举杯庆祝胜利,似乎还为时过早了些。
第二天,尽管做好了徒劳无功的心理准备,但他们还是迈出了去寻找替身的第一步。按照丹那的建议,他们又多编成了另外两个小组:第一组的丹那和山上负责调查嫌疑犯的出生地八王子,另外两个小组的工作则是,在东京都内从大町的工作单位以及朋友中去找出B。与昨天的好天气相反,满布阴霾的天空,似乎在暗示着调查工作并不乐观的前景。
八王子是大町的出生成长之地,位于东京的西边。虽然同样都属于东京,但是地理上却有一段距离。丹那走访了大町在当地中小学以及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希望从中能了解是否有跟大町长得相像的男性。这个方案获得了成功,出乎意料地很快找到了线索。提供情报的是大町的初中同学,他说:与自己在同一家纺织工厂工作的服部六平,不管是年纪还是体貌都与大町非常相像,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曾经叫错过两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总是带着墨镜,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相貌相似,也正因为这个理由,所以没有引起什么传闻。”
“那你为什么注意到了呢?”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那还是在石油危机以前的事情;当时纺织工厂非常景气,因为有两天连休,家里人吵着要去温泉,于是就去了跟工会有签约的修善寺温泉旅馆。一到旅馆之后,我立刻就去了浴场,想早点泡一泡澡。当我一走进去,便望见泡在浴缸里的男人对着我微笑。我对他打招呼说:‘大町,你好’,结果却是服部。就这样,我才第一次见识到了他取下墨镜后的模样。”
“那么服部先生是否知道有一个叫大町的男人与自己十分相像呢?”
“我泡在温泉里的时候,向他解释了刚刚为什么认错人,结果他大吃一惊。所以,他应该是在那个时候才第一次知晓的。”
“那大町先生这边知道吗?”
“知道,也是我告诉他的。有一次他隔了很久回家探亲时,我一边和他对饮,一边将这件事告诉了他。当知道有跟自己长得很相似的人存在时,任谁都会感到好奇;他当时也说,‘有机会真想见一面’。”
丹那对于这句“真想见一面”感觉相当在意。如果是大城市的话另当别论,但八王子不过是一个人口只有二十八万的地方小城市;因此,大町在修善寺温泉旅馆内被告知这件事情以前,曾经和服部擦肩而过,这样的机会应该也是存在的才对。
“那根本不可能。大町大学毕业后一直住在东京,而服部五年前被爱知县的一家纺织公司挖走了,所以彼此根本不可能碰见。”
那也就是说,在计划这次对于竞争对手谋杀计划时,大町突然回忆起老朋友提到过的这件事情,然后便想到了利用这个相貌相似的男人来当做替身,伪造出自己不在场证明的手法。眼下纺织业不景气,服部在老家休假,每天呆在家里,生活方面应该并不宽裕,因此,如果大町花钱请他扮演自己的替身的话,或许他会动心也说不定。大町能言善辩,当然不会说事情跟杀人有关。也许,他会以比较轻松的口气对服部说说“只是为了与人家开开玩笑”之类的话。
宛如孪生兄弟的两个男人,在某家小餐馆或房间里说服对方又被对方说服,想象这副画面,丹那不由得有一种犹如梦境的奇妙心情。不管怎么说,替身之说逐渐有了具体的进展,于是刑警们决定去拜访这位服部先生。
服部六平的家,位在横亘多摩川浅间桥对面的元横山町,一排有着四间房舍的长屋里看。当两位刑警走到长屋最东端时,便看到了他的门牌。虽然那块门牌看起来就像是写了字的粗制鱼板,但上面的字体却是意外地颇为流利的草书体。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服部在旁边应了一声。刑警回头一看,原来服部正在小院里挖马铃薯,黑乎乎的泥土上面。滚动着几个长得不错的暗红色球体。
服部似乎早已料到刑警会前来调查;他并没有邀请他们坐下来,而是准备站着说几句就打发他们。他的态度,让刑警们感觉到了些许敌意。
丹那并没有见过大町本人,不好妄下结论,但他看过大町的照片,眼前这个人果然与照片上的大町十分神似,特别是嘴唇很薄这一点,几乎一模一样。不过,他们毕竟还是不同的两个人,所以站在一起,也许能够看出一些不同之处,但是,分开来看的话,的确是会让人弄错的。
“忽然提出这个问题也许有些奇怪,不过,你最近见过大町先生是什么时候?”
“我不认识什么大町,也没听说过。”
“他在保险公司工作,与你长得很像。”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不认识吗?”
他突然改变了态度,把锄头一扔,手插在腰上,摆出一副挑战的姿态。
“你说自己没听说过,这根本不可信;他是赤坂推销员被杀害案件的主要嫌疑人,报纸上也报导过了。”
“我没订报纸。”
“那应该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过照片吧。既然他跟你长得很像,那么照道理说,你应该会有印象才对。”
“你这人很烦耶,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
为了避免让邻居听见,服部压低了声音,但讲起话来却是一副要吃人的凶恶语气。
“你口口声声说不知道,但你过去曾被人错当成大町过吧。”
“不要在这里妨碍我工作,请离开!”
“有人说,在某处曾经看到两个相貌完全相同的两人在一起,他觉得很奇怪。”
丹那的故弄玄虚似乎很奏效;服部突然显得慌乱起来,到最后终于让丹那他们进了家门。不过他之所以这样做,似乎主要还是为了让避免邻居听见。
“请不要那么大声。这墙壁薄得就跟煎饼似的。本来隔壁的人就喜欢偷听。”
“好吧。那我们就直话直说了。有一部分人私下主张,说你曾经扮成大町在小田原出现过。大町宣称,当保险公司的推销员被杀的时候,他人在小田原的小餐馆吃竹荚鱼之类的东西;不过那些人认为,出现在小田原的只是替身而已,而去充当替身的,便是与他长得非常相像的你。他们说,在吃饭时‘大町’一直戴着手套,是因为那个‘大町’其实是替身,所以他必须警戒着不留下指纹。但是,我并不苟同这种说法。比如说,大町手指上染上墨水,又不能马上洗掉的时候也就只好戴上手套来遮掩,这种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啊!一般人的话,对于这种事也许根本就无所谓,但大町却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人,虽然是男人,却每个星期要修两次指甲。”
丹那引用了先前的信息,编造出了一套便于取信服部的说法。服部坐在门口,将信将疑地听着。
“为了弄清楚这种推断是真是假,所以我们才来拜访并向你求证。大町在小田原吃饭的时间,准确的说也就是九月二十六号下午八点左右,你在什么地方?能够回忆一下吗?”
一直坐着不动的服部拍了拍裤脚边上的泥土,很明显是为了争取时间。
“最近不知为什么,我的记忆力有所衰退,你这样突然问我,一下子也很难想起来。”
他回避着视线,摇了摇头。丹那心想:这混账东西!你对他客气,他倒得寸进尺了!
“要是你想不起来的话,那可就很麻烦了:你脱不了干系,我也交不了差。”
服部不可能乖乖地承认自己在小田原待过的事情。因此,到底他打算怎么回答,丹那对此感到十分好奇。
“噢,我终于想起来了!那天妻子的妹妹来我这里住了一晚。我这人要是有外人在,就会感到全身不自在。而且从妻子的角度来考虑,恐怕这种时候也是丈夫不在家更方便,也许他们想说些不愿意让丈夫听到的悄悄话呢!考虑到这些,所以下午我便识趣地离开了家。也许任何人都有自己憧憬的地方,希望有时间能去看看。对我来说,我心中所向往的地方就是柴又,一直期待着能去那里拜拜帝释天,顺便尝尝那里有名的米团子。”
“是吗?”
“于是我便很高兴地去了那里。听说那里有渡船,于是我又想乘坐它渡过江户川。因此,我先到了千叶县的松户一带,可是当我来到渡船头时,才知道周末没有船。虽然我很生气,但抱怨却也无济于事;只是,我的计划整个被打乱了,于是放弃去柴又而改去了浅草。在那里,我吃了电气白兰地,再喝了烤内脏串……哦,不对。是先喝了电气白兰地,然后再去吃了烤内脏串。接着,我还去看了短剧。”
“你吃烤内脏串的那家店的名字叫什么?”
“我哪里记得那么多!因为是地摊,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名字。”
“在什么地方?”
“刚才不是告诉你在浅草吗?”
“浅草也有许多具体地方吧?比如六区、或者传法院的旁边等等。”
“这个嘛……”
他埋头沉思了起来。不过丹那本人对于浅草的地理也不熟悉,如果调换一下身份,自己被问到同样的问题,肯定也是歪着头无言以对吧!总之,服部所说的内容,从道理上是讲得通的,可是要证明却很难。与此相同,如果丹那他们这边要否定他所说的内容,也得要面临一样的情况。
“被你们如此怀疑,我也很不舒服。要不然,我们一道跑一趟,去找那家卖烤内脏串的店吧。”
对于对方的提案,丹那他们欣然接受,于是三人便一起向浅草出发了。
当他们到达那里时,天已经黑了,地摊也大多已经开始做生意了。服部在那一带走来走去,试图寻找那家印象模糊的烧烤店;后来,他终于在花园附近,找到了那家卖烧烤的地摊。虽然刚才服部说“因为是地摊,所以没有什么店名”,但是店里茶色的帘子上却印着“御多福”几个白色的字。
尽管有所期待,但结果却很扫兴。那位生龙活虎、演技过剩,一副表准江户人模样的烧烤店主,对于服部十多天前曾来过这里这一点还有一些印象,但具体日期和时间却并不记得。这个结论不论对服部或刑警来说都不尽如意。最后,他们只好各自在脸上带着无法释怀的表情,在仁王门的前面分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