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风 第四章
不过,休息短短一星期后,青地便坚定地表示了自己想要继续上课的意愿。据他说,如果专注于某件事情上的话,那么疼痛也会跟着缓解许多;他还说,如果再这样继续懈怠下去的话,之前所学的那些东西,恐怕全部都要还给老师了。的确,他所说的话也有道理;语言本来就是要按着一定的节奏,持之以恒地学习,才会收到良好的效果。既然如此,那守人和奥尔嘉也就没办法拒绝青地的请求了。
“反正再长也不过就是一个月而已嘛;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就去他那里上课吧!”
奥尔嘉相当爽快地接受了丈夫的建议。很多人一提到“外国人老婆”,脑袋里就会自动浮现起那种专横、任性的女子形象;不过,奥尔嘉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可以算是温温顺顺的类型。她不只器量很大、身段优美,聪慧程度异于常人,而且个性也相当地温和、驯良。即使到了今天,守人只要一想到奥尔嘉,脸上的表情还是会像捡到出乎意料的宝物般,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每次看到同事在盛气凌人的老婆面前束手无策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感谢上天,觉得自己真是幸运,能够娶到这样的老婆。
“如果要外出授课的话,晚上出门其实满危险的吧!就算是开车往返,也不是那么安全……”于是,守人提议把授课的时间改到白天的下午一点至三点之间,而奥尔嘉也立刻同意了。“吃完午饭出门,回家的时候刚好可以去百货公司买晚餐要用的菜,这不是很好吗?”她对守人这样说着。
“可是,我还有一件担心的事情……”守人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着,“奥尔嘉,你的身材实在太性感了,就算是走在路上,都会让路人忍不住回头看个几眼;因此,万一青地忽然间起了什么不轨念头的话,那该怎么办?”
听了守人的疑虑之后,奥尔嘉只是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置之:“对于痛风这病,我可是相当了解呢!只要他的脚还是肿的,不管他是什么野兽,也一点都不足为惧啦!”奥尔嘉这样说服着丈夫,然后便一马当先地主动拨起了青地家的电话。
大约就在奥尔嘉开始前往青地家授课的同一时期,守人也开始跑起了牙科诊所。某天,他在吃糖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把原本镶好的金牙给粘了下来;他心想,非得在三月一号的结婚纪念日前将牙补好不可,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便拚了命地不断造访这家位在公司附近的诊所。
这家诊所因为采用了某种特殊的治疗方法,所以在患者间以“无痛诊疗”之名,享有极高的评价;不管什么时候去,候诊室里总是坐满了人,而患者们也只能耐着性子,阅读着诊所里准备好的书报和杂志,直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为止。
事情是发生在守人前往就诊之后的一周。那天,因为诊所拥挤不堪,完全找不到座位可坐,所以守人便拿起一本画报,背倚着墙壁看了起来。那是一本有关去年夏天在晴海举行的国际博览会特集,内容相当陈旧的刊物;不过,因为守人只是漠然而机械性地翻阅着书页,所以内容的新旧与否,对他来说倒是无所谓。
然而,就在守人不经意瞥见一张乳制品展示场的快照时,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在照片上,一位全身穿着荷兰民族服装的少女,正在将试吃用的干酪,递给一位露齿而笑,不知正在聊些什么的男女,而那对男女毫无疑问,的的确确就是青地与奥尔嘉。奥尔嘉穿着一件守人相当熟悉的短衬衫,颈上戴着贝壳做成的项链,右手搭在青地的肩膀上;从两人亲密的样子可以判断出,他们绝对不是当时才刚认识的。
守人并不是个多血质的男人;严格说起来的话,他还比较倾向于胆汁质一些。尽管如此,当他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心中的愤怒还是忍不住快要爆发开来。他拚尽全力,想办法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他感觉,自己头上的青筋正在怦怦狂跳,耳朵像是要炸裂开来似地,不停嗡嗡作响。就算不看镜子,他也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脸涨得通红。
姑且不论他们俩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认识的,但青地以学俄语为名,实际上却是借机接近奥尔嘉,这点可以说是相当明确的。在公寓里这种饶舌三姑六婆众多的情况下,就算两人想要偷偷幽会,也一定会有关于奥尔嘉频繁外出的流言散布开来;如果青地趁守人不在家前来造访,只会愈发引人侧目而已。然而,若是选择丈夫在家的时候,堂堂正正前来拜访,那就任谁也不会起疑了吧!青地一定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这是毋庸置疑的!
更进一步说,他之所以请求奥尔嘉前来家里授课,一定也不是为了学习俄语,而是为了将奥尔嘉叫到守人视线所不及的地方,好随心所欲地做那些自己想做的事。光是想到那副景象,守人就觉得自己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住了,等不及诊疗结束,他就飞也似地冲出了候诊室。
那天晚上,守人没有回家。他感觉到,如果这时候自己看见奥尔嘉的脸,搞不好会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来;就算不做出这样的错事,守人也还是没有自信,能够在妻子面前装出一副平静自如、若无其事的态度。然而,不管将来是要离婚或是怎样,要针对这件事情当面质问奥尔嘉,就得要有更加确切的证据才行;因此,在这之前,非得尽可能地摆出一副毫无表情的扑克脸不可。守人如此告诫着自己。
“喂,奥尔嘉吗?我忽然有急事要出差一趟,今天和明天我就住在大阪,不回家了。”
拨通家里电话之后,守人好不容易向妻子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接着,他便在丸之内的某家旅馆里,找了个房间住下来。
那是一间四面被单调的白色墙壁所围绕的狭小房间;守人躺在房里的单人床上,虽然时间已是半夜,但他却仍然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愤怒与绝望,不断折磨着他的身心;纵使整个人已经精力耗尽、感到疲惫不堪,但他却仍然没有丝毫的睡意。夜色愈是深沉,他就相反地愈加觉得清醒。隔壁的房间似乎来了深夜投宿的客人,透过墙壁可以听见浴室里传来短暂的淙淙水声,不过却又旋即恢复了平静。
守人心想,不管用什么方法,都非得赶快睡着不可;如果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去上班,对于自己在营业部的工作一定会产生影响。(总而言之,非得让自己激动的情绪镇静下来不可……)于是,守人思绪一转,在脑海里开始想象起自己对那个背叛者青地进行报复的种种画面。果然,经过一阵左思右想之后,彷佛波涛汹涌的大海渐渐变得风平浪静般,他心中原本愤怒的感情,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但是,这样的平静并没有让守人产生睡意,而是正好适得其反;当他在脑中描绘出将青地的脑袋用铁锤敲碎的画面时,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深深陷入了这种幻想所带来的愉悦与快感之中,同时也变得愈发难以成眠了。守人的复仇计划,在心中漫无边际地延伸开来;在他的眼前,似乎正不断浮现出青地胸口中弹,或是喝下毒药,倒在地上痛苦挣扎死去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