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金币项链的女人 第九章

格之助的四张明信片,分别寄到了住在盛冈,奈良、东京、宫崎的四位古币狂热者手上;除了宫崎的那一张已经被扔掉了之外,其余三张都完好无损。搜查本部以暂时借用的名目,请位在外县市的那两位收藏家将明信片寄回来;至于在东京的那一张,则是由警方直接派刑警去要了过来。

因为这些明信片是格之进利用等车的时间写成的,所以内容理所当然地并不算复杂;在小小的明信片上,格之进用龙飞凤舞的字迹,写了以下的内容:

刚才,我在沿姬新线行驶的公交车中无意发现了一件宝物,那是明治初年的二十圆金币。老实说,当看到那东西时,我激动得简直快要无法呼吸了。不过,遗憾的是,那金币已经被加工成了坠饰,变成了某个女人挂在胸前的装饰品。对方可真是个大外行啊,竟然干出这种会让人感到懊恼不已的蠢事!当然,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会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不过,一旦明白了那金币真正的价值之后,我想那女人一定也会为之捶胸顿足吧!从这一点看来,在那一带似乎还有其他隐藏的珍品等待发掘才对;如果你有进一步探求的意愿的话,可以来这里试着向公交车的车掌与司机等询问看看。只要你提起在六月三十号的下午六点半,从余部(YOBE)发车到姬路的公交车里,为一片巧克力争吵不休的悍妇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得到线索;毕竟,那是一班行驶在乡间的公交车,所以大部分的乘客应该都是熟面孔才对。

以上事项向您紧急告知。于姬路火车站。

明信片上的收信地址写的是东京都中野区打越町十二号,收件人的姓名为石泽贤一。邮戳上打着“四一.六.三〇”,邮差收件的时间为下午六时至九时,发信邮局为姬路局。两天后,剩下的两张明信片也送到了。虽然在文字表达上多少有些差异与错漏,不过整体来说,这三张明信片的内容基本上是大同小异的。因为四张明信片是在同一时间投进同一邮箱的关系,所以,三张明信片上的邮戳也都是一致的。

在这种情况下,就像一般刑警会采取的行动那样,鬼贯写了封信给姬路的公交车公司,向他们询问在案发当天,是否真有发生过女人为巧克力与人争吵这样的事情。他之所以没有打电话,是为了给对方慎重确认之后再回答的空间。另一方面,三封关键的明信片则是被送到了检验科,针对笔迹及邮戳的真伪进行鉴定;毕竟,伪造邮戳并不难,只要在松节油里掺进煤灰,就可以达到跟油墨相近的效果。做完这一切之后,鬼贯便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结果的到来;有时他也会按捺不住焦虑之情,主动打电话去检验科询问进度如何。

三天之后,各方的报告全都到齐了。

首先是汽车公司的答复;他们表示,六月三十号的黄昏,在余部(Yobe)到姬路间的公交车上,的确发生过一起因巧克力而引发的争吵。信上还补充说,当时有一位任职于姬路警署,名叫大泉的刑警也恰好在同一辆公交车上,如果向那位刑警询问的话,或许能够对整件事情有更加清晰的了解也说不定。于是,鬼贯便拨了警方专线给姬路署,从那位大泉刑警口中慎重地听取了他的说法,结果证明,田之中格之进自称在车上所目击到的争吵,的确是事实无误。

接下来是明信片上的笔迹;鉴定的结果也十分简单明了,这些笔迹和格之进提供的样本完全吻合。最后便只剩下邮戳墨水的问题了;在历经显微镜及化学反应两种方式的检查之后,可以确定邮戳毫无疑问地也是真品。这样一来,格之进的主张便二获得了有力的左证;换句话说,警方已经确定,田之中格之进并非杀害权藤的凶手了。

“不知道是不是直觉作祟的缘故,在一般的情况下,只要不在场证明成立,那疑惑多半会一扫而空;可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有了这么强力的左证,我在心里还是觉得,这件案子是由格之进所犯下的可能性依然很高……怎么说呢,大概是一半一半吧!”

坐在搜查本部所在地——神田署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资深刑警丹那一边吃着当做午餐的丼饭,一边对鬼贯这样说着。鬼贯打从以前开始,就一直相当信赖这位貌不惊人的刑警的直觉。

这时,丹那放下筷子问道:“你知道在二课那边,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案子吗?”

不等鬼贯回答,他自顾自地讲了起来:“那是一起贿赂案,随着案情的发展,调查目标逐渐指向某位国会议员;察觉到大事不妙,议员连忙慌慌张张地命令自己的秘书带着钱前往四国,把所有的钱全数归还给行贿的人。不过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议员要那名行贿者把收据写在明信片上,并且指定要他把收款日期写成两个月前;这样一来,那笔贿款从外表看起来,就变成了单纯的借贷关系。当然,不用说,明信片上写的地址和收件人姓名,都是东京那位国会议员的,如果投递的话,一定会直接回到议员的手中。”

“可是,如果只是在收据日期上动手脚的话,还不足以取信于人吧?”

“没错,所以接下来的部分才是真正的机关所在:那名议员叫秘书前往该镇的邮局,请局长帮忙,在明信片上盖上了两个月前的邮戳。后来邮局局长供认说,那是在其他职员都下班回家后,他自己偷偷盖上的。”

鬼贯之前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丹那此刻的这番话,彻底引起了他的兴趣。

“然后,那明信片并没有投进邮箱,而是由秘书亲自带回东京了对吧?”鬼贯问道。

“是的。那议员被捕后,以该明信片为证据,极力主张自己的清白。不过,因为那明信片实在太干净了,所以反而引起了警方的怀疑;要是通过邮局递送的话,应该会显得更加脏污一点才对。于是,二课的近藤按照邮戳上所写的地名,来到了四国那个小镇的邮局:一看见他拿出那张明信片,局长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就这样,所有的把戏都暴露了。”

“因为我们对于邮局的邮戳总是抱持着绝对的信任,所以在这方面根本不会产生任何的疑虑;这个招数还真是有意思呢!”

“的确如此。那么,这次的案件……”

说到这里,丹那挺了挺他矮小的身躯,“会不会也是使用了类似的手法?”

“哦?说说看你的推论吧!”

“格之进说案件发生时自己人在姬路,我看那根本就是谎话。犯案之后,他在某种机会下得知在公交车上所发生的这件事情,于是便伪装成自己亲眼目睹的样子写下明信片,然后再请邮局的人帮他盖上六月三十号的邮戳。那个时候,他肯定编出了什么理由来欺骗邮局的局长或局员。”

“原来如此,有道理。可是,他又是如何得知发生在公交车里的那起小事件的呢?”

“我想,可能是在地方报纸的某个版面上,刊登了这样一格新闻吧!对格之进来说,不管在哪里都好,只要能证明案件发生时,自己是位在远离东京的地方就行了;因此,犯案之后,他便睁大了眼睛,拚命地阅读全国的地方报纸,想试着从中找出一条发生在六月三十号晚上七点左右的事件。结果,他还真的找到了这样一条偶然发生在姬路公交车上的小事件,于是便宣称自己去了一趟姬路。依我看,就算这件事情是发生在稚内的公交车上,格之进也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宣称自己去了北海道一趟。”

彷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之中一般,丹那一口气不停地说着。

“的确,这也是一种必须慎重考虑的可能性……”

对丹那的推理表示了认可之意后,鬼贯开始提出自己的反论:“你的想法很不错。不过,我认为在实际层面执行上,这样的计划可能会有相当程度的困难。比方说,格之进究竟找了什么理由,来欺骗姬路邮局的人帮他盖假邮戳呢?这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再者,刚才你讲的那个议员,人家有权有势,可以向对方施加压力,可格之进并没有这样的力量啊!还有,四国的这个案子是发生在一个小镇上的小邮局里,所以局长才可以只手遮天;可是,姬路邮局却不同,它不只规模较大,人手也相当的多。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偷偷摸摸做些什么,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反过来想,正因为是大邮局,死角多,所以更好避人耳目;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吧?”

今天的丹那与往常不同,显得有些执拗。

“好吧。就算他解决了邮戳的问题,那么,他又是怎么把明信片送到那些人手中的呢?议员可以交由他的秘书带回来,所以相对简单,不过格之进却办不到这一点。如果他想要让那些明信片回避掉邮务系统的话,那他就非得特地跑到盛冈、奈良、宫崎这三个距离遥远的地方,偷偷地把明信片投到信箱里面才行。”

“未必要这样做吧!他也可以把明信片装到信封里面再寄发啊!”

“这样的话,收信人会发觉那张明信片是伪造的吧?”

“有可能,不过他们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在杀人事件的不在场证明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再说,对那些古币收集狂而言,如果以珍品做为交换条件的话,他们脑袋里第一个想到的,大概都只会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至于其他的事情,恐怕就不会那么在意了。”

“是这样子吗?”

“在我认识的朋友当中,有一位人品高尚的政府官员,不过他同时也是个狂热的集邮迷。他对邮票的痴迷,已经到了为邮票使出一点诈欺手段也在所不惜的程度;事实上,只要一看到邮票,他的眼神就整个变了,就连原本高尚的人格,也瞬间变得卑劣了起来。关于这点,他本人其实也心知肚明;我想,像这类型的狂热者,在心理上大概都是大同小异的吧!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想亲眼确认一下,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既然现在一时之间没办法前往盛冈与奈良,那么,我打算先去拜访一下住在东京的石泽先生。”

鬼贯也不是不了解那些狂热收藏者的心理,不过,比起这点,丹那的热情更加让他动容;因此,他还是允许了丹那前去向石泽贤一进行询问。

下午三点刚过不久,丹那回来了。他那张原本就欠缺表情的蜡黄脸庞,此刻看来,更显得比平常消沉了许多。看见他的表情,鬼贯就知道他一定踢到了铁板。

“结果怎样?”

“那家伙实在太可恶了!”

丹那露出一副不愿再提起的样子说道:“那个叫石泽的人,是一所高中的校长。当我拐弯抹角地试着向他询问关于明信片的事时,他竟然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质问我说:‘你理解教育是怎样一回事吗?’他说,那张明信片毫无疑问是从姬路寄来的,寄到他家的时间大约是七月一号或二号,总之就是在那个时间点左右。那校长还说,刚开始,他只是为了当做学生的教材而收集古钱币,但后来兴趣越来越浓,于是就变成像现在这样的热情收藏者了。”

要说鬼贯打从一开始就对丹那的调查结果不抱任何期待,那是谎话。正因如此,当听到丹那沮丧的报告时,鬼贯也不由得感到心中有着些许的挫败滋味。

“辛苦你了!唉,不要一副那么失望的样子嘛!”

鬼贯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了一下丹那的手臂。这样一来,格之进的不在场证明似乎愈发显得坚不可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