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梅森洗过热水澡,裹上轻薄的丝质睡袍,然后闲散地倒在躺椅中,专心阅读一本推理小说。整个下午都在东北部高山上聚集的乌云,正向着这个都市飘移过来。当梅森一页一页地翻阅时,遥远的雷声愈来愈清晰可闻。

突然,电话铃响了。

梅森的眼睛还盯着书,他伸出手乱摸了一阵,终于拿起话筒说:“我是梅森,什么事?”

戴拉的声音说:“老板,我认为你最好过来我这里。”

“哪里?”

“我的公寓。”

“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有几位很激动的访客在这里。”

“你和他们谈过了吗?”

“谈过了。”

“你认为我最好过去吗?”

“如果你能的话。”

“好,戴拉,十五分钟内准时到。记住,公寓的墙很薄,兴奋的声音会招来注意,在我到达之前,你要让他们保持安静。”

“我现在已经实施禁言令,不准交谈,我想你可能要亲自听到细节。”

“做得好,”梅森说。“我马上过去。”

他打电话叫那个看守车库的人替他备车,然后匆忙地穿上衣服。结果比预定时间早了一分零五秒到达。

在戴拉的公寓里,梅森看见戴拉已换好外出服,拿着雨衣,戴着帽子,手臂下还夹着皮包和速记簿。

在戴拉对面,并肩坐在沙发椅上的是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安德斯和菲尔。

梅森点头称许戴拉的准备,又对安德斯说:“哦!你找到她了。”

菲尔说:“你真的打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知道你是媚依,而不是西维亚吗?”梅森问。

她点点头。

梅森轻松地说:“当然罗,这就是当初让我感到有趣的地方。发生了什么问题吗?”

安德斯正要开始说话,菲尔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说:“让我来告诉他,哈洛。潘·温渥斯死了。”

“怎么回事?”梅森说。

“有人射杀了他。”

“在哪里?”

“在他的游艇,潘文号上。”

“你怎么知道的?”梅森问。

“我在场。”

“是谁杀了他?”

菲尔的眼神闪烁。

“我没有。”安德斯说。

“不,”菲尔急忙说。“哈洛没有杀他。”

“谁杀的?”

“我不知道。”

“怎么发生的?”

菲尔说:“我正在和他缠斗时,有人从船舱上敞开的天窗探身进来,射杀了他。”

梅森眯起眼睛问:“你抬头看了吗?”

“是的。”

“看到什么人?”

“没有。我想闪光和枪声令我有点失神,所以没看清楚——只看到一个人影。”

梅森皱着眉,定定地直视她。

她匆忙解释:“你知道,船舱里是亮的,人影却在上面的暗处。天窗是因为里面空气不好才打开的,唔,那时我的手正没空,潘正企图……”

“好了,”梅森说。“你用不着画张图给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确定是不是潘说了什么,但是我听到有人说话,可是听不清楚说些什么,于是潘就往上看。”

“你当时的姿势呢?”梅森问。

“我的身体扭成一团,臀部坐在船舱的椅垫上。他的膝盖压在我的肚子上,右手勒住我的脖子,我试着扭动肩膀以便能咬到他的手腕,让他没办法抓住我的喉咙。我的两手紧抓着他光溜溜的手臂。”

“光溜溜?”梅森问。

“是的。”

“他没穿衣服吗?”

“只穿着内衣。”

“接下来呢?”

“有人在叫唤着什么,我想温渥斯大概抬头去看天窗,然后,砰的一声,事情就发生了。”

“当场毙命吗?”

“他从椅垫上滚了下去,双手掩着脸,推开船舱向船尾跑。”

“然后呢?”梅森问。

“我抬头看,看见有人影在动,并听到甲板上有声音。于是我跑到通往船尾的门,我叫唤潘,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他一定是躺在门边,挡住了门,所以我推不开。”

“门是向着船尾开的吗?”

“是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跑到甲板上。”

“你在哪里遇见安德斯的?”

“在甲板上。”她说着很快地移开视线。

梅森双眉纠结,望着安德斯。

安德斯说:“现在让我来说吧,媚依。”

“请说。”梅森说。

“我不信任温渥斯那个人——我想他也许知道媚依在哪里,或者媚依会和他联络。于是我就到他置放游艇的俱乐部去。”

“你找到她了吗?”

“是的,大约九点三十分,她开车来到游艇俱乐部。”

“发生了什么事?”梅森问。

“她离开车,上船去,我……唔……”

“继续说下去,”梅森不耐烦似地说。“你做了什么?”

“我失去胆量,”安德斯说。“我认为她是自愿上船的,而且她也许希望我别管她的事。”

“聪明的假设,”梅森说。“我们再听下去吧!”

“嗯,我坐在那里,觉得很窝囊,比什么都低贱……”

“看在老天的份上,”梅森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的感觉和想法,但我要的是事实。我们也许要快速行动,发生了什么事?请坦白且快速地告诉我。”

“我听到媚依的叫声,”安德斯说。“我跳出汽车,往游艇跑去。游艇系在浮动的船坞上,那里有一条穿过船坞的步道,还有许多U型的停泊区域……”

“这些我都知道,”梅森说。“你不用说这些细节。”

“不,这些很重要,”安德斯很坚持。“你知道,我的眼睛盯着游艇的灯光,又跑得很快……”

“结果他掉进水里去了。”媚依插嘴道。

“我掉下去了。”安德斯说。

梅森轮流看着他们,不悦地说:“你真行。”

“不错,我落水了,枪必定是在这个时候发射的。我什么也不知道,那是当我在水里的时候发生的。”

“你会游泳吗?”梅森问。

“我是个很好的泳者。”

“得过冠军的游泳选手。”菲尔补充说。

“我得过几次冠军,不过不是大比赛,只是校际比赛。”

梅森看着他的乾衣服,说:“你的衣服怎么了?”

“我把衣服换掉了,”安德斯说。“当媚依打电话给你的秘书时。”

“在哪里换的?”

“汽车里。”

“你有在车里多准备一套衣服吗?”梅森怀疑地询问。

安德斯说:“我当时穿着工作服。”

“你不明白吗?”菲尔解释说。“哈洛企图跟踪潘,可是他认为他需要伪装,因为他们已经见过面了,所以他穿上工作服,还戴上工人的圆帽……”

“所以你把其他的衣服放在车上吗?”梅森插嘴道。

安德斯点头。

“你的车上有手枪吗?”梅森问。

“有。”

“枪现在在哪里?”

“我……我们把它丢掉了。”

“丢在哪儿?”

“从游艇俱乐部开车回市区的路上。”

“什么时间?”

“大约三、四十分钟之前。”

梅森的眼光移向菲尔。“你报警了吗?”他问。

她摇摇头。

“为什么不报警?”

“因为除了哈洛以外,没人知道我上过游艇,而且……唔,我发现哈洛已全身湿透,所以也不能去报警。”

“你为什么要到游艇上去呢?”梅森问。

“我希望去和潘讲道理。”

“你以前就试过了,不是吗?”

“是的。”

“成功了吗?”

“没有——可是你不了解。”

梅森说:“好吧!那么说下去,让我了解。”

“潘,”她说。“他想要……嗯,想要我。”

“如同我的推测。”梅森说。

“他愿意做任何事,他愿意和我结婚。”

“你说不吗?”

她点头。

“你曾经说过好吗?”

“没有。”她说,同时气愤似地甩头。

梅森说:“你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了。”

“我知道。”她说,并快速地眨着眼睛。

“省省吧,”梅森严厉地说。“别哭了。”

“我不会的,”她说。“我不会哭的。眼泪是懦弱的表示,我恨懦弱,我恨。”

“这么激烈啊?”梅森问。

“比这还激烈多了。”

梅森注意到安德斯很明显地有不自在的神情。

“有谁知道你要去游艇见温渥斯吗?”梅森问。

“没有。”

“一个也没有吗?”

“没有。”

“你的车停在哪里?”

媚依的眼睛突然现出沮丧的神情。“老天,”她说。“我们把我的车留在那里,哈洛催我快点上他的车……”

“那是你自己的车还是你租来的车?”梅森问。

“是我从租车公司租来的车。”安德斯说。

梅森眯起眼睛说:“好吧!我们上路吧!让我们开车回游艇俱乐部去。你重新登上游艇,把你的衣服弄成打斗时的模样……对了,打斗的情形如何?有瘀伤吗?”

“应该有,我们打得很凶呢!”

“让我看一下。”梅森说。

她迟疑一下,看着安德斯。

梅森说:“算了吧!没时间可害羞了。如果你需要,就进浴室去,我一定要看看瘀伤的情形。”

媚依把左边的裙子掀到大腿中央,说:“这里有一个。”

梅森点头。“还有吗?”

“我不知道。”

“跟她一起去浴室,”梅森对戴拉说。“仔细看一下,我要确定她有没有瘀伤。”

两个女人走进浴室后,梅森看着安德斯说:“你的故事糟透了。”

“那是事实。”

“还是很糟,”梅森说。“你有什么事没说出来吗?”

安德斯说:“媚依认为我很懦弱,她恨这一点。”

“你是吗?”梅森问。

“我不知道,可是我不认为那样。”

“那她为什么认为你很懦弱呢?”

“因为我带着枪在那里徘徊。她说,男子汉应该在她登上游艇前就下车抓住她,或是跟踪她上船,给温渥斯一顿好打。”

梅森阴沉地说:“她说的可能没错。”

浴室的门打开了,梅森瞥见菲尔穿着肉色内衣,正在穿衣服。她透过门缝看见梅森正在看她,说:“你要看吗?梅森先生。”

梅森看着戴拉问:“有收获吗?”

“很多,”她说。“她确实遭到粗暴的待遇。”

梅森对菲尔说:“穿上衣服吧。”

戴拉关上浴室的门。梅森开始踱步。当菲尔由浴室出来时,梅森低声说:“好,你们两人听着,安德斯你回旅馆去,和夜班人员谈话,让他注意到时间。告诉他你睡不着,然后在大厅里晃荡。媚依,你和我们回游艇俱乐部去。你要登船,在我们看过状况,确定没有任何事情证明你说谎之后,就开始呼救。你要衣衫不整地跑到甲板上一直尖叫,直到有人注意到你为止。然后把事情说出来。”

“你是指到这里来……”

“当然不是,”梅森说。“你说你和温渥斯扭打,有人射杀他,他跑到后舱,然后你试着跟过去。但你因为打斗而意识不清,虽然试着开门,可是他的身体卡住了门,你打不开,你试了又试,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无尽的漫长。最后,你变得歇斯底里,开始呼救。你能做到吗?”

“我想可以。”

“好,”梅森说。“这是唯一能让你脱困的方法。你的车在那里,你的指纹整个船舱都有。我不认为你曾想到要擦掉指纹,你有吗?”

她摇头。

“温渥斯穿着内衣,也许手臂上有指甲的抓痕;而你的衣服凌乱,身体有瘀伤,所以警方不用多想也知道他在做什么。”

“为什么我不试着摆脱呢?”她问。“为什么我不擦掉门把上的指纹,取回车……”

“因为他们会寻找可能涉案的女人,而且会找她的男朋友。”梅森说。“他们会追踪安德斯,控告他一级谋杀罪。如果照现在的情形,他们只会要求二级或是过失杀人罪。在最坏的情况下,你可以把扭打的事说得很逼真,让它变成自卫杀人。你们两人要竭力掩饰,以后的状况是:检察官会声称你伪造支票,而温渥斯以此勒索你,所以你到船上,想以谈判来摆平这件事。”

“他们会相信我为自己的名誉而打斗吗?”

梅森直视着她,不祥似地说:“他们会的,除非他们能证明你早就是他的情妇,如果他们能证明这一点,那你只好请上帝保佑了。”

她定睛看着律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梅森说:“好,开始行动吧,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我呢?”安德斯问。“我要待在旅馆,直到……直到警察来吗?”

“不,”梅森说。“待到我打电话给你。我要检查一下情况,我会在警察可能逮到你以前打电话给你。然后,你可能要做的事是换一家旅馆,以假名登记,再躺下来,假装在想办法联络上媚依,而不希望任何人知悉。我会给你电话。快点,媚依。我们走吧。戴拉,这是一件危险的事,你可以置身事外。”

“只要我能派上用场,我就不想置身事外。”戴拉说。

“好吧!”梅森说。“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