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 破窗 第十三章
2014年11月14日。阴。
楚原市郊张丰乙家。
时近黄昏。
张丰乙住在一排平房的顶头一间,低矮的房顶上铺着塑料布和油毡,用砖头压着。红砖墙壁斑斑驳驳,残破不堪,窗户上的玻璃沾满泥点,不知有多少年没擦过。一扇红漆铁门倒是厚重严密,像是才修整过,不过门没锁,开着一条缝,透出里面昏黄的灯光。
二亮一马当先,推开门径直走进屋,我和沈恕、可欣紧随其后。
绕过厨房进入卧室,室内面积倒不小,像是两间房打通后合成的一间,足有二十多平方米。屋子里没几件家具,靠墙摆放着一排大冰柜,此外空空荡荡的。光线很暗,而且灯泡被风吹动,不停地摇曳,平添了几分神秘感。室内味道很难闻,是油污、血腥和灰尘混合的味道,让人欲呕。
张丰乙正坐在桌边穿羊肉串,抬起头见我们走进来,惊愕的表情一闪即逝,垂下眼睑,恢复落落寡欢的神气,说:“你们到底还是来了,快三年了,我每天都在猜测你们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
这句话等于已经招认了他是凶手。
他又瞄了我一眼,说:“姐,你也来抓我了?”
我心里一酸,眼圈红了,忙把脸转到一边去。
二亮说:“挺痛快嘛,既然你敢作敢当,干脆原原本本地招供,咱们都省些力气。”
张丰乙竖起大拇指,说:“那天在两洞桥见到沈队,我就知道这案子快到头了。还有你,淑心姐,你也是个人才,我从小就佩服你。可惜我命不好,做不成警察。”
沈恕叹了口气,看似随意地向他慢慢走过去。张丰乙猛地抓起用来割羊肉的尖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由于情绪激动,他皮下的颈动脉剧烈搏动着,在刀尖下一颤一颤的。
沈恕只好停住脚步。我见状忙说:“丰乙你别冲动,把刀放下。”
张丰乙苦笑着说:“我心里明白,一旦被你们发现了,横竖都是死,我早准备好了。不过我不后悔,我为这座城市修补了许多扇破窗,如果没有我的工作,这座城市要经历更多从破窗漏进来的凄风苦雨。
“我杀死的九个流浪汉都有取死之道,不,是他们自己杀死自己的,只不过命运之神借用了我的手而已。自从三年前,我心爱的女人和那个叫老妖的流浪汉跑掉,我就知道,是修补城市破窗的时候了。”张丰乙的情绪很激动,眼圈也红了,脸上的肌肉和嘴料都颤抖着,说话声音也逐渐尖利高亢起来。
我们知道张丰乙即将招供他的全部罪行,都极力屏住呼吸,不去打扰他。
张丰乙的眼睛里饱含泪水,继续说道:“那些流浪汉,就像是城市的寄生虫,他们的人生已经触底,再没有顾忌,也丧失了良知。他们是罪恶的渊薮,他们不彻底消失,这座城市就不得安宁。
“我并不滥杀无辜。我在杀死第一个流浪汉储波前做了许多工作,在查清了他的底细,确认他是一个劣迹累累的渣滓后,才开始执行我的计划。
“杀死储波很容易,因为他有个致命的弱点——沉迷于网络游戏。我轻而易举地就把他骗到我家里来,他在跨过我家门槛时也就跨进了鬼门关,他死得悄无声息,原来杀死一个人是那么容易。人命的轻贱和蝼蚁也差不多。
“杀死储波时,我心中浮现出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我不是因为个人恩怨而取他的性命,而是为了这座城市里的芸芸众生。我替他们修补了第一扇破窗。”
张丰乙交待他的罪行时,脸上的表情没有懊悔或恐惧,而是充满着满足和向往,这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张丰乙又接连说出大董、小叶、马三、傻宝和三驴子的名字,另外还有三个名字是我在此之前没有听到过的:老黄、常青、天佑。这些人都死在张丰乙的手里。
他的作案过程持续了两年七个月零三天。
他的作案手法并不高明,不过他很有耐心,没有足够的把握绝不动手。他每次都跟踪作案对象很长一段时间,掌握其性格特点和作息规律。能够攻其弱点进行诱惑的,他就以提供住宿、食物或交朋友等各种借口把流浪汉骗到家里来,然后伺机杀害。所以马三等人的栖身地并不是命案第一现场,我们未在那里发现任何犯罪痕迹;而大董和三驴子却生性狡诈多疑,始终对张丰乙避而远之,更不肯跟随他到他家里去。张丰乙却又盯准了这两人,非要杀之而后快,所以他才铤而走险,选择了在两人栖身的地方动手,因此留下的犯罪证据成为警方立案的基础。
我听着张丰乙的供述,越听心里越凉,疑窦丛生,快步走向靠墙的一排冰柜,用力掀开一台冰柜的盖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冻肉,最上面的赫然就是一条从人类背部切下来的皮肉,约五公分宽,二十公分长,人皮上的汗毛孔历历可见。
我从事法医多年,却又极少见到这样可怖的场景,顿时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这时,我隐隐约约听见二亮在问道:“你把他们的尸骨丢到了哪里?”
张丰乙发出奇怪的笑声,说:“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他们的尸体已经化成千百块,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张丰乙的怪笑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猛地想明白一件事,像遭遇迎头一击,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直冒金星,缓缓栽倒在地上。
在我倒下去的同时,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叫道:“放下刀!”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张丰乙的怪笑声戛然而止。我也沉沉地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