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

即使是绿色不多的东京,该树叶晃动的季节也一定会到来的。今年天气特别暖,也许是地球发生了变化。令人头昏脑涨的好天气持续了好几天。

广子的心情好极了。

一个星期前她才搬到这里开始了新生活。

住了很久的房子据说要改建,新年才开始就让她搬家。

她曾经担心找不到好房子。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会直。新的住处虽然离街上比较远,房子也很旧,还是有几处令她满意的地方。还有一个小院子,如果搭一个花坛种上一些花,等到花开的时候该是多么漂亮的院子啊!

广子搬来这里的那一天,在车站附近的超市买了一把锄头和铁锹。虽然还没有决定种些什么,她还是用锄头刨松了院子里的土。

“到底该种些什么样的花呢?”

她拿不定主意。朝北的一块狭窄的土地,围墙很高根本就不是能种花的地方。她一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际,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如果有朋友问起。

“你是在什么地方认识这个人的?”

广子一定不能回答,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搬家以后她马上就和那个男的住在一起了,这是真的,感觉上就像广子搬进了男人的家里一样。

“什么样的人?是公司职员吗?”

如果有人问她,可以马上回答:“是的。”

广子总是在想,在有花的房子里,和公司职员的男人住在一起。如果可能的话就辞去工作,生个孩子自己带。对工作根本就没有什么留恋的。

男人早上离开家,晚上很晚回来。

广子因为上班的地方不远,总是晚一步出门,回家也总是广子在先。

“你不去登记吗?还是结婚好啊!”

如果有朋友的话,一定会这么劝她的。

这时广子一定会回答:“是啊,那当然。”

她对结婚的规矩一点也不感兴趣,她只知道结婚是爱情的证明。用不了多久广子也考虑提出来的,她不敢确定自己提出来以后,男的是不是会马上答应。

她心里有些不安。如果那个男的说“不行”的话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她希望这样的状态能持续一段日子,等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到了难分难舍的时候再提出结婚也不迟,这是广子的打算。

不,说老实话广子并没有认真打算过,她只要每天能糊里糊涂地过上开心的日子就可以了,这是实情。

“就这么可以了吗?不会后悔吧?”

谁都会这么说。谁都会觉得奇怪。

但是,广子的身边没有亲近的朋友。工作中的同事则不会关心别人的私生活。

很久以前她就一直过着单身生活。广子已经三十四岁了。

这时遇到了值得倾心的男人,没费什么劲就与她一起生活了,所以她高兴得不得了。要先品尝一番爱情的甜蜜,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同样的机会呢?

男人的名字叫铃木一郎。

竟然与广子初恋的男友同名同姓。这可能也是她很快就与这个男人亲密起来的一个理由。广子害羞地叫着:“一郎。”

还是称他为“你”或者干脆就是“喂”要简单得多。只不过清清楚楚地叫出“一郎”这个称呼,会给她带来满足感,让她充分体会到自己是与亲密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的。所以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叫起他的名字。在声音还没有完全消失之前,她感到心中充满了幸福。

男人二十九岁。

因为认识以后马上就建立了亲密的关系,所以对这个男人还有许多地方不了解。

“但是即使是长年生活在一起的夫妻也会有不了解的地方的。”

她在单位里听说过,有人在十年以后才知道自己的丈夫会打算盘这件事,还有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才找到背上的一颗痣,再说一个人要想知道所有的事情是不可能的。有时候因为有不了解的部分才会有乐趣呢。

“在一起的日子还没有几天呢。”

不知道的地方只有用想像来补偿了。广子喜欢这种做法。

就这样十几天的日子过去了。

一郎一点也不给她添麻烦。基本上都按照广子的愿望在做。

“就像塑料的一样。”

塑料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可以任意改变形的物体。

说起来也真奇怪,有些男人只要在身边一站就会令人感到不快,情绪难以稳定,紧张不安。广子对大部分男人都是这样的,就是对一郎不一样。他会根据广子的要求改变自己的姿势。

“没想到能和这样的人一起过日子。”

广子感到心情愉悦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住房是两室一厅的。虽然不大,但是其中一个四坪半的房间给那个男人做了书房。里面放着一个订制的书桌。书桌上有三个连在一起的抽屉,最下面的一个很大,大概有三十公分见方,只有这个抽屉上有锁。

“不准打开这个。”

一郎还是第一次对广子下了一道像命令一般的命令。虽然是背对着她小声说的,但是她听得很清楚。口气不是很硬,却有非同寻常的严厉。

广子感觉出这是一道不容抗拒的命令。

“是。”

广子虽然爽快地答应了,心里却出现了莫名的不安。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在她的眼里这个抽屉突然变成了令她担忧的存在。

一郎不在的时候,她总是站在抽屉的前面,甚至会坐下去盯着抽屉看。

“这样真不应该啊!”

一下子想不起来是为什么,总之就是不应该。从前就是这样的。

对了。譬如说浦岛太郎的故事。乙姬小姐说:“绝对不能打开。”

然后把玉手箱交到浦岛太郎的手里。当太郎破了规矩打开箱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孩子们都知道。

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中也有过类似的内容。还是广子住在四谷的时候,宽敞的走廊上总是照耀着灿烂的阳光,令人心情愉快。有时候父亲会让广子坐在自己的膝头给她念书上的故事。眼前的院子总是开满了玫瑰或者是郁金香。可是,广子也记不清父亲念的那本书是不是一千零一夜了,有可能是在很久以后当上中学生时才看了那本书的。

细节她已经不记得了。

主人公是谁啊?

“是辛巴德吧?”

不对,好像是别的名字。

反正故事讲的是主人公来到一所大房子里,有许多美女住在里面。那些美女外出旅行之前对他说:“我们四十天以后一定会回来的。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一定会觉得无聊吧?这里有四十扇门,你就一天开一扇解解闷吧!但是最后一扇门绝对不能打开。记住了,一定要遵守我们的约定。”

说完她们便出去了。

留下一个男人听话地一天一个开门解闷。门里有时候是鲜花盛开的景色,有时候是山珍海味,这些足以安慰那个男人的寂寞。

到了第四十天。

明天那些女人们就回来了。但是今天一天该怎么办呢?只剩下最后一扇门了,说好了绝对不能打开的。

男人最后终于忍不住毁约打开了最后一扇门。

好像是从门里冲出了一匹黑马,男人骑了上去奔向远方越走越远。结局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他也不能回到幸福生活中来了。故事的大致情节就是这样。

其他还有许多相似的故事。潘多拉的盒子也是这样的故事。叫你“不准打开”的东西,绝对不应该打开。

每次站在抽屉前广子都是这么想的,可是越是这样对她的诱惑就越强烈。

“一定藏着我不知道的东西。”

她感到不安,情绪也变得烦躁。

她拼命地忍耐着要离开这里,等她回过神来一看自己还是站在抽屉前面。

不知道到底反复了多少次。

她知道钥匙的所在。要想打开的话,随时都可以打开。

她取出钥匙扔进了院子。

不过马上就捡回来擦去上面的泥土。

“我再也忍不住了。”

到她举手投降也没费多少功夫。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花香。

晚上的风还是那么温暖。一郎还没有回来。

广子一直站在抽屉前不动,手里握着钥匙。她也不记得这个姿势到底坚持了多少时间,总之站在抽屉前差不多有两三个小时了。

“不准打开。”

这句话又在她的耳边回响。

“最终还是要打开的。”

结局是明摆着的,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每个故事都是这样的。在这么强烈的诱惑之前没有人能胜利,还不如早一点打开的好。

就这样她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把钥匙插了进去,转动了一下。

啪嗒。

是弹簧的声音。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想放弃的话,必须现在停手。”

手缩了回去。为了控制自己的动作,她拼命地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

时钟在不停地敲响,不能再犹豫了,先打开看看,然后就装作不知道。

她内心有两种力量在斗争。突然她有些失去知觉。

真的已经不能忍耐了。

她不顾一切地拉开了抽屉一看。

“啊?”

她感到狼狈不堪。

擦了擦眼睛再看。

抽屉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空间,深深地凹了下去。

“这不可能。”

无论她怎么看抽屉里都是空空如也。

她还伸手进去摸了摸四周。

关上抽屉重新打开一看,一点也没有变化。

“为什么会吃惊呢?”

因为她从前也碰到过这种事,一件令她讨厌的往事,因为不愿意想起才忘记的。对了,她把那件往事锁进了心灵深处的抽屉里了,根本就没有打算再看。没想到竟然一下子飞了出来。

她就是想藏也来不及了。

那是她上高中一年级的时候。

老师和同学的目光很尖锐,大家都在怀疑她,甚至用手指指着她骂她。广子真的感到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她站在自己家里的抽屉前胆战心惊地回忆起过去的往事。

一旦想了起来,一件件不愉快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

信封、钱、生物教室。

信封里的钱是为了捐给残疾人设施募集来的。正好是年级值班长的广子把大家的钱收起来暂时保存。带在身边担心遗失,她就把信封放进了生物教室里那只带锁的抽屉里。当时打开抽屉看到的只有信封。她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信封放在抽,里面,还上了锁。旁边也没有人。

因为需要她和几个同学一起来到生物教室。站在抽屉前插进钥匙,转动一下。

啪嗒。

弹簧弹开了。

“没有啊,没有?”

抽屉空了。四四方方的白色空间深深地凹了下去。

“这绝对不可能。”

不管她怎么看,抽屉里还是空空如也。她把手伸了进去,把抽屉里摸了个遍。

“怎么了?”

“真的放进去了吗?”

“不会是用掉了吧?”

听起来声音里带着恶意,还有嘲笑。

她感到狼狈不堪。

她没有好朋友,总是遭到同学的白眼。没有任何人出来帮她说话,大家都在怀疑她。

实在忍不下去了,她跑出了教室,一路跑回了家。

“我回来了,妈妈。”

妈妈不在。

但是,她知道家里放钱的地方,也记得那笔钱的金额。她把同等金额的钱放进信封,回到了学校。

她以为是她丢失的钱只要赔上就可以了。

那天那件事是解决了,不过难听的谣言却传开了。

“真会演戏啊!”

她开始还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呢。

即使听懂了,也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这么说她。那根本就不是自己可以用的钱。马上就会被戳穿的事,谁会干呢?

第二天被班主任叫了去。

“你真的放进了抽屉吗?”

“是的。”

“是被人偷走了吗?”

广子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总之,钱是从抽屉里消失了,就像是变戏法,她放钱的时候应该没有被别人看见,钥匙又一直在广子的手上。

“就算了吧!”

捐给设施的钱是学生会自己决定的事情,与学校没有直接的关系,事情闹大了反而会给学校添麻烦。

“真没办法,先观察一阵子再说吧,重要的东西不应该放在那种地方。”

此前学校里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偷窃事件,小偷也不可能找到。结果,老师就此事没有什么表示。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难听的谣言在学校里传开了:大家都说广子为了得到这笔钱演了一场戏。也就是说,她装出钱被人偷去的样子骗得同学的同情,然后把钱归自己所有,万一暴露了,父母也会替她拿出来的。

“总之她是不会吃亏的。”

“胆子真大啊!”

广子没有找到否定这些谣传的机会和方法。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是“那个人是个小偷”。

想到这一点,广子痛苦极了。

“是不是抽屉里有机关啊?”

那种东西一放进去就会马上消失的机关。

她后悔当时没有把生物教室的抽屉好好检查一遍。后来那些谣言传开以后,她连抽屉旁边也不敢去了。她担心被人看见了不知道又会说些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还是早一点忘记的好。过了很久以后,才从生物教室的书架后面找到了装着钱的信封。

有一段日子,只要打开抽屉痛苦的回忆就会在她的脑海里闪过。看见空空如也的抽屉,她有些害怕。

“也许是有带魔法的抽屉呢?”

这种毫无根据的想法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还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呢,没想到十几年前的记忆一下子又回到了广子的眼前。实在是太奇怪了,一郎的确说过“不准打开抽屉”这句话的。

“为什么里面什么也没有呢?”

只有里面放了东西才会对人说“不准打开”的。

“为什么是空的呢?”

仔细想想自己坐立不安地想看个究竟这件事本身就不一般。好像从抽屉里冒出一股妖气在勾引她:“快,打开看看吧!”

等她打开一看却是空的。

“奇怪。”

广子先看了四周,再朝抽屉里面看了看。她觉得有些非同寻常,洁白的凹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广子捡了一个小小的垃圾放进抽屉里。

“坏了。”

一郎好像回来了。

她急忙关上抽屉上了锁。

第二天早上等到一郎一出门,广子就打开了抽屉。

“果然。”

她感到有些害怕,但是又有些理解。

昨天放进去的垃圾不见踪影。抽屉底部又是白白的,深深的,无表情地凹陷着。

“一开始就不一般啊!”

从搬进来那一天起,这个房间的四周就隐藏着一种怪异的气氛。

首先,订做的书桌就有些奇怪。只有两条腿,另一半直接嵌在墙壁上,就像是从墙壁里爬出来的魔鬼固定在那里了。也许抽屉就是与魔鬼的胃部相通的一个巨大的嘴巴。广子心里产生了这么奇妙的想像。她打算再证实一次。

“放什么进去呢?”

不太显眼的东西。如果一郎打开抽屉一看,发现广子开过抽屉就麻烦了。

她来到厨房从火柴盒子里取出一根火柴棒,把它放在抽屉的深处。然后广子出了门。

在单位里她也一直想着抽屉的事,吞下的东西都会藏起来的抽屉,生物教室的抽屉就是这样的,这种抽屉正悄悄地藏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下班以后她赶紧回到家。

“我回来了。”

她打开房门对着里面打了声招呼,没有人答应。一郎还没有回来。她急急忙忙地直接来到四坪半的房间里,在抽屉面前作了一下深呼吸。

插进钥匙,转一圈。

咔嚓。

里面还是一个白白的四方形的空盒子。

朝里看看,用手摸摸。

“没有,没有啊!”

火柴棒也消失了。不会是一郎拿去的,因为跟平时一样他比广子先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尽管这样,广子还是问了一下晚回来的一郎。

“你今天一直在公司里吗?”

“是啊,怎么了?”

“我想给你打个电话的。”

可是,仔细想想广子连一郎的公司电话也不知道。所以就是想打也不能打,想打电话这件事本身就显得不自然,这个谎言也实在太蹩脚。

原以为一郎会注意到这一点,但是他好像没有反应。

“太好了。”

广子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不要往我公司里打什么电话。”

“嗯,我知道的。”

广子觉得与其问一郎在外面做了些什么,还不如自己想像一番开心呢。只要到了晚上能待在自己身边就足够了。如果问得不好破坏了自己的想像就没意思了。迄今为止遇到的男人都是如此。

第二天早上一郎一出门,广子又站在抽屉前面。

她打开抽屉把一枚五百块的硬币放了进去。傍晚回到家一看五百元的硬币果然又不见了。

下一个早晨她把报纸折成方块放进了抽屉。到了傍晚果然又消失了。

广子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她知道不管把什么放进抽屉,一郎不在家的时候肯定会消失的,也就不会被一郎发现了。

她看见院子里有一只死麻雀,就放进了抽屉。

她有些担心。

也许是因为心理上的抵抗。

也就是说,垃圾碎屑、火柴棒、五百元硬币、报纸,都是平时可以放在抽屉里的东西。也就是说,是符合抽屉胃口的食物。可能这个比喻不太合适。

但是,肯定不会有人把死麻雀放进抽屉里的。站在抽屉的立场上来说的话,死麻雀不是抽屉的食物。就像人不会吃五百日元的硬币一样,抽屉当然也不会吃死麻雀了。

但是,到了傍晚一看,死麻雀也没有了。

“一郎他知道吗?”

当然她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又不能直接问他,因为这是一个不能打开的抽屉。

但是,她猜得出来。

“他肯定知道。”

书桌上有抽屉的话,谁也不会愿意它空着。总会放些什么东西进去。

可是,放进去便会消失。一郎正因为知道这件事才会命令广子说:“不准你打开抽屉。”

当然这种解释还有难以理解的部分。

如果他发现放进去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肯定会问:“这个抽屉有些奇怪,你做了手脚?”

通常都应该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为什么不问呢?看来有一个只有一郎知道的秘密。

“会不会是一郎悄悄地从公司回到家里,把放在抽屉里的东西藏起来呢?”

虽然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是有这种可能性。

凑巧广子因为感冒头疼,还稍微有点热度。要是硬撑的话也不是不能上班,她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送走了一郎以后她决定在家里休息一天。她把一只旧手提包放进了柚屉里。在床上睡了一天。虽然迷迷糊糊地躺在那里,但是应该不会有人进来过。

已经不用怀疑了。

第二天她又休息了一天。

出去拿报纸的时候发现,在垃圾桶和墙壁之间躺着一只猫,用手摸了一下,不动,死了。

突然她冒出了把死猫放进抽屉里的念头。

“如果这也消失的话,就肯定不会错了。”

她有这种感觉。

猫才刚死,很肥。如果把这种东西放进抽屉里的话,无论淮看了都会吃惊的。这是她想像如果有一郎以外的人设下的机关的话。

到了中午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抽屉一看,猫的尸体也不见了。好像没有必要等到傍晚。

她把内裤放进去一试。

五分钟后打开一看,白色的布还放在原处。过了一个小时再打开一看,这回不见了。

她再一次把花手帕放了进去,等了三十分钟再看,还在里面。关上抽屉二十分钟以后打开一看,没有了。看来消失需要花费四五十分钟的时间。等到她搞清楚这点以后,她明白了。

“这点时间当然需要的。”

吃下去的时间,消化的时间。

她无理由地接受了。

下午门铃响了,她把门打开一条细缝往外一看。

“请问,您这里是不是参加了生命保险啊?”一个带着职业微笑的女人站在门口。

“不需要。”

她马上厌恶地把门关紧,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阴影。

半夜里她从床上爬起来告诉一郎。

“今天保险公司的人来过了。”

“哦,是吗?你还是参加的好啊!”

“我?”

“嗯。”

广子悄悄地观察了一番,他再也没说什么。接着她又问道:“今天早上我在院子门口看见一只死猫,怎么办呢?”

她有些激动了。也许一郎注意到了什么。

“哦。附近不是有个垃圾焚烧场吗?拿到那里去就可以了。”

广子无话可说了。

每天晚上他们都是抱在一起的,今天一郎却背对着她。

“累了吗?”

说着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被他粗暴地甩掉了怎么了?还是第一次这样。

“喂。”

“烦死了。”

声音也是冷冷的。

“喂。你这是怎么了?有不满的地方就说出来好了。”

“没什么,每天待在一起总会有厌倦的时候吧?”

广子有一种冰凉的感觉。

“这倒也是啊!”

广子已经是三十四五岁的人了,人生的道理还是懂的。男女之间不可能每天都过着甜蜜的生活。一开始双方都有些顾虑,也都在忍耐。为了保持最好的关系都在做出努力。

要不了多久,就像水里滴人一滴黑墨水一样,出现了仇恨的征兆,而且一点点蔓延开来。到时候黑色的部分就会越来越大。

“刚才好像有一滴墨水掉了下来。”

还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顺着自己性子改变的,能愉快地相伴的男人了。从今以后关系就会越来越紧张。

她一夜不敢合眼。

脑子里出现了可怕的想像。自己太大意了。

那个什么都能消失的抽屉。

“不知什么时候把我也放进去。”

一郎不可能不知道抽屉的秘密。知道了还不说出来,就是为了把广子藏进去。

广子身上抖了一下。

广子自己好像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从猫的尸体放进去的那一刻起,到时候不知道是谁进去呢。这个谁到底是谁呢?答案只有一个。

“不能再犹豫了。”

玫瑰色的岁月已经祜萎了,一下子变成了灰色。

“为什么会让这种男人在自己身边呢?”

她也想不出理由。明明是广子借的房子,他却毫不客气地住在里面。

拌嘴的时候多了起来,一郎的存在令她感到厌恶。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一郎的眼神非同寻常。男女之间的关系一旦变坏,就会越走越远。就像走在坡路上。

“如果我不下手的话,他就要下手了。”

她明显地感觉到了恐惧。两人之间看不见的战争开始了。

“胜利了。”

恐怕是广子这一方稍微早了一步作出了决断。她发现一郎的桌子下藏着一把电锯。

电锯的发现,促使她下了最后的决心。那天夜里,乘一郎睡熟后,她便不顾一切地拼命勒紧了绳子。

广子把一郎的尸体拖到浴室里,再把他切成放得进抽屉的大小。

身体部分就把抽屉装得满满的。

“不要紧吧?”

放猫的时候好像很成功。

等了一个小时,她胆战心惊地打开一看。

“太好了。”

身体部分连血迹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下来是腿,然后是手臂,随后是头。

长得还算英俊,不是讨厌的样子。

“真的消失得不见踪影。”

曾经爱过的人。

没想到她流下了眼泪。

眼泪一旦流了下来,就再也止不住了。广子一直哭了几个小时。

接着是一阵无尽的寂寞涌上心头,就像一下子被人推进了黑暗的洞穴。

“是不是真的不得不这么做呢?”

她不知道。

“要是没有这个抽屉的话,自己一定还很幸福。”

到现在她才想起过去的那些美好的日子。

“这么好的人不会再遇到了。”

她恨自己不该憎恨他。

打开抽屉也看不见影子。

“我干了一件蠢事。”

她反复地将抽屉拉开再推上,推上再拉开,朝里面看。

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未来被黑暗和寂寞包围了起来。

不由得伸出去手指碰到了那个勒紧男人脖子的绳子。

“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她连这一点都搞不清楚了。

“哦,对了。”

用绳子系了一个圈,把自己的脖子伸了进去。

广子无故缺勤已经连续了四天,上司免得奇怪就上门拜访。

上司看见广子脸朝着门口,双脚离地吊在那里。身体已经僵硬了,而且开始腐烂。手掌上沾了许多泥土。

葬礼非常冷清。

亲戚只有一个堂兄,没有朋友,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广子的孤独了。

“最近是有些奇怪。”

“不过,平时就有些怪的。”

有两位高中时代的同学出席了葬礼,她们对故人也没有多少深刻的印象。

“对了。募捐得来的钱不是不见了吗?在生物教室里。”

“打开抽屉一看,里面是空的。就从那时开始,她的样子就有些怪了。”

“是自己从抽屉里拿出来的,肯定是的,大家都在怀疑,为了装样子才故意打开抽屉让同学看里面是空的。好像她是这么说的。”

“过了很久以后,在生物教室的书架后面信封出来了。钱还在里面。”

“那也是她藏起来的,装着一开始就在那里的样子。”

院子的一角出现了一堆新土。看上去总有些不自然。有人用铁锹一掘,从泥土中挖出了猫的尸体和旧的手提包。

没有人知道一郎的行踪。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在这里住过。邻居说偶尔听见男人的声音。

“树发芽的时候不太好啊。”

“好像是啊。”

今夜也可闻到不知来自何处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