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寻遍宾馆街四周每个地方,可是就是找不到大原妙子的踪迹。也许她已经拦了出租车走了吧?友定恨得牙痒痒的。注意力被信件攫住的当口,猎物就这样溜掉了。所剩的时间明明已经不多了。

友定一边诅咒着自己,一边在池袋的街上走着。期间,放在西装口袋里的手机依然间歇性地振动着,都是经由邂逅网站转寄过来,属于女人们的信件。

阿伸先生不要年纪差很多的吗?我今年才高中毕业,但是对那一方面很有信心,随时可以帮你舔舐,给你快感。

我是一个有SM癖好的家庭主妇,能不能请你将我绑在旅馆的床上,遮住我的眼睛后,将我丢在那边一阵子,然后再侵犯我?

听说上邂逅网站很快就可以找到男朋友,但是都没有人要给我回信。我就那么不受欢迎吗?阿伸先生呢?我附上了相片,请多指教。

欲望的垃圾筒,满溢的幼稚言词,自己竟然为了这种东西,错失了找到雄介的机会。

友定用手机登录进邂逅网站,将画面往下方转动,就出现写着退会的按键。只要按下这倘键,就可以永远跟这些无聊的事情诀别了。只要按下键,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是他的手指头就是使不出力来。在他犹豫的当口手机又振动了,屏幕切换成通知接收信件的画面。一定又是那些无聊女人传来的信件,不过,也可能是奈绪子传来的讯息。

我也一样——友定自嘲着,每个人都需要依附着某样东西活下去。依附手机活着的年轻人们,依附透过邂逅网站对陌生人宣泄自我欲望而存活的人们。我靠着虐待雄介活下去,现在更依附着和自己一样,会虐待幼儿的家庭主妇传来的信件过活,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中毒了。

友定切断I-MODE,打开信箱。他的视线定定地锁住“来自奈绪子的信件”这几个字上,来不及多想,手指头就自行蠢动,打开信箱。

刚刚我先生回来了……很抱歉,隔了这么久才给你发信。只要他待在我身边,就让我有一股快要窒息的感觉。可是,只要有他在,我就不会虐待孩子了。我被这种矛盾的情绪所掳获,感觉好悲哀。今天因为不断地传信件给阿伸先生,所以我并没有虐待孩子。谢谢你。既然我先生在家,我想今天就不能再传信件了。明天可以再传信件给你吗?

并没有虐待孩子,奈绪子感激的心情明确地传达给友定,就好像当着友定说出来一样。

不是的。我、我、我……思绪一阵混乱,溶成一团。一股难以言语形容的心情勒紧胸口,友定用颤抖的手给奈绪子写了回信。

明天一样等着你。再见!

失去线索了。如果她够聪明,大概会有一阵子不会再透过邂逅网站进行援交了吧?在仓促情况下瞄了一眼的大原妙子,看起来似乎不怎么聪明,但是也不至于太愚蠢。

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持续打电话、传信件到大原妙子的手机去,另一条路就是再去找池袋近郊的旅馆。真是让人焦躁,可是他找不到任何助力。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友定一手拿着大原妙子的相片一边走着,期间还是不断有信件传进来。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花痴或只是问问看意向的人,然而数量还真是多得非比寻常。在东京地区,到底有多少女人无法处理自己的孤独和欲望啊?

池袋西口的旅馆几乎都没希望了,没有看过可能是大原妙子的客人,也没有投宿的纪录。两条腿像铅条一样沉重,因为几乎没有吃东西的关系,头脑变得很不灵活。他连绕到东口去的力气和体力都没有,徒劳感和绝望感交相涌上来。友定瘫坐到公园的长板凳上,发送信件给大原妙子。

求求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因为已经打了好几次同样的内容,手机的汉字变换机能已经记住接下来要打的字,打这句话花不到十秒钟的时间。持续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吗?已经不知道第几十次的自嘲掠过脑海,然而手指头还是径自传送了信件。友定阖上手机,仰望夜空,星星从云层之间窥探着大地,受污染的都会空气影响,看起来又小又微弱的星星们,就像群聚在邂逅网站的那些悲哀灵魂的泪珠般。

手机在手中振动着,他抱着一丝希望打开信箱。不是大原妙子传来的信件,是奈绪子传来的。友定感到不解,打开讯息来看。

请救救我!我跟我先生因为一些小事而起了口角,他跑出去了。不知道是跑去喝酒还是去找女人……我不在乎我先生做什么。孩子……一直哭不停,不管我怎么哄都不听。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快疯了。我知道自己变得好粗暴,阿伸先生,救救我,求求你!

友定兀自叹了口气,让大原妙子逃跑的焦躁情绪也逐渐淡化了。自己对雄介施加暴力之前的心情,清晰地复苏了。所有的情绪都往儿子难过、悲哀、无处可逃、无力且孱弱的身体倾倒。

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不听话!都是因为有你在的关系……

一股战栗窜过背部,友定回信给奈绪子。

镇定下来,重复深呼吸。家里有酒吗?啤酒或葡萄酒都好。先喝一口酒,我想应该会让你心情好一点。

手机屏幕上浮出“信件发送成功”几个字,在屏幕背光为了节省电力而自动熄灭前,友定一直定定地看着那几个字。也许他就这样呆了有五分钟以上吧?屏幕恢复了亮度,切换成通知接收信件中的画面,是奈绪子传来的。

家里有我先生喝的烧酒,我把它喝了,情绪好像有比较稳定。谢谢你,要是没有阿伸先生,我一定……也许是我平静了不少的关系吧?孩子也不再哭了。真的很谢谢你。

一个用纤细声音说话的女人剪影浮上友定脑海。女人的剪影线条很细致,很懂事地只将上半身朝着友定。他想看看奈绪子的长相,想了解真正的她,一股强烈的情绪突然袭了上来。

还好事情没有恶化下去。今后如果觉得自己就快要踩进危险区域的时候,请别客气,赶快传信件过来。对了,你跟你先生为什么起口角?

友定为突然涌上心头的迫切愿望感到困惑,同时打着信。远处传来理性的低语声——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得赶快找到雄介,找到大原妙子才行。声音是那么地微弱,从极度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在旁人听来可能会感到愕然。我想我们一定走不下去了。现在纯粹只靠着经济上的理由、面子问题,以及孩子等而维持下去。这样的夫妻应该很多吧?阿伸先生的情况如何?你既然在邂逅网站登录了,是不是也有同样的问题?

剪影渐渐变大了,可是,影子终归只是影子。细部是那么地模糊而朦胧,就算伸出手去,也只会在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离婚了。持续了几天和奈绪子小姐一样的情形……某天,当我下班回家时,我老婆就不在了。现在和儿子两个人一起生活。

之前都只是单方面地聆听奈绪子的告白,现在手指头却不听使唤地敲打着按键,被迫切愿望操控的大脑神经,不停地编织出一连串的话语。

是这样啊……对不起,问了不该问的事情。一个男人自己带孩子很辛苦吧?这种话由我口中说出来,也许会让人觉得奇怪。就因为这样,所以阿伸先生没办法好好疼爱孩子,对吧……令郎今年几岁?

全身汗涔涔,四肢的感觉消失了。能感觉到的只有握着手机的右手,和头盖骨里面的内容物,他有一种无依无靠、被抛到半空中的不安感。

我儿子明年要读小学了。

写到这里时,画面切换了。是新的信件,不可能来自奈绪子。也许又是邂逅网站那边传来的垃圾信件吧?在收完信件之前,他没办法继续写发给奈绪子的信。不安定感消失了,之前那么迫切的愿望也隐身于理性背后了。

他删除写了一半的信件,看了一下新传进来的信件标题。不是邂逅网站转来的信,上头显示着一个似曾相识的邮件电子。

大原妙子。错不了!友定打开信件。

你是警察,对吧?因为担心虐待孩子的事实曝光,所以才会自己来找我的吧?准备好四百万,到时候我自然把孩子还给你。他背上和臀部的伤,我就当没看见。

友定瞪大眼睛,连看了几次信件的内容。他的喉头发干,身体里面的水分好像一口气都蒸发光了一样。他用力地闭上眼睛,整理思绪之后,再度睁开眼睛。大原妙子传来的信件仍然在手机里,友定回了信。

别做傻事。为勒索而绑架是很重的罪,一旦被捕,刑责也会加重。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和地址。把我儿子还我,我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我再说一次,绑架勒索是大罪。你最好仔细想想。

他按下传送键,阖上手机。疲劳感顿时涌上来。脑袋发热,那股热气让他不由得张开嘴巴喘着气,口中依然还是觉得干渴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