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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勒里不再费心跟踪玛撒和范·哈里森在莱维索尼体育场和梅西百货公司的约会——这两次约会仅相隔两天,只是证明了那同一个无聊的主题随着字母表变化。
德克则变了一种节奏。
德克又变得难以相处,坐立不安,闷闷不乐。他的工作进展很不顺畅,有时干脆停了下来。他又开始关注玛撒的动向,盯着她,嘴里吐出一些含沙射影的话,眼光既阴沉又小心。他还跟踪了她两次。第一次妮基无意之中撞见,就热心地跟了上去。不过那次的结果像玛撒自己说的一样,只去了排练场。德克怏怏不乐地回来,让自己显得很傻。第二次,妮基发现后,便按事先预定的,给埃勒里发了准备行动的信号。而他半小时之内就跟了上去,继续这场追逐活动。这一次玛撒的目的地仍是清白的,不过这个插曲使埃勒里和妮基变得提心吊胆,从此度日如年。
“菲尔茨那浑蛋上哪儿去了?”那段时间,埃勒里用他那神经质的哑嗓子反复叫嚷这句话。
妮基打电话通知埃勒里N信函到来的那天早上,菲尔茨从佛罗里达回来了。
“是哪个地方?”妮基问,“我不记得了。”
“是麦迪逊广场花园。”
“但那是M开头……”
“是新麦迪逊广场花园,那本手册独有的表达方式。你没看过她那本吗?”
“我不敢靠近那本书。”
“时间定在几点钟,明天晚上吗?”
“不,是今天晚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将约会时间定在信件送达的当天晚上。”
“那么,他是要去看那个重量级冠军赛,”埃勒里说,“这次她找了什么借口?”
“她还没编出来呢。我希望能把德克留在家里!要是他决定也去看那个拳击赛怎么办?”
“无论如何,只要一发现可能有麻烦,妮基,就赶紧给我打电话。”
埃勒里挂上电话,两分钟后,那个专栏作家就打了过来。
“列昂!”
“我刚从迈阿密飞回来。你还是想知道哈里森的事吗?”
“你那位女孩没告诉你吗?我都快把你办公室的电话打爆了!”
“我喜欢你说得明确一些。”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确,”埃勒里说,“而且加倍紧急。”
“那就好,”菲尔茨拿开话筒,埃勒里听到他说了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了他,“那么,你今天晚上打算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要去花园看拳击赛——我就是为了这个飞回来的。你有票吗?”
“我今天早上会尽力搞一张。”
“算了吧,我正设法弄两张靠近屋顶的连票,这样那些拳击场上的小耳朵就听不到了。我今天下午晚些时候会把你那张票送过去。”
“好的。”
“九点半到。我们只能在主场开始前聊聊。我必须乘十一点半的航班返回佛罗里达。”
“我会准时的。”
埃勒里挂上电话,揉搓着后颈,觉得有点儿酸痛,又有点儿轻松,一直压得他抬不起头来的大磨盘已经开始移动了。
他提前半小时坐在座位上,带着自己的野外望远镜。
他花了二十八分钟,才找到他们所在的位置。他们的座位远离拳击场,与他在同一侧,但位置低一点儿。玛撒还是穿得像个小姑娘,显得对比赛有点儿紧张。她小心地迅速打量着坐在附近的观众,不左顾右盼时,就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好像巴不得自己透明隐身。哈里森正看得开心。拳台上有两个中量级的肌肉男全力以赴地对抗,这种肆无忌惮的互殴似乎很合他的口味——现场的每一次叫喊和攻击都能让他跳起来。玛撒一直在悄悄拽他的上衣后摆,而他总是挣脱开。
列昂·菲尔茨沿着通道走上来时,埃勒里把双筒望远镜装到盒子里,放在两脚之间的地板上。
“我们接着看比赛,”专栏作家在旁边的空位子上坐下,“我要看重量级的。关于范·哈里森,你都知道些什么?”
埃勒里坐着不动。
“大家都知道的那些。”
“知道他怎么生活吗?”
“我去过他在达里恩的公寓。那幢公寓坐落在海滨,建好没几年,面积广阔,维护良好,有个日本男管家,装修豪华,还有一辆新凯迪拉克跑车……我得说,就凭他那点儿本事,他还活得挺滋润的。”
“那他靠什么生活呢?”
“是啊,”埃勒里慢吞吞地说,“我知道他在演艺生涯高峰时,在百老汇和好莱坞都赚了不少钱,那时候个人所得税很低。当然了,他不演戏很多年了,唯一的工作不过是偶尔在电视剧或广播剧里客串。但我认为,那不过是因为一个演员宁可死,也不愿意变得默默无闻罢了。他肯定是靠投资收益生活的。”
“他没有什么投资。”列昂·菲尔茨说。
“那他有什么收入?”
“他没有收入。”
“你的意思是,他没有可以供他过这种好日子的收入来源?”
“他是没有收入来源。”菲尔茨的嘴角讥讽地一扯,“他挥霍出去的大把钱财里只有几个小钱是他自己的,还是十年前他第四次离婚时剩下的,也是他的最后一点儿钱。赡养费,赛马,还有他那种天生吸引各种游手好闲、喜欢巴结他的人的高超本领,都让他比那个一分钟内就要被打倒的笨蛋拳击手更加潦倒。他抡起酒瓶打架,在演出旺季丢给阿威利·朗格斯通一个烂摊子——这让他上了黑名单——那时他已经负债累累,欠了差不多十万美元了。”
“但是他一直赚不到什么钱啊——很多年他连个银幕上的小角色都混不到了!他靠什么生活呢,列昂?”
“你用词不当,小家伙,”菲尔茨的眼睛盯着拳击台,“应该说他靠什么供养,靠女人供养!”
那个包裹……玛撒在中国餐馆的桌子旁塞进他手里的包裹……
“他在这方面相当有本事,”专栏作家说,“事实上,根据我的记录,范·哈里森是个钓鱼高手,在钓女人这方面可以说独领风骚,没人能胜过他。相信我的话,好朋友,竞争是件很残酷的事情。有的钓鱼人风流倜傥,有的能歌善舞,有的甜言蜜语,有的则具有真正的欧洲绅士风范——吟诗弄画,爱好艺术,又是床上高手——有的钓鱼人适合所有女人,也有所谓的‘顶级钓鱼人’在所有方面都技高一筹。但是哈里森有个绝活,这是其他钓鱼人做梦也难企及的。女孩子得到哈里森,就像拥抱着自希腊之后整个传统舞台的历史。有哪个开始发福的夫人,或是丈夫更喜欢嫩草的半老徐娘,不想拥有那么一位幕后的罗密欧——不仅形似,而且货真价实呢?在这种私人演出里,哈里森让她们像明星一样,与自己联合出演,寻欢作乐的事只是舞台背景,每个夜晚都在延续剧情,而且演出结束后没有讨厌的批评。这一切都值得她们花钱。对朱丽叶来说,钱算什么?”
列昂·菲尔茨的声音里流露出某种情感,脖子上青筋毕露。他盯着下面的拳台,好像不盯着别处就会丧失继续说下去的勇气,而他正竭尽全力保持这种勇气。埃勒里缄默不语。
“他这些年就靠一个又一个女人为生,过得像个国王。他拥有真正的社会保障,哈里森先生有社会保障。你说得对——他不必工作,至于他为什么还要参加演出,你可说得不对。他不时表演一下,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要维持自己的魅力,以维护自己的职业领先地位。他的女人要不时在公开舞台上看到他,才会更喜欢他私下的表演。就算是冠军,也要不时卫冕一回,否则就会失去自己的粉丝……他们现在时时刻刻都处在拳台上。我最好还是回到案子上来吧。”
菲尔茨将目光从拳台上转向埃勒里。这位专栏作家的眼睛里不再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就像百货公司里摆放的人塑料模特一样毫无表情。
“我听着呢。”埃勒里温和地说。
但是菲尔茨似乎难以回到案子上,他正被某种不可抗的力量、不可知的原因驱使。“可别错误地低估了哈里森,”他说,埃勒里忽然明白,菲尔茨并不是凭着传闻了解这些事情的,“他要的不是天上的月亮,他的目标就是金钱。他发现哪里有钱,就会千方百计地扑上去。不要相信那些被他弄到手的女人。他从未有过任何麻烦,从未被发现过,世界上其他专栏作家都对此事全然不知。”
“难以置信。”埃勒里喃喃地说。
“如果事情变得棘手,或是要激怒丈夫了,他通常会一走了之,连这种行为都能让那些女人心甘情愿接受。他像一只梦幻小舟,滑过她们的生活,她们总认为这件事太过美好,简直不像真的。所以,当他拍拍她们的屁股,说声再见的时候,她们靠什么活下去呢?靠着对他的记忆。我说过他是一流高手,那些女人没有一个抱怨过。”
“那你是怎么发现这些的呢,列昂?”
“我打听过你是在哪里发现线索的吗?”专栏作家薄薄的嘴唇噘起来,“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永远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我一直想知道。”
“好吧,差不多是这样的:如果我在专栏里披露了——甚至只是暗示一下这些女人中某一位的身份——那他就会将所有女人的名字和盘托出。”
“你怎么知道他会这样做?”
“是他告诉我的,”菲尔茨的回答很简单,“就像塞给我一块烫手的鲁宾三明治。你说什么?为什么列昂·菲尔茨要像马一样愤怒地喷着鼻子,而不叫出来?为什么列昂·菲尔茨就不能自行披露那些足够刺激的名字呢?问得好,值得好好回答。答案就是,我曾经,而且,以后还会,爱着其中一位女士。我不会让他毁了她的生活,所以当他还在拳台上时,我要帮他消声匿迹。”
菲尔茨的手摸索着伸进外套。“奎因,我是无能为力了。我不是不能明天早上就在专栏里抖出他的劣迹,并让几个傻瓜继续追踪他,看谁会把他打得粉身碎骨,而且是从他那张著名的英俊脸蛋上下手。但我现在已经受制于他,我不能谈论,也不能暗示,甚至不能出气。出于某种利益,我居然还要保护他。不久之前我还真替他遮掩过一次,让我的一个哥们儿,也是个报纸记者,不再伸着鼻子闻来闻去。我能做的只有在遇到这个浑蛋时刺激刺激他,还要做得万分小心。那天晚上在罗斯餐馆……”他的嘴闭上了,陷入沉默。
一阵欢呼声在花园体育馆里轰然响起,那个挑战者翻过了绳栏。
就像是某种条件反射,专栏作家的手猛地从外套里抽出来,埃勒里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自信封,上面没有任何标记。
“这东西像块火炭一样,在我口袋里放了很长时间,都烧出一个窟窿了。我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再也不能继续带着它了。
“奎因,我也不知道你能用它做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不能用它做什么。你不能让它脱离你的掌控,不能让任何人读到——谁都不行,你不能复述它的内容,不能做任何会导致它被公布于众的事。”
“就是把我的手脚捆起来,对吧,列昂。”
“说得对,”菲尔茨点点头,“但你不像我被捆得那么紧。就是说,也许这里有什么可乘之机,我不敢说肯定有,也许并没有。”他仍然拿着那个信封,“只是有这种可能性。”
“那是什么?”
“你能试着用它做一些我从来不能做的事,因为你不是我,哈里森未曾用他的膝盖撞过你的胯下。你可以挨个去找那些女人谈谈,就会明白,是否能让其中某个人因为哈里森的卑鄙,因为他是个专啃女人的男妓,而愿意松口。我个人认为,你没什么机会。不仅如此,你必须做那众矢之的,而让我置身事外。对付哈里森这种人,光打击他还不够。他必须受到打击,但又不能知道打击来自何方。如果这种打击来自其中一个女人,而他只能循迹追踪到你,如果他的追查只能到你为止,那事情就好办了。
“如果你同意遵守这些条件,这封信就是你的了。”
埃勒里伸出手来,菲尔茨看着他,将信封塞在埃勒里手里,站起身来。
“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只有一个问题,列昂。”
“什么?”
“你知道最近是谁在扮演朱丽叶吗?”
下面远远的拳击台上爆发出一阵更加吵闹的欢呼声,是冠军出场了。
“你在开玩笑吗?”列昂·菲尔茨沿着通道悄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