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槙野邀晶子来到舞鹤。两人一在舞鹤警署露面,志方就自告奋勇要带他们到处逛逛。

走过东港的红砖仓库区和回归纪念馆,他们来到喜多码头。将高津栽培的满天星丢向大海,为玛莉亚默祷。

“他已经回头,又是从前的少尉了。最后还是那么勇敢高洁。”

高津一生追求不出剑而胜的理想,最后终于实践了。志方将富冈的这番话告诉槙野。

“他说,有一种价值超越胜负,那就是生命、就是活着。”

“超越胜负的价值。”槙野覆诵着志方说的话。

“如果没人说,我们都不会放在心上吧。活在现下,这才是最重要的事。这话从一个历经苦难的人口里说出,更是令人心有所感。”

“这意思是说,与活着相比,一时的胜负并不需要挂怀?”

“应该是吧。但是胜者得意,败者失意,人总是时喜时忧呀。”

槙野回想起高津在句集手记中写到枪口抵住脑门,血流如注的场面。看到这一节时,槙野心中曾期待高津会起而抵抗苏联兵。因为那才有男子气概,而且以一个读者的心情,槙野也为他感到懊恼。

然而,那只是放不下胜负、徒增伤亡的行为。如果将焦点放在生存上,那么丢掉斧头、闭上眼睛的高津并没有做错。

槙野再次认为高津是个有勇气的人。他了解那种不从软弱中逃离的强韧。还有志方告诉他的,超越胜负的价值是生存的话。他霎时感觉到,世间把人分成“胜组”“败组”的评价,原是不值一提的事。

“尽管返乡时孑然一身,但富冈却汲汲营营地想要变得富有啊。”

“他说他并不是为了个人私利。对了,他还作了这个句子:‘纵使客死异乡东京归乡许是彼岸’,显示富冈一直没忘记他的战友们。”

“彼岸,也念成悲愿啊。”

志方点点头,同意槙野的话。

“少尉大人……想不想出书啊?”

晶子打断他们的话,眨着眼睛说道。

“你在说什么哪,朝仓小姐,能不能暂时忘掉工作呀。”

“可是好像会畅销耶。对了对了,之前那个皮耶洛的赤尾小朋友,原来他的稿子是父亲推敲后重新誊写的,后来看到他的原稿,文字很朴素,故事也很有趣,所以我们决定跟他签约了。”

晶子心无挂碍地笑了。连插不进话题的志方,也受到感染地微笑起来。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句集中,尼可莱医师曾大喊了一声‘操你娘的’。我曾以为是尼可莱和玛莉亚共谋杀死中尉的。那句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晶子向志方问道。

“那个呀。据富冈的说法,当时玛莉亚站在中尉的尸体旁,一时神智昏乱而泄漏出她已怀了中尉孩子的事。尼可莱听到她的话,想到一向信赖的护士居然背叛他,也对俄国女人和日本兵暗通私情的事感到失望。所以那话骂的是她。富冈是这么说的。”

“尼可莱医生真是个正直的人。”

晶子注视着在水面漂荡的满天星,道出了感想。

“其他句会的成员,都没有发现少尉的犯行吗?”

槙野缓缓向志方问道。

“就算发现了,对他们来说,少尉是个英雄,他是歌神哪。任何人都不会泄漏口风的。心的密室是没有人能闯入的。”

“槙野,为什么在广东省的划拳,白蚁比神还强呢?”

“我就知道你会问,所以去查了一下。因为神像是木头做的,而白蚁会吃木头呀。”槙野得意洋洋地说道。

“能向神使出回马枪的,便是白蚁了。两位真的帮了大忙。非常感谢你们的协助。谢谢。我得先走一步。”

志方看看手表,向他们行了一个礼。

“刑警先生,请等一下。”

晶子走到已经坐进车内的志方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你跟他说什么?”

目送警车驶离了码头后,槙野问道。

“我问他说,《中尉的一首》可以出版了吗?”

“真不敢相信你会说这话。”

槙野凝视着海上漂浮的花瓣,想到高津之所以种植满天星,是不是为了怀念那个短暂夏天,在科尔赫斯救了俄国女人的小幡士兵呢?小幡跑过的堤防边,开满了满天星。

就和炸死的小幡一样,所有战后被俘虏的人,不论在异地如何死亡,都不被视为战死,也不会被奉为英灵。

一个金发的年轻男子从仓库慢慢走近。

“欸,你不是上次那个小哥吗?你是来采访吧?你真的记得跟我的约定啊,太棒了。这位大姐是摄影师吧。把我拍得帅气一点。对了,要把第一名发现者的名字写进去。我的个人资料,是不介意给你们啦。”

一阵寒风剌痛了皮肤。是西伯利亚的风吧,槙野想。

纵使客死异乡,东京归乡,许是彼岸

仍有许多拘留者,还留在无人知晓的冰冷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