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第六节
挂上电话之后,我缓缓打开客厅门,只见里面并排摆着几个高档沙发,宛如在等着主妇回来似的。
我惊奇地眺望了一下四周,明晃晃的日光灯照得室内如白昼一般刺眼。大概是因为我长时间坐在昏暗的走廊上煲电话粥的缘故吧。这间客厅布置得像是接待重要人物的会议室。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点着这种日光灯显得有些异样。
窗帘稍稍打开一点儿。通过缝隙,刚刚能看清院子里树木的轮廓。从里往外看是一片昏暗,可从外往里看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我想都没有想小碎步跑到窗前,一下把窗帘拉上了。
我让客厅里的灯继续亮着,再次回到走廊上,找到了起居室,用手帕垫着,打开了起居室的灯。
然后我又回到了门口将客厅的灯关掉,慢慢地上了楼。
仅仅几米的楼梯完全淹没在黑暗之中。尽管我蹑手蹑脚登上楼梯,楼梯还是发出响声。此时,我觉得自己可怜极了,吓得缩成一团。
我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对此行动如此害怕。怎么想也理解不了。我又不是小偷入室。我是经过房主的许可来帮房主做事的。
二楼的走廊像隧道一样。我惊异自己在这儿竟然没有遇到人。
我想起儿时曾经将作业本落在了教室里。那时太阳已经落山,我必须得取回来。那记忆至今难以忘怀。我走进空无一人漆黑的教室,摸到了自己的书桌,本来靠在书桌的椅子突然动了起来,发出了一声足以让人心脏停止跳动的声响。这声响回荡在空空的教室之中。
此时的教室不再是我所熟悉的场所。变成了魔窟。我从书桌里取出作业本,急忙跑向教室门口。突然有一阵剧烈的恐惧感袭向我的脊梁。我感到双腿因抽筋而乏力,勉强碎步跑出了教室。
由于天寒,教室里有一台取暖煤炉。当我从教室的后门跑向走廊时,用余光瞥了一眼那煤炉,至今仍记忆犹新,我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白色小孩子耷拉着头坐在煤炉上。
在我的人生当中那是最可怕的一幕。从那以后,入夜后我再也不踏进教室和公司了。
我将书房的电灯打开。看来置办这间书房花费颇大。
书橱上摆放着很多外文书籍。
我又打开了卧室的电灯。这里家具全是黑色调的。非常整洁。似乎预料到我的到来似的。我迈进卧室,这里应该有很多有用的东西。
正如川北所说,在梳妆台上摆着一张初子的照片,稍感意外的是那是一张单人照。初子果然穿着一件白色夹克,这张美人照的确很有个性。我拿起相框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她的妆的确很浓,对她来说似乎浓了一些。这种浓妆,与其说男人喜欢还不如说女人更加喜欢一些。
我打开衣橱,这是个壁橱,里面全是衣服。有我的三倍之多。品位也不错。素色居多,无论哪件衣服品位都很好。我对初子多少改变了看法。
我立即找到了LV旅行包,也找到了存放内衣内裤的抽屉。
我又回到了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化妆品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在旁边是写着MG字样的钥匙。
我关上抽屉,再次端详起初子的单人照片。初子似乎是个酷爱整洁的女子。她的物品整齐得令人生厌,不过也挺让人佩服的。我的梳妆盒如果被人打开的话,虽然不至于乱得一塌糊涂,也绝不可能像她这样整洁。
同样作为女人,我理解不了初子这样的女子。有着如此高档的衣服,却要化那种浓妆。有时也会夸张地打扮一下。这种人怎么会和別人搞不好关系呢?难道这满满一橱子衣服都是为了取悦那个小白脸吗?
假如初子是个相貌丑陋的女子也好理解。可初子虽然称不上是绝代佳色,与可爱两字也相差甚远,但也算得上很有个性的美人。身材也不错。看起来对此她也颇有自信心。从衣橱中的雅致的套装及照片中的化妆水平,都能充分地体现她那种理性智慧。
初子这个名字起得有点儿怪。据川北说她在家排行老二,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作为老二却起名叫初子。大概因为她是第一个女儿的缘故吧,即使是第一个女儿,排行老二的人叫初子总是感觉怪怪的、或许她全家都很怪异吧。
就在此时突然楼下房门的门铃响了起来。我吓坏了,紧张得全身发硬,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这是淮?我当然不知道。门铃又响了起来。门把手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我蜷缩在卧室的中央。难道有人进来了?这下该如何是好?我看见了衣橱,衣橱的门开着,只有躲进衣橱里。
门铃又响了。
这是什么样的人啊?
一会儿静了下来。难道他放弃了?过了一会儿传来沙沙声,这是走路蹭到了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响声。
原来此人绕到后门去了。
后门?我全身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后门关好了吗?初子本来打算立即回来,因此没有关上客厅的电灯,或许也没有锁上后门。
如果此人是川北的父亲,后门又没有关,他肯定会毫无顾忌地进来。啊!这下可完了!
后门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三次、四次,我下意识地数了起来。一个男人在喊叫。因他的声音有些沉闷,或者是因为我在二楼,所以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他抓住后门的把手开始摇晃。
门开了?又静了下来。我感觉门被打开了。我想不出为什么静了下来,啊!我应该先检查一下后门是否上了锁。
我全神贯注听着,想听清那男子上楼时发出的声音。一秒、两秒,时间令人难以理解的方式过去了。楼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小偷?我脑海里又闪现出一个绝望的念头。如果是小偷的话——
咔嚓!出乎意料,是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发出声响。我不由得发出了“嗬”的一声。
声音来自衣橱,是两个衣架倒在一起而发出的声响。
我松了一口气。继续倾听。又有了声响。这对我来说并非坏消息。是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这说明来访者因放弃叫门,又走回前门而发出的声响。看来后门是锁着的。
门铃不再响了。我又听了一阵子,不一会儿,外边发出了吱——的一声,那是铁栅栏的关门声。我彻底松了一口气。一下子瘫倒在床上。此时我才发现我出了一身冷汗,全身都湿透了。
我恍惚了好长时间,等待紧张情绪稍稍安定一些后,起身向衣橱走去,一把拽出LV旅行包。还是要活动一下身体,老是杵在那里要胡思乱想的。
我伸手摸了几件内衣塞进旅行包里。又将挂在衣架上的套装拿了下来。女人真是不可思议。即使在这种时候,一想起要把衣服扔进湖里,便会避开那些高档的衣服,随便挑了几件自己不喜欢的衣服。明明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衣服,但又觉得这些衣服不久将要归我所有了。女人真是可恶。
我立即选好了衬衫,是一件真丝立领衬衫。我早就想拥有这么一件衣服了。由于价格太贵舍不得买。这么一件薄薄的衬衫至少要花四万日元之多。
夹克也很快选好了,衣架上刚好挂着一件,我怎么看都像是照片上的那件。也许初子一下子买了两件,只是川北对衣服不太明白而产生了误会。
我心想这更好了,连丈夫都弄不明白。那就表示在高山的初子尸体上所穿的夹克也是这样的。
问题是裙子。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在镜子前左试一件、右试一件,不知不觉地恐惧感消失了。
白裙子的确很多,从膝盖以上十厘米的短裙一直到没过脚踝的长裙可谓应有尽有。我选了件迷你裙。最近十分流行迷你裙。既然川北嘱咐要我穿得漂亮一些,可能就是要我穿迷你裙。穿迷你裙是吸引男人目光的最好法子。我虽然是要奔30的人了,但对自己的双膝还是非常自信的。
当我关上衣橱门时发现有一道很大的刮痕,大约十厘米长,油漆下面的原木已经清晰可见。这或许是他们夫妇吵架时留下的吧。
之后我关上了书房的电灯,来到卧室躺在自己男人的妻子的床上打算小憩一下。结果白费劲,我没有一丝睡意。
川北家台灯的开关跟音响上的旋钮似的可以变光。我将灯光调到最暗,结果还是无法入眠。
我带妆躺着,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卸妆。我认为女人脸上的妆跟武士的铠甲一样。照着镜子每当自认为妆化得不错的时候,面对多大的困难都能克服。反之,当卸妆后,即使邻居家小孩来访,也会感到惊慌失措。我就是这种女人。我一边盯着天花板的一隅,一边胡思乱想。
时间过得真慢。我感到越来越焦躁不安。我不知道为什么等待能使人变得如此焦躁。垂在床边的双膝并在一起,因隔着丝袜产生的摩擦感,又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怎么回事?我突然想到。仿佛梦做到一半突然间醒了似的。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我是不知不觉被卷到这场是非之中。当我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身陷其中。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不可呢?
长时间我都处于一种空虚状态,我发现我并不讨厌这些。不论怎么讲我也是……每当自问时,我又感到困惑了,不过我还是爱着川北的。当自己所爱的人遇到困难时,我理应倾尽全力帮忙的,不然我还活个什么劲。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透过窗帘的缝隙只见夜空开始发白。我不能再等了。走到梳妆台前,我一边盯着初子的相片,一边给自己化上金粉妆。等天完全亮了再出门可就麻烦了。
我蹑手蹑脚走出房门,MG停在石子路的边上,我慢慢地将防尘罩掀了起来,车篷已经折了起来,呈敞篷状了。为了热车我先打着火。我不知防尘罩应该放在哪里,便把它哧溜哧溜地拖到了屋檐下、之后走进厨房洗了洗手。穿白衣服做这类事情很麻烦,我得检查一下是否弄脏了衣服。
当我回到门口时,我又吓了一跳!鞋!我穿什么样的鞋子好呢?我昨晚通话时忘记问初子到高山穿的是什么样的鞋子。我感到一阵绝望。即使再小的细节出错,也会导致功亏一篑的。
我站在门前愣了一会儿,想给高山那边打电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川北早已出发将初子的尸体扔进御母衣湖了,现在已经上了东名高速公路向东京这边赶来。我一直愣在那儿,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的引擎发出了低沉的响声。我仔细倾听,仿佛四周都能感觉到这种声音似的。引擎像催命似的,邻居们也似乎都在凝视着我。我想是不是先把引擎关掉,天渐渐亮了起来。
没法子,我下决心打开了鞋柜。从里面挑了一双半高跟白色皮鞋。往脚上一登,正合适!仿佛是为我专门定做的。如果在店里试鞋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我将自己的黑皮鞋擦了擦,塞进了旅行包,放在我的衣服下面。
我穿着白皮鞋走出了房门,发现天已经大亮了,比刚才亮出十倍之多。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的恐惧感随着天亮也渐渐淡了。
我犹豫了一阵子还是决定不戴太阳镜。我觉得这么一大早就戴副太阳镜显得有些不自然。
我尽量不弄出声音(不过汽车引擎一直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将铁栅栏门打开。用手帕将驾驶座擦干净后坐了上去。慢慢开动汽车。由于我对车况不熟,致使跑车的引擎发出了特有的低沉的声音,令我胆战心惊。为了把铁栅栏门关上,我把车子开到马路上立即踩了刹车,使我猛然往前一倾。我十分喜欢开车,由于好久没有上路,手有些生了。这次长途旅行能顺利吗?我不由得不安起来。
我跑到大门口将铁栅栏门关上,插上了门闩,也顾不上声音是否过大了。当我回到车上时,发现一个老人正在晨曦中散步。我想他也看到我了,因为距离并不太远。
我开着汽车正准备在第一路口拐弯时,不由得大叫一声,急忙踩了刹车。我差点儿撞到了一个骑着自行车报童身上。
等我回过神来汽车已经熄火了。亮起了红色指示灯。我赶忙将钥匙转了两三次。
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隆声启动了,我松了一口气。那个报童已经不见了。他是否打量过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看见我了。我一再告诫自己要镇静一点儿、镇静一点儿,再次踩了油门。当拐到第二个路口时,我又吓了一跳。天刚刚蒙蒙亮,满街上净是散步的老人了,宛如白天一样。当我超过这些人或擦身而过时,我尽量避开他们的视线,并放慢了车速。
我看到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串钥匙。这才发现我将房门钥匙带上了车,忘记放回花盆下面了。再开车回去,我觉得不寒而栗。川北肯定还有家里的钥匙吧。于是我将钥匙放进了包里,继续朝吉祥寺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