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袭击 第二节
白河启一郎用来当卧室的房间位于自家一楼最里侧,也就是房子的西北角。
十二点过后,启一郎上床休息,却迟迟没睡着。现在明明是四月上旬,天气却异常闷热,再加上他又想起了她——独自回到东京的聪美,他便更加清醒了。
一个多月前,启一郎向她提议:“你不如搬来跟我一起住吧,登记结婚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我肯定会好好照顾诚二郎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带着爱香和真实哉搬来这边,跟我一起生活。”
她大惊失色,一脸迷茫地问道:“大哥……你要我跟诚二郎离婚,再和你结婚?”
她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愤怒。她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她会有这种反应也在所难免。
诚二郎是半年前出的事。虽然医生都说他不可能醒来,她的理性也接受了现实,可她的感情还没有转过弯来。“我不信”“我不想相信”——她肯定是这么想的。她是个好女人,就算丈夫成了植物人,她也会信守承诺,继续爱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启一郎——诚二郎的亲哥哥,居然向她提出了再婚的请求。
启一郎也知道,自己提出的建议非常唐突,也会伤害到对方。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是不确实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就会急得难以自已。
也许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虽然出事后,她一直很坚强,但他感觉到她的心已经到了极限,就快撑不住了。要是袖手旁观,一个不小心,她便会落入无尽的深渊。她的情况就是这么危险。
我不着急。半年后也行,一年后也行。你什么时候下了决心,随时搬过来就成。我会一直等你的。
启一郎用尽可能诚恳的话语诉说了自己的思绪。聪美犹豫了很久,总算给了他一个回答:“请让我考虑考虑吧。”当时,她脸上已经没有了怒色。
我对她的爱,真的是男人对女人的爱吗?
启一郎扪心自问。
我真的爱她吗?我真的是因为爱她,才提出那样的要求吗?
不知道——说实话,启一郎真的不知道。
不可思议的是,他并没有特别露骨的欲望。他不想与她共度春宵,也不想将她占为己有。莫非她只是勾起了他的保护欲?好像也不是……
他依然深爱着三年前去世的妻子。如果有人问他,你爱亡妻多一些,还是爱聪美多一些,他定会大声呵斥道: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底,我其实是寂寞了吧。因为寂寞,才想把聪美和她的孩子们留在自己身边。也许事实就是如此。那从客观的角度看,我的求婚实在是太自作主张了。要是有人笑话我乘人之危,占了小我十多岁的弟媳的便宜,我也无话可说。
他忽然想起了沉睡在病房中的弟弟。
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说呢?他应该不会发火,也不会责备我的。不过这种想法会不会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呢?
一个月过去了。直到昨天,她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能再给我点时间吗?”之后,她还轻轻补充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不喜欢大哥,也不是在怀疑你对我的感情。听到你邀请我们搬过来一起生活,我真的很开心……”
“我也不是强迫你立刻跟我结婚。说到底,就算你一直不和我登记结婚,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我只是……”
“我知道。可是——还是再给我点时间吧。我需要时间来整理心绪。而且……也不知道爱香跟真实哉会怎么想……”
启一郎跟儿子和博提过这件事。和博生性乐天,真不知道这性格是跟谁学的。“这样不错啊!”说完,他还哈哈大笑。可对爱香与真实哉而言,这就不是能一笑了之的小事了。
启一郎不再逼迫自己入睡,而是打开了枕边的小灯,翻开看到一半的书。
屋外的雨声愈发激烈,甚至有些吵闹。这场雨恐怕也是他失眠的原因之一。
每逢雨夜,他总会想起儿时的好友。小学四年级那年——恰是真实哉现在的年纪,那年暑假,猛烈的台风袭击了这座小镇,朋友家的房子被泥石流吞没了。整栋房子埋在泥沙之中,一家人全部遇难。仔细想来,那是启一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
现在已是凌晨两点多。他还是睡不着。今天上午还有一台手术,他总不能顶着睡眠不足的脑子动手术吧。
没办法,只能借助安眠药的药效了。
启一郎打定主意,坐了起来。他拿出衣橱抽屉里的安眠药,喝了口水壶里的水,把药片灌了下去。那是人称“超快”的速效安眠药。
他钻回被窝,合上书本,关闭电灯。就在这时,启一郎听见了走廊里的脚步声。
“大夫……”片刻后又响起了拍打纸门的响声,来人正是家中的保姆后藤满代,“大夫,您还醒着吗?”
“进来吧。”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启一郎满腹狐疑,但还是打开了灯。穿着白色睡衣的保姆拉开纸门,探出头来。
“满代阿姨,怎么了?”启一郎用手肘撑着枕头,瞥了满代一眼。
满代扶着纸门,畏畏缩缩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大夫,我看您屋里还亮着灯,就猜您是不是还没睡……”
“是啊,我睡不着,你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呃……”满代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我刚才去厕所的时候,感到有点异常。”
“异常?”
“院子里好像有人。”
“下这么大雨,院子里怎么会有人?”启一郎皱起眉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上厕所的时候,正好看见窗外有个人影飘过。然后听到‘咣当’一声……”
“哦?你去查看过吗?”
“没有,”满代轻轻摇头,“我本想打开窗户看看,可我实在太害怕……”
“有什么可怕的?多半是风把储物室的门吹开了吧。”
“嗯……”满代虽然点了点头,但她的肩膀还是因恐惧而颤抖着,“可是大夫,这附近不是刚闹过凶案吗?”
“什么案子?”
“朱城市的杀人案啊。那个犯人杀了三个人,到现在还没被警察抓住呢。”
“啊,那个案子……”
启一郎想起了新闻节目提到的那起案件。一个叫曾根崎庄介的瘾君子拿着刀袭击了几个路人,随后逃之夭夭。他甩开了警方的追踪,将车抛弃在郊外的山间,然后便不见了踪影——的确有这么回事。
满代是担心凶犯逃到这儿来啊。凶犯的车的确停在朱城市与羽户町的交界处,从那儿过来的确不算远,用走的也没问题。
“嗯……”启一郎站起身,拿起放在枕边的眼镜戴上,在睡衣外套了一件外衣。
“去看看吧。不会真是那个凶犯吧。不过小心点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