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茫茫树海烧起来 12、由“神”提供的线索

後来发生的事,值得记载的并不多。

茫茫林有将近一半的面积焚毁。当天晚上的一场倾盆大雨,浇熄了烈火红焰。当然啦,在那之前,H村的消防队获报後,也曾赶至现场救火,无奈杯水车薪,无济於事。

火熄後,村民在火场找到许多动物的尸体。其中曾在本故事内登场的,只有艾勒里、鲁陆、罗斯等三只狗。

艾勒里倒在地点D无法动弹,被烈焰活活烧死。鲁陆在地点C因跌落陷阱,左前脚骨折,自己无力逃生,也是活活烧死。只有罗斯不一样。

罗斯的尸体留在地点E,虽至焦黑状态,但死因并非烧死。此事,各位看倌想必早已知情。在遭火舌吞噬之前,它已被X杀死了。

假定有人仔细检查罗斯的尸体,那验尸报告大概会这麽写:

死因为流血过多。腹部与颈部并外伤,伤口很大。致命伤应存颈部。据推测,颈部之伤并非由於意外事故或自己所为,而是被其他生物个体故意施加的。这也就是说,极可能为他杀。

——还是不要用这种啰里啰唆的写法吧。

罗斯被X杀害。死因是颈动脉断裂引起的大量出血。犯案时刻是八月一日下午四点二十分。

——总之就是这样。

除此三狗外,D集团中其他成员均已死里逃生,安然无事。彼等失去领袖及大部分的栖息地之後,究竟有何打算?如何生活?D集团其後是存是灭?这些问题的解答让读者自行想像即可,在此就不提了。

不过有件事——

为解决本篇中的“问题”,有一些必要的资料必须在此公开。在小说中,作者就是神,因此,接下来作者就要行使自己的特权。亦即,以“神的视点”对所有和罗斯命案有关的生物,进行必要范围内最低限度的质问。彼等之答覆如下:

◎质问

罗斯於下午四点十分左右遇害,那时阁下身居何处?做了何事?

◎回答

阿嘉莎:下午三点左右在地点C离开鲁陆,前往葫芦他,途中未遇其他任何成员。三点四十分左右和爱丽丝会合,母女俩一直在葫芦池北岸逗留到四点半。

卡尔:下午两点五十分,和雷特在地点A交谈,後因火势迅速扩大而逃离该地,和雷特在途中走散,此後未碰见其他任何成员。好不容易逃出树海时,已是五点多了。

雷特:和卡尔大致相同。

武丸:下午三点左右,和麻耶及艾勒里一齐在地点B,後逃入林中,与二狗失散。五点左右才从森林中逃出来。其间并未遇到其他任何成员。

麻耶:大致上,和武丸相同。

爱丽丝:下午两点半左右从山洞逃走後,直接奔往葫芦地。约三点整时抵达该池北岸。约三点四十分的时候,阿嘉莎也来了。两只狗在池畔逗留到四点半左右。

行人:到处乱射漆弹,直到弹尽为止,然後在林中信步闲逛,不久发觉火烧山,便从一条通往森林东边的小路逃出去。算起来,下午四点二十分的时候,人尚在森林之内。

大助:独自在村中操心忧虑,疑神疑鬼。

其实狗应该是不知道几点几分的,但本故事就是“这一类”的小说,因此——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了解这点。

最後还要劳烦一个人登场,那便是“苦恼的自由业者”纶太郎。

此人在本篇中负担的任务,不像在《纯钝吊桥垮下来》中那般重要,因为他并未“把守茫茫林的唯一逃生之路”。但是,在此不向他问话也不行。

作者首先问他:“何时发觉火烧山?”

他答道:“我想大概是下午四点左右。我一直都往烦恼苦闷,心乱如麻。那时候,我只觉得风中带有怪味……因为愁肠百结,心不在焉,警觉性也不高。”

下午三点整,有一只灰狗(即爱丽丝)出现在葫芦池北岸,你可曾发觉?

“这……因我心事重重,没注意看。不过那时候,我好像听到附近有狗吠声。”

是否有一只褐毛狗(即阿嘉莎)在三点四十分出现?

“啊,有,这我还记得。池塘对岸那边有两只狗,一灰一褐……那时小咪差点吓死。还好是在对岸,而且我知道茫茫林中的野狗,是绝不咬人的,所以并不在意。”

发觉火灾後,仍一直留在池畔吗?

“对,直到五点多才走,因那景象难得一见。我在池塘这边,大概不会有危险。何况,就算我不赶回去通报,村民大概也会立刻发现那弥天黑烟……”

可曾见到林中禽兽穿林逃出?

“有,很多。百兽逃窜,那景象真是恐怖壮观。有的动物一冲出来就往池里跳呢。”

逃出密林的生物之中,是否有狗类?

“有,我看到好几只,但怎样的狗在几点几分出来,我却没注意……”

纶太郎回答时一直保持微笑,偶尔还会对蜷曲在其腿上的爱猫说:“小咪,对不对?”但到了最後,他突然脸色一正,皱眉补充道:

“当我正要离开葫芦池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别见了某种可怕的生物,那东西满脸血迹,浑身血污……唉,那也许是我的幻觉吧?真头痛。”

在此再度强调:纶太郎和小咪在下午两点至五点多之间,一直都逗留在葫芦地南岸,这是事实没错(译按:与前面所记矛盾。第—章文未说“将近两个钟头”,不知是否作者一时疏忽,造成读者无法参与推理)。纶太郎的所有证词中绝未包含故意说的“谎言”,这是身为“神”的作者可以完全保证的。(译按:证词中说“直到五点多”,亦与前面矛盾,理由同前。)


向读者挑战

问题

请问,杀死罗斯的凶手X叫什麽名字?X是单独下手的,绝无任何同谋帮手存在。同时,绝不会有“凶手连名字都未曾出现在故事中”的情形出现。说明白些:X之名就写在开头那“主要登场生物”的表中。另外,希望能将合乎逻辑的推理过程也写出来,一并答覆,切勿随便乱猜。

☆本作品是一篇“解谜小说”,这类小说皆有明确之规则,明定“作者以旁白的方式直接写出之文句,不得有虚伪之记述”。此外,为避免将逻辑过分复杂化,这次对故事中所有生物的台词(含对白与独白)也设定了同样的规则。亦即,除了X的台词之外,其馀所有台词均无出自故意之“谎言”。(译按:照一般规则,真凶绝不可对“神”说谎或隐瞒,但作者显然已如此安排,造成矛盾,无法推理。不知是否为作者之疏忽。)

祝 大显神通 每猜必中

作者敬上


我读完这《茫茫树海烧起来》的问题篇之后,因心中疑惑,无法使然,便抬头望着U君。和两年前一样,他又未经同意,擅自从书架上拿出漫画书,正在阅读。

“啊,看完了吗?”

他发觉我在瞪他,便阖起书本,置於桌上。那是美内铃惠的《千面女郎》①第二十九集。为何在此时此地阅读《千面女郎》呢?我感到很可疑。U君笑道:

①日文原意“玻璃面具”。

“这套漫画还没画完呢,实在了不起,不知要到何时才会结束。啊,别误会,我可没把美内铃惠也当成我的人生导师。”

他顿了一下,又挺直背脊,望著我说:

“绫辻先生,怎样?已看出凶手是谁了吗?”

“台词和两年前差不多嘛——我正在想。有没有限时?”

“给你三十分钟,这句台词也相同。”

U君看看手表,又说:

“不行,只给你二十分钟。”

“怎麽又变成少十分钟?”

“因为这算是续集。像《钝钝桥》那种诡计,只能用一次,第二次的话,读者就有防备,要写得好就难了。用完全不同的型式来向你挑战,对我才是最有利的,但我却胆大包天,打死不退,依旧用这种类似的型式来写这篇小说……”

“哦,因为这样我比较占优势,所以才要减少十分钟,是吗?”

“不错。”U君用力点头。“我知道你写了‘馆系列’那些作品,心力交瘁,所以让你占点便宜。”

“那可真要多谢你了。”我冷冷答道,然後开始抽菸。

两年前我读完《钝钝吊桥垮下来》的“问题篇”之後,勃然大怒。如今自然而然又想起那种感觉。现在的心情虽和当年不太一样,却有一种类似的感觉。那是负面的、不愉快的。U君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和口气,更加深了这种负面的情感。

两年前他特地造访的目的,我当然心知肚明。两年之後的今天,他又出现——是何用意,我也猜得出一部分。我想,他八成是打算用这篇稿子来触怒我。这点我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心浮气躁……。

和那《纯钝桥》一样,“行人”又扮演不可救药的顽童角色。当然啦,我不会因此就被激怒的。

“纶太郎”依旧在烦恼,“武丸”还是当狗。这个,我想也不必过於挑剔。我自己正在写光文社写的一部长篇小说(叫做《鸣风庄事件》,中译本为《尸体长发之谜》,皇冠出版),里面就安排了一只名叫武丸的狗。

其他还有什麽“艾勒里”、“阿嘉莎”、“鲁陆”等,但既然是续集,也无可厚非,就不跟他计较了,只是——

D集团中那只“被害犬”,竟然叫“罗斯”,真是令我浑身不舒服。既然是“艾勒里”的双胞胎兄弟,我想应该是在影射“巴纳比·罗斯”吧?①另外,母狗“玛格丽特”若解释为“玛格丽特·米勒”,则“罗斯”就是在暗指“罗斯·麦唐纳”了。①这大概是作者故意在卖弄“双关语”吧?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

①为美国推理作家艾勒里·昆恩之另一笔名。艾勒里·昆恩为表兄弟二人合作之笔名。

①两人为夫妻,均为美国著名推理作家。

总之,愈想愈生气,又急又气忍不下去。

我绝不是想骂他“没有描写人性!”也不是想说“开玩笑也要有限度!”但是,明明不想说,却又……

“怎麽啦?”U君脖子一歪,问道。“何故皱眉?”

“啊,没什麽。”

“又要骂‘没有描写人性’了吗?可是这里面大部分是狗哩!”

“我知道呀……要不要喝杯咖啡?”

“好,多谢。”

他满脸堆笑,那笑容依旧天真无邪。我轻叹一声,希望他没听见。然後我将那“问题篇”的原稿搁在一旁,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把两人份的咖啡摆在桌子上,端起自己的杯子,啜了一口。我喝的是不加糖的。咖啡下肚後,我总算勉强镇静下来,便开口道:“从此稿可看出你真是费了一番心血写的,文章的用字遣词好像也比上一篇好了一点。”

“哇!真的吗?我太高兴了。”

“只可惜这‘猜犯人’……不对,这‘猜犯狗’的谜题,和那《钝钝桥》比起来,显然是算小儿科……”

“因为上次有‘不可能的状况’,这次没有。这点我有自知之明,不过这次我是打算和读者拼‘谁是凶手’方面的问题。”

“哼,看起来确是如此没错。”

我拿起那“问题篇”的原稿,板著脸孔随便翻了几下。老实讲,我当时早已决定要从何处进行推理了,只是在正式开始之前,有一事尚待确认。

“你可曾读过劳伦兹博士写的《所罗门王的戒指》一书?”

“啊,有。因为要写狗,所以参考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呢?”

“那本书上说,支那犬的母狗是从一而终主义,我印象很深。”

“你的记性可真是不减当年。”

“过奖了。”

那本《所罗门王的戒指》是昆拉特·劳伦兹博士的大作。此人是位“动物行为学家”,曾提出“印记论”,轰动一时。我是在很久以前看那本书的,但内容至今仍记得一清二楚。

“劳伦兹博士在那本书中,以及在另一本《人狗会》中,都提出一个理论,认为狗可依其祖先之不同,分为两大系统,叫做‘野狼系’与‘胡狼系’。若血源来自不同系,则即使外表相似,其行为和气质也会大不相同。”

“就是所谓的‘双重起源论’。”

“不错。——因此我要确认一下,对於这《茫茫林》中的狗,是否需要考虑这点?”

“这话的意思是?”

“此狗这样,故算野狼系;彼狗那样,故为胡狼系……像这样的区别,是否跟解答有关?”

“原来你是指这个。”U君含笑颔首道。“完全不必考虑此点,只要用普通常识和逻辑来推理就行了,简单得很。何况,那什麽‘双重起源论’,後来劳伦兹博士自己都已撤回,说那是错的,狗的祖先只有野狼一种。”

“啊呀,你怎麽连这个都知道?”

“没有三两三,哪敢上梁山?”

“哼哼。”

唉,真是讨厌的家伙。

我故意眉透狰狞,目射恶毒,狠狠瞪著他。他那无邪的笑容,却依旧不动如山。

我只好乾咳一声,正式迎战。

“那麽,这‘猜犯人’……不对,‘猜犯狗’……”

U君立刻插嘴道:“没有必要老是提这个名词吧?”

“那怎麽行?”我蹙额道。“在这种时候,岂可不讲究语义的严密性?”

“好吧,算我多嘴。”

他摸摸头发,似乎有点尴尬。我打开一包香菸(是今天的第三包,一样是七星牌),拿出一根,点了火,抽了一口之後才说:

“这篇‘猜犯狗小说’的关键,显然是在第十一节‘罗斯的末日’那里——”

我边说边翻到那一页。

“X到达乌帽子岩时,看见了东侧地点D的艾勒里,以及西侧地点E的罗斯。那时情况危急,不容回头,於是决定到地点E去。亦即,X已打算乘机杀死罗斯。当X靠近罗斯後,当然会看到其右眼的伤痕,确定那就是自己要杀的对象。也就是说,X并不是随便杀一只狗就好了,而是早已锁定罗斯。

“因此,这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X如何判断在地点E的那只狗,便是罗斯’。我认为这就是解谜关键。”

其实我还未猜出答案。我用的是边说话边推理的方式,因为有限制时间,所以我想用此法较为妥当。

“站在乌帽子岩旁边的X,要如何辨别哪边才是罗斯呢?我想用五官的感觉来加以检讨,可以吗?”

“请便。”

“首先是嗅觉。据说狗的嗅觉比人类好数百万倍,只要气味有些微的不同,即使距离很远也能分辨出来。

“罗斯和艾勒里‘连体味也很接近,一不小心就会弄错’,换句话说,就是‘只要小心,应该分得出来’。除了鼻子原本就很不灵的武丸,以及因感冒而鼻子失灵的雷特之外,任何一只狗都有可能——

“不过,那时另有一些不利的条件。由於火烧山的关系,那一带充满了强烈的异味。包括X在内,任何一只狗应该都无法分辨罗斯和艾勒里的体味。艾勒里身上虽有油漆味,但因当时黑烟漠漠,红焰腾腾,即使X已知艾勒里身上沾了油漆,在那种状况下,也应该无法靠嗅觉分辨出来……”

我说到这里,一面窥探他的表情,一面又问:

“怎样?我的推理是否恰当?”

U君可能是紧张的关系,以恭敬的神情点头道:

“很好,你要那样解释,我想并无不当。”

“好,那接下来就是听觉。”

我继续说道。

“假定当X站在乌帽子岩旁边时,罗斯或艾勒里吠了几声,那麽X能否以那吠声为线索,判断出在地点E的就是罗斯呢?

“罗斯和艾勒里的吠声十分雷同,难以辨认。文中说,唯一能分辨的是阿嘉莎。这也就是说,若X是阿嘉莎,那么它就能根据吠声,判别罗斯就在地点E。

“但是,命案是在下午四点二十分发生的,那时阿嘉莎和爱丽丝正在葫芦池北岸。纶太郎在池塘对岸,他也看到了。既然不在场证明完全成立,那X当然不能是阿嘉莎。

“如此一来——”

我停下来,再次偷窥U君的表情。他保持温和老实的样子,眼光凝注在我手上的稿子。

“感官知觉中只剩下视觉值得讨论了。另外的味觉和触觉,因距离太远,无法用来辨别谁是谁。”

“时间还剩五分钟。”

U君目光往上移,说道。

哼,少了十分钟,果然是一大考验。

虽然尚未得到明确结论,但思考的方向应该没错,因此我决定照此方向继续推论。

“X在乌帽子岩那边看见了艾勒里和罗斯,并判断在地点E的才是罗斯——那能用视觉来判断吗?

“艾勒里和罗斯长相极为相似,毛色和体型也都雷同,要靠眼睛分辨是非常困难的。罗斯右眼虽於两个月前受伤,但必须很靠近,才能看见伤痕。但是除了这点之外,当时二狗之外表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差异,那便是:艾勒里中了漆弹,腰部全是油漆,罗斯则因跌落尖石上,腰部血流如注。因此,X应该只能根据此差异,来分辨二狗。

“但是,要完成此事,必须先有一‘预备知识’。亦即,X必须事先就已得知‘艾勒里身沾油漆’或者‘罗斯体染鲜血’。否则的话,即使差别再大,也无从分辨谁是谁。

“罗斯才刚刚摔倒受伤,X就来到乌帽子岩附近,因此X不可能事先得知‘血染腰部者即为罗斯’。X有可能知道的,只有‘艾勒里身沾油漆’这件事。也就是说X事先就已知晓‘身沾油漆者即为艾勒里’,所以才能做出‘未沾油漆者即是罗斯’的判断。”

“噢,不愧是绫辻先生,神机妙算。”U君插嘴道。“逻辑完美,合情入理。”

“接下来才是关键。”

我将那叠原稿摆在桌上,望着开头所附的那份“主要登场生物表”。

“那麽,有谁知悉‘身沾油漆者即为艾勒里’这件事呢?关键就在这里。现在先将艾勒里本身和遇害的罗斯剔除掉——

“艾勒里自从在地点B和武丸及麻耶碰面後,就未再见过其他任何成员。武丸和麻耶也是一样,失散之後就没有再碰见别的狗,直到逃出森林。它们没有机会把‘艾勒里身沾油漆’之事告诉任何成员,所以,另外那四只狗——阿嘉莎、鲁陆、卡尔、雷特等并不知道此事,因此可以将之排除在嫌犯之外。

“比较微妙的是爱丽丝。虽然她在艾勒里中弹之前就已逃离该地,基本上应该‘不知道’,但也不能否定她有推测‘自己逃走後,艾勒里遭漆弹击中’的可能性。但就算如此,因爱丽丝有明确之不在场证明,故绝不可能是X。

“所以,嫌犯就只剩下武丸和麻耶了。也就是说,X必为其中之一……”

那麽,到底是谁呢?

搁在菸灰缸上的香菸已燃到只剩菸蒂,於是我又拿出一根,叼在嘴上,抱著胳膊苦著脸沈思。

是武丸吗?抑或麻耶?

这两只狗都知道艾勒里身上沾了蓝色油漆,而且都不晓得罗斯腰部受伤流血。蓝漆和红血……同样都玷污了腰部的白毛。油漆和鲜血……蓝与红……蓝与……就在此时(虽稍嫌迟了些),我猛然发觉一事。

原来如此!就是这麽回事。

U君方才已明言“只要用普通常识和逻辑来推理就行了,简单得很”,若真如我所获的那样,那的确可称之为“用普通常识即可”。

“抱歉,时间到。”他看著手表,说道。“可以说出你的结论了吗?”

“别急,我马上说。”我点燃嘴上的菸。“不过,在我解谜破案之前,我想先确定一件事。”

“何事?”他歪著脖子说道。

我望著他,问道:“有人说‘狗皆为色盲’,是否适用於此篇?”

“这……”他的脖子更歪了。“你的意思是?”

“一般人都说,狗完全无法分辨颜色。但根据最近的科学研究,好像不见得是那样。”

“啊,真的吗?”U君似乎大吃一惊的样子。

“能够感知色彩的,是一种叫做锥状体的视细胞,狗的视网膜中也有这东西,只不过数量远比人类少,辨色能力低得多,但却并非完全的色肓,据说至少还能看出红色。你可有此知识?”

“哎呀呀,真有你的,我甘拜下风。”

他搔搔头,脸上浮出一丝复杂的苦笑。我暗忖:这下你惨了,於是吐了一口烟,以得意的口吻说:

“所以我要先确定一下。现在我就将‘狗皆为色盲’当做‘普通常识’,假设此说成立,然後进行推理。这样可以吗?”

“——可以。”

U君的语气似乎很佩服的样子。这倒罕见。

“我这‘问题篇’,原本就是要用普通常识来看……”

“我知道。那麽,现在我就说出结论。”

我自信满满,展开论述。

“假定‘狗无法分辨颜色’,那麽问题就来了,因为艾勒里与罗斯外表上的差异就在於‘染到的颜色’。

“艾勒里腰沾蓝漆,罗斯则腹染红血,部位皆相同。若不能辨色,则从远处看来就会都一样。就算知悉‘身沾油漆者即为艾勒里’,也无助於辨别。因此,刚才虽将范围缩小到只剩武丸和麻耶,但这两只狗均不可能是X。”

U君垂头望地,轻咬下唇。我看在眼里,心满意足,暗忖:总算打败你了吧?我口乾舌燥,便一口喝光剩馀的咖啡,然後继续说:

“总而言之,X不是狗!被一句话来说,这‘问题’并非‘猜犯狗’,而是‘猜犯人’……”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刚才我数度使用“猜犯狗”这个词,结果U君就提醒我“没有必要老是提这名词”。哼,他这种态度倒还真算公平,值得赞赏褒扬。

“X既然不是狗——那就是人啦!X不在D集团内,但又在这‘主要登场生物’表中,那麽就…定是【H村】里面的人。

“纶太郎和小猫咪多罗,已由作者以旁白文字直接告诉读者,说他们有不在场证明。大助应该不晓得艾勒里遭漆弹击中之事,所以无论他有无不在场证明,都不可能是X。因此,综上所述——”

我信心十足,说出结论。

“X的本尊,就是行人!这便是答案。”

“……”

“行人知晓艾勒里身沾蓝漆,这无庸赘言。他在远处望见罗斯和艾勒里,判断身沾蓝漆者即为艾勒里,又见罗斯浑身浴血,似已身受重伤,心想趁此良机,要它狗命,於是朝它走去……

“凶器就是他这天也带往身上的弹簧刀。他以那把刀割断罗斯的喉管。两个月前让这只‘猎物’逃遁,心有不甘,所以这次就杀个痛快。这便是动机。因为他是个虐待狂,冥顽不灵而且残忍至极——差不多就是这样。”

说到这里,我暂时闭嘴,静观U君的反应。他原本低着头,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后,才缓缓抬头问道:

“说完了吗?”

“不错。”我颔首。“证明完毕,答案出炉。”

就在此时——

呵呵呵……U君发出细微的笑声,再度低头凝视自己的手,然後眯起双眼,独自嗤笑。

在搞什麽鬼?看了真不爽。

“喂……”

我正要说话,他却倏然抬头道:

“要不要看‘解答篇’?”他的语气极坚定,我登时矮了一截。

“呃,那……”

我支吾其词。U君双眼直视著我。不知何故,他笑逐颜开,似极愉悦。

“你高兴什么?为何……”

“因为我赢了。”

“你说什麽?”我不由得站起身来,高声说道。

“因为不必被你叫成死猴崽子了,所以就放心了。”

“且慢!拔以见得?!”

“行人并非X!”

“何、何解?”

“还搞不清楚吗?我告诉你好了。在这‘问题篇’中有个基本原则,就是‘双引号内是人话,单引号中为犬语’,目的是明确区分人言与犬语。这点你定看得分明,因为这和《钝钝桥》是同样的安排。”

“哦,这我当然懂……咦?哎呀!难道真是……”

我慌忙拿起那‘问题篇’的稿子,翻到“11、罗斯的末日”快结束的那一页。那是X袭击罗斯的场面——X在此好像……

‘纳命来吧!’

X大喝一声,扑向罗斯,对准它的咽喉要害用力一……

“唔……”

我闷哼一声。

“就是说——行人是H村的人类,所讲的话绝不会用单引号括起来,因此并非X,是吗?”

“对极了!这也是线索,虽然好像太过不明显。”

我要是嫌此线索太过不明显,那就显得太小气了。毕竟人家清清楚楚在那里写著“‘纳命来吧!’”我自己没注意看,怎能怪人家?“那么,‘解答篇’再次,请惠予赐教。”

U君从背包中拿出那份稿子,递交给我,只有两张,上以条列的方式写着“答案”,和《钝钝桥》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