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中女孩 第十一章
一对热恋中的年轻人在仙子湖滑冰场滑冰。
冰面如镜,游者如织。这二人的技术极好,于是滑着滑着便受不了冰场里的拥挤了。本市今年冷得厉害,这么好的冰面已经许多年没有了。两个人离开喧杂,一前一后朝仙子湖的西边滑去。那里有一道形同虚设的拦网,网的外边便是广阔的冰世界了。他们刷地分开,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侧飞驰而去,最后像画了一对括号似地集合在网前。
女孩子好奇地朝远处看,然后指着远远的一片枯黄问男的:“嗨,那里是不是去年咱俩摸进去的那片芦苇?”
男的坏笑道:“明知故问吧,去年夏天咱们在那里第一次那个……”
“不许说!”女孩子的脸红通通得极其迷人。她哈着白气望着远处变得比蚂蚁还小的那些人们,“喂,咱们还是回去吧。不然真出了意外连个呼救的人都没有。”
男孩子上来抱住女孩子吻了一下,胸中涌动着一股灼热的情感。他想了想说:“不会有意外吧,我估计这冰层至少冻了一米多厚,不会的。跟我来吧。”
就这样,两个人悄悄地钻过了那道网。于是也就了下边那可怕的一幕——
他们在无边的冰面上尽情地滑了一会儿,后来男孩儿就心怀叵测地把女孩儿往芦苇丛方向引。女孩儿呀呀地欢叫着在后边撵,这样就渐渐地接近了那个死人。由于芦苇丛生之故,这里逐渐不好滑了。两个人手牵着手,慢慢地往芦苇深迂回,一直走到天光暗了下来,女孩儿才懂得了男孩儿的真正目的。
“你想犯坏是不是,不许啊。天寒地冻的你也不怕感冒。”
男孩儿紧紧地拥住女孩儿亲吻,顾不上说话了。他的手开始不老实,悄悄地往女孩儿的身子里探。女孩儿哼哼起来,随即开始迎合。可就在事情越来越抗拒不住的时候,那女孩儿突然发出一声撕肝裂肺的厉叫,听上去简直让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脸……”厉叫变成了近乎于昏厥的呻吟,“一张人脸。”
男孩子的头从女孩儿的胸前抬了起来,他发现女友的面部已经惨无人色。他紧张了,慢慢地转过头,循着女友的目光朝不远处看去。结果,他发出的那声厉叫比他的女朋友还凄厉。
冰层下有一张脸!这是一张近乎于安详的女童的脸。
若不是失去了生命的鲜活及其鲜活所带来的红润,这简直就是一张天使的脸。是的,至少欧光慈见到这张脸的那一瞬,双眼不由地闭上了。
哆哆嗦嗦的那对热恋青年被大马请进了警车,目前还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女孩子在哭,哭的下巴上满都是泪,大马知道她的确是受刺激了。唉,可不是么,在丝毫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在原本不符合逻辑的地方看见这样一幅情景,即便他这个当警察的,也禁不住心尖子发颤。他知道,突如其来的恐惧是一方面——更主要的还是对死去那女童的怜惜。
“我那个老板杯里有茶水,热茶。给他喝一点儿暖暖。”大马拍拍小伙子的膝盖,下车关了门。他听见欧光慈在叫他。
冰中的女童的尸体差不多取出来了,有两个附近的民工正在小心翼翼地撬那块冰。这是欧光慈的命令,为了保存线索,连冰一起撬走。仙子湖派出所的人来了好几个,但是他们什么情况也提供不出来,能说清的只是寒流降临的时间,那恰好是一周之前。欧光慈回忆了一下,认为对方说得没错。
“那时候这儿还没有封冻。”派出所的老谢指出。
这里是仙子湖的边缘,往前走出三五十米就是湖岸。湖岸往上100米左右便是一条冷僻的路,生满了荒草。欧光慈把主要人员集中在这一路寻找破案线索。不用问,女童的尸体正是循着这条路进入水里,而后冻住的。按时间分析,最迟也是封冻前的那一天。而由于是冬季温度较低,这个时间区段可能要放宽一些才行。
范小美拦住大马,把他拉到一边神秘地说:“喂,我无意中看见队长掉眼泪了。”
大马悄声说:“那惨了,凶手惨了。我知道队长的弱点,他最看不得孩子被害。”
小美说:“是呀,孩子肯定是无罪的,况且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女孩儿。”
刚说到这儿,冰面上有了动静。原来冻着女童尸体的那块大冰疙瘩起出来了。女童冻在冰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几个民工稳稳地抬着那块“大琥珀”,有如抬着一件贵重的文物。欧光慈引导着他们往坡上走。大马告诉范小美:“是弄死后抛的尸。队长说对了。若是活着抛进水里,溺死的样子不可能是这种。”
这时就听队长在不远处骂起来,先骂小郝,后又骂李小鹏。大马告诉范小美:“他心里难受的时候就拿别人撒气,没办法。对了小美,最近有没有失踪人口的报案?”
范小美说:“这归治安处管,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欧光慈好像不骂了,两个人便拨拉着苇子走了过去。时近中午,头顶上的天光混沌沌的有些刺眼。冬日的小风刀子似地划着人的脸。欧光慈坐在岸边的一道土坎上抽烟,小郝和李小鹏正帮着把那块冰疙瘩放进车里,随即,那辆车开走了。欧光慈掐灭了烟,叫上大马向着另一辆车走去,那儿还有两个年轻人需要问问,但他没有寄什么希望。
两个年轻人从车里钻出来,一人手里拎着一副冰刀。看上去情绪已经缓过来了。欧光慈问了他们几个基本问题,知道再问也是白问,便看了看笔录让对方签了字。两个年轻人走后,欧光慈骂着小郝朝车子走去。大家知道小郝今天算是倒霉了——年终前报的立功材料批下来了,刑警队榜上无名。欧光慈为此请大家吃了好几顿饭。他就这毛病,不让他花钱他就骂人。大马怀疑他有些自虐倾向。仔细回忆一下,本年度确实战绩平平,自然怨不得谁。有人拿三星台诈死那件事当口实,弄的欧光慈好几次都差点儿和人打起来。
“队长你看。”范小美发出一声压抑着的惊呼,一对瞪得溜圆的眼睛盯着那女童的小手。
这里是刑警队技术室。女童身上的冰已经化了,但姿势是僵硬的,这使之平添了一股很难形容的恐怖。孩子看上去顶多五岁,是被生生扼死的。无法想象,什么样的畜生会向这花骨朵一样的小女孩儿下此毒手。从衣着上看,孩子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掌上明珠,一身地地道道的名牌。头发被大人染过,呈茶褐色,脚腕子上套着贵重的脚链,初步认定是印度或者斯里兰卡的东西。口袋里只有几颗化掉的果仁巧克力,再无他物。本想寻找些可资身份的线索,无奈孩子太小,希望甚微。尤其叫人难办的是,治安处最近还真的没接到孩子失踪的报案。法医告诉欧光慈:这很奇怪,从生理目检上分析,这孩子至少死去一周多了,这么久怎么没人报案呢?
其实欧光慈最重视的就是这一点。
此刻,范小美的惊呼把他的目光集中向女童的小手。他怔了一下,趋身向前,注视了几秒钟,而后小心地朝上撸了撸女童右手的袖子——因为穿着羽绒服,这只手半掩在袖口里。
他看到一枚粗大的子弹壳。
“匈牙利拉茨800猎枪枪弹。”小郝脱口而出,他玩过这种猎枪。
欧光慈的目光在那只弹壳上久久地停留着,呼吸感觉上有些供养不足似地急促。他知道线索出现了,是的,出现了!不过使他大脑飞转的竟不是这个女童,而是另外一个人——他想到了汪童,他想到了汪童家的那只阴险的大狼狗;他记得那条大狼狗被汪童亲手崩掉的;于是他想到了猎枪——不管这一串联想究竟绕了多少道弯子,你无法否认中间有一个焦点。他轻轻掰开女童的小手,将那只弹壳拿到了手里。弹壳是合金的,颜色白中略呈蓝色。底部撞击点周围有一些字母和数字。他凑近鼻子,闻到的只是湖水的气味。很显然,女孩子一直到死去都紧攥着它。而凶手呢,恰恰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女童想用这弹壳暗示什么,五岁的孩子还没有这个智商。但是无论如何,这个线索本身确实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他努力把思路从汪童身上挣脱出来:“伙计们,咱们今年连个嘉奖都没捞着,你们不在乎这个我在乎。现在案子来了,人命关天的一起重案。”他把弹壳竖着放在女童尸体边的台沿上,“看着它,开动你们那颗生了锈的脑袋,拿出拉屎的劲儿来想。多大胆的想法都不怕,我要你们每个人说一个完整的推论出来,不许重复。谁先开始?”
没人言语。随即范小美道:“队长,能不能先把尸体盖上,盖上再说。”
“怕啦,你是警察!”欧光慈一句话把空气弄得凝固了,那口气比外边的天气还冷。
大马记得,前年的夏天欧光慈来过这么一回,队长称之为“热身”。那次是一起无头尸案的线索,每人拿出一套假想,目的是激活大家的思路。不幸的是,那次的结果和所有人的推断都不一样,简单得出奇。大马知道,队长此刻的情绪和那次很像,处在极度愤怒当中。毕竟一个美丽的小生命被凶残的扼杀了。
“某人,”小郝突然开口了,杨着脖子像在念老八股,“某人是个有钱的大款,在郊外有一座别墅。平时他们住在城里,周末去郊外度假……注意队长,咱们估计的女孩子死亡时间恰恰是双休。”
“对,继续。”欧光慈顺手把女童的尸体盖上了。
小郝敲敲脑袋:“大款带着女儿出外打猎,他朝猎物开了一枪,这样,便出现了一个空弹壳。当那个大款去寻找猎物时,小女孩儿弯腰把弹壳捡到了手里……”
“对,这时凶手出现了——劫持了小女孩儿!”范小美望着队长。
欧光慈问小郝:“你是这么想的么?”
小郝道:“岂能,这么想也太弱智了。哎,队长,范小美要打人!”
欧光慈摆摆手:“继续说。”
小郝道:“凶手并没有劫持小女孩。至于为什么,其实太简单了。你们想想看,小女孩的爸爸……噢,这里进行些更正——不一定是爸爸,也可以是叔叔、舅舅、大表哥,总之是一个成年男性。这时候,开枪那位成年男性并没有在很远,凶手若劫持孩子,势必要造成孩子的哭喊和尖叫。所以我认为,凶手当场就把小女孩掐死了,而后携尸逃走、抛进了仙子湖。”
小郝说完范小美就跳出来反对:“他为什么不可以悄悄逃走,却一定要带着孩子的尸体?这一点你解释一下。”
欧光慈道:“也就是说,你并不反对携尸逃走这一点。”
范小美道:“对,这一点毫无疑义。尸体是从另一个地方移来的,仙子湖是第二现场。况且仙子湖发案现场没有找到任何打猎的痕迹——那里也没有什么可打的东西。”
“有理。”欧光慈说。
“既然没在此处打猎,显然是在别处。尸体当然是从别处携带而来抛进湖里的。”
大马插嘴道:“你们俩发现没有,表面上看争得很厉害,其实却大同小异。都是打猎,都是携尸抛尸。我请问,有猎枪就一定是打猎么?你们看,这种级别的猎枪完全可以杀人!”
“也可以杀狗,大狼狗!”欧光慈还是把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汪童那条大狼狗不就是一枪崩掉的么。”
三双眼睛刷地聚焦在他脸上。
大马低声道:“我操,你好像能钻到我肚子里似的,我也刚巧想到汪童。”
欧光慈摆摆手:“先不说汪童,说你的推论。”
“我认为这是一起连带性杀人案,凶手用猎枪杀了小女孩的亲属——不一定是父亲,也可以是母亲或者诸如此类她所能接触的人。随即,凶手发现自己的杀人行为被这个小女孩看见了,于是残忍地将这个弱小的生命扼杀。至于被杀者的身份,我倒是可以接受他们两个方才的说法,属于在郊外有别墅的富人。没准那支猎枪就是这家人的,凶手只不过拿来一用而已。”
“可是,为什么至今没有人来报案?这一点怎么解释?”范小美一边点头一边质疑。
大马道:“很简单,女孩子的亲属已经被凶手枪杀了,自然无人报案了。”
一片寂静。
可能由于大马说得更具逻辑性,一向好斗的小郝,也噤声不语了。欧光慈像牙疼似地用力捏紧尖削的下巴。大马伸手拿过那枚子弹壳,等着队长打分。欧光慈就那样一动不的站着,眼睛微闭。他的大脑非常迅速地处理这所有的信息,感觉有点跟不上。三个年轻人说得都有道理,每一种可能都很符合逻辑。相比较而言,大马的说法更有说服力一些。不过,包括大马在内,有一点至今解释起来仍显得勉强——那就是为什么无人报案?
大马的解释并不过硬。试想,若真是小女孩和她的亲属同时遇难,绝不应该如此长时间无人报案。谁都有个三亲四友吧,岂会迁延这么久呢。
“伙计们,你们想没想到过空间问题?”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像精神病似地扫描着每一个人的脸,“咱们辖区内的事情向咱们报案。那么,按照最简单的逻辑,没有向我们报案,最大的可能只有一条——死者不是我们辖区的!”
犹如搭建的无比复杂的积木突然被哗啦推到一样,人们突然发现事情真的很简单。欧光慈可能被自己的设想搞兴奋了,搓着手在屋里快步走动着。是的,这就讲通了,女孩子是从辖区以外的某个地方携带而来的,抛在了仙子湖的苇荡里。仅此而已。
“队长,你能不能站住,走来走去怪头晕的。”范小美搡了欧光慈一把,“照你这么说,咱们顶多发布一个信息就完了,破案没咱们什么事儿啦。”
“没有就没有吧,咱们正好踏踏实实过春节。”小郝的口气里透着沮丧。
欧光慈心里同样沮丧,但他不说。他让大马和范小美负责把女孩子的图文资料弄到系统专用网上,向专用网站发布。然后他安排小郝去干一件事,让他去汪童郊外的豪宅去找找——子弹壳——他想要汪童崩掉大狼狗的那个子弹壳!
大马神兮兮地望着他:“队长,汪童可是属于咱们辖区的。”
欧光慈拍拍他的背:“今晚咱俩再来这儿,好好检查一下孩子的尸体,功夫到了总会有收获的。风吹过去还会留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