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交战规则 第三章

上午十点三十五分

像往常一样,这是戏法的一部分。

亚瑟·波特站在联邦调查局常驻机构最好的车旁——那是一辆福特特诺斯——勘察事发现场。警车像拓荒者的货车一样围着微型运货车绕成一个圈,记者们抱着他们笨重的相机,像是在准备火箭发射一样。到处都有救火车——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想着韦科。

考雷什和他的大卫教派与其他的邪教组织一样,具有明显的反社会倾向,而且具有更大的破坏性。一九九三年二月二十八日,美国财政部烟酒和火器管理局派上百人组成的突击队前往卡梅尔庄园,执行搜查武器、拘捕考雷什的任务,遭到狙击,四人被打死,十六人受伤。联邦调查局随即介入,出动四百多名军警和数十辆坦克、装甲车及直升机,双方武装对峙达五十一天之久。其间,双方通过电话进行了多次谈判,考雷什陆续释放了老弱、儿童共三十七人,但他仍拒不投降。当局于四月十九日采取突击行动,庄园被大火夷为一片焦土,考雷什也被烧死。这就是震惊世界的“韦科惨案”。

又有三辆政府配给的轿车加入了车队,使联邦调查局的车辆总数达到十一辆。半数人员拥有海军蓝的战术装备,其余的人配有仿布克兄弟品牌的装备。

为民众提供公务运输服务的军用飞机载着波特,二十分钟以前已经到达威奇托。他将换乘一架直升机向西北飞行八十英里,前往一个叫克罗瑞治的小镇。

堪萨斯州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平坦,直升机在一条宽阔的河流上空飞行,河的两岸树木环绕,这一带还有很多小山。飞行员告诉他,这里是中高草原和矮草草原的交汇处,往西去就是野牛村。他指着一个叫朗德的小点说,上百年前人们曾在那里见过一群野牛,数量达四百万头。飞行员带着毋庸置疑的骄傲报告着这一事实。

他们从一个幅员一两千英亩的农场上空掠过,七月还没到收获的季节,但已有上百台红色和绿黄相间的收割机在收割着麦子。

天空浓云密布,波特站在冷风中,这里的阴冷让他感到惊讶。他真想马上回到他自己刚刚离开的风之城的公寓里。一百码外是一处红砖墙的工业建筑,像个城堡,可能有一百多年了。它的前面停着一辆学校的小面包车,还有一辆撞毁的灰色轿车。

“那个建筑是干什么用的?”波特问韩德森,他是负责联邦调查局驻威奇托办事处的特工。

“一个旧的屠宰厂,”战略空军司令部的官员回答,“他们把牛群从西部的堪萨斯和得克萨斯赶到这里,屠宰后把肉卖到威奇托。”

风使劲地刮着,波特没料到会这样,他退了一步,保持着平衡。

“那些州警,他们借那东西给我们当指挥所。”那个高个儿的英俊男人冲着一辆运货车点点头,那是一辆有不间断电源的运货卡车,涂成橄榄绿。在这个高处,能俯瞰工厂的情况。他们向运货车走去。

“目标太大了。”波特不赞成地说。即使是业余选手也能轻易地用步枪在一百码外射中目标。

“不,”韩德森解释说,“它配有装甲,窗户有一英尺厚。”

“真的吗?”

他迅速地扫了一眼那个令人憎恶的屠宰厂,然后拉开指挥所的门,走了进去。昏暗的货车里面很宽敞。头顶上的灯泛着淡淡的黄色,里面配有电视监视器,LED指示器。波特与一个年轻的州警握手,在他进去之前,此人始终保持着立正姿势。

“叫什么名字?”

“德里克·埃尔伯,长官。中士。”这个红头发的警察穿着非常合体的制服,自称是移动指挥所的技师,他认识战略空军指挥部的韩德森,自愿留在这里,希望能帮上忙。波特察看了制作精细的控制板、荧光屏、开关组,真诚地对他表示感谢。货车中间是一张大桌子,四周放了四把椅子,波特坐了下来。德里克则像个售货员,热情地介绍监视和通讯功能。“我们还有一个小型的武器贮藏库。”

“希望我们不会用到它。”亚瑟·波特说。在三十年的联邦特工生涯中,他从没在执勤中开过枪。

“你能接收到卫星传输信号吗?”

“是的,长官。我们有一个盘状信号接收器,能接收任何模拟信号、数字化信号和微波信号。”

波特在卡片上写下一串数字,递给德里克,“呼叫这个号码,找吉姆·科沃,告诉他你们要我帮忙,把那儿的密码给他。”

“哪儿?”

“就是那个。告诉他我们要一台卫星探测仪提供数据。”他在一排监视器前挥了一下手,“他会把机器与你的电脑连接。坦白说,这些我都不懂。把屠宰厂的经度和纬度告诉他。”

“是,长官。”德里克边说边飞快地记录着,他是天才的电子学专家,“卫星探测是干什么用的——确切地说?”

“中央情报局的卫星监视系统。它能给我们提供地面可视的红外线扫描。”

“哦,我听说过。不过是通俗科学,我想。”德里克转身去打电话。

波特弯下腰,透过厚厚的窗户用他的莱卡野地望远镜观察着屠宰厂这座只剩下空壳的建筑。泛白的太阳照在草地上,显得十分荒凉,就像黄色骨头上干枯的血迹。这是主修英语的亚瑟·波特的想法。突然间,他又成了联邦调查局的资深人质谈判者,特殊行动调查局局长助理亚瑟·波特,他敏锐的目光注视着相关的细节:厚厚的砖墙,小窗户,电源线的位置,没有电话线,建筑物周围光秃秃的地面,矗立的树木,杂草丛生,那些能够为狙击手打掩护的小山——既是朋友,又是敌人。

屠宰厂的后面正好有一条河。

“那条河,”波特沉思着,“我们怎么用上它呢?”

他们能用上它吗?

屋顶上加筑了护墙,中世纪的城堡。有一个高而细的烟囱和一个笨重的升降机房,这使直升机很难着陆,在这种风向常变的天气里就更加困难。然而,直升机可以盘旋在上空,十二个训练有素的警察可以毫不费力地落到楼顶,他能够闭着眼详细地勾画出那个场面。

长久废弃的韦伯-斯杜尔兹加工公司——没有什么比它更像一间焚化炉的了。

“皮特,你有手提式电子扩音器吗?”

“当然。”韩德森走到外边,蜷着身子,慢慢地走向他的车。

“你这儿没有浴室吧?有吗?”波特问德里克。

“我们还真的有,长官。”德里克说,为堪萨斯的技术设备感到无限骄傲。警察指着一个小门。波特走进去,脱下衬衣,穿上防弹背心,然后换了一件衬衣,细心地系上领带,又套上那件海军蓝运动服。他注意到“第二次机会”防弹背心上的皮带有点儿松,但是目前他已顾不上为自己的体重烦恼了。

走到外面,仿佛午后一样凉爽。他拿着韩德森搞来的黑色强信号手机,蜷着身子,快速穿过小山和警备车之间弯曲的小路,告诉那些急切的年轻警察把枪放进皮套,在掩体下待命。到距离屠宰厂约六十码时,他趴在山头上,用莱卡望远镜盯着那里。里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窗口也没有灯光,什么都看不见,他注意到前面的窗户没有玻璃,但是他不知道那是里面的人为了更好地瞄准,还是当地学校的男生用石头练准投的结果,或者两种可能性都有。

他打开传声器的开关,尽量心平气和,以免自己的意思被曲解。他说:“我是亚瑟·波特,我和联邦调查局的人在一起,我希望和你们谈谈。我带了一部手机,将在十到十五分钟内与你们接通。我们不打算攻击,你们没有危险,我再说一遍,我们不打算发动攻击。”

他并不期望有回应,里面也没有任何反应。他蜷着身体迅速返回车里,问韩德森:“谁是本地的主管?我想跟他谈谈。”

“是他,在那儿。”

蹲在树旁的是一个高个子、长着沙色头发的男人,穿着浅蓝色的西装,姿态很优美。

“他是谁?”波特一边问,一边在前襟上擦着眼镜。

“查尔斯·巴德。州警上尉。有丰富的调查和作战经验、谈判经验,记录优良。”

“当警察多长时间了?”对波特来说,巴德看上去很年轻,一副乳臭未干的样子。他应该在希尔斯家庭用品店里轻快地穿行于亚麻地毡上,羞涩地推销一份份保单才对。

“八年了,提升得很快,得到过绶带。”

波特招呼道:“上尉?”

那个男人把他的蓝眼睛转向波特,从货车后面走过来,他们握握手,并作了介绍。

“嗨,彼得。”巴德说。

“查尔斯。”

他对波特说:“您是来自华盛顿的大人物,对吗?很高兴见到您,非常荣幸。”

波特笑了笑。

“好吧,警官,就我所知,形势是这样的。”他指着屠宰厂,“那边那两个窗口有人活动,有反光,可能是枪管,或者是观察仪器。我不能肯定。然后他们……”

“我们会搞明白的,巴德上尉。”

“哦,叫我查理。”

“好的,查理。这里你们有多少人?”

“三十七名警察,五名当地治安员。再加上皮特的人,您的人,我想。”

波特在一个小黑本上记着。

“有没有营救人质的经验?”

“警察?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遇到过抢劫银行或便利店的情况。至于当地警察,我肯定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经历。这里的大部分工作是处理酒后驾驶和每个周六的晚上玩掷刀游戏的农场工人。”

“指挥系统是怎样的?”

“我是主管。我有四个指挥官——三个中尉,一个尚未授予军衔的中士——监督那三十七名警察,平均分成几个小组,有两个组是十个人,一个组是九人,一个组八人。您把这些都记下来了?啊?”

波特又笑了笑,“他们怎么部署的?”

巴德似乎有朝一日会像一战时期的将军一样,指挥着田地里的一群警察。

“武器呢?我指你们的。”

“我们在这儿配备了格洛克,长官,作为随身武器。我们有十五支短筒防暴枪,十二口径,十八英寸枪管。我派了六男一女带着M-16,在那边的那些树上都有观察仪器。”

“夜晚观察仪器呢?”

他抿嘴一笑,“这里没有。”

“谁在管地方治安?”

“应该是克罗瑞治行政司法警官迪安·斯蒂尔威尔。他在那边。”

他指着一个瘦得难看、头发乱蓬蓬的男人,他低着头,正在和一个助理谈话。

另一辆轿车开过来,干净利落地刹车停下。波特看清驾车人时,非常高兴。

矮个子亨利·勒波下了车,立即戴上一顶带皱褶的粗花呢商人帽子,在一次他与波特合作进行的解救两百名人质的谈判中,他秃头顶的反光不止一次成了最明显的目标。勒波步履艰难地前行,这是一个矮胖而羞怯的男人,是人质事件情报官员波特在这个世界上最愿意合作的人。

勒波的体重大概只相当于两个手提包。

他们热情地握手,波特把勒波介绍给韩德森和巴德。

“亨利,看看我们有什么好东西,一部能呼叫我们自己的气流追踪器。”

“天哪!还有一条能捕鱼的河。那是什么?”

“一条河?阿肯色河。”巴德说,在第二个音节上强调了一下。

“把我带回到年轻时代。”勒波说。

在波特的要求下,韩德森返回他的车里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驻威奇托办事处,查问托比·盖勒和安吉·斯加佩罗什么时候到。波特、勒波和巴德钻进货车。勒波和德里克握了手,然后打开背包,抽出两部笔记本电脑,打开后把插头插到墙上的插座上,然后连接到一台微型激光打印机上。

“专用线?”勒波问德里克。

“是的。”

勒波插上线,他刚把所有设备接通到线路上,打印机就开始工作了。

“已经好了吗?”波特问。

勒波读着收到的传真,说:“监狱部门描绘的罪犯轮廓、鉴定报告、罪犯的档案和起诉书。可是非常粗糙,很不专业。”波特递给他一份芝加哥特工传来的材料和他在飞机上匆匆记下的大量笔记。他用简明扼要的语言,描述了汉迪和两名同狱犯人从南部的堪萨斯联邦监狱的逃跑过程。他们在距离屠宰厂几英里外的麦地里杀了一对夫妇,并劫持了人质。这个情报官员仔细看了这些手写的记录,然后开始往他的一个电脑里输入资料。

门开了,彼得·韩德森进来了,他宣告托比·盖勒一会儿就到,安吉·斯加佩罗一小时内也会到达。托比将在波士顿乘坐空军F-16飞抵,现在他正在那儿讲授一堂鉴定黑客身份的计算机编程课,很快就到。安吉正乘坐一架喷气式飞机从匡提科起飞。

“安吉?”勒波说,“我非常喜欢她,非常喜欢。”

安吉·斯加佩罗很像吉娜·戴维斯,长着一双褐色的大眼睛,即使不化妆,也丝毫不会降低她的魅力。然而,勒波的兴奋与她的外貌无关,而是因为她的特长——人质心理学。

在来这儿的路上,安吉去了劳伦特·克莱克学校收集有关人质的信息,根据波特对她的了解,她已经在去学校的路上写完这些女孩儿的简介了。

勒波在桌子上方的墙上贴了一大张表格,用一根线从上面垂下来,将这张纸分成了两边,左边的标签是“允诺”,右边的标签是“欺骗”。在这上面,勒波将记录波特对汉迪做的任何承诺和他对这个人说的任何谎言。这是人质谈判的标准程序。对于这些表格的运用,马克·吐温曾做过很好的阐释,他说:“一个出色的撒谎者需要很好的记忆。”

巴德吃惊地问:“你们真的打算对他说谎吗?”

勒波微笑着。

“但是,确切地说,什么是谎言呢,查理?”波特问,“真理是相当不可靠的东西。哪些话是百分之百诚实的呢?”他从笔记本上撕下几张纸,递给勒波,勒波拿着这几张纸和刚从打印机上接收的几份传真,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标签是“人物简介”。第二台电脑上的标签是“按次序排列的资料”,最新页面上只包括两个条目:

8:40 人质案发生;

10:50 威胁处理小组——波特、勒波——到达案发地点。

液晶屏幕在这个男人的圆脸上倾泻下怪异的蓝光,他看起来好像亚瑟·拉克姆笔下的一个月光里的人。查理·巴德盯着勒波在键盘上飞速运动的手指,感叹道:“看,他把上面的字母都磨掉一半了。”

勒波对波特嘀咕着:“看那座建筑,麻烦的位置,保护得太结实,很难进行卫星探测扫描,也没有足够的窗户进行红外线扫描或传送话筒,而且风也是个问题。”

和大多数障碍战一样,大量信息将来自传统的渠道——被放出或逃出来的人质提供情况,或警察借给人质劫持者送食物和饮料之机偷偷地瞥一眼里面的情况。勒波敲击着键盘,按照年月次序排列资料的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窗口,两个数字秒表出现了,一个标着“倒计时”,一个标着“最后期限”。

勒波把倒计时的时间设置为两小时十分钟,并按下按钮,它开始移动。他扬了一下眉毛,扫了波特一眼。

“我知道,亨利。”如果你不尽快与人质劫持者取得联系,他们会变得紧张,怀疑你在计划进攻。谈判者又加了一句:“我们将给托比几分钟,然后开个简况介绍会。”他观察着他们身后的原野,茂草如茵,在冷风中摇曳,半英里之外,收割机轻柔而匀称地移动,像接收战利品一样收割着地上的麦子。

波特研究着一张区域地图,“所有这些路都封闭了吗?”

“是的,警官。”巴德说,“许进不许出。”

“在那儿应该建立一个后备区域,查理。”他指着屠宰厂南边一英里处的一个转弯,“我要在这附近安置一个帐篷,供新闻发布使用。不要让他们看见障碍。你们有新闻发布官吗?”

“没有,”巴德说,“如果有人要报道的话,我通常就在这儿做一个案件的陈述。如果要有人去的话,那就是我了。”

“不,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委派一个代表,找一个军衔低的官员。”

韩德森打断了他:“这是联邦调查局的工作,亚瑟,我想我应该出面说明。”

“不,我要一个没有军衔的人来做说明,这样,我们就能把那些记者安顿在帐篷里,在那里等。他们盼着有人带着答案到场,而不是自己到不该去的地方打探消息。”

“可我没有把握谁擅长这项工作。”巴德犹豫地说,他看着窗户外面,一个像丹·拉瑟的警察刚刚经过。

“他们不必擅长什么,”波特说,“他们需要做的所有事情就是宣布我稍后会发表一个声明。在一段时间内一直这样宣布,没别的了。挑一个敢说‘无可奉告’的人。”

“他们不会喜欢这样做的,那些记者。我的意思是,在十四号路有个弯曲的防御地带,那些记者已经到处都是。因此,我敢打赌他们甚至会从堪萨斯城赶来。”

战略空军司令部的韩德森笑了,他曾在区里做一些分配给他的工作。

“查理——”波特控制着自己的笑容,“CNN和ABC网络工作已经铺到这里了,《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洛杉矶时报》也到了,还有欧洲的天空电视、英国广播公司、路透通讯社。其余的大腕还在路上呢。我们已经处在媒体的轰炸中了。”

“别开玩笑。布洛考也来了,你知道吗?伙计们,我还是想见见他。”

“在屠宰厂周围到河的两边周长约一英里的地带设置一个无媒体区域。”

“什么?”

“派五到六名警察,每次四人,开始巡逻。在那个区域发现任何记者——任何人带着相机——就逮捕他,没收相机。”

“逮捕记者?我们不能那样做。我的意思是,现在就看住他们,别让他们进来。”

“是的,亚瑟。”韩德森说,“我们不想做那种事,是吗?记住韦科的教训。”

波特温和地冲着韩德森笑了笑,他正在思考上百个其他问题,分类、计算。“没有新闻界的飞机。皮特,你能从威奇托的麦克康奈尔搞到几架直升机吗?在三英里的范围内设置一个禁飞区。”

“你是认真的吗,亚瑟?”

勒波说:“时间紧迫。人质已经在里面两个小时十七分钟了。”

波特对巴德说:“我们需要在附近的旅馆多订几个房间,怎么样?”

“假日旅馆。沿路向北走四英里,在克罗瑞治。商业区。订多少间?”

“十间。”

“好的。这些房间给谁?”

“那些人质的父母。再要一个牧师和一名医生。”

“或许他们应该近点儿。如果需要他们跟自己的孩子谈谈,或者——”

“不,他们不能。派四五名警察在那儿,这些家庭不能被记者打扰。我不会让任何人烦扰他们。”

“阻止他们,”巴德嘀咕着,“哦,老兄。”

“怎么了,警官?”勒波轻快地问。

“哦,警官,堪萨斯州歌是《牧场是我家》。”

“是吗?”韩德森问,“所以呢?”

“我了解记者,事情结束前,他们总是在说一些好听但令人沮丧的话。”

波特大笑着,突然,他指着原野,“看那边,查理,那些警察完全暴露出来了,我告诉他们要隐蔽,他们却不注意。让他们在轿车后面待着,告诉他们汉迪以前杀过警察。亨利,他带着什么武器?”

勒波打着字,看着屏幕,说:“所有控告至少包括一项携带枪支罪。他已经向四个人开枪,杀死了其中的两人。在迪克斯堡受过M-16训练,在一个山上连续低射九十次,没有随身携带武器的记录。”

“你明白了吧,”波特告诉巴德,“告诉他们把头放低些。”

一道灯光向他们照过来,波特眯着眼睛看去,在远处,一辆收割机正好打开车灯。现在开灯当然还有些早,但是密布的乌云让人感到压抑。他注视着屠宰厂左边和右边树木的边界。

“另外一件事情,查理——我要你让狙击手就位,但是要下达命令:除非那些HT突围,否则不要射击。”

“HT——就是那些人质劫持者,是吗?”

“即使他们开枪了。你跟我说的那些警察,拿着步枪,他们是特警吗?”

“不,”他说,“只是好的射手,甚至那个姑娘,她开始时拿小松鼠练习,当时她——”

“我要他们和所有的人都不要往枪里装子弹,所有人。”

“什么?”

“带着子弹,但不要上膛。”

“但是我不明白,长官。”

波特转向他,带着一种探究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巴德匆匆地说,“狙击手也不能子弹上膛吗?”

“你可以拉开M-16的枪栓,在一秒钟内射击。”

“但在没有稳定瞄准的情况下不行,而且一个HT也能在一秒钟内连发三枪。”名称缩写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显得很笨拙,好像他在第一次尝试吃牡蛎。

他是如此热情洋溢、才能卓越而且计算准确,波特沉思着。

这一天将发生怎样的事情呢?

“在我们能够有所反应之前,要保证劫持者不试图冲出来,或在我们面前射杀人质。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整个形势就会变成一场枪战。”

“但是——”

“子弹不要上膛,”波特坚定地说,“要懂得这样做的必要,查理。”

巴德勉强地点着头,复述指派给自己的任务:“好吧,我派一个人去向媒体发表一个声明,或者跟媒体什么也不说,我会告诉他。我把记者集中起来,让他们退到一英里以外的地方;再订若干房间,告诉所有人把头放低些。然后传达您的命令,子弹不要上膛。”

“很好。”

“老兄。”巴德迅速低下头走出货车厢。波特看到他蜷着身子跑到一群警察中。他们听着,笑着,然后开始把记者驱赶出这一区域。

五分钟后,上尉返回到指挥车厢。“一切就绪。那些记者和我预料的一样不高兴,我告诉他们,一个联邦特工命令这样做的,我希望您不会介意我这样称呼。”他的声音透着一种锋芒。

“你想怎么称呼都行,查理。现在,我要在这儿建一所野地医院。”

“是救护转移吗?”

“不,不是将伤员转移。要外伤组的医务工作者和有三年以上经验的专家。就在屠宰厂外面找个干净的地方,不要超过一分钟的距离。做好所有外科手术的准备,从三度烧伤到枪伤伤口的救治。备足手术服。”

“是的,警官。但是,您知道,距离此地仅十五英里就有一所大医院。”

“可能吧。但是我不想让劫持者听到前来运送伤员的直升机的声音。同样的原因,我要那些记者的直升机和我们的飞机都在听觉所及范围之外。”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劫持者联想到他们自己可能不会想到的东西。即使他们真的要直升机,我会选择告诉他们,风太大,一架也飞不进来。”

“对。”

“然后和你的指挥官一起过来,斯蒂尔威尔治安长也来一下。我要召开一个情况简报会。”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棕褐色皮肤,长着一头黑色的鬈发,相貌英俊的年轻人跳了进来。

他没向任何人打招呼,看了看控制面板,嘀咕道:“好极了。”

“托比,欢迎你。”

托比·盖勒对波特说:“波士顿的女孩儿真漂亮。她们都有尖尖的奶头,亚瑟。这一点太重要了。”

波特握着他的手,注意到他的耳环眼儿今天特别明显。他回想起托比在警局里曾解释过耳环对警察做秘密工作具有的优势。他从没戴过,他只是喜欢耳环并收集了很多。他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是美国大学和乔治敦大学计算机科学的教授助手。他同每个人握手,然后低头看了看勒波的笔记本电脑,冷笑了一下,嘟囔着“这些已经过时了”之类的话。然后,他坐在放通讯控制板的椅子上,向德里克作了自我介绍,便立即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诸如保护模拟信号,秘密网站,打包传送装置的NDIS垫片,数据三重扰频,多条陆上通讯线路摆动侦查系统,等等。

“就是关于简报,托比。”波特一边对他说,一边派巴德做他自己的事。他接着对勒波说:“让我看看目前你有些什么。”

勒波把显示人物情况的电脑转向波特。

这个情报官员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但是波特继续读着,沉迷于蓝色屏幕上闪着白光的字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