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东京总店
东京报纸的头版上刊出了69岁的首都相互银行会长德大寺正之在四国的香川县进香时被刺死的消息。可是对同行人伊吹君子所作的证言,大部分报纸没有登载,少数报上登出了,但对伊吹君子指控的罪犯只用了一个含糊其辞的假名“Y”。
这是因为伊吹君子指控的罪犯南条吾郎现在还是首都相互银行的职员,而指控本身的可信程度还需进一步确认。
伊吹君子的证言,香川县警署委托东京的警视厅协助调查确认,首都相互银行在东京,嫌疑犯南条吾郎确实住在东京。
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十津川和助手龟井接下了这项工作。
“警部,你是怎么看的?”
龟井问十津川。
外面下着雨,十津川望着窗外闪着银光的雨柱,答非所问地嗫嚅道:“什么?你指的什么?”
“你看伊吹君子的指控是否真实?”
“哎呀,我们现在对她,还有对那个被指控为罪犯的南条一无所知,还无从判断呀。”
“关于那个南条名声倒是不怎么好的。”
“是嘛?”
“那个被害的德大寺正之先生既无妻室又无兄弟。”
“你是说,这遗产会落到南条吾郎手里?”
“是的,大部分会归属于他。”
“这么说他有作案动机?”
“是的!”
“既有作案动机又有目击者的证明,情况对他是很不妙啊!” 十津川嘲讽似地说道,“看来我们得去见见这位南条先生了。”
十津川和龟井冒雨驱车前往首都相互银行东京总店。
首都相互银行的总店在京桥,是一幢很气派的九层大楼,营业部长室设在三楼。
营业部长南条吾郎看上去四十五六岁的年纪,高高的个头。
“今天我们来访是……”
十津川刚一开口,南条就轻蔑地耸了耸肩头冷笑着打断道:“我知道你们的来意,是不是那女人说我杀了会长吧?”
“你了解伊吹君子吗?”
“当然,她过去是我们银行的人呀!”
“听说德大寺先生生前当社长时,她是秘书吧?”
“是的,一点不错!”
南条的语气非常肯定。
“那么……”
“那个女人在说谎,说我杀了会长,真是弥天大谎。”
“你能提出证据吗?”
“要证人吗?”
“是的,我们估计德大寺先生被害的时间是3月20日星期六下午6时到7时之间,你还能记得这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吗?”十津川冷冷地问道。
“星期六吗?我在办公室里一直呆到了下午3时,银行通常是打烊的,可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你能提出证明吗?”
“我想是可以的。”
南条答完,拿起了桌上的对讲话筒呼唤起隔壁办公室的秘书。
不一会一个年轻女秘书走了进来。这是个神态冷峻的姑娘,年龄在二十七八岁。
“找我有事吗?”她扫了一眼十津川他们,问南条。
“你还记得20日那天我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吗?”
“星期六那天,我是下午3时离开的,临走时看到部长您还在办公室里。”
“你没记错吧?”十津川插言道。
“不会的!我下班时还同部长打了招呼呢,部长还像平时一样说了声‘你辛苦了’呢!”
“请教你的姓名。”
“我叫井崎玲子,年龄也想知道吗?”
井崎挑战似地瞅着十津川。
十津川却毫不示弱:“如果可以的话,很想请教。”
“我28岁,如果你们没有别的要问的话,我可要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我还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十津川冷静地盯着井崎。
“什么问题?”
“你喜欢部长吗?”
“咿?……”
“警部先生!” 南条拉下了脸对十津川道:“你这样的提问同案件有什么关系呢?”
“啊,失礼了,那么就算了。”
十津川对井崎玲子施了一礼。
等玲子走出房间后,南条气还未消,他愤愤地说道:“警部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十津川故作不解地望着南条。
“我和井崎的关系同案件有什么联系?”
“她是你惟一的证人吧?”
“是的,那又怎么样?”
“她如果爱你,那么她的证词的可信度就有疑问,因为女性有时会为了爱情而不顾一切地作伪证。”
“是嘛?”南条淡淡地笑了。
“怎么?我说错了吗?”
“你们警察总有那根特殊的神经嘛!”
“而实际情况又怎样呢?”
“你说什么?”南条掏出一支香烟点上。
“你那位女秘书挺漂亮的,你怎么认为?”
“那只是工作上的关系。我要回答你的就是这句话!”
“是吗。”
“与其谈那些无聊的话,不如说点对你们搜查有用的吧。”
“哦!”
“伊吹君子在说谎!”南条正色道。
“刚才你已说过了。”
“我知道她为什么要编造这么个故事。”
“请你谈谈理由吧。”
“她是对我报复才这么干的。”
南条正视着十津川一字一顿地说。
“对你报复?”
“是的。我同她曾经相好过,后来我觉得同她性格不合便断了。”
“你是否能说得具体些。”十津川移动了一下腿接着又问,“那是伊吹君子当社长秘书时的事吧?”
“是的,确切地说那是两年前,当时我和现在一样当营业部长。她很美,我也动了心,常带她去吃饭、上酒吧,当然是我主动邀请的。”
“你们是否订了婚?”
“那时我差不多打算同她结婚,她人漂亮,又很聪明,可是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觉得有不少地方合不来。”
“是指什么方面呢?”
“有许多方面呢,她乱花钱,订了婚,她便自认为是我的妻子,以我的名义买了不少首饰和毛皮衣服。我的叔父德大寺正之的确是个拥有几百亿日元的富翁,但我毕竟只是一个靠薪金过日子的人。我提醒了她,她却大发雷霆,说我对她没有感情。此外,她这个人妒嫉心很重,经常无端生事,真让人受不了。后来,我同她解除了婚约。”
“她当时很恼火吗?”
“是的,我想她会对我报复的。果然后来她去我叔父那里告状,有一段时间里,叔父对我很恼火,差点儿让他给炒了鱿鱼。我叔父虽是个很有眼力的大人物,但在女人面前往往会失误。”
“那么德大寺正之先生和伊吹君子之间仅仅是社长和秘书的关系吗?”
听了十津川的提问,南条笑了笑说:“如果仅仅是秘书的话,会一起上四国进香吗?”
“这倒也是。”十津川也微笑了。
“警部先生可能也有所闻,我叔父有一段时间里身边常围着五六个女人。伊吹君子同我断了关系后,马上一跃成了叔父的第二号受宠之人。她口齿伶俐,在这些女人中最讨老人的喜欢。”
“那么,这次是她对你心存怨恨,才指控你犯罪的?”
“是这么回事。”
“你刚才谈的都是事实?”十津川紧盯了一句。
“我有什么必要对你们说谎,我同伊吹订婚后三个月便分手了,这件事行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我想伊吹君子自己也恐怕没话说吧。”
“我们会同她谈的。” 十津川说完随口又问,“那么你认为谁是杀害德大寺正之先生的凶手呢?”
“我认为很可能是伊吹君子干的。”
南条掐灭了手里的香烟,有力地说道。
“哦,你凭什么认为她是罪犯?”十津川来劲了。
“因为她最有杀死我叔父的可能,自己杀了人却故意向警方报告目击凶手,这也很符合她的性格,你们警察可不能一味听信她的,而应该对她也作些分析。”
“要是我们完全听信她的话,我们今天就不是来找你谈话,而是逮捕你了。”十津川笑着说,接着他又转过了话题,“你能否向我们谈谈已故的德大寺正之先生的一些事?”
南条马上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书放到了十津川的面前,“这里面全有了,你可以拿去看,比我介绍要详尽得多。”
“是首都相互银行的社史吗?”
“是的!”
“听说你叔叔的个人资产有数百亿日元呢?”
“我想有吧!”
“这些遗产将由你来继承吧?”
“噢,原来如此!在你们看来这正是我杀人的动机吗?”南条提高了嗓门笑道,笑容里充满了复杂的表情。
“除你之外,还有遗产继承人吗?德大寺先生好像没有子女吧?”
“是的,但还有几家亲戚,和我一样有权继承的人也有那么四五个人呢!照你的说法,他们也全都具备杀害我叔父的动机啰?”
“你能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吗?”十津川丝毫不放松。
“这……你可以去找我们的顾问律师崛越先生了解,因为他还是我叔父的私人律师。”
“好吧,回头我们去会他。还有一点要请问你,刚才你说了伊吹君子是凶犯吧?”
“除了她还会有谁呢?!”南条断然道。
“你说她是凶手,那么她的动机是什么呢?她没有正式嫁给德大寺先生,她无法继承遗产呀。”
“动机嘛,有的是,我想她从我叔父那里一定弄到了不少钱,她正是那种爱虚荣的女人,你想她陪老人一同去进香,难道真是为了爱老人吗?一定是能得到好处才去四国的。”
“可是到了四国她同德大寺先生闹翻了?”
十津川顺着南条的话问道。
“是的,我叔父对女人很软弱,可一旦惹怒了他的话,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会追回从前高兴时给予的不动产、钱财啦,很可能她因此才杀了我叔父。”
“原来这样,可是我还想知道德大寺先生为什么去四国的灵场,而且是一身香客的打扮?”
“我想这个理由报上也都登出,叔父在去年丧了妻子。虽然他在私生活上比较放荡,但毕竟我叔母是他患难时期一起过来的人,他去四国烧香,超度妻子的亡灵,似乎没有什么不合情理吧。”
“德大寺先生去四国你知道吗?”
“不知道,所以我也吃了一惊。”
“仅仅是吃了一惊吗?”
“我还想到叔父对叔母总算还有这点情分。”
“你还是单身吧?”
“是的。”
“这里面有什么原由吗?你说了同伊吹君子订了婚但失败了。这件事是不是也是个原因呢?”
对十津川单刀直入式的提问,南条有些困惑,他思索了片刻道:“也许多少有点关系吧,可是我结婚与否同这次事件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这么想呐……”
十津川说完同龟井站起身来告辞,两人出了首都相互银行来到一家咖啡店小歇。
“你认为南条的证词怎么样?”
龟井一边往咖啡里放糖块,一面问十津川。
“你不也听着嘛?你看呢?”十津川反问。他喜欢先听听自己部下的意见。
“很明显,南条非常讨厌这个伊吹君子,到底事实如何,我们还不清楚,从他们之间的关系来看,说不定南条自己是让伊吹给甩了的。”
龟井继续说道:“他所说的内容中,有一点是明显的谎言,那就是被害人德大寺正之去四国进香是为了给亡妻超度。”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十津川惊奇地问。
“南条不是说伊吹君子是德大寺正之的二号小老婆吗,上香哪有带着小老婆去超度自己妻子亡灵的人?”
“这么看来,德大寺正之去四国还有什么不愿透露的理由啰?”
“德大寺正之因那件五百亿日元非法融资的事将社长的交椅让了出来,可他这样做也逃脱不了责任,东京地方检察院正在追查此事,听说最近还传唤了德大寺正之,他有可能是出去避一阵风头,通常去国外避上一阵是最合逻辑的,可他也许还有什么原因便去了四国灵场。”
龟井继续说道,“还有,我听说那次非法融资还牵涉了一些在位的政治家呢。”
“那五百亿日元中有二百亿日元是提供给都市再开发株式会社T·S·K的。那个T·S·K其实是一个谜一般的公司,不少著名的政治家都在那里挂个理事的头衔,而实际上那个公司似乎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那个德大寺正之先生就是对这样一个公司提供了二百亿日元巨额的融资,而且没有担保。”
“那个德大寺正之死了,检察院的立案调查恐怕就很难进行下去吧?”
“这次的事件究竟是出于个人的怨恨还是牵连到一个很大的问题,目前还很难说呢。”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你去调查一下井崎玲子同南条的关系,那两个人我总觉得不像一般的上下级关系。”
十津川告辞了龟井,回到警视厅马上给香川县警署的白石警部挂了电话,告诉他同南条见面的情况。
“真有趣呢!”白石听完十津川的述说笑了。
他问:“那么说,伊吹君子被南条遗弃而怀恨诬告他啰!”
“南条是这么说的。”
“你看南条这个人怎样?像个杀人犯吗?”白石问。
十津川捏着听筒苦笑着说:“一眼就能看出的杀人犯是很少的,南条吾郎是个高个子,英俊潇洒,是讨女人喜欢的那种人呢。”
十津川说完又问起了证人伊吹君子的情况。
白石告诉他,伊吹君子非常恐惧,现在让她住在附近的一家旅馆里,由我们的人轮番监护着。
白石最后说:“待会儿我去见她,弄清她和南条之间的关系,然后向你报告。”
十津川挂上了电话,取出从南条吾郎那里借来的首都相互银行的社史,准备在白石来电联系之前通阅一遍。
果然正如南条所言,首都相互银行的历史就是德大寺正之的个人史。
德大寺正之出生在东北的农村,是一户贫苦农民的次子,只有小学的学历。
他干过很多的活计,1931年进入了城西信用金库,那年他才20岁,到了战后的1950年,39岁的他当上了东京K殖产公司的常务董事,K殖产公司在1951年6月随着银行法的修正,正式升格为银行。现在首都相互银行在东京、神奈川、千叶等地拥有30家支店,在全国的相互银行中也算是屈指可数的。
德大寺正之从1968年起任首都相互银行的社长。此后,一直作为头号人物主宰着这家银行。在这部社史里,德大寺正之成了当代的英雄,连他向自己从前就读的小学捐赠一千万日元的功德也不无遗漏地记录在内。
十津川的手里还有另一部书,那是从白石那里得到案件联络后,从资料室里借来的书名叫《现代的怪物——德大寺正之》。
那部书里详细记载了德大寺正之的发迹史,描述了德大寺正之当时在没有政治家作后盾的情况下,在首都相互银行中孤立的处境。后来,在他任常务董事期间,作为主管借贷的负责人,他瞄准那些政治家大人物迫切想求得大量融资的心情,便主动提供加倍额度的融资,但附带一个条件,就是请对方用其中的一半金额购置这个银行的股票,然后买得的股票由德大寺正之本人来代管。这样,他自己不花一分便拥有了大量的股权,在银行里的地位也与日俱增。就凭这一手,他当上了社长,然后是毫不留情地排除异己,确立了一个独裁的体制。不久,他又设立了一个子公司——首都不动产。
通过这个渠道,凭他的个人意志对外融资,在不动产方面又大发其财。在这些时间里他结交了不少政治家,外间给了他一个“小田中角荣”的诨号。
关于那件非法融资事件,书中没有详细记叙,但是书的结尾却有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议论:
如今德大寺正之的关系网已深入到政界,而且还频繁地对各党派提供资金捐助,但是对此类的捐助,首都相互银行似乎不甚清楚。
电话铃响了,是香川县警署白石打来的。
“那个伊吹君子承认了她和南条有过婚约,但据说是她主动同南条解除了婚约。”
“那理由呢?”
“她说南条因自己不能出人头地,情绪很消沉,对她的感情又逐渐冷淡了。”
“那么凶犯还是南条?”
“是的!伊吹君子说愿意同南条当面对质,我们打算明天带她来东京。”白石说完挂上了电话。
翌日,十津川赶去东京车站接伊吹君子一行。
香川县警署的白石警部同伊吹君子坐下午2时56分的“光速160号”特快列车来的。
伊吹君子戴着墨镜,跟着白石出了站。
十津川同白石紧紧握住了手道:“这次你可亲自出马护驾呀。”
白石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轻声道:“这可是个重要的证人呀!”
“你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十津川问。
白石还未开腔,伊吹君子却先开了口:“南条是个很可怕的人,他是什么都会干出来的!”
“这个南条将会继承数百亿日元的遗产吧?”
“所以他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个南条同暴力团也有关系呢。”伊吹君子朝着十津川道。
“真的?”
“是的。他以前在新宿当支店长时,向一家名叫‘小田兴业’的暴力团组织提供了融资,后来案发时支店的副店长当了替罪羊被辞退了出去,而真正的责任应该在南条身上,因为他和‘小田兴业’的社长是朋友。”
“小田兴业?……”十津川若有所思地自语道。
白石忙问:“你知道那个小田兴业?”
“知道,那个暴力团的社长小田是个智能型的暴力犯,他们专门收集银行或商社的丑闻逸事,然后去从事敲诈和威胁,这家伙还是大学毕业的优等生呢。”
一边谈着,十津川一边让他们坐进了等在那里的小车。
汽车开动了,十津川问白石:“听说被害人的写生簿失踪了,可有新发现?”
“还没有。”
“那上面画了些什么?”十津川问伊吹君子。
“社长在烧香路上画了些风景和同行香客的素描。”
“仅仅是这些的话,为什么罪犯要把它拿走呢?”
十津川转过头去沉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