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飞机准时到达达拉斯。我租了一辆车,直接开去梅桐公寓,乘电梯上到六楼,直走到六一四公寓按铃。
罗汉曼太太出来应门。她穿着整齐,要出门的样子。
“哈啰,记得我吗?我是赖唐诺,卖百科全书送奖品给你的人。”
“喔,是的,奖品很合用,赖先生。”
我经过她看向房里,一只箱子在长沙发上,盖子开着,装了一半东西。
我说:“我来看看大致的情况。”
“你可以去查,我信誉良好,赖先生。我们付帐一天也不会差。而且……”
“喔,不是为这个。”我告诉他:“这是另外一个部门的工作。老实说我专管怎样把礼品送出去。我管礼品选购和长理由送出去。譬如,你是购了我们第几套百科全书,有人是购多少套送给学校,或是太太因为结婚纪念买来送给丈夫,我们都或多或少有各种有意思的礼品。我每年买很多礼品,希望见到我们送出去的礼品客人合用。
“送给我的礼品很合用,也没有缺点。”
“你能不能告诉我还有什么别的礼品,女人们会喜欢?”
“没有,再也不会有任何礼品好过电动开罐器和石磨果菜机了。真是太好,太好了。”
“它们没有坏吧?”
“没有坏,完全正常。”
她犹豫了一下,站过一边。“要进来坐一下吗,赖先生?”她问。
“谢谢你。”我说。
她指着箱子说:“我要到蒙大拿去和丈夫会合。”
“真的呀!会去很久吗?”
她说:“不会,我只是要玩一下。他在那边有公事出差。他打电话问我肯不肯去玩玩。”
“真是好。”我说:“你什么时候走?”
“喔,我不知道。”她说:“明天什么时候。我一定得和他联络一下看哪班飞机。他会等一下再打电话给我的。”
“原来如此。”我说:“我今天来,主要是因为我们另外有一件小礼物要送给以往的得奖人,假如他们能作证说我们的百科全书很有用处。这些都是极短的推荐,好像偶然和朋友争论某地最大的矿产是什么,结果因为有百科全书在家立即得到结论这一类推荐。我们每一则送现钞一百元。”
“现钞一百元!”
“是的,现钞。”我告诉她:“这是送给主妇的私房钱。”我笑笑又说下去:“假如我们送了支票,你们要付所得税,而且先生多半会知道。
“我们的百科全书准备向在家的主妇推销,所以这一百元是送主妇随便她买喜爱的东西的。五张二十元全新现钞。”
“你为什么上次来不告诉我呢?”
“这种好机会我们有限制地只送给少数的人。”我告诉她:“而且在极机密情况下举行,不能给别人知道这种推荐是出钱买来的。”
“当然……是怎么做法的?我应该做什么?”
我说:“你要念一段我们写好的稿纸,无非是你无意中买了我们的百科全书,结果发现内容那样丰寓,你慢慢的成了很多方面的专家。很多时候,邻居们发生了争执都会找你来澄清。差不多这一类的话。”
“你说要我来自己念?”
“是的。我们录音下来。”我解释道。
“喔。”她说。
“然后我们要用电视来录像。”我又说。
“上电视!”
“是的。”
“我我想我对上电视没什么兴趣,赖先生。”
“没兴趣?”
“没。”她加重语气地摇摇头。
“只浪费你几分钟时间,而且钱……”
“你在什么电视台放,只是本市吗?”
“喔,拍得好的话,也许全国来放映。多半在娱乐时候,你知道,十五秒的广告,我们花不起黄金时段的广告费。”
“不行。”她说:“我没有兴趣。”
“好吧,”我说:“反正我谢谢你。我要你知道,有什么好处,我们绝对不会忘了我们十万套书的购买人。”
我离开公寓。
我离开的时候她看起来在深思。
我坐在车子里准备彻夜不睡的监视那公寓。
结果果然是个彻夜的守候。在第二天早晨七点钟才看到她出来。然后是一辆出租车开来,她关照计程驾驶和她一起上楼,拿下了四件行李,都是大而重的箱子。
她把行李都带到机场,行李托运,自己只随身带了一个过夜袋。
她买了张票去洛杉矶。
跟踪别人有个原则。你要是过份装扮希望别人不注意你,你就会露出马脚。尽可能自己轻松得不在乎,别人就不会注意你。
我在报纸中央撕一个小缝,躲在报纸后面观察,直到去洛杉矶班机通知登机。
罗太太购的是头等票。我买了张经济舱的票,走向电报台,送个电报给洛杉矶警局的宓善楼警官:
“私家侦探赖唐诺来探洛杉矶贵局侦查中谋杀案新角度。赖已乘美航班机七O九返洛杉矶中。于本城赖曾疏忽忘签字十元支票。贵局若需理由扣留此人,本局可用上述理由为之。王警官。”
我把电报用加急送出,自己登上飞机的经济舱。
乘经济舱跟踪头等舱的客人很有意思,两者之间几乎完全隔离。头等舱的旅客绝不会到经济舱来,经济舱的旅客很少去头等舱。
我坐在自己坐位上。飞机是直达,中途不停的,我除了睡一觉似乎没有事可做。但是我脑子中不断在想,我这样故意违反果豪明的指示,将来怎样向他交代。
飞机不断向西飞,喷射机时代来临,地球越来越小。前望万里晴空,一过新墨西哥州,下望就是亚利桑纳的沙漠,然后是科罗拉多河和帝皇谷。
飞过亚利桑纳的时候,我几乎以为我可以指出孤岗山休闲牧场在哪里。这时候柯好白正好在替马华装上马鞍;费桃蕾正加足她女性的媚力,使男客人们昏头转向。
然后我们慢慢下降,来到洛衫矶的机场。要不是飞机在机轮上煞车和喷射引擎声音改变,旅客们几乎不知道我们已经回到地面上。
我设法争取为经济舱下机旅客的最前面几名。但是一出机舱我走得慢一点,先找头等舱出来的旅客。我看到罗太太安详地一个人走在我前面,眼睛望向地面。
稍远,居高临下,我终于看到宓善楼警官和另一个便衣。他们也看到了我,推开人群向我走过来。
我跑前几步,走到罗太太身边。“呀!罗太太!”我说:“我不知道你也在这班飞机上。”
她转头看我,满脸惊愕,然后突然决定不能露出狼狈样。“喔,是唐诺。”她说:“老天,你也没告诉我,你在这班飞机上呀。”
“我想你是乘头等来的。”我说:“我的公司不允许我报销超额旅行费……”
“好了,小不点,”宓警官插进来说:“你这里来。”
我说:“好呀,原来是宓警官!警官,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太太。干太太!就是因为她被谋杀了,所以你在找她先生干福力。干太太,这是我的好朋友,洛城警局的宓警官。”
她显出立即想逃跑的样子。就是这种惊慌想逃的样子毁了她自己。假如她能稍稍老练一点,只要嘲笑地向我看看,理直气壮地说一句:“你在说什么呀?”宓善楼不会理她,拖了我就走。
但是她那么惊慌,马脚就露大了。
“小不点,你说什么?”善楼问,但是他眼睛是看着那女人的。
我说:“替你介绍干福力太太,别名罗汉曼太太。”
善楼极快地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照片,说道:“老天,不是才怪。”
她开始逃跑。
善楼和便衣三脚两步就捉住了她。
不少旅客惊慌,让开,然后围集过来看热闹。善楼和便衣对看热闹的人不太友善。“让开,让开。”善楼说:“干你们自己的事,我们是警察。再围在这里就算你们妨害公务。走,走,干你们自己事去。”群众渐渐散去。
善楼和便衣带着我和那女人来到一个机场留着给警方使用的空房间。
善楼对女的说:“好吧,你先说。”
她说:“既然你们逮到我了,还有什么话说。”
善楼看向我。
我说:“看起来很复杂,仔细推理只有一个可能。干福力并没有把他太太从弯路推下坡去,而那个护士也不只是因为偷了几张爱克斯光片,就招来那么多的困扰。杜美丽的困扰是因为她偷了一个尸体。”
“偷了个尸体?”善楼大声问。
“当然。你去看看医院报告。杜美丽的一个女病人,晚上自己起床跑掉了。这女病人是车祸在治疗,她是当晚死了的。
“干福力,就是罗汉曼。
“干福力等一个机会,等好久,就是要这样一个尸体。杜美丽偷过几张爱克斯光片,这次他们要她们偷个尸体。他们等了好几个星期,要车祸死的,要死在杜美丽管的病房,要在晚上她一个人值夜班时。最重要的是没有家属,身材又要类似干太太的。
“他们把死人偷运出医院;脱掉衣服,换上干太太的服饰,让杜美丽谎报病人自己溜掉了,他们把死人放汽车里推下坡去,烧到辨认不出来,干福力可以领他太太的保险金。
“没有想到的是,警察比他们想象中热心,能干了一点。警方检查了干福力租来的车子,发现了他们用来推干太太和租来车子下坡时所割掉的油漆。干福力知道骗太太车祸死亡保险金非但泡汤,而且他还有被控谋杀的危险。他和他太太本来准备好必须逃亡的。所以两个人早已在达拉斯建立了罗汉曼夫妇的第二身分。
“干福力一计不成,但手上另有一张王牌。他以罗汉曼身分,报告了一场车祸,一场完全虚构,无中生有的车祸。罗汉曼说,有一个叫干福力的,车牌多少多少,自认错误,撞了他车尾,使他得到颈椎挫伤。
“他又飞回洛杉矶,用干福力身分向保险公司报告,在达拉斯出了车祸,他真抱歉,一切责任在他,使保险公司陷入这种必须认错赔钱的困境。
“通常言来,这计划很好,保险公司也不会在乎。派个调停人,在他告诉前出一万或一万五千元妥协,皆大喜欢。但是,由于你突然进入本案,要通缉干福力。便以罗汉曼身分出现的,看到了真正敲保险公司大钱的机会,他才开始请了最诡的律师代表他。这下可好,干福力有永远不再出现的原因,保险公司有理也说不清了。
“总之,这是一个案中有案的诈欺案。
“真正重要的破绽是河床沙地的脚印。
“干福力爬下山坡,把车子纵火之后,他没有从原路一直向上爬回去,所以他一定要有一个助手。这个助手就是理论上他已经谋杀了的太太。是干太太开了车,在山下等他的。所以他才会沿了河床沙地上走过去。
“这个干福力,设计得很好,也花了很久时间,花了不少本钱。你调查的时候不要漏了两个共犯,杜美丽和尹瑟芬。她们两个的公寓是他出钱租的。两个人替他伦爱克斯光片子。而后他要大干一场时,美丽没有办法脱身,只好帮他去偷尸体。
“假如你到她们住的保安公寓去查一查,你会发现干福力的衣服在公寓里,他的衬衫都绣着一个‘C’字。”
我在讲的时候,善楼一直看着我。但是也不断一次次看向那女人。女人开始哭泣,善楼知道他自己中奖了。
“好吧,夫人。”他说:“我想你要跟我到总局去一次了。假如你有钱付出租车费的话,我们可以不引起大家的注意。”
“要我一起去?”我问宓善楼。
善楼用大拇指向门外一指。“你滚你的。”他说。我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在想稍后招待记者,宜布破案时,他要怎样吹牛……运用高度的侦探技巧,推理能力,解破了洛城有史以来最诡异,案中有案的双骗奇案。
我没有急着向果豪明报告。理由之一是因为根本没有时间。有班飞机立即飞达拉斯,我要赶着登机。另外,我还有件事尚未替果豪明办妥,要办妥了才能向他一起报告。
这次,我用头等机票前往。飞回达拉斯的飞机,就是飞来的一架,大部分的空中小姐都没有更换。有些小姐看我又登机了,好奇地看看我,但是没有说什么话,我也就不开口。
我一晚上没有睡,在监视公寓的门,所以我把椅子倒下好好睡了一觉。我回到达拉斯,取回租用的汽车,开车去莫亚律律师的办公室。
莫亚律正在等着我。他有一个豪华巨大的办公室,自备大而完整的法律书籍图书馆,提供他打赢官司必备的参考数据,也给当事人最好的印象。
一位秘书在外面,看来虽是下班时间,但律师不走,她是可报加班费的。穿着正合身分。
秘书用对讲机报告我在外面。莫律师亲自从办公室出来,迎接我进去。这家伙全身僵硬,有酸痛状,行动相当困难,但他强扮着热情,高兴地请我进去。
“哈啰,赖,哈啰。”他说:“你好吗?我收到你电报,说你这班飞机来,所以我等着你……进来,进来。我想你是准备把罗汉曼控告干福力的案子今天结束掉,是吗?”
我笑向他道:“我需要的一切都齐备了。”
“那很好。请坐,请坐,赖。你我两人没有理由敌对……反正,工作是工作,保险公司也是喜欢付钱的。否则他何必收别人保险费呢。他们的困难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代表一个当事人,你代表你的客户,如此而已。
“赖,你要知道,我这个律师业务很广。我常常有需要其它城市私家侦探查案或是请证人出证的机会。我很高兴认识了你,今后要是在洛杉矶有什么案子,我想我们两个人一定会愉快地好好合作的。”
“不错。”我告诉他。
“支票带来了。”他间,两眼看了我手提箱一下。
“支票在我这里。”我告诉他:“影片呢?”
他笑笑,自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只扁的圆铁匣子。他把匣子放在桌上说:“赖,所有事情,我们一次解决。”
我说:“支票抬头是原告罗汉曼和律师莫亚律两个人的。”
“没错,没错。”他笑着说:“正应该如此。我喜欢和懂得保护律师权益的保险公司打交道。当然,我们做律师的可以跟着当事人去银行领钱来分,但是这总有损尊严。远不如,当事人背书,律师背书,由律师的秘书去拿钱,或是律师以后开支票给当事人,好看得多。”
我说:“支票是这样开的,但是这一次我想你不会高兴这样开的支票。”
“为什么?”
“因为,”我说:“你只要一背书,你就背到底,把自己背进监狱去了。”
他的脸立即垮下来,变成冷酷,有诡异的煞气。
“赖,你给我听着。”他冷静地说道:“我一直很爽直地和你谈生意。我不喜欢你要小聪明或想弄鬼。你要敢动一点至脑筋,我叫你和你的保险公司后悔一辈子。”
“我没有玩什么鬼。”我天真、无辜地说:“是你的当事人在玩鬼。”
“什么意思?”
我说:“罗汉曼就是干福力。”
“什么?”他叫道。
“假如你调查一下,”我说:“你会知道,罗汉曼……假冒别名干福力,或是干福力……假冒别名罗汉曼,本来是靠车祸假装受伤,诈领领保险费为生的。他干过好几票,也在这行很久了。
他的办法很好,他在甲城市为汽车保个险,到乙城市建立另外一个身分。时机一到,他在甲城市报告一个车祸,说是错误都在对方。又赶回乙城市以乙城市身分报告车祸,承认一切责任归自己。
“此后,他找一个律师,用偷来的别人的爱克斯光片打赢官司,骗钱到手,溜到别的城市再如法炮制。”
莫律师的下巴垂了下来:“你有证据吗?”
我说:“今天早上警方逮捕了罗汉曼太太。已经证实她就是干福力太太,也就是警方认为已经被谋杀的女人。
“这一次,他们利用那女护士不但去偷爱克斯光片,而且偷了一个女尸体。他们把干太太衣服穿在尸体上,把尸体放在车上,用另一辆车把那车推下坡去,又纵火烧汽车,希望领取干太太名义下的十万元人寿险,万一不成功,当然还可以回头来做罗汉曼。因为干福力失踪了,车祸受伤保险费就随便他开了。”
“你能确定?”他问:“这些都有证据?”
我说:“你告诉过我,你在这里吃得开,和警方有联络。你请他们打电话找洛杉矶总局的宓警官,问一问干福力案子的最新发展,不就都知道了。”
幕律师把坐椅向后一推。“失陪一下,”他说:“我有点事要关照我秘书。”
他出去了十分钟;回来的时候,他在发抖。
“赖先生,”他说:“我用我职业荣誉向你保证,我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自己个人有个原则,玩奸、玩诈、不玩假。从不玩假。”
“真的?”我问。
“真的。”他说。
我比一下他桌子上那个圆圆扁平的匣子。
“这些影片又怎么办?”我问。
他看看我,吸一口气,我看到他在动脑筋。
“影片?”他说:“什么影片,这是影片吗?”
“有点像。”我说。
“我没有这东西,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是你带进来的吧?”
“我正准备带它出去。”我告诉他。
我大模大样把扁匣子拿起,放进手提箱里,说道:“大律师,正像你刚才提起的,各为其主,没有私人恩怨。”
“我有原则,绝不代表骗子。”莫律师说:“这件事使我很吃惊,大大的吃一惊。”
我问:“你以为爱克斯光片子是哪里来的?”
“当然是病人自己照出来的。”
“你没有说要问问他主治医师吗?”
“我……l我想我太忙了。”莫律师说:“当然,假如案子要上法庭,在出庭之前我会一一查对证物的。但是……赖,我看你是内行,你会了解的。”
“我了解这种事是怎么样的。”我一面说,一面离开他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