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莫当特·里夫斯的自言自语
他们离开后的一段时间,里夫斯坐在手扶椅上苦苦思索证据中最困难的疑点,进行一场智力的灵感之旅。灵感往往是不经意而至,也许只是对鲜花或者乡间小路上一对爱侣漫不经心的一瞥,灵感使会悄然飞来。但是,灵感却不是可以追逐的猎物,它也不会应我们的要求招之即来。不过,智力的问题只能靠精神的力量来解决,或许你坐下来思考它的时候,脑袋上搭一条湿毛巾会有帮助。但是,这个时候做精神上的调查,灵感的来临只能依靠对事实的无穷想像。此刻,里夫斯就在做这样的事儿。至少在他的头脑里,掌握的所有线索足够为戴夫南特洗刷罪名,但是这些线索却不能够找出一个能够为戴夫南特代罪的凶手。“一个高尔夫球,”他始终自言自语,“一个高尔夫球,就在铁道边,离受害人下落的地点只有几码远,必须得从它着手,但是,从哪儿,从哪儿开始呢?”终于,他厌倦了在昏暗的壁炉边炼狱般的思考,他抓起自己的帽子,抛向空中。既是思想的痴迷状态使然,也是内心意愿的驱使,里夫斯发现自己再一次爬上了那条通往铁路路基的陡峭小路,走在了禁行的路轨旁。
圣卢克的夏日气息依然弥散在景色里,安息日的静默与秋日的沉寂合而为一——阳光闲适地洒落,昆虫不再鸣唱,连乌鸦都停止了鼓噪——多么安静的郊外。在路基下方的远处,他可以看到高尔夫球手们既怀着希望又怀着恐惧地祈祷,完成着他们每日的运动。戈登和卡迈克尔正在第三开球区,卡迈克尔对球总是发表过多的评论。再远处是那栋荒废的老宅,到处都散发着被遗忘了的落寞。所有的一切都是沉寂的,只有莫当特·里夫斯独自一人,不懈地大踏步地走着,追寻着犯罪的蛛丝马迹。
他让自己在铁轨下长长的路基上躺下来。“现在,”他说,对自己大声地说,“你正在从伦敦开往班维尔的快车上,莫当特·里夫斯。它只停靠一个站,韦福特站。也许火车常客都还未进站,因为今天是个大雾天,火车行进得很慢,微弱的浓雾信号间歇响起。如果你向邻座的旅客开一枪的话,隔壁车厢的人可能会把枪声误认为是浓雾信号。我想,这值得考虑一下,如果造成某种伤害的话,那一定会被跟踪,而且会带来质询。因此,你不能再继续那样想了。”
“火车上有个人,你特别想谋杀他。你想在今天谋杀他,因为他刚刚宣布破产,如果他被人发现死了的话,人们会认为是自杀。你提醒他要小心,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但是,你一定得在周一杀死他,给他一个解脱的机会……不,那样行不通,因为在周二以前你不可能知道任何关于他破产的消息……不过,消息周二早上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那也就是说,你杀死他的动机可能与破产毫无关系,这一点还不为人知,就连戴夫南特也不清楚这一点。他没有乘这趟火车,他等到的是三点四十七分的那趟火车。你在周一给这个人送去了一条消息,是一条密码。密码只有一本书可以解开,而且是他拥有的一本书,而且你知道是他的哪一本书才可以解开密码——或许是你给了他那本书?后来,那本书成了你的障碍,有人找到那本书后,你想把那本书偷过来。”
“与此同时,火车在大雾中前行,你必须做点儿什么,你必须继续扮演罪犯。他和你在同一节车厢吗?还是不同的车厢?如果是不同的车厢,它们之间可有走道相连?让我想一想,三点钟的那趟车的车厢之间是有走道连接的,但是从班维尔离开的火车的车厢之间却没有滑动踏足板。你现在就站在开往班维尔的踏足板上,因为铁路人员总是会在车厢里塞上一块那样的板子。我确信你就站在滑动踏足板上,而不是站在两节车厢之间的过道上,因为你随后就要演习如何扔下一具男人的尸体。要是这个时候正好有人过来说‘请出示车票’的话,那么你就陷入了危险。不,如果你和他没在一节车厢里,那你一定是站在滑动踏足板上,你和他之间只有一块踏足板。火车开动的时候,走在踏足板上会相当困难,当然因为大雾,这个时候火车的速度没有那么快,而且可能被信号灯拦截,为了避让来自帕斯顿·惠特彻奇的货车,这些你都一目了然——不,因为大雾,你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你们在同一个车厢吗?你必须慎重地告诉我。你宁愿没在一个车厢,但是有人看见你上了车,也会有人日后记得你和他在一个车厢。另外,你得为谋杀选择一处铁轨的转弯处,这个弯的弧度很大,这样你就可以把那个人扔出去。可你为什么要选择那个弯处?我认为你和他没在一个车厢,你打算谋杀的人就在你的隔壁,现在,你别告诉我说你打算走过踏足板然后袭击他,因为你那样做的话,他会拉响报警绳。”
“他独自待在一等包厢,你则独自待在自己的包厢,也可能他已经睡着了,即使是这样,你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你可以在两个包厢中间凿个洞,放一条眼镜蛇过去,就像《带斑点的戒指》里那样,让他跳出火车摔死,或者坐在那儿就被杀死了。绝不可能,我想,购买眼镜蛇如此困难,就像你想要正当地观察却不会惹来嫌疑一样困难。或者你向那个洞里释放有毒的烟雾?那真是个聪明的主意,有百分之九十的胜算。但是,亲爱的里夫斯,那却是个不容易实施的方法。你见过哪个傻瓜带着氧气筒或者一个大气球乘火车的?不,你不可能在两个包厢之间钻出一个洞来。要想做什么事,你必须把身子探出窗外;要是做成了什么事儿,你们俩的身子都必须探出窗外。”
“当然,人们总是在临时停车的时候把身子探出窗外,但是你不能确定你的目标也会那么做。而且,火车拐弯的时候,人们通常也会伸出头去张望,那样会看清楚路。那么,你可以让他探出头去——停住!别动,里夫斯!噢,你当然可似那样做,真是谢谢你了,事情变得很清楚了——你用一根手杖给他的头狠狠地来一下,把他打晕。不过,那祥会让你引人注目,因为人们通常都不会携带手杖去伦敦——我的意思是,坚固的手杖,那是很——哦,该死的!”
一会儿的工夫,里夫斯已从陡峭的铁路路基上爬了下来,走到了三米以下茂密的草丛里。在齐腰深的草丛里,他发现了一只巨大的、多节的手杖,就像一位不会惹是生非的绅士携带的手杖,这让他感到不安,不过,毫无疑问,这只手杖是用作敲击某人的。发现那根手杖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但是对于事实真相来说是再好不过了。也许,这个发现对于真相并没有什么帮助,在事件发生了将近一星期后才发现这件武器,它是什么时候被用来作为攻击武器的呢?手杖上没有名字,没有血迹,甚至没有使用暴力的痕迹。不过,即使它的确被用来敲击了某人一下,也可以不留下裂痕或者磕碰的痕迹。
下一个要关注的问题就是把他发现的宝贝带回家,不过把它带回去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并不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这根手杖带回会所,如果凶手就住在会所的话,可能看到这根手杖,那样会打草惊蛇。要是把它藏在裤子里呢,同样招人耳目。他把它藏在了离会所不远处的矮树丛里,回去拿他的高尔夫球球杆袋。他可以把手杖插进球杆里,这样他就可以不被注意地把手杖夹带回自己的房间。
他的发现让戈登和卡迈克尔毛骨悚然,但这对案情好像没有太大的帮助。卡迈克尔说,他可以把这根手杖带到布拉泽胡德的墓前,看看它会不会在那儿流出血来。不过,他又说,他认为,如今在侦探的领域里,这种方法已经不再奏效。总之,看起来最好的方法还是把它藏起来,以防被任何随意溜达的访客看见,直到确定某个嫌疑犯时再把它拿出来——证据立即唾手可得。与此同时,里夫斯有充分的理由对他调查的案件保持乐观的态度,那么,周日下午去见伦德尔—史密斯就很正当了。这一次,戈登拒绝陪他一起去,他只好开自己的车去。他小心地把车停在隐蔽处,以防他的车引起女主人痛苦的回忆(正是他的车带领警察抓捕了戴夫南特)。不错,女主人询问情况时,语气里充满着热切和焦灼。里夫斯轻率地告诉了她自己关于案件的所有怀疑和希望。要是一个星期前,里夫斯的这种轻率准保要被她批评。
“您是个天才,里夫斯先生。”等他说完,她对他说。
“恐怕那些聪明的行动都是卡迈克尔做的,”他承认说,“不过,要让他专注于任何一件他感兴趣的事儿是很困难的,他总是心有旁骛。”
“一想到我和我的丈夫乘坐的是同一趟车,而我却毫不知情,我就非常气愤。”伦德尔·史密斯说,“现在,让我想一想,我坐在车厢的哪个部分?哦,靠近过道,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进入了一节吸烟车厢,于是火车开动后,我就换了一节车厢。我很早就上了车,因此,我不可能看见后来又有什么人上了车。”
“戴夫南特送您上的车?”
“是的。”
“您一路上感觉怎么样?”
“哦,我们的列车像爬虫一样徐徐前行。您一定知道大雾中火车会怎么样。我不曾看出会有什么危险,因为无论什么信号我们都会停下来。就像您刚才提到的那样,我记得,我们的火车离开帕斯顿·惠特彻奇没多远就在那个转弯处停下了。”
“您在班维尔的那列火车上,没看见您认识的什么人吗?”
“没有,我没注意到任何人。不过,我去包裹处办了点儿事儿,因此我没有离开过拥挤的人群。噢,想到自己这么没用,真让我发疯。”
“千万别介意。我敢说,如果您看到了什么人的话,就会帮助我们摆脱掉一条错误的线索。”
“里夫斯先生,我想我应该告诉您另一件事儿,尽管我敢说您一定会认为那是我的胡思乱想。我有一种感觉,我被跟踪了。”
“被跟踪?”
“是的,昨天我乘火车去看望您,那趟车很空,周六的车通常会很空。我注意到我旁边的一个旅客,是一个男人,陌生的男人。奇怪的是,他也和我乘同一趟车从奥特韦莱返回班维尔。尽管这些可能都是凭空想像,但是我几乎可以确定,今早我去教堂时,那个男人就在街对面监视着我。”
“这件事情很严重。您知道有什么人像忌恨您丈夫一样忌恨您吗?”
“坦白地说,我不记得有什么人可能忌恨我,您瞧,直到最近我们一直都分开生活。不,我想也许只是一个巧合,我只是想把它说出来而己。如果我再看到那个人的话,或许我应该给您打电话?”
“请一定要那样做。要是您再次见到那个人,立即告诉我,我马上开车到您这儿来。也许我们可以好好把他看清楚了。”
里夫斯满怀思绪地驾车离开。那个谋杀她丈夫的人有没有可能就是跟踪她的那个人?或者只是她的精神作用?只是已亡人的魂灵在困扰她?当然每个人都会希望布拉泽胡德在他的坟墓里安息。他的坟墓——里夫斯突然有了新的想法,也许他应该去帕斯顿·奥特韦莱的教堂墓区看一看?他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一些不安,不过……去一趟也没有什么坏处。
夜色怡人,没有必要那么早就回到会所里去。他没有开上那条连接伦敦的主道——那是最近的返程之路——而是拐进了连接帕斯顿两个小镇的杂草遍生的乡间小路。几分钟后,他就停在了墓园门口,继而寻找墓碑之间的路。
突然,一阵小风琴的音乐声传来,让他吃惊不小——当然,他们在夜晚也举行下葬仪式。那是什么曲调?“让我靠近你,我主”,对吧?他走进墓园的门廊,音乐在空旷的空间里飘荡,想要不听都不行……对,就是那首赞美诗,十分简朴的曲调,主要由女声合唱,不过有一个男声在领唱,领唱的人非常大声而且走调。在基地的门廊,就能感受到周日夜晚乡村教堂礼拜的气氛——油灯的气味,一排排丑陋的座椅,礼拜的服装,墙上的碑铭记录着逝去的人的美德和伪善。对,赞美诗到结尾了:
我被唤醒的思想,
因你的赞美而发光;
让我脱离不幸,
飞——升到天——堂,
因着我的悲痛,
让我靠近你,我主,
靠——近——你——
然后,所有的歌者似乎爆发出所有的力量,大呼“阿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大家好像都站定不动了,突然,马尔耶特的声音传了出来。
无疑,马尔耶特在现场——他选了一个多么让人难堪的布道主题呀。他首先从布拉泽胡德的粹然去世得出一个教训,他提醒他的听众们,生命的过程就是步入死亡的旅途。于是,他进一步对两个星期前布拉泽胡德关于人性的质疑进行了反驳。真是一场思想深刻的布道,包含着大量的清晰的语言。“我们环顾四周,能够发现那么多的人粗心大意,那么多的人对他人漠不关心,那么多的人没有信仰,我们问自己,我们还是自己吗?那些儿时在妈妈膝下听来的古老的寓言,也许对幼年的我们不起什么作用,但是对于成年后的我们却有特殊的意义呢。我们问自己,我们还是自己吗?我们的生命是否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我们的生命是否会圆满?我们说服自己,或者我们认为说服了自己,没有什么另外的世界,没有什么永恒值得我们去努力。死亡就像一场安静的睡眠,不管这种说法公正与否,死亡就是一场睡眠。那么,那个古老的问题又会来找我们——
“去睡——恐怕是去做梦;
“啊,难就难在这儿,
“对于死亡的睡眠来说,
“什么梦会袭来就是个问题。
“当我们弄乱了生命的线轴,
“主必定会让我们停下来。
“因此,我们的困难不会那么容易被解决,让我们有所警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里夫斯没再继续听下去,他回到了自己的车上,踏上返回会所的路。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再次自言自语:“‘生存还是死亡’——噢,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