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的考验
1991年以来,查特顿和柯勒一直对历史记载深信不疑。有关U869的每本历史书、每个专家甚至每份文件都记载U869沉没在了直布罗陀附近。现在两年半过去了,截获的U869和潜艇总部之间的无线电通讯内容却证明U869沉没在新泽西海岸。查特顿和柯勒开始查阅当初查特顿从德国潜艇档案馆抄录回来的潜艇人员名单。柯勒熟知德军军衔和职位的缩写,他给查特顿打电话,将基本情况告诉了他。
“名单上一共有56个人的姓名,”柯勒说道,“艇长叫纽恩博格,他是1917年出生的,当时大概是27岁。大副是,我看看……布兰特,西埃德弗里德。布兰特,天哪,他只有22岁。然后是我们的朋友霍伦博格,报务员,25岁。潜艇上有四个威利和三个维尔海尔姆斯。嗨,还有一个理查德和一个约翰恩。听起来像瑞奇和约翰。”
“最年轻的有多大?”查特顿问道。柯勒估算了一下。
“十几岁的有24个,”他说道,“最小的一个是奥托。布里休斯,U869开始巡逻的时候,他只有17岁。”
“我们已经在三个潜水季节里游过这些人身边,看到了他们的尸骨,但是从来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查特顿说道,“现在我们终于知道了他们的名字。”
有关截获U869通讯内容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潜水界。在很多专家看来,新泽西神秘潜艇之谜已经解开了:U869最先接到了前往纽约的命令,但后来总部命令其前往直布罗陀的信息由于通讯问题没有被潜艇接收到,因此U869直到沉没之时都在新泽西海域。
查特顿和柯勒也认为潜艇之谜已经被解开,但是他们不打算就此结束对U869的研究,因为他们并没有在沉船上找到有力的证据来证明沉船的身份。如果有人较真的话,他甚至可以坚持沉船就是他们之前宣称的U857,因为U857也同样在美国东部海域失踪,而且至今下落不明。他也可以解释霍伦博格的刀是U869停靠在挪威港口时遇到U857后被艇员偷走或误拿的。即便没有这种情况发生,查特顿和柯勒也坚持自己的做法。除非他们找到了标有U869标志的标签或刻有潜艇编号的制造商牌子,否则没有人可以肯定他们发现的就是U869.
查特顿和柯勒做了一个决定,他们准备返回沉船。
但其他的潜水员退缩了,已经有三个人在潜艇上丧生了,其他人每次都冒着生命的危险,而且潜艇上已经没有什么他们没有勘查过的地方了。
“你们已经知道是U869,”有潜水员说道,“没有人提出质疑。你们已经重写了历史,为什么还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查特顿和柯勒做出了同样的回答:我们要对自己负责。
对查特顿来说,现在放弃对潜艇的研究就等于放弃了他自己。多年来,他的生活和潜水一直遵从着相同的准则,他相信辛勤的工作、坚定的意志、一丝不苟的态度、充分的准备以及丰富的创造力和想象力都是造就一个优秀的人以及一个优秀的潜水员的必要条件。他将生活中的原则应用到潜水中,他成了世界上最优秀的潜水员之一;他将他的潜水精神带到日常生活中,他发现自己过着有尊严而满足的生活。他不能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就将潜艇研究半途而废。
对柯勒来说,神秘潜艇已经从一个单纯的物体演变成他的道德义务。与其他潜水员不同,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查出阵亡艇员的名字并将之告知他们的家人。像查特顿一样,他现在确信神秘潜艇就是U869,但是他仍然不能肯定地告诉纽恩博格或布兰特或霍伦博格的家人,他们“非常确定”他们的兄弟或儿子就阵亡在新泽西附近。他不能告诉他们潜艇“可能”沉在美国海岸而不是非洲海岸。他也决定夏天再到潜艇去一次。每当他记起少年时和父亲一起出海时看到的海中失踪人员的尸体时,他就更加肯定他不能容忍这些艇员的身份之谜一直悬而不决。他要找出一个标签或者其他什么不容辩驳的证据。他要让死者安息,让死者的亲属们得到宽慰。
最后一个让查特顿和柯勒继续到潜艇勘查的原因在于:他们一致认为他们在改写历史,他们要将历史中出现的谬误纠正过来。在他们的研究过程中,他们一次次吃惊地发现历史学家、历史纪录、专家学者都可能发生错误。神秘潜艇给了他们一次在历史上留下烙印的机会,他们要尽量将这件事做得完美。
1994年的春天预示着潜水季节的到来。查特顿决定要在潜艇上另外寻找一块地方进行勘查。上一个潜水季节里他们成果颇丰,找到了很多有价值的沉船物品,同时也探查了很多以往没有勘查过的地方,但是查特顿仍然感到很失落。潜艇上每个可以进去的艇舱都已经被他们仔细搜索了很多遍。每个他们认为能够找到标签或标志物的地方他们都尝试过了。他在咖啡厅的餐巾纸上写下了勘查计划,但是发现计划内容和1991年时没有什么区别。他想再次使用他在混乱之中寻找秩序的观察方法,但是他却无法在潜艇上找出可以使用这个方法的地方。到了四月,由于无法制定出一个可行的新方案,查特顿变得悲观而沮丧。每天晚上,躺在妻子身边的时候,他就会两眼盯着天花板,思考为什么他的方法——其他人无法掌握的观察沉船的方法——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每当这个时候,柯勒就像是上天派下来帮助他的人一样。查特顿会听到电话铃响,会收到传真,甚至看到玻璃公司的卡车开到他的门前,这些都是柯勒的行为——他会安慰查特顿让他从忧伤中走出来。
“约翰,”柯勒会说,“我并不是不尊重你,但是我一定要问:你到底怎么了?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什么事能阻挡我们!我们就是注定能查出真相的人!你要是再这样的话,我今天就去潜艇。现在是四月份,水里只有他妈的华氏40度,但是我今天就去。我要把你拖下去,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挂在锚绳上想一个潜水计划。肯定有人能从潜艇上找出来一个标签。等到比兰达的伙计找到了,你就等着坐在这里哭吧。你难道想看到别的潜水员不小心发现标签,然后成为鉴定沉船身份的人吗?这件事要由我们去做,我们才是注定要查出真相的人!”
“谢谢你,瑞奇,”查特顿会说道,“你是我这个时候最需要的人。”然后查特顿会拿起一支笔和一张餐巾纸继续制定新的计划。
大西洋的海水越变越暖,柯勒更加渴望与他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做父亲给他带来多大的快乐,他也没有考虑过父亲的角色对他个人性格的塑造作用。多年以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潜水员。现在,他的孩子开始在他们的新家接触新的长辈,开始了新的生活,柯勒意识到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渴望成为一个父亲。“我对孩子们的爱更甚于对潜水的爱。我爱我的孩子胜于其他任何东西。我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回到我身边。”
柯勒开始计划这种可能性,他给查特顿打了电话,约他到斯科蒂见面。柯勒盯着盛着马提尼的酒杯告诉查特顿如果他要和费莉西亚复合就一定要放弃潜水。查特顿对他怒目而视。
“下最后通牒是没有作用的,”查特顿说道,“如果一个人说‘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做,我们的关系就会改善’,那么这种婚姻是无法维持的。她希望你放弃潜水?这只能证明费莉西亚根本不了解你。潜水是你的灵魂,你怎么能同意放弃你的灵魂?”
“这都是为了我的家庭,”柯勒说道,“如果我必须放弃潜水来拯救我的家庭,那么我会这样做的。”
“太好了,瑞奇,”查特顿说道,他的脸开始变红,“你马上就要解开潜艇之谜了,但是你现在却要放弃。”
“我知道如果我放弃潜水,你肯定会受影响。”
“别管我!”查特顿咆哮道,“做潜水员是你自己的愿望。”
足足一分钟,两人一言不发。
“这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的事,约翰,”柯勒最后说道,“我爱我的孩子,他们已经知道怎么和我相处了,我得好好考虑这件事。”
自此以后,柯勒与查特顿的联系越来越少了。以前在查特顿犹豫不知下一步勘查潜艇的计划该如何进行时,柯勒总是支持他,点燃他继续前进的希望,但是现在柯勒也要离他而去。夏天的一个晚上,柯勒坐在办公室的书桌上,拿出一把九毫米口径的实弹手枪。他是个潜水员,这是他所希望的。但他需要他的孩子,需要他的家庭。他是个父亲,这也是他所希望的。他将手指扣在扳机上,将枪拿了起来。无数影像如电影一样从他脑海中放过。他应当从太阳穴还是从嘴里射进去?他是个潜水员,这是他所希望的。但一个男人是需要家庭的,孩子们应当了解他们的父亲。他举起了枪,他看着摆在桌角上的孩子们的照片。如果他杀了自己,他们成长过程中就不会再有父亲,他们对他的了解全部来自费莉西亚的描述——这是片面的。他们永远不会真正了解他,他流血的头颅只会印证她说的那些话:他们的父亲是个抛弃家庭的失败者。他深情地看着那张照片,我想闻女儿头发的味道,我想教儿子学骑自行车。他将手枪放回了抽屉。
不久以后,柯勒给费莉西亚打了电话。他告诉她他想重新拥有他的家庭。她给他下了两个最后通牒。首先,他要和她一起去接受婚姻咨询,其次他一定要放弃潜水。
当晚在斯科蒂,柯勒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查特顿。柯勒从来没有在查特顿的脸上看到如此愤恨的表情。
“我同意了,约翰,”柯勒说道,“我已经快疯了,即使她让我把屁股染成粉红色或着让我倒着走路,我也会答应的。我非常想念我的家庭。”
“你准备放弃潜水?”
“我准备放弃潜水。”
“这不是你,瑞奇。这是个他妈的大错误。”
柯勒盯着他的马提尼,查特顿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但是那天晚上,他想道:“在这件事上,约翰干的可没有什么风度。”
一个月以后,柯勒又和他的家人住到了一起,并在新泽西米德镇的郊外租了一所房子。在他办公室里,在那张他曾经制定潜水计划的办工作上,他将所有与潜艇有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研究笔记、照片、文件、书籍、信函等等——锁进了档案柜的抽屉里。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查特顿。从那天起,柯勒开始过上了崭新的、远离潜水的生活。
查特顿1994年的首次神秘潜艇之行定在7月的第一个周末。几个月来他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这个问题:下一步我应该勘查潜艇的哪个部分?就在启程的前一晚,他仍然没有答案。潜艇中每寸可以勘查的地方他都已经勘查过了。有些潜水员开始传言没有人可以从潜艇上找到证明它身份的有力证据。也有人说肯定是一个幸运的新手可以在偶然间发现就在眼前的证据。这些说法逼得查特顿快发疯了,但他发现自己对这些传言根本无力辩驳。他想让自己更有创造力一些。但是根本不可能。他强迫自己写下一些想法。但是每个想法都和以前的毫无区别。当朋友们看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时,他们就询问他的近况,而他的回答是:“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已经想不出任何方法了。”
7月,查特顿的潜艇之行终于如愿似偿。他没有制定潜水计划就出发了。他毫无目的地游到沉船上。他想在潜望镜上寻找制造者的牌子——三年前他就这样做过了。以前,在他困惑的时候,柯勒会替他打气,但是现在柯勒远在一百英里之外和他的家人在一起。那天船上非常安静。他对尤加说道:“如果没有一个预先的设想,我就是在浪费时间。”
就像是对神秘潜艇的报复一样,查特顿将他的怒火发泄到寻找其他沉船上。1994年7月,他自己发现并鉴别了油轮“诺尼斯”号——二战期间在大西洋美国海岸被德国潜艇击沉的一艘船只;他还发现了“塞巴斯蒂安”号——一战期间被炮火和风暴击沉的客轮,沉没位置位于“安德拉。多利安”号东部八英里处。
就在查特顿有了这些历史性的发现时,柯勒正在郊区过着他远离码头的生活。他竭力修复他的家庭关系,这样他就永远不必面对失去孩子的威胁了。他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费莉西亚,强打精神和她一起到商店买东西,尽量避免在婚姻初期说“真是狗屎”之类的脏话。他买了双人自行车。脸上的肌肉经常处于紧张状态,因为他要随时对费莉西亚的任何提议微笑着表示赞同。但偶尔他还是会有一时的粗心大意。星期天在阳光明媚的天气里推着婴儿车在街上散步时,他可能会评论道:“我打赌,今天他们潜水时海面一定像玻璃一样平静。”
“我可不想听到这个,”费莉西亚会停下来盯着他说,“你又想潜水了是不是?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了吗?”
“我当然想和你们在一起了,亲爱的,”柯勒会说道。然后他就会继续向前走,边走边默默念着自己的咒语:“我非常厌倦,我非常生气,但是我是为了孩子们,是为了孩子们,我爱我的家庭,是为了孩子们……”
一开始,查特顿经常给他打电话。
“瑞奇,我要去潜艇,你去吗?”
“不,我不能去,”柯勒回答道。
“什么叫你不能去?瑞奇,你简直疯了。你不能像这样生活。”
柯勒的心像刀割一样。但是他还是说道:“对不起,约翰。”当他听说查特顿的潜艇之行总是受到天气状况的困扰时,他感到心里有一种负罪感。
柯勒恪守着他的决定,一直远离潜水。但是,他还是会通过其他方法满足自己的兴趣爱好。他继续收藏军事书籍、俱乐部的书籍目录,每一本与潜艇有关的书他都要购买。他拿着电话偷偷摸摸地查问那些熟知他爱好的书商们的货物清单。他买了一个潜艇游戏,里面附有一张德国海军坐标图。他将这张图与他之前在华盛顿调查时手绘的图进行比较。1994年最让他激动不已的事就是他发现这两张图简直一模一样。
柯勒希望秋天的到来能够缓解他对潜水的渴望。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的脑海中都是挥之不去的潜艇艇员们的身影。几年来,他一直在设想着潜艇艇员们丧生前一刻的恐惧心理——炸弹爆炸、烧焦的尸体被炸飞到一边、海水涌进了潜艇。而现在他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他又开始设想他们以前的生活。他想象中的德国就像他父亲听塞格先生讲述时所想象的一样——没有踏步训练的士兵,而是他们所热爱的家乡,那里有他们的家人、女友;各个地方有不同的风俗;人们都有自己美好的生活计划。他看着艇员的名单,想象着这些人中哪些喜欢看电影、哪些喜欢听音乐、谁曾参加过当地的足球俱乐部、谁曾在鱼雷发射管盖上刻过女友的名字。他甚至想象出了他们最后几小时的生活——将蜜桃罐头奖励给潜艇上的跳棋冠军,厨师在厨房里烤着香肠,报务员则为艇员们播放唱片。
新泽西的冬天慢慢到来了,这些想法成了柯勒的负担。他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强烈地认为他对这些艇员负有责任,他们不能躺在无名的坟墓中,因为他们的亲人对他们的命运一无所知。但柯勒马上想到,他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查出这些艇员身份的人,因为他受到自己家庭责任的束缚,寸步不能离开。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正是他对自己家庭所承担的义务妨碍了他履行对艇员们家庭的责任。柯勒看着窗外纷纷飘落的雪花。几年来,每次看到雪花,都意味着他还有几个月就又可以回到大海了。但是今年,他感到自己的生活没有尽头,窗外的雪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了。
1995年初,查特顿和柯勒相约一起吃饭,但这次他们是在比萨店,而不是斯科蒂。前几年一起吃饭时,他们经常一吃就是一个多小时。但是这天晚上他们吃完了比萨就分手了。
“你今年还是不打算潜水?”查特顿问道。
“是啊,”柯勒回答道,“我会信守诺言的。我已经快被费莉西亚逼疯了,但是我坚持这一点都是为了我的孩子。”
“哦。”
“在潜艇上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我倒是想发现,我已经没办法了,我已经没有判断力了。”
“其他潜水员怎么样?他们有什么发现?”
“瑞奇,其他人根本不去那儿了。”
柯勒倾尽全力仍然无法将他的婚姻维持下去。他同意婚姻咨询,租了一所房子,并将潜水装备搁置起来。但是他们之间的争吵还是愈演愈烈。1995年春天,他给费莉西亚写了一封十二页的长信,然后摘下结婚戒指,将所有的衣服和行李塞进几个大箱子搬到了宾夕法尼亚莱维顿镇一个朋友的家里。为了改善家庭关系,他花费巨大,已经濒临破产了。
几个月后,柯勒取得了孩子周末的监护权。每个周末他都勉强将自己收拾干净,这样五岁的儿子和两岁的女儿就会相信他父亲过得还不错,这种状况持续了几个月。1995年7月,柯勒取得了孩子的监护权。他欣喜若狂。他给房地产商打了电话,要求在他位于特伦顿玻璃店方圆25英里之内最好的学校附近找一所房子。两个星期后,他和两个孩子搬到了宾夕法尼亚亚德利的一座市内住宅中。他雇了一个换工住宿的女孩,将孩子们送进学校,然后借钱装修了房子,重新规划自己的家庭生活。
在新泽西的另一端,恶劣的天气使查特顿只有一次勘查潜艇的行动得以成行。就像1994年一样,他到潜艇潜水时没有制定详细的潜水计划,每次都空手而回。在潜艇的巨大阻力面前,他将所有的精力和创造力都用于他前一年开始的计划中——他完成了对几艘历史性沉船的发现和勘查工作。
他重新着手寻找“卡罗来那”号。这是一艘于一战期间被德国潜艇击沉的客轮。对东部海岸的沉船潜水员来说,没有什么奖赏比发现“卡罗来那”号更有价值了。在U151击沉这艘豪华客轮前,船上有197名乘客和117名艇员在离海岸60英里的地方乘上了救生艇。其中一艘救生艇的倾覆导致13人死亡。几十年以来,潜水员不断寻找这艘船的下落,但都无果而终——“卡罗来那”号成了纽约-新泽西海域唯一一艘下落不明的客轮。查特顿利用冬天将德军记录翻译过来仔细研究,他拜访了一名造船厂的文件管理员,认真研究了船长的航海日志和77年前的气象图。他将自己的研究结果总结起来,做出了一个设想。他认为“卡罗来那”号沉没在其他潜水员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第一次勘查这个地点时,查特顿果真在那里发现一艘沉船。他将船尾部分的海葵清理掉,根据他的研究“卡罗来那”号的船尾应当有船的名字。果然,他在那里看到了几个铜字—卡-罗-来-那。就在同一天,查特顿就发现并证明了“卡罗来那”号的身份,这是几十年来最为东北部沉船潜水员所羡慕的事情。
几个星期后,查特顿前往勘查一艘据说是“特克塞尔”号货轮的沉船,这也是一艘一战时期被德国潜艇击沉的船只。查特顿根据自己对“特克塞尔”号照片和甲板图所作的研究制定了潜水计划:他将在船头部分进行搜索,船的铜制名字就铸在舷窗的附近。但是著名的潜水员格里。金泰尔对他说,他肯定船头部分已经破裂了,根本找不到名字。但是查特顿还是去了。而且就在那里他找到了船的名字,正是“特克塞尔”。在一年的时间里,查特顿发现并证明了四艘颇具历史意义的沉船。有人开始称查特顿为世界上最优秀的沉船潜水员。但是他更加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
查特顿更加努力地对神秘潜艇展开调查,但是他不知如何着手。在调查其他沉船时,他脑中的各种想法源源不绝,只要他想去做,他就会凭着丰富的想象力、坚定的决心完成勘查和鉴定工作——只有神秘潜艇是个例外。他经常参加一些聚会,在这些聚会上他应邀讲述他在“卢西坦尼亚”号或“卡罗来那”号的潜水情况以及其他一些成果,在这中间,难免会有人问起潜艇调查的进展,这个话题让查特顿非常沮丧,之后他就很少参加类似的活动了。
查特顿一生中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到时间如此紧迫。他已经43岁了,他经常和那些只有他年纪一半大小的潜水员们一争高下。其他的潜水员不再想去勘查神秘潜艇了。一旦查特顿出什么意外,比如得了减压病、出了车祸,或是得了癌症,这艘潜艇的身份就永远无法查清了。然后就会有投机取巧的人跑出来宣称这艘潜艇就是U869,他们会说:“我们当然能够确定这一点。”每当想到这个情形,查特顿就感觉是一场噩梦。
但是查特顿根本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他整夜躺在床上向天花板倾诉,只要能从潜艇中找到证据,什么事情他都愿意干,他愿意全力帮助那些有办法的潜水员,他愿意与别人分享他的知识和经验,只要他能想出一个可行的计划,即使再危险,他也不会吝惜自己的生命。尤加和其他的朋友都劝他:“你要休息一段时间了。你去年已经取得了很多的成绩,甚至比有些潜水员一生取得的还要多。”
在他一生中这些最沮丧的日子里,他甚至有了放弃继续勘查潜艇的念头。他想象着有那么一天他可以跑出去吃比萨或开车出去兜风,眼前再也不会出现潜艇上破损的控制室的画面。这种想法总是能让他体会到暂时的宽慰。但是最后查特顿总是会想:“如果事情变得太简单了,人就不会真正了解自己。只有在人遇到最大困难的时候,他才能彻底认清自己。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神秘潜艇就是我的机会。我现在做的一切事情将是对我自己最好的证明。”每当想起这些,查特顿都会迅速收起他放弃的念头,他会坐在书桌边上,看着霍伦博格的刀开始制定下一次勘查潜艇的计划。
和费莉西亚分开之后,柯勒又开始接到参加潜水的邀请。第一个邀请他的就是查特顿。但是柯勒对他说:“我不能潜水。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没有准备好。我的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现在去的话,我会死在那里的。”柯勒也同样拒绝了这个潜水季节所有的邀请。
随着1995年潜水季节的结束,柯勒继续扮演着全职父亲和商人的角色。他作息很不规律,经常要应付那些深夜打来的关于生意上电话,他还要回家给孩子们做法式面包。但他孩子们的生活渐渐走上了正轨。
1995年8月的一天,柯勒到哈德森城储蓄银行修理门窗。他在那遇到了一个三十岁左右、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士。当时她正在抱怨一扇门出了问题。柯勒检查了一下门,认为问题是由她用高跟鞋踢门造成的。柯勒对她产生了好感。这个名为瓦伦蒂娜。马科斯的女士被柯勒盯得有点生气了。她的表情使柯勒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柯勒邀请她一起吃饭,他们相处得很融洽,他再次邀请她吃饭。他们已经开始交往了。
柯勒告诉她关于神秘潜艇的事,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她全神贯注地听着柯勒的描述,不断提出各种问题,尤其是有关阵亡艇员的问题。蒂娜是德裔。他每年都和父亲一起回德国参加慕尼黑啤酒节。柯勒还没有开口,她就已经感觉到了柯勒内心对阵亡艇员们所负有的责任。
无论在蒂娜的家里,或是公园或是在电话中,蒂娜总是平躺着,闭着眼睛让柯勒给她描述他生活中最让他感动的细节,这个过程被蒂娜称为为生活“着色”。柯勒经常讲述的就是到潜艇勘查的过程,从“探索者”号驶离码头的那一刻,到顺着锚绳下降的感觉,再到看到阵亡艇员尸体时崇敬的心情。他告诉蒂娜关于他将一个头骨面向舱口放好的事情,他当时希望这个头骨可以看到他的同伴。蒂娜完全能够理解他这样做的心情。她也向柯勒讲述了她的经历,她讲述了在德国看到的景色、黑森林,以及新天鹅堡,还讲述了他们这个德裔家庭中亲人间的情感。他们一起看了《从海底出击》,在电影播放期间,蒂娜的心情一直都没有平静过。柯勒向她讲述了他对潜水运动的热爱。她回答道,她认为每个人都应当有属于自己的自由空间。几个月过去了,柯勒开始为他和蒂娜以后的生活“着色”。
1995年底,柯勒接到了查特顿的电话。查特顿遇到了柯勒两年前遇到的问题——他的婚姻也出现了状况。他们在斯科蒂碰面。查特顿的情况和柯勒当初有所不同。虽然他和凯西不断地争吵,但是凯西并没有要求查特顿放弃潜水。他们俩的问题在于没有时间在一起融洽地相处。他们每人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查特顿热爱潜水,而凯西则热爱射击——他们都对自己的爱好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们的时间安排完全是为了给彼此的兴趣提供方便。查特顿对大海中的水流颇有研究,他现在知道婚姻的水流已经要与他失之交臂了。
“也许最糟糕的就是,”他告诉柯勒,“潜艇的事情一直困扰着我。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工作中,我都无法摆脱。有时我回过头来想一想,我已经不像是以前的我了。我对人没有那么友好了。我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快乐了。”
“约翰,你还有很多值得快乐的事情,”柯勒说道,“去年一年你就取得了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成就。两个夏天你就发现了那么多沉船,而比兰达这种家伙只能干瞪眼。这种时候你还有什么不快乐的?”
“潜艇是完全不同的,”查特顿说道,“潜艇才是我最在乎的。”
几分钟过去了,两人一言不发。最后查特顿说道:
“你回来潜水吗,瑞奇?”
“我也不知道,”柯勒说道,“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潜水了。”
1995年到1996年的冬天,柯勒一直致力于规划他和蒂娜日后的生活。他的生活已经渐渐稳定了下来,他的孩子们都很幸福,他的事业也开始蒸蒸日上。有一段时间,他根本不敢考虑要重新潜水。但是春风再次吹暖了大西洋的海水。蒂娜对他说,背叛自己兴趣的男人是没有出息的。于是柯勒将锁在仓库中的潜水服拿了出来。上面的标志就像当初他第一次见到查特顿时一样醒目。他走到电话旁给查特顿打了电话。
“约翰,我是瑞奇,”他说道,“我回来了。”
两人在斯科蒂见面。查特顿从没见过柯勒如此兴奋过。
“过去两年里,你干了不少事啊,”柯勒说道,“而我简直就是一塌糊涂。但是我有个很大的优势,约翰。我这次回来可是精力充沛。前两年我一直疯狂地做准备。你没有办法了?你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让我告诉你:一天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们一天就不能停止。证据就在潜艇上,我心里一直很清楚。”
柯勒打开手提箱从里面拿出封存已久的潜艇文件,他们开始制定计划。他们的计划简单粗暴,他们准备强行进入潜艇上至今无人勘查过的电动机舱。这个艇舱和柴油发动机舱的一部分被一个钢制的逃生舱挡住了。几年以来,潜水员们都认为逃生舱是无法移动的,而且电动机舱中除了机器设备以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是,现在他们发誓要不惜任何代价、不顾任何危险将逃生舱移开。他们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地认为电动机舱中没有任何标志性物品了,他们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进去看个究竟。两人吃完饭后,握手告别。两年来,他们都迷失了自己。但是重聚后,在餐巾纸上制定出第一个计划后,他们发现他们又找回了从前的自己。
他们的计划大致如下:查特顿和柯勒打算在挡在船尾柴油发动机舱的逃生舱上安装一个铁链。铁链的巨大拉力可以将一辆汽车从沟里拖出来。但是很少有潜水员曾冒过这样的险。即使在浅水里,这样的举动也是非常危险的。逃生舱可能会坍塌,压在潜水员的身上将他们困在潜艇里。逃生舱也可能会裂成碎片,向四面发射。在用力拖拽逃生舱的时候,潜水员的呼吸肯定会加快,消耗更多的空气。腐朽的潜艇地面在潜水员用力拖拽时也可能会发生下陷。即使将逃生舱拖开,潜艇也可能因为震动而全部坍塌。而且一但逃生舱倒塌,很可能会阻住潜水员的去路。查特顿和柯勒讨论了所有这些可能性,最终他们还是决定要试一试。
查特顿从他公司的商业潜水工具仓库借来了铁链。他们策划了几次出海,但是每次都因恶劣的天气而未能成行。1996年的潜水季节过去了。他们只能等到1997年才能实施这个大胆的计划。
冬季对他们来说是极其漫长的。两年来,在柯勒心中积攒起来的对潜水的憧憬每天都在折磨着他,但是他除了等待天气转暖以外别无他法。查特顿的婚姻关系更加恶化了,他的妻子找了一份新工作,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他们申请了婚姻咨询,但是没有什么效果。1997年5月,潜水季节开始后,他们找到律师,办理离婚手续。但在秋天之前,他们还会住在一起,这样两人都可以处理好他们夏天的活动安排。
婚姻的丧钟给查特顿造成了严重的创伤。春天的一天,他给柯勒打电话说:“我现在必须要见你。”柯勒马上放下工作到公园和他的朋友见面,他们在瀑布和树林中慢慢走着。查特顿想知道当初柯勒是怎么消除内心的痛苦的;他是如何做到在家庭破裂的情况下还能每天正常上班的。他询问减轻内心痛苦的方法。但柯勒大部分时间都在倾听查特顿的谈话。他告诉查特顿,他认为时间是治愈一切痛苦的良药。除此之外,他说的很少。他知道查特顿只是希望有个爱他、关心他的人在旁边倾听他的谈话,而柯勒就是这个人。
1997年的潜水季节终于到来了,新泽西的船长们又将他们的船开到了海中。查特顿和柯勒看了汉克。基茨写的一本有关沉船潜水的书。在其中一章,他们看到一些从U853上找到的标签的照片——这也是一艘二战时期的潜艇,和神秘潜艇是同一型号——U853沉在罗德岛的布洛克岛附近。其中很多标签上都是一些说明性文字,但是其中的一个上面写着U853,查特顿和柯勒看到后愣住了。他们从神秘潜艇上找到过很多标签,但是没有一个像这个一样上面明确标着潜艇的编号。
柯勒冲到电话旁,拨通了基茨的电话,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
“汉克,我们在你的书里看到一张U853上标签的照片。这些标签是从潜艇的哪个部分找到的?”
“我不能肯定,”基茨说道。
“现在这些标签在哪里?那个上面有U853的标签在谁那儿?”
“我想可能是比利。帕尔莫拿着那些标签。”
“非常感谢,”柯勒说道。
比利。帕尔莫是一个五十岁上下、嗜烟如命的潜水包租船船长,他的船“雷鱼”号在布洛克一带工作。他也是个一流的沉船潜水员。查特顿和柯勒经常在波士顿海盗船表演上见到他,他们有一些共同的朋友。柯勒找到帕尔莫位于康涅狄格州家里的电话号码,然后拨通了他的电话。
“你还保存着那些U853上的标签吗?”柯勒问道。
“我还有一桶呢,”帕尔莫说道。
“一桶?”
“是啊,一桶。”
“那你还记得那个上面有U853标志的标签吗?”
“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瑞奇。我的记性有点不好了。”
柯勒问道他和查特顿是否可以到他家去拜访他。帕尔莫说,他非常欢迎他们。
一天以后,两人敲响了帕尔莫的家门。开门的时候,帕尔莫脖子上挂着一个从U853上找到的铁十字勋章。查特顿和柯勒对视一眼,好像在说:“他这么在意这个铁十字勋章?”但是他们没有做任何评论。帕尔莫带领他们参观他的房间,里面摆满了各种沉船物品。查特顿和柯勒急切地想看到那些标签,但是帕尔莫却不露声色。最后,他终于将他们领到了地下室中。他们看到,一个穿着德国水手服、戴着水手帽的女性人体模型站在一个船舵旁。帕尔莫介绍道,这个模型叫“伊娃”。帕尔莫喝起了啤酒。
“你们对那些标签感兴趣?”帕尔莫问道。
“是,非常感兴趣,”查特顿回答道。
帕尔莫用拿着酒杯的手指向一个展柜,里面至少有50个塑料标签,其中一个上面印着U853.两人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
“你能告诉我们你是在潜艇的哪个部分找到这个标签的吗?”柯勒问道。
帕尔莫背过身去,走向人体模型。
“伊娃,”他平静地说道,“转到0-2-0航道。”
两人研究着帕尔莫的表情,想知道他是不是真地在跟伊娃说话。帕尔莫高兴地笑着,铁十字勋章在他的胸前不住晃动。他转过身来继续和他们的谈话。
“是在一个木质的备件箱里,比鞋盒稍大一点,”帕尔莫说道。
“在哪个艇舱里找到的?”查特顿问道。
“在电动机舱。”
查特顿和柯勒几乎跳了起来。
“备件箱上肯定有潜艇编号的标签,”帕尔莫解释道,“如果执行任务时,潜艇使用了里面的备件,他们就得把备件箱送到仓库中重新装满,仓库必须知道要把备件箱还给哪艘潜艇。”
查特顿和柯勒惊呆了。在神秘潜艇上所有的地方中,电动机舱是唯一一个从未进去过的艇舱,也是唯一一个他们认为不可能发现标志物的地方。现在,他们迫切地希望能够赶紧将堵在柴油发动机舱和电动机舱前的逃生舱移开。他们站了起来,向帕尔莫道别。
“这就是你们俩想知道的所有情况?”他问道。
他们告诉帕尔莫他给他们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他们再次看了看伊娃。他们告诉帕尔莫他们不虚此行,然后告别离开。
他们的潜艇之行定在1997年6月1日。查特顿借来了三吨重的铁链和一根铝制支柱。将近四年了,他们第一次制定出勘查潜艇的计划。“探索者”号驶近了沉船地点。查特顿和柯勒走到了船尾的甲板上。
“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查特顿说道。
“我们回来了,”柯勒说道。
潜水计划分两步执行。第一次潜水时,柯勒负责丈量逃生舱的精确尺寸,然后他和查特顿一起研究这些数字。接着他们会在第二次潜水的时候将铁链绑到逃生舱上将它拖开。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他们就会打开柴油发动机舱和电动机舱的通道——还有希望找到有标签的备件箱。
海风和海浪轻轻舞动着手臂欢迎着潜水员们的到来。查特顿顺着锚绳沉了下去,将船锚系到沉船上。柯勒跟着游了下来。他从创口处游进控制室,直奔艇尾。刚刚进入柴油发动机舱,他就看到了眼前的逃生舱。这个巨大的钢管倒在艇舱两边的两个发动机之间,与地面成三十度角。电线像爱因斯坦的头发一样向四面八方延伸着。如果他游得太近的话,很有可能被电线缠住窒息而死。柯勒慢慢靠近。他没有急于测量逃生舱的长度,而是从身后的气瓶上拿下一根撬棍。当柯勒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父亲告诉他:“给我一根杠杆,我就会撬起整个世界。”这句话现在突然从柯勒的脑海中冒了出来。他将撬棍插在逃生舱和发动机之间,轻轻撬动,这个巨大的钢管有点松动了。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一旦逃生舱倒塌他可以找到迅速逃离的出路。他继续撬动。逃生舱开始摇动,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淤泥像蘑菇云一样在艇舱中弥漫开来,逃生舱上的电线像响尾蛇一样直拍柯勒的面镜。柯勒赶紧停了下来,稳住呼吸。他本应该测量逃生舱的尺寸的。但是现在他有了新的想法。他要将逃生舱搬开。这样做很可能会让他送命。但是他迷失自我的时间已经太长了。他应当履行他欠这些阵亡艇员们的责任。
他又接着撬起来。逃生舱在他的撬动下,摇摇欲坠。现在能见度只剩不到一英尺了。他可以将这根钢管搬走。柯勒看了看身后,想找到逃生的出口,但是即使找到了也于事无补:如果逃生舱倒塌的话,可能会压在他身上,将他困在腐朽的地面上窒息而死,而查特顿——正在船头勘查,以便给柯勒足够的活动空间——根本听不到他的呼救声。
柯勒将一只手扶在逃生舱的边缘上,另一只手抓住一只引擎。他两腿分开,像相扑手一样站在支撑引擎的钢柱上。柯勒内心暗暗祈祷,他千万不要滑倒,也不要陷到腐朽的地面中去。然后他调动起全身所有的肌肉。他终于将逃生舱搬离地面六英尺。这根巨大的钢管终于离开了它沉睡了半个世纪的地面。
“千万不要向后倒,”柯勒对逃生舱说道,“不要把我压在底下。”
他又用力搬了搬,将逃生舱又搬起来一点。柯勒就这样抱着钢管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像伐木工人抱着一根钢制的红木。地板开始断裂了,他向后退了一步。现在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已经站在引擎的前面。这时,他松开手,让逃生舱落了下去。在逃生舱下落的过程中,柯勒将它推离了自己身旁。逃生舱重重地落到地上,倒向左边,掀起了一阵棕黑色的淤泥和油雾,巨大的响声像雷鸣一样在潜艇的钢制墙壁间回荡。柯勒屏住呼吸,向下看去。他并没有被困住,他还没有死。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知道他完成了他潜水生涯中最了不起、最重要的一次举动。他将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搬走了。挡在电动机舱前的障碍物终于被清除了。
柯勒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游进电动机舱的欲望。但是他的呼吸非常急促,而且现在能见度已经降到了零。他和查特顿要等到今天第二次潜水的时候才能进去。柯勒慢慢移出潜艇。在返回锚绳的途中,他想道:“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到了船上,柯勒向查特顿讲述了下面的经过。查特顿不相信地看着他。
“你干了什么?”
“我把它搬走了,它已经不在那儿了,我们可以进去了。”
“我们带了一根三吨重的铁链来拖它,你居然把他搬开了?”
“我知道我能搬开它,我必须要把它搬开。”
查特顿摇着头说道:
“你太冲动了,瑞奇。天哪,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天哪,你太冲动了。”
“如果我们没有分析过情况有多危险的话,可能会更好,”柯勒说道,边说边跟着查特顿走进了艇舱。“重要的是:三个小时以后,我们就可以进电动机舱了。”
中午时分,查特顿和柯勒再次入海,带着起重包和背包准备打捞备件箱。一分钟后,他们游进了潜艇。柴油发动机舱的淤泥已经散尽,视野非常清晰,但两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在离柯勒搬开的逃生舱几英尺的地方赫然躺着另一个庞大的障碍物,这次是一个新月形的巨大燃料罐,以前固定在头顶的耐压舱壳上。查特顿和柯勒盯着燃料罐,显然在潜艇沉没的时候,它从上面掉了下来。他们游近了一点仔细观察,这个燃料罐看上去有12英尺长,份量很重,它斜着卡在两个引擎之间,顶部与天花板之间只有非常狭小的空间。与柯勒刚刚移开的逃生舱比起来,这个障碍物更是不可撼动。检查过后,两人立刻明白,即使用三吨重的铁链也无法将这个燃料罐移开。他们看了看彼此,已经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对于柯勒将逃生舱搬走的奖励就是使他们又可以再前进4英尺。电动机舱——他们急需勘查的艇舱——离他们仍然好像有一百万英里远。
两人转身返回锚绳附近。在减压过程中,他们的头一直低着。返回船上后,他们还是一声不响地脱去潜水服,只是间或有一人骂两句脏话。
在返回布里勒的途中,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两人一言不发。他们只是坐在冷柜上,看着沉船地点渐渐消失在远处。太阳也沉入了地平线的那一端,查特顿转过身来对柯勒说:
“我有了一个计划。”
“我在听。”
查特顿用五分钟时间讲述了他的设想,讲完之后,柯勒看着他的眼睛。
“你会送命的,”柯勒说道。
“我准备这样做,”查特顿说道。
“你肯定会送命的。”
“我准备这样做,但是我不能没有你。”
“我不会参与的。我不能看着你死。”
“我一定要这样做,”查特顿说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瑞奇。我比谁都清楚,我知道我一定能做到的。我需要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