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元凶露相

    洋白人汤姆上前卸下邦德的枪,他把华尔瑟PPK手枪插进自己的皮带里,哈利慢慢放开桑妮,她走到邦德身边。

    “多么感人的一幕。”盖伊·萨克雷说,“看起来你俩恋上了。没想到会遇上我吧,邦德先生?”

    邦德一声不吭。

    “不,我不是鬼。”盖伊·萨克雷说,“还活着,而且,多年来我从没活得像现在这么快活。”

    “这是怎么回事,萨克雷?”邦德狠狠地说,“放我们走。”

    “但你俩是我的客人啊。”萨克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正要用早餐,能不能和我一起吃?我保证将一切和盘托出。”他朝洋白人挥挥手,他们推搡着邦德与桑妮朝走道过去。邦德脱下防辐射服,几个人一起出了金矿,他们穿过砾石路朝主楼走去。在邦德与桑妮进矿的一个小时里,气温升得很快。

    他们被带到二楼的一个舒适的私人餐室。汤姆猛地将邦德推到一把椅子前,邦德气得转过身来,朝他一拳揍去。但那个高大的洋白人动作快得惊人——他轻松地拨开拳头,抓住邦德的胳膊使劲一扭,邦德疼得缩起身子。

    “行了!”萨克雷命令道,汤姆放开了邦德。邦德猛地抽回胳臂,怒视着他。

    “这三个怪物是什么人,萨克雷?当我第一次在澳门看到他们时,就该知道他们是为你效劳的。”

    “哦,他们是张氏三兄弟。三人生来就是洋白人。他们的双亲是我祖父的仆人。我的父亲使他们能在安全的环境里长大成人,因此他们对我家一直忠心耿耿。”萨克雷先生说。“请坐,邦德先生。请坐,这位……嗯,我怎么称呼你这位可爱的同伴呢?”

    没等桑妮开口,邦德答道:“她的名字不关你的事,她是完全无辜的。你应该让她走。她不会去报警的。”

    “我不相信她完全无辜,邦德先生。”萨克雷说。

    “即便如此,你也没有权力把我扣在这里。我向你保证过,我的报纸不会发表任何有关你的事情。”

    “你的报纸?”萨克雷放声大笑。“行了,行了。我已知道你的一切,你不是记者,我们在澳门分手前我就知道你不是记者。你为英国秘密情报机构工作。你瞧,吴先生跟我玩了几次麻将后,我的几位朋友就监视他了,我想更多地了解他。要证实他是为英国政府工作的并不难。你们这些人真是越来越粗心大意了。你知道吗?我本来要教训一下他的,可是中国的那位王祖康抢了先。吴知道得太多了,至于弄清你的底细,并不需要多少逻辑推理,邦德先生。”

    一个中国人端来一大盘食物,有炒蛋、火腿、烤面包,橘子汁和咖啡。

    “啊,早餐。”萨克雷说,“尽管吃,这恐怕是你们最后一顿早餐了。”他坐下来,往自己的盘子里拣食物。

    邦德看看桑妮,她吓得不轻。邦德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在颤抖。她真该待在旅馆里,他恨自己竟允许她同来,他又一次把他所爱的人带进了虎穴狼窝。邦德轻柔地捏了捏她的手,意思是“别怕”,随即又露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想必你对所有的客人都这么说,萨克雷。”他坐下来说,“饭不错,我们早就饿了,是吧,桑妮?”

    她看看他,好像觉得他不正常。邦德摆摆脑袋,示意她坐下来。桑妮坐下,拨弄着食物。

    “那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从那次汽车炸弹事件中死里逃生的。”邦德说。

    “哦,那不过是简单的魔术而已。你很可能已经知道,我曾经靠变魔术糊口。我过去在舞台上用一只柜子与一块帘子玩过同样的把戏。我走进柜子,我的助手在前面扯起一块帘子。观众能看见帘子后的柜子顶部,但我是从柜子底部钻出去的。柜子点上火烧起来了,我神奇地出现在剧场外面,在观众雷鸣般的掌声中走过观众席。这是绝妙的障眼法。

    “在我‘失踪’的那一天,一辆大卡车从我坐的轿车旁驶过,正好挡住人们的视线。我就下车跳上大卡车,溜之大吉。这时我雇的那个人把炸弹扔进了汽车。要我说,那个场面可真是壮观啊。我还知道你与那个人的死有关。”

    当然有关,邦德想,我本该知道魔术师的障眼法。这也证明了一句老话:眼快不如手快。

    “非常聪明,萨克雷。”邦德问,“但为了什么呢?我很清楚你的高祖与李胥南的高祖签订的那份协议。但为什么要失踪呢?难道为了逃避毒品走私罪吗?”

    “是的,不错。那份协议……”萨克雷似乎突然陷入沉思,“很离奇,是吗?我父亲告诉过我有关协议的事,我以为它已不复存在了。李胥南对我恨之入骨,他认为我们家族欺骗了他们家族。我们确实没丢掉那份协议。萨克雷家族与他家被逐出中国毫无干系。他不知为什么要归罪于我。”萨克雷轻声笑道,“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与我做生意!”

    “后来王祖康来找你了……”

    萨克雷点点头:“是的,黑色的一天,没错。王祖康来看我,那是哪一年来着?1985年,起初我不相信他有那件东西,我决定用合法手段保护自己,但同时我又不得不守口如瓶。我不能让公司的市场价值一落千丈。如果欧亚公司将在1997年更换管理层这一消息公之于众的话,我就无法做生意了。在过去的10多年里,许多大公司已经撤离了香港,我是走不掉的,因此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天。”

    萨克雷站了起来,边踱步边说话,他拿起一瓶伏特加,倒了一杯,喝得很快。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不停地往杯子里倒酒,说话也慷慨激昂起来,好像是在上帝面前为自己辩白,而不是与同一个屋顶下的人类说话。

    “我为此忍了10年!该死的10年……想想看!想想我们家族100多年积累起来的一切将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而我束手无策,回天无力!这一切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肩上。我的律师知道这一切,但他也无能为力。一年前,我终于知道了该怎么干,我要把公司里能带走的一切全带走,逃之夭夭。然后狠狠地报复这个将我们家族五世家产毁于一旦的社会。”

    他又坐了下来,面对着邦德与桑妮,脸涨得通红,脾气已经失控了。“我恨中国人,恨那些两面三刀的混蛋!他们脸上堆笑,脚下使绊。你知道不知道?英国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同样恨他们!白痴!他们居然要把亚洲最富裕的城邦拱手让给黄鬼,还说理应是他们的!”

    邦德想,看来萨克雷不仅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而且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种族主义者。“许多人会反驳你,萨克雷,”邦德说,“是中国早在19世纪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这地方本来就是他们的,只是由于鸦片贩子的贪婪与投机才使香港沦为殖民地。这就是英国与中国于1984年签订协议的原因。在中国看来,英国霸占了它的一个孩子,他们感到奇耻大辱。他们已经忍了这么久了。香港是中国的一部分,萨克雷,你没法否认这一点。”

    “屁!”萨克雷吼道,“别跟我讲什么鸦片贩子!我的高祖是开拓者,如果没有像他那样的人,就不会有香港!你认为在中国统治下这片土地会如此繁荣吗?它也许压根儿不会被开发。不,邦德,我决不会同意你的观点。你认为英国把香港出卖给中国是因为它感到有罪?如果确实如此,那也只能说明英国的愚蠢。把一座金山交给一个充满愚昧的国家,肯定会被它毁了!”

    “萨克雷先生,”邦德平静地说,“中国人是勤劳的民族,他们终生辛劳工作,兢兢业业,就是为了有一片土地,就是为了有一个家园。他们有着保卫国家、抵御外敌的传统。多少个世纪来,他们的国家无数次地被征服,又无数次地重建。他们知道,金钱买不来生活中的一切。如果英国决定归还香港,那是因为它认为这是光荣之举,它要挽回面子。”

    “别跟我说什么光荣不光荣的,邦德。这不过是一桩交易,仅此而已。”

    “恐怕许多人都不是这样看问题。”

    “7月1日以后,那些人会把它看做光荣之举吗?当600万香港人发现他们生活在共产党的统治下时,他们会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桩肮脏交易的牺牲品。他们被出卖了,我想他们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这是什么话,萨克雷?”邦德也光火了,“你想干什么?我知道在矿井下面有你的一枚原子弹。是你几周前在澳洲内陆进行了核试验,是不是?”

    “是的,是我干的。我不得不在向那些亏待我的人实施报复前确保这个自制的小玩意儿能发挥作用。”

    “你说的那些人是指谁?”

    “你不知道?”萨克雷一拍桌子说,“如果我没了自己的公司,那么谁也别想得到它。如果英国没了香港,那么谁也别想在香港居住。我得给这个世界一点儿颜色看看。”

    邦德已经觉察出萨克雷的话意味着什么。“那些恐怖活动都是你策划的吗?你一直想挑起英中冲突!”

    “讲得好!邦德先生,讲得好!”他带着讥讽的口吻说,“是的,我是幕后策划者,如果我的计划要获得成功,就得一步一步地来。我必须让他们认为英中双方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你的计划是什么?”

    “是150年来假话谎言、背信弃义、尔虞我诈之集大成。”萨克雷说,“再也不会有双方之间的虚与委蛇,再也不会有对香港未来的投机猜测,7月1日午夜过后一分钟,这枚炸弹就会在香港某处起爆——把英国的一切馈赠化为灰烬。”

    桑妮叫了起来:“不,你是个疯子!你为什么要杀害600万无辜的人民?你像个顽劣的孩子,有人要拿走你的玩具,你就想毁了它,你是个可怜虫!”

    萨克雷盯着她,紧张的沉默。最后邦德说:“你讲得太好了。”

    萨克雷气得浑身发抖,又站起身来回走动,酒精开始在他身上发挥作用了。他像在澳门那样焦躁不安:“你知道什么?一个月前,我就将欧亚公司的财产慢慢转移到了瑞士银行的私人账户上,每次转移一些,我必须小心谨慎,因为公司里有许多人会发现的。首先,我得干掉我的律师乔治·唐纳森。他知道得太多了。同时我得纠缠住那个婊子养的王祖康,绝不能让他得到欧亚公司。我把唐纳森的死弄得像是王干的,我原以为英国会对此借题发挥,但没有。我便派了我的助手西蒙·辛克莱杀了两名北京来的官员。由于同样的原因我又干掉了西蒙。他死时你在场,邦德。”

    “澳门屠杀?你一手策划的?”

    “当然是我策划的!我要使它看起来像是三合会干的。张氏兄弟雇人干了那件脏活。你和你的朋友吴本该在那天夜里被除掉的。”

    “那么画舫事件呢?你杀了全体董事?”

    萨克雷点点头,瞪着一双散了神的眼睛,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放在左脸颊上。邦德觉得这样子很像米开朗琪罗画的那幅《西斯廷教堂》里的一个细节,一个被定罪的恶棍突然意识到他的灵魂将永远被诅咒。

    “是的,是我干的。”他低声说,声音小得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他们都得完,他们发现了我干的一切。”萨克雷说,好像一个干坏事的孩子被捉住后的自我辩解。

    有一会儿,他似乎茫然若失,思绪飘得很远,但随即振作起来,转向邦德,显现出自大狂暴的本性。

    “当然,这一切都归咎于王祖康,这还真奏效。”他说,“英国向那里派遣了皇家海军舰队,中国军队集结在边境地带,导火索点燃了。你,邦德也在推波助澜,无须我的怂恿。你杀了王祖康,是不是?我有眼线,我什么都知道,是你干的,不是吗?你是为那个李胥南干的。告诉我,我说得对不对?”

    邦德撒谎道:“那不是我。”

    “我不信你的话,但这已无关紧要。王死了,我真说不出有多高兴。我猜想李胥南拿到那份协议了?好吧,如果他认为他将接管欧亚公司,那么他的梦也该醒醒了,他没那么幸运。不管怎样,王道谋杀只能使中国更加疑虑重重,更加咄咄逼人。还有,我对我的倒数第二个行动也不感到怎么惊讶。”

    “什么行动?”邦德问。

    “哦,你很可能还没听说,一艘星级渡轮沉没了,有人在船上放了炸弹。”

    “你这个畜生。”桑妮低声骂道。

    “现在已经为大转折准备好了舞台,香港易手的同时,我的炸弹也将爆炸。没人知道该谴责谁。中国将谴责英国,英国将谴责中国……肯定会有些误解,这太有趣了。”

    “你要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邦德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又能得到什么?仅仅为了报复?摧毁一个现代文明奇迹能让你幸福?我可不这么看,萨克雷。我看你后半辈子会泡在酒精里不可自拔,你这个可怜的酒鬼,你已经不可救药了。”

    “哦,我当然会非常幸福。邦德先生,我刚才讲了,我已把我的财产逐步地转到了瑞士银行的账户。公司账户几乎分文不名。在举行记者招待会的那天,也就是我‘死’的那天上午,我已经把所有的股票兑换成了现金。别人以为我死了,这是件好事情,否则难免因走私毒品而被捕,是不是?我已经听说了仓库的事情,你很可能也插了一手,是不是,邦德?没关系。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我想我会非常高兴地看到香港成为一片火海。我打算下半辈子匿名生活在澳大利亚这片地方,张氏兄弟会照看我,他们很忠实,我也待他们不薄。”

    邦德知道自己必须制止这个疯子,需要了解有关这枚原子弹的更多的情况,如果能死里逃生,就能向英国秘密情报处报警。“你是怎样制造原子弹的,萨克雷?这可不是你能从教科书上学到的。”

    萨克雷哈哈大笑:“对,当然不是从教科书上学来的,是从因特网上学来的。我发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网址,叫‘如何制造原子弹’。它给了我灵感。我雇了一些专家来帮我。几年前,我已在我的金矿里发现了铀,但没有报告。我雇了一名叫冯·布莱里卡姆的核物理学家研制原子弹,他还设计了从铀238中提取铀235的机器,这就是你在井下看到的那些玩意儿。这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枚原子弹算不上先进,可以说是相当粗糙,但威力已经够大的了,这是我这辈子玩过的最妙的把戏。”

    “你把它放在哪儿呢,又如何引爆?”

    “你问得太多了,邦德。即使你没法活着出去,我也肯定不会告诉你炸弹会放在哪里。至于引爆,很容易。在炸弹里放一只小小的数字钟就行了。你知道,它靠手表电池就可以运转,这样,原子弹就成了一颗定时炸弹,在7月1日起爆。时间一到,引爆原子弹里的常规炸药,将棒状铀235撞向空心圆柱体,达到超临界质量,刹那间……永别了香港!它将永远埋葬中国收复香港的希望,它将给女王与她的国家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我是在香港与澳大利亚长大的,对英国毫无感情。去他妈的英国。”

    萨克雷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虽然还是醉醺醺的,但不像刚才那样暴躁了。他走到桑妮背后,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她挣开身子,但萨克雷扼住了她的脖子,紧紧搂住她:“你还挺烈性的,你知道吗,亲爱的?我想你可以成为我那个小鞭炮的装饰,我保证你会安全返回香港,而且是坐在首排位置上观看盛况!我的船停在新加坡,上面有许多隐秘的地方,我可以把你藏在那里。我在珀斯有架水上货运飞机,会把我们送到那艘船上。路途遥远,得赶快动身了。”

    他松开她,朝汤姆与迪克点点头,这两个洋白人抓住桑妮,把她从桌子边拖开,她奋力反抗,尖叫道:“不!”邦德站起来要去帮她,但哈利用AK-47步枪对准了他,示意他别动。桑妮想施展空手道,但那两人把她挟得紧紧的,拖了出去,带到楼房的另一头,她的反抗声渐渐消隐了。

    萨克雷手里突然有了一把手枪,又是一套障眼法魔术。邦德认出正是自己那把华尔瑟PPK手枪。“现在我们该拿你怎么办呢,邦德先生?我不能让你活下去,这是肯定的。我很想在此时此地毙了你,一了百了。我总是纳闷,电影里的歹徒为什么不一枪结果主人公,而去搞一些啰里啰嗦的刑罚或处决办法,到头来主人公反而死里逃生。所以,我现在就应该把你毙了,没错吧?”

    有那么一刹那,邦德认为那个疯子用枪对准他,是他见到的最后一个场面,但萨克雷只是一脸微笑。

    “不。”他说,“现在还不行。我不想让你们情报处的人找上我。澳洲警方与国际警察几个星期前已经来过这里,彻底搜查了我的公司。你可以想像,由于我在内陆进行了小型核试验,卡尔古利的每一家矿业公司都受到了调查。这地方的副业之一便是生产炸药。幸亏我的铀矿脉隐藏得很好,欧亚公司的澳洲金矿清清白白。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我不想让任何人找到你的尸体或其他什么东西。”

    他朝哈利打了个手势,说:“我的朋友张先生会带你去乘我的私人飞机,我们要带你去一个你可能闻所未闻的地方。我们将在那里干掉你,抛尸荒野。你会被食尸动物吃得干干净净,谁也发现不了你。我想这是个最佳方案。”他对哈利点点头,发出信号。

    哈利用AK-47步枪狠狠地砸在邦德的后脑勺上,他眼冒金花,一阵剧痛,便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