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刚一打开玄关处的门,行伸就感到不太对劲。家里和往常有些不同。他一边脱鞋一边思索,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萌奈上学时穿的鞋整齐地摆在原处。他将自己的鞋摆到旁边。
行伸和往常一样打开手边的门,正要进自己的房间时,突然改变心意,沿着走廊来到了客厅。
客厅的灯亮着,萌奈不见踪影。餐桌上收拾得很干净,看来她已经吃过饭了。厨房里没有水声,看来碗也洗好了。
行伸走近萌奈的房间,侧耳倾听,听不到一点声音。他呼唤了一声,没有回应。
行伸犹豫地转动把手,打开了门,迎面并没有飞来“不许随便进来”的喊声。
屋子里的灯亮着,但萌奈不在。笔记本平摊在书桌上。
行伸转身向玄关走去。卫生间和盥洗室的灯都暗着。他打开玄关的壁橱,里面摆着几双萌奈的鞋。他记不清女儿最近穿什么鞋,但架子上确实空出了一双鞋的位置。
行伸掏出手机拨打萌奈的号码,很快就听到了呼叫音,但电话没人接。时间已过晚上九点,这种时候女儿会去哪里呢?
他再次回到客厅,然而并没有找到类似留言条的东西。他面朝玄关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他心急如焚,穿上鞋奔出家门,出了公寓楼后又愣在原地。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这种时候萌奈能去哪里呢?行伸拼命思索着。她在温习功课时中途跑出去,是因为需要什么东西,必须出门去买吗?文具、书或者电池?
行伸快步走着,他觉得萌奈应该在附近便利店中的一家。他走进第一家便利店转了一圈,不见萌奈的身影,又匆匆离店而去。男店员显得很惊讶,但行伸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立刻向第二家进发。走着走着,他开始感到不安。两人会不会正好走岔?与其漫无目的地四处搜寻,还不如待在家里等着。万一女儿被卷入了纠纷或发生了事故,电话很可能会打到家里。犹豫再三,行伸决定原路返回。他越想越觉得走出家门过于草率,着急得连走带跑。
行伸在公寓楼前止住脚步。他看到穿着粉色帽衫的萌奈正从另一边踢踢踏踏地走过来。
“萌奈!”行伸喊着跑上前去。
萌奈猛然站住,像是吓了一跳,把手里的东西藏向背后。
“都这么晚了,你跑哪儿去了?”
萌奈没有回答行伸的质问,气鼓鼓地把头撇向一边。
“回答我!你去哪儿做了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
萌奈抬眼瞪着父亲。“和你没关系。”
“说什么呢!我很担心你!”行伸向女儿走近一步,“你身后藏的是什么?”
萌奈后退一步。“没什么。”
“没什么就给我看一下。到底是什么?”
“不要!”
“给我看!”行伸扳住萌奈的肩头,试图让她转身。女儿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行伸想把它抢过来。
“不要!你放手啊!”
“快给我看!”
行伸用了蛮力去抢,塑料袋一下子掉落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行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直到萌奈慌忙捡起才意识到——
原来是生理期用的卫生巾。
行伸伫立良久,说不出话来。趁他发呆的间隙,萌奈向公寓跑去。行伸茫然地目送萌奈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萌奈来了初潮,行伸却完全不知道。他本该对此有所准备,可是脑子里完全没想着。原来不知不觉中,女儿的身体已经能够孕育生命了。
行伸步伐沉重,种种思绪在他脑中交错,其中多是感到后悔、想要辩解和试图逃避。这种时候如果怜子在身边就好了——这个想法最为强烈。
玄关的门没锁。两只运动鞋胡乱地散落在换鞋处。
行伸沿着走廊来到客厅。客厅旁的房间房门紧闭。他走到房门前,敲了敲门。“萌奈,我可以进来吗?”
“不可以!”房间里传出萌奈略带沙哑的声音。
行伸调整了一下呼吸。“对不起。”他大声说道,“我完全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真的很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没有回应。萌奈的怒气应该还没有消。行伸放弃了,他正要离开,又听到萌奈说:“没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行伸问。
仍然没有回应。
行伸追问:“你到底知道什么了?”
不久,行伸听到女儿唤了一声“父亲”。“我知道你讨厌我。”萌奈说。
“讨厌?”行伸皱了皱眉,“说什么蠢话。这怎么可能?为什么爸爸要讨厌萌奈啊?”
“因为我……不是你的孩子啊……”
行伸瞪大双眼,吓得说不出话。女儿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我一直觉得奇怪,因为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完全不像。眼睛也好,鼻子也好,嘴巴也好,一点也不像。我也觉得是这样。”萌奈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不……这个……”说什么好呢?该怎么解释呢?行伸的额角渗出冷汗。
“是妈妈的错,对吧?”萌奈的话令行伸困惑,他只好保持沉默。这时,女儿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我是妈妈出轨和别人生下的孩子,对吧?所以你才讨厌我,恨我恨得不行!”
行伸一脸愕然。这真是天大的误会!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或许他还能当个笑话来看。“说什么呢!你可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行伸转动把手,但门从里面上了锁。
“萌奈!”行伸唤道,“你先开门!”
“不要!我已经受够了。你走开!”
行伸气血上涌,思绪混乱不堪,但还是冷静地迅速展开了分析。
一切都说得通了。对容貌不像父母的事实,萌奈本人不可能不在意。一般没有人会认为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要怀疑也就是怀疑父亲那边。怜子在世时,萌奈也许还能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一笑置之,然而现在,可以依靠的母亲去世了,和父亲又日见疏远,曾有过的怀疑通通化为确信。
行伸简直想骂自己,他竟然如此粗心大意,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危险。
“萌奈。”行伸平静地唤了一声女儿,“希望你能听爸爸说几句。”
“我不想听!”
“这件事早晚都得说,现在刚好。”
萌奈没有回应,但她应该正在倾听。
“你不是已经来月经了吗?”
沉默依旧。行伸的眼前浮现出女儿皱眉的样子。
“关于女性的身体构造啊、怀孕是怎么回事啊,学校里都教过吧?你听说过受精卵这个词吗?”行伸闭上眼睛,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随后舔了舔嘴唇,开口道,“那个……受精卵啊,医生拿错了。”他感到不安,心脏加速跳动。
终于说出口了,他已经没有退路。
片刻过后,门内传出微弱的声响。咔嚓一声,锁开了,门被缓缓推开。
萌奈站在那里,以通红的双眸直视着行伸。
行伸咽下一口唾沫,直面女儿的双眼。
他已经逃避女儿的视线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