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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一大早,松宫和长谷部一起赶赴绵贯哲彦的公寓。多由子一直不回家,也联系不上,绵贯自然会感到不安。警方不想造成不必要的担心,已于昨天告知绵贯拘留多由子一事,但没有说具体的拘留理由。

松宫等人上门时,绵贯双眼充血,脸上泛出油光。他大概彻夜未眠,郁闷地度过了一个晚上。

松宫说希望他也一起去警察局,绵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倒不如说是他自己想去。“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懂,为什么多由子会被……请你告诉我。”

松宫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但只说到了那边再讲。

绵贯说他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松宫其实也有同感。昨天白天听长谷部说中屋多由子已自首后,他立刻回到特搜本部,但没有人知道详情,直到加贺审讯完中屋多由子,公开供述内容后他才大致了解了情况。

真相出乎意料,令松宫大为震惊。

中屋多由子为什么会突然供认罪行?据加贺说,他并没有特别逼问,只是询问多由子的不在场证明而已。他问多由子,上一次松宫等人登门拜访过后,她和绵贯有过什么样的交流,她回答说“我告诉他警察向我打听他的不在场证明”。

这句话引起了加贺的怀疑。

“通常侦查员询问某人的不在场证明时,会避免过于直白的表达,尽可能让对方察觉不出意图,但中屋多由子用了‘不在场证明’这个词。仅仅从绵贯先生那里听说有案子,就能意识到是在问不在场证明吗?于是我试探着问了一句:警方打听你丈夫的不在场证明,你应该很不高兴吧?结果她回答说感到困惑。这说明当时她就意识到警方在确认不在场证明。询问她的人应该是长谷部,难道长谷部问得那么直接吗?于是我假装要接电话,暂时离开了座位,向长谷部确认。据长谷部说,他确认过绵贯先生的行动,但一直很注意措辞,避免中屋多由子察觉警方在确认特定时间点的不在场证明。”

加贺相信长谷部,因此不能当场断定中屋多由子与此案无关。于是他故意说了一些花冢弥生的信息和绵贯的奇怪举动,观察对方的反应。

最后,当被问到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时,中屋多由子突然这样回答:“那天的那个时间,我就在自由之丘的弥生茶屋。”

“有一瞬间,我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加贺没有说谎,当时他一脸愕然。

接着,中屋多由子说道:“是我用刀刺死了花冢弥生。”

她的眼睛渐渐发红,泪水夺眶而出。加贺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人就是凶手,她正在供述自己的罪行。这在加贺漫长的刑警生涯中还是头一回碰上。

长谷部说他不愧是老练的刑警,加贺却一脸严肃地否认道:“没这回事。我只是问了一下不在场证明。她要想糊弄过去的话,怎么说都可以,只要回答一个人在家就行。她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不愿逃脱罪责。她早晚都会来自首,只是下定决心的时候,我正好在场罢了。”

但诱使对方下定决心的不正是加贺吗?听松宫这么一说,加贺的反应是“这就不清楚了”,进而补充道:“如果有人说这个案子背后还有隐情,我是不会感到吃惊的。”

松宫也有同感。中屋多由子的供述颇具说服力,前后也没有大的矛盾,但未能完全消除他之前在侦查过程中生出的异样感。

抵达警察局后,松宫带绵贯进入刑事科一隅的小屋。考虑到人太多会让绵贯变得畏畏缩缩,参与问话的只有松宫和加贺两个人。与绵贯隔桌相对而坐的是松宫。

“我先说一下现在的情况。”松宫率先开口,“昨天中屋多由子认罪,承认自己杀害了花冢弥生女士。供述内容可信度较高,所以当晚批捕。嫌疑人潜逃的可能性很小,但也有一时冲动自杀的可能,目前拘留在局内。”

绵贯双目圆睁,嘴巴如同求饵的鲤鱼般一张一合,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可能……”这是他吐出的第一句话,“多由子为什么要那么做……她……应该连弥生的面都没见过……”他气息紊乱。

“她本人说是她做的。”

“我不相信!”绵贯猛地摇头,双手撑在桌面上向松宫探出身子,“动机是什么?多由子怎么说的?”

“你觉得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才会问你!请告诉我,多由子是怎么说的?”

“绵贯先生,”加贺在一旁插话,“请你先坐下。松宫警官会按顺序讲给你听。”

这低沉的声音仿佛具有镇静效用,绵贯半张着嘴坐了下来。

“嫌疑人中屋多由子与被害人之间没有任何直接联系。”松宫缓缓开口,“绵贯先生,你是唯一的中间人,不过你也很久没见过你的前妻花冢弥生女士了,这次是时隔十年之久的再会。上次我问你见面时你们谈了些什么,你说只是单纯的近况报告。事实果真如此吗?”

绵贯的身子猛地往后一仰,像是在做扩胸运动。“是真的,我没说谎。弥生问我现在的情况,我就如实回答了。她说她在经营一家咖啡馆。仅此而已。”

“只为这个,就约早在十年前离婚的前夫出来?”

“你怀疑我也没办法,就是只说了这些。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怀疑。”

“因为嫌疑人说,你和前妻见面后,举止变得很奇怪。”

听了松宫的话,绵贯的脸颊突然一颤。“多由子是这么说的?”

“她说你经常心不在焉,话说到一半就走神,所以她很不安,想知道花冢女士对你说了什么。”

绵贯的视线开始游离。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又像是因毫无头绪而感到迷茫。

“我说绵贯先生,你能不能说实话?”松宫说,“花冢女士找你到底有什么事?”

绵贯舔了下嘴唇,用试探性的目光看向松宫。“难道多由子以为弥生想和我复合,所以杀了她?”

松宫的嘴角微微下垂。“是我在提问。”

“是不是这样?她怕我被抢走,直接找弥生谈判,结果一时冲动把她杀了,是不是?”

松宫侧过头,与加贺对视一眼,再次转向绵贯。“果真如此的话,你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了?”

绵贯闭上眼睛,双手抱头喃喃自语:“这算什么事啊……”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无言,即使松宫唤他的名字也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儿,绵贯脱力似的将双手摊在腿上,睁开眼睛看着松宫。“能否让我见多由子一面?我想和她单独聊几句。”

“这可不行。”松宫当即答道,“如果有什么要转达或询问的,请告诉我们,我们会处理。”

“我知道了。”绵贯的表情很痛苦,他皱紧眉头,抓了抓前额。

“你想对多由子女士说什么?”加贺问。

“这是误会。”

“什么误会?”松宫问。

“弥生从没说过要和我复合,她只是提议我们共同经营。”

“共同经营?”

“她希望扩大弥生茶屋的规模,问我能不能帮忙。其他人靠不上,所以她才来找我。”

绵贯意外的供述令松宫大为困惑,他再次与加贺对视。

“那你是如何回应的?”加贺问。

“我说请容我考虑一下。如果店里生意不错,这主意倒也不坏。”

“在哪儿?”加贺步步紧逼。

“什么在哪儿?”

“开店的地方,要扩大规模就得有新的场地。”

“在现在这家店附近。她说过几个备选,但具体地址我没问。”

加贺朝松宫转过脸,微微歪了一下头,表情像是在说“可疑但难辨真伪”。

松宫盯着绵贯问道:“这件事你上次为什么不说?”

“对不起。”绵贯缩了缩脖子,“这件事我瞒着多由子,所以我想如果她从警察那里知道就糟了。真是的,就算是这样,她也没道理这么怀疑。弥生找我复合?这怎么可能……多由子在想什么……”绵贯咧着嘴,身体不安地扭动着。

“绵贯先生,”加贺适时插话,“很抱歉在你深受打击的时候,我还要再询问一件事。”

绵贯抬头看着加贺,显得疲惫不堪。“什么事?”

“昨天白天你出门了,对吧?你对多由子女士说,你要去渔具店逛逛。”

“怎么了?”绵贯脸上划过一丝戒备,没能逃过松宫的眼睛。

“你在渔具店买了什么?”

“不……我也不是奔着买什么去的,只是看看而已。昨天我什么也没买。怎么了?这和案子有关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只是很在意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要撒谎。”加贺慢条斯理地说,“昨天你并没有去渔具店,前往的是位于饭田桥的一栋公寓。你到底去拜访谁了?方便的话能否告诉我们?”

话音刚落,绵贯的目光便游移不定起来。“你们在……跟踪我?”

“难道你有什么秘密,害怕被跟踪?”

绵贯无法作答。他紧闭双唇,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这几天警方一直在监视绵贯的行动。根据报告,他离开公司后不会马上回家,必会中途去往某处,餐馆居多,有时也去民宅。警方不知道绵贯在干什么,但如果让他发现自己正在被监视会很麻烦,所以一直没派人去各处上门调查。

绵贯的嘴唇微微一动,吐出了弥生的名字。“这是处理弥生身后事的一个环节,我需要见各种各样的人。”

“见到后谈了些什么?”

“就算人已经死了,我也不能侵犯弥生的个人隐私,请谅解。”绵贯深深地低下了头。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嘴里咕哝着什么。毫无起伏的声音飘荡在沉闷的空气中,旋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