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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鱼还是红鲑?犹豫再三后,松宫选择了红鲑。加贺则扫了一眼菜单便决定要旗鱼,又追加了炒西芹和啤酒。
店员离开后,松宫问道:“恭哥今晚也要通宵?”
坐在对面的加贺松了松领带,皱起眉头,颔首表示肯定。“侦查范围一点也不见缩小,反而越来越大。调查对象多了,回特搜本部的伙计们带来的‘土特产’也随之增加。托他们的福,整理侦查会议的资料需要花很长时间。”
“你是不是想说,这些土特产里要是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倒也有点干劲?”
加贺哼了一声。“你要这么说,可没法做这工作。你得这么想,一千颗石子里能有一颗钻石就赚大了。”
炒西芹和啤酒上桌了。加贺拿起啤酒瓶,给两个杯子满上。两人举杯互道一声“辛苦了”,一起喝了起来。
从警察局到这家食堂徒步只需几分钟,两人来此享用迟到的晚餐。店门对着街道,宽敞的店内摆放着几排木制的方桌和椅子。
“对了,昨晚什么情况?”加贺用筷子夹起西芹,“你请我吃饭不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吗?”
“嗯,因为这话不能在局里说,而且不是站着聊几句就能说完那么简单。”
加贺像是被激起了好奇心,勾勾左手,催促松宫继续。
松宫确认周围没有其他顾客后,抱起双臂撑在桌子上,开始详细复述与芳原亚矢子的对话。他认真观察加贺听到这复杂的故事后会有何反应,但表哥就和听侦查员做报告时一样,表情没什么变化。
“总之,昨晚我告诉芳原女士现在我无法给出回答,就和她告别了。”
听了松宫的总结,加贺点点头,给自己的杯子续上啤酒。“听你的复述,我觉得她没有说谎。”
“我也这么认为,她没必要为了骗人伪造公证书。”
“那是谁在说谎?是她癌症晚期的父亲吗?”
“不太可能吧,毕竟事关遗产继承问题。我想,说谎的可能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加贺投来的目光似乎在探询什么,“你联系过姑姑了吗?”
“今天早上出门前我打过电话,因为她说最近忙着种蔬菜,一直早睡早起。我直接问她,芳原真次是不是我的父亲。”
“她怎么说?”
“和上次一样,只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说。”
加贺面露苦笑。“居然来这一套!”
“遗嘱的事我也说了。我问我能不能接受亲子关系认证,她让我自己决定,就把电话挂了。”
“哈哈,看来是有隐情啊。”
“就算有,为什么不能和我说?给我个解释怎么了?”
“姑姑自有她的考量吧,也许是为你着想。”加贺把山药泥浇在麦饭上,吃了一大口,“太好吃了!我就想啊,要找家便宜又美味的餐馆应付晚饭,果然还是得问警察。”这家店是长谷部推荐给松宫的。
松宫也吃了一口山药泥麦饭。山药的清香配以汤汁,确实美味无比。“毕竟,‘被抛弃了’这种话很难启齿吧。”松宫用筷子分开红鲑肉。
“你说姑姑吗?”
“嗯。”松宫点点头,“我算了一下。芳原亚矢子女士说她年过四十,母亲遭遇车祸时她六岁,父亲因此回归家庭。那么,事故至少发生在三十四年前,而我今年三十三岁。”
“这么说,事故发生时你还没出生?”
“对,当时我妈很可能已有身孕,然而在这种情况下,那个男人却回了原来的家。这只能用‘被抛弃了’来形容,对不对?只是她不能对生下来的儿子这么说,所以才谎称丈夫死了。”
“合情合理,不过有几个疑点。”
“什么疑点?”
“如果一个男人能满不在乎地抛弃怀有身孕的情人,他会在遗嘱里承认你这个儿子吗?还有,这个人回归原来的家庭后一直照顾因车祸瘫痪的妻子,我不认为一个朝三暮四、举止轻浮的人会这么做。”
“话虽如此,这个男人的确曾经抛家弃子,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没法信任他。说是回归原来的家庭,难保心里没打什么算盘。也可以这么想,他是上门女婿,本来没资格继承旅馆,妻子意外瘫痪,一扇通往继承人之路的大门就此向他打开,于是他重新戴起好人的面具,回归原来的家庭。”
“好吧,倒也不是不可能。”
“我认为可能性很大。”
加贺停下筷子,歪着脑袋,面露不解。“不过……”
“怎么了?”
“很久以前,我曾经听姑姑提到过你父亲。你小时候不是打过棒球吗?”
“嗯,初中毕业就不打了。怎么了?”
“你说想打棒球的时候,姑姑有点吃惊,因为你身边的很多朋友都踢足球,而你看了电视里的高中棒球比赛后,说自己也想打。”
“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大清了,差不多是这样吧。所以呢?”
“姑姑听了以后,觉得血缘这东西果然不是随口说说,因为你父亲也喜欢棒球。他高中时代是棒球部的接球手,曾想进军甲子园。”
松宫正把筷子伸向装菜的小碟,突然停住了。“这事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我也只听过一次。关键是,姑姑说这话时的表情看上去挺高兴的,是那种看到你很好地继承了你父亲的基因而开心的表情。如果她认为自己被抛弃,应该不会那样快乐。”
松宫略有些动摇。加贺的观点犀利且有说服力,他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左右张望。
“人总有各种隐情,我们不可以妄下判断。”加贺拿起筷子夹菜,宽慰似的说道,“我说的仅供参考,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我会好好记住。”松宫说了声“谢谢”,继续吃起菜来。
两人默默地吃着,猪肉汤的味道似乎也变得爽口起来。
啤酒瓶空了,加贺没有追加,而是向店员要了茶。毕竟呼着酒气走进警察局的大门实在不像话。
“这个话题说完了,我倒是想聊聊工作。”饭菜全部吃完后,加贺说道。
“请说。”
“你说你比较在意汐见行伸先生的态度。”
“我只在意一点。”松宫拿起茶碗,点了点头,“他表示不太了解花冢女士的私生活,但问到她关系亲密的男性朋友时,又断言没有。如果不太了解,通常会说不知道或不清楚吧?”
“确实不太正常。松宫警官怎么想?”
“汐见先生就是她的男友,所以才能自信地断言。他的意思是除自己以外没有别的男人。”
“那他为什么不直说?”
“问题就在这里。汐见先生丧偶,花冢女士单身,又不是出轨之类的必须隐瞒的关系。汐见先生肯定希望早点抓到杀害恋人的凶手,按理说应该主动告知线索、积极协助警方调查。他没这么做,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理由。你怎么看?”
加贺的眼中闪过一道机警的光。他双手撑着桌子,身子稍稍前倾。“你说过,汐见先生没有不在场证明,对吧?”
“对,他女儿说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回家的。”松宫迎上加贺的目光。
从汐见行伸家出来后,松宫等人立刻赶到他常去的那家定食屋。店员证实,汐见在星期四晚上六点半左右来过,用餐时间约三十分钟,七点左右离店。汐见说他七点刚过回的家,但无法自证,因为他的女儿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假设他离开定食屋后马上去自由之丘,晚上八点左右到家,就不能排除作案嫌疑。”
加贺表情严肃地说:“动机是什么?感情纠纷?”
“不好说。我只是认为,汐见如果在和花冢女士交往,那他很可能与命案有关。”
“他还不是嫌疑人,不要直呼其名。还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吗?”
“供词没有大的矛盾。汐见……汐见先生说星期五晚上在定食屋的电视里看到新闻,才知道这个案子。店员也记得这件事,说当时看到汐见先生死死地盯着屏幕,因此印象很深。”
“死死地盯着……他是弥生茶屋的常客,有这种反应也正常。”
“如果他是凶手,这种反应也正常,因为凶手大多非常在意案子的后续报道。”
加贺移开视线,沉思片刻后,再次看向松宫。“干我们这行的,对‘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有痛彻的领悟,不过我还是问一下吧。在你看来,汐见行伸先生是一个怎样的人?”
松宫做了一个深呼吸。他预想到加贺会问这个问题,已事先备好答案:“他的本质不坏,但心中藏有黑暗。”
加贺眉毛一挑,似乎深感意外。“说得很肯定啊。”
“他自己在定食屋吃晚饭,却让女儿自己做饭,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父女二人生活,怎么可能过成这样?我认为,过去应该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导致他心生芥蒂,或许他女儿也一样。”
加贺抱住双臂,闭上眼睛,仿佛正以电光火石之势思考着。不久,他睁开了双眼。“就赌一赌你的直觉吧。从明天开始,你和长谷部去彻查汐见行伸先生,我会向组长解释。”
“明白。”松宫竖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