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很快就找到了“Humpty Dumpty”。木制的格子店门上坐着一尊木雕人偶,蛋形的木脑袋上有鼻子有眼,身上还穿着三件套的条纹西装。
现在已是黄昏时分,涩谷到处都是下班的人群。
这是家小店,横窄纵长。左边是一溜吧台,右边并排放着四张小圆桌,每桌只有两个座位。
身穿牛仔裤和黄色无袖洋装的少女坐在靠里的第二张桌子前。我进店时,她似乎也认出了我,微一扬手朝我打了个信号。她的桌上摆着冰咖啡的玻璃杯,旁边是一个随身听。
“我是上杉。”
“我是真壁七美。”她微微欠身。
我在她对面坐下,指着她的冰咖啡,对过来送水的服务员说:“我也要这个。”
感觉真壁七美是个好强的女孩。一头乱翘的细波浪卷短发,粗眉毛,宽下巴。这长相就像有人故意搞破坏,从一张美女的脸上抽掉了一点东西。
她拿乌溜溜的大眼睛挑衅似的看着我。“能先问个问题吗?”七美开口道。
我点点头。
“上杉先生和梨纱是什么关系?”
“关系?”我不禁失笑,“她打工的地方也是我工作的地方,就这点关系。”
“但梨纱在记事本上写了你的电话号码,一整页纸上就只有这一个号码。通讯录里反倒没有上杉先生的名字。”
“所以我很特别?”
“我是有这个怀疑。”
“现在还不算特别。”
“还?也就是说,今后有这个打算?”
我缩了缩脖子。冰咖啡来了。我加入糖浆和鲜奶油,用吸管喝了一口后,抬头望着七美。
“真壁小姐,你说过你跟梨纱是同学对吧。”
“嗯。”
“你的志愿也是成为设计师?”
“嗯,我想从事广告设计。不过,梨纱说她已经不喜欢广告设计了。”
“你一直待在梨纱的住处?”
七美点点头,视线落在自己的咖啡杯上。
“你想跟她商量的要紧事是什么?”
“今天梨纱辞职了?”七美抬起头,像是要摆脱我的话题。
“听说她给公司打了电话,突然说要辞职,公司方面很伤脑筋呢。”
“是什么样的工作?”
“怎么说呢……”我一时语塞。
“之前有个游戏公司在招评测员,她说会去应聘。是不是这个工作?”
“是的,测试还在研发阶段的游戏。她做的就是这个评测工作。”
“是什么样的游戏?任天堂的红白机还是别的什么?”
“不,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游戏还在研发阶段,是对外保密的。怎么说呢,总之我不能把详细情况告诉你。”
“对外保密?”七美盯视着我,“上杉先生也是打零工的评测员?”
“……嗯,算是吧。”
“梨纱是今天说要辞职的?”
“嗯,昨天她还好好地上了班,今天早上突然打电话说要辞职。”
七美皱起眉,看着身边的墙壁。墙上挂着小画框,画里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一个场景:爱丽丝撞见疯帽子先生、三月兔和睡鼠在举行疯狂茶会。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七美的视线转回到我身上,“梨纱昨天和前天都没回公寓。”
“现在该轮到我提问了。真壁小姐,你昨天和前天都是在梨纱房里过夜的?”
“……嗯。”
“为什么?”
“我想等她一回来,就向她解释……总之,我有事要跟她说,所以就去了她的公寓。”
“是前天吗?”
“对。”
“梨纱知道你要来吗?”
真壁摇头说:“因为我是突然登门的嘛。不过,我讨厌在公寓门前瞎逛,就决定进房间等她。”
“擅自开锁?”
七美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这行为不妥。只是有一次我去她家玩的时候,她出门把钥匙忘在房间里了。当时她是从门框上方拿出备用钥匙开的门,还对我说这是秘密。所以我就是用那把钥匙开门进去的。梨纱回来后多半会吓一跳,还会生气吧。不过我是打算道个歉,然后求她收留我过夜的,所以就……”
“你家在哪?”
七美摇摇头。
“跟她一样,在偏僻的乡下。我是一个人来东京的。”
“不,不是问你老家,你在东京应该也有住处吧?公寓呀出租房什么的。”
“以前住的地方不能再待了。”
“为什么?”
“……”七美瞪着我,“连这种事也要告诉你吗?”
“啊……抱歉,我可不是要打探你的隐私,只是——”
“总之我一直在等梨纱。我猜她可能跟男友在一起,因为是暑假嘛,可能去哪里旅行了。但是我那样趁她不在擅自进门,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想着能不能联系上她。只是,我又不认识她男友。所以,虽然觉得不太好,我还是打开她的小肩包看了。包里有记事本——”
“等等,你说小肩包?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
“是不是奶黄色、软皮的?”
“……嗯,是束口型的,配着细带子。”
我把冰咖啡往旁边一推,手肘撑在桌上说道:“那梨纱是回了家的。”
“回了家的?”
“我看到梨纱昨天背着那个小肩包。”
“……”
确凿无疑。昨天梨纱在看不见外面的箱型车里,从小肩包中取出皮夹,用百元硬币刮开了窗上的涂料。那个小肩包正是束口型的,奶黄色,有细带。
“你是今天早上从小肩包里找出梨纱的记事本看的吧?”
“嗯……”
“这就意味着至少她昨天回过公寓。”
“胡说——这不可能。”
“为什么?昨天我在新玉川线跟梨纱道别时,她还背着那个小肩包。我是没看过她的包,但记事本应该也在里面吧。梨纱没回过公寓的话,你是不可能看到记事本的。”
“骗人!”七美惶恐地看着我,“你干吗撒这种谎?”
“这是实话。我有必要撒谎吗?”
“但是!”七美大叫起来,随即她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知所措地垂下目光,“但是……我昨天一直在梨纱的公寓里,一直在等她啊。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想去找个旅馆住,可我讨厌住旅馆的感觉,又觉得必须赶快找间公寓安顿下来,所以就一直待在屋里看公寓出租信息。她没回来过,一次也没有。你骗人!她没回来过。”
七美直视着我。
“你一次也没离开过房间?”
“——离开过。中午我抽出两小时去附近的房屋中介公司看了一眼,晚上又在澡堂待了一小时左右。不过我出去时都留了字条的。”
“字条?”
“我在桌上放了张纸条,写的是‘擅自进屋非常抱歉,回来后会向你好好解释’。这次出来我也留了。”
“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了。”
“两种可能?”
“一是梨纱在你外出时回过家,虽然看到了你留的纸条,但不想见你,所以又出去了。”
“胡说八道!梨纱不是那种人。”
“那就是第二种了——你对我撒谎。”
“……”
七美瞪大双眼。
“刚才你说我撒谎,可我确实没有。真有人撒谎的话,那也应该是你。”
“我为什么要撒谎?”
“谁知道呢,但我只能这么想了。”
“真是胡扯。”
“我哪里胡扯了?这话由我来说才对。说,你到底是谁?”
“什么意思?”
“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目的?你这话问得奇怪。我应该说过吧,我想见梨纱。”
“我也想见她。你一出现梨纱就辞职了。梨纱究竟在哪儿?”
“……”
七美表情僵硬地瞪着我,忽地拿起搁在脚边的包,把桌上的随身听塞进去,又取出了皮夹。她反扣账单,掏出一杯冰咖啡的钱放在上面,随即站起身。
“你干吗?”
“我要回去了。”
“为什么?”
“跟你没法谈。”
七美头也不回地走向出口。我抓起账单和她留下的钱,补上自己那杯冰咖啡的金额,跑向柜台。将皮夹塞回裤兜时,我的手指碰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物。
“……”
掏出来一看,是耳环——
小小的金色圆耳环。是梨纱落在更衣柜里的东西。当时我捡起来放进了裤兜,后来以为弄丢了……
我的脑中顿时乱成了一团。
我抬眼望着七美刚离去的出口,把账单和钱往柜台上一搁,奔出了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