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口 九

雅子走在新宿站的通道上。那不是有意识在走,只是两腿在前后无意识地迈动。通道上自然地形成人流,雅子被卷入这人流中,不知何时被人流冲到了新宿站的外侧。

出了检票口,雅子分开混杂的人群向地下街走去。商店的镜子里映出了自己的身影。戴着墨镜,遮住红肿的眼睛。因为心脏颇抖得厉害,羽绒服的前拎紧紧地拉合着。

雅子在镜子前站了下来,摘下眼镜看着自己的脸。被佐竹殴打的面颊还有些肿,但已不是那么明显。可是,那由于悲愤哭成红肿的眼睛却难以恢复。

雅子又戴上了墨镜。眼前是车站大楼的电梯,雅子毫不犹豫地进了电梯,按下了最顶层的按键。可是她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

最顶层都是餐馆。这里好像可以暂时避开人们的耳目。雅子在靠墙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把黑色的尼龙包抱在怀里。里面装着佐竹从弥生那里抢来的那五千万元和自己的六百万元现金。

雅子取出香烟吸了起来。想起佐竹临死前抽烟的情景,雅子那被墨镜遮住的眼睛里又充满了泪水。突然,雅子想吸烟的心情一扫而光,她把点着的香烟扔进了面前的烟缸里。

香烟发出“嗤”的一声,熄灭了。这与从佐竹嘴上掉到血迹里的香烟发出的声音有点相似。

雅子在这里呆够了,提着尼龙包站了起来,透过大玻璃窗望着新宿的街道。

靖国街道的对面就是歌舞伎街。雅子一只手扶着窗户,专心地审视起歌舞伎街来。

在下午那冬日微弱的阳光照射下,能看到还没点亮的霓虹灯和那已经褪色的花里胡哨的广告牌。那里像是沉睡着的猛兽似的,显得很懒散,但是一旦醒来,那猛兽就会露出狰狞的面孔,捕捉猎物。那里是佐竹的街道,是充满猥亵与卑劣欲望的街道。

雅子想去歌舞伎街,她想亲眼看看佐竹曾经开过赌场的地方。这种想法使雅子所有的感情都沸腾了。两天没吃没喝躺在商业旅店里,强忍着的那百无聊赖的空虚和那无法排解的悲哀又骤然苏醒了,并且身体的内部又产生了再也见不到佐竹的悲怆。雅子喘息着发出悲鸣。她希望能再次见到佐竹那样的男人。

雅子希望在那条街上呼吸一下佐竹呼吸过的空气,看一下佐竹看过的景色,寻找像佐竹一样的男人,追逐佐竹做过的梦。雅子的心中那迷失了的希望又复苏了。

雅子转过身想跑,那打过蜡、磨得光滑的瓷砖地板,被雅子那不合时宜而又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轻便运动鞋磨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雅子吃了一惊,站住了。

她又回过头来看着窗户,一瞬间,她觉得好像又看到了夜幕下的废弃工厂。

别再去想它了。雅子在心里对自己说。像佐竹被过去的梦束缚着似的,自己也成了佐竹的囚徒。她希望结束这种生活。大概只有像佐竹这样的男。人才能让自己有这种持久的想法。进退维谷的佐竹只有在心中不断追寻梦幻才得以生存。

他把女人和自己封存在过去,那里有男人探寻真正自由的梦幻。

那么,自己的以前又是怎么样的呢?雅子看着自己那剪得过短的指甲。由于在盒饭工厂里工作,两年来她一次也没把指甲蓄长过。苍白的手因过度接触消毒液而变得粗糙。在信用金库工作了二十年,生孩子,做家务,与家人一起生活。

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些痕迹,无异都已深深地留在雅子的脑海中。佐竹生活在他那虚幻的梦境里,而雅子则在各个角落体验着现实。雅子发觉自己追求的自由与佐竹所希求的有些不一样。

雅子用力摁了一下电梯的按键,她打算现在就去买飞机票。与佐竹、良惠和弥生不同,在什么地方一定有属于自己的自由。身后的大门已关闭了,那就再寻找一扇新的大门并打开它。电梯上升的声音像刮风一样在雅子身旁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