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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开始把古屋明俊命案和连续随机毒杀案切割开来并单独报道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还晚了一些。此外,中间也发生了其他事情。那就是第二起命案,即发生在横滨市神奈川区私营企业主命案的破案经过。
这起案子也是“凶手”主动自首。
死亡的私营企业主是自行服下氰化物自杀的。他经营的办公设备出租公司出现财务危机,个人濒临破产。必须抚养高龄老母亲、妻子及三名子女的他,决定用自己的死来换取保险金。
自杀也能领到保险金。而他投保的寿险附有常见的“特约条款”,即如果是死于意外或犯罪造成的横死,死亡理赔金将会加倍。
他独自拟定计划买到毒药,要求妻子协助,硬是说服妻子帮他说谎。
据报道,神奈川县警专案组早就怀疑这起命案有自导自演之嫌,一直在进行查证。他的妻子也多次接受警方讯问。这些消息没有公开,是因为那名少年犯下连续随机毒杀案造成的烟幕效果。
但是,随着那两起命案的侦破,烟幕消失了。他的妻子在律师陪同下出面自首,称当那个无厘头的凶手被捕时,她曾经多次想向警方坦白一切。她已经瞒不下去了。但每次亡夫都会在梦中出现,叫她别让孩子们孤苦无依,别让他白白牺牲,以致她迟迟开不了口。
只用自导自演这四个字道尽一切,实在令人不胜唏嘘。
于是,现在只剩下古屋先生的案子了。
之前还受到控制的刹车顿时如脱缰野马。媒体虽然还算保留地没写出真实姓名,但古屋晓子和便利店“拉拉·巴西利”的店长接受侦讯以及奈良和子的存在,都被电视新闻报道出来了。这是因为警方放出风声。
我频频发邮件给美知香,但她毫无回音。只要一打开电视,便可看到古屋家正被记者包围,或许她们外出避难去了。就算古屋晓子不顾自己的安危,起码也会保护美知香吧。
而奈良和子在傍晚的某新闻节目中,以“与被害者关系亲密的女性”身份接受电话专访。她没有露面,声音也经过加工处理。即便如此,从她诉说自己毫不知情、对警方绝无隐瞒的话语中,还是听得出无助、畏怯得几乎随时都会哭出来。
我看了那个节目,得知她住的小公寓和古屋家只有一站电车的距离。据说是在古屋先生的游说下于两年前搬来的,房租由古屋先生负担。
古屋先生除了周末之外,每隔两三天会去她那里一趟。几乎都是白天过去,优哉地待到傍晚才走,有时候也会带着狗一起去,这是她在记者询问下的答复。大概是带着小白,趁着散步时顺道过去看看吧。
可是案发当天,她表示并没有和古屋见面。当时,她患感冒卧病在床,这一点古屋也知道。他们上午通过电话,古屋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并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回答说不要紧,但是得再躺一天。古屋表示明天再过去看她,两人便结束通话。她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
于是,嫌疑集中在古屋晓子和“拉拉·巴西利”的店长萩原身上,媒体开始报道两人共谋。奈良和子虽然也有动机,却没机会,而晓子与萩原则是两者兼备。
从报道中无法得知两人目前处于何种状态,虽未被警方逮捕,也没有被拘押,但警方的确紧盯两人,这种僵持的紧张关系连旁观者看了都会喘不过气。晓子聘请的律师目前也没有出面。
“说不定阿省知道些什么。”
小五前去向秋山打听情报并且向我展示成果,是在报道开始的三天以后。
“要逮到阿省比向他打听消息还难。”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
根据秋山的情报,调查当局目前正极力清查晓子与萩原取得氰化钾的方式与渠道。反过来说,这也表示警方至今仍未从两人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阿省说警方在没弄清楚这一点之前,应该不会逮捕他们。”
小五一边念着草草写下的笔记,一边解释给我听。
“氰化钾,即凶器的来源如果没查明,就很难起诉。”
毕竟毒物不是乌龙茶本身含有的成分,同样也不是凭空而降。如果换作以前,把嫌疑人抓回局里再慢慢逼供或许行得通,可是今非昔比。
“警方好像还在怀疑是网络交易。古屋晓子小姐,呃,据说已主动交出她的笔记本电脑。”
我稍感安心。以这种方式配合警方的调查,应该可以化解她与美知香之间的心结吧。古屋晓子正积极地证明自己的清白。
“好像也搜查了她家。”小五脸色一暗,“美知香小姐现在不知怎样了,我觉得她就像我的朋友,害我好担心。”
那晚我一回家,妻子已经在等我,她也像小五一样担心。我立刻把秋山的情报告诉她,她就拎着我的大衣专心聆听。
“白天的谈话节目采访了便利店店长的父亲,我帮你录下来了。”
我匆匆吃完晚餐,桃子还没睡,于是我躲进书房一个人看那卷录像带。
节目中没提到萩原社长的姓名,也没拍到他的脸,但声音并未经过处理。他从一开始就怒气冲冲,甚至放话表示没做亏心事,就算把他们父子的身份公开也没关系。记者反而要频频安抚他。
他年近七十,但体格粗壮结实,穿着相当花哨的格纹外套,嗓门很大。虽然不断地保护儿子,却又口口声声骂他“笨儿子”、“败家子”。
“他打学生时代起就热爱戏剧,简直是个笨儿子。可是他绝对不会杀人。他和古屋家的小姐只是走得比较近,根本没有深入交往。他就是没那种毅力,快到四十岁依然游手好闲。你说说看,他干吗为了那种人毁了自己。”
记者回嘴:“听说令郎早就想结束营业了。”
社长一听更火大。“所以我才说他是败家子!不只是这次,他一直都是这样。我千方百计让他走上正轨,不是让他开店就是替他找工作,不知吃了多少苦。可是那小子每次都逃跑,害得我得在后面收拾烂摊子。正因如此,这次儿子绝不可能为了结束营业铤而走险。”他高声说道,“如果他不想干了,只要丢下一切逃之夭夭就行了,那一点也不难。他每次从我身边逃走,自己在外面过个一年,要是缺钱就会乖乖回来任我掐着脖子。那个笨蛋老是来这一套。”
明知这时候不该笑,我还是忍俊不禁。书房的敲门声响起,妻子探进脑袋。
“啊,你在笑。”说着,她也绽放笑容。
“看吧。我之前也是,明知不该笑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她端来红酒与小菜,在我身旁坐下。
“照他父亲的说法,萩原店长好像还搞过戏剧呢。”
“也许是所谓的小剧团吧。”
不知他是演员、编剧,还是导演。总之,古屋晓子和他“走得比较近”的原因似乎也在于此——我们俩如此得出结论。
愤怒的父亲——萩原社长的访谈结束后,换成女记者站在“拉拉·巴西利”前的画面。她一边在四周走动,一边介绍案情概要。那家店依旧和我造访时一样,毫无改变。
这时,自称前任店员的青年出现在女记者身旁,虽然没拍到脸,但肯定是那个青年。今天大概也是来扫地的吧,肩上跟那天一样挂着大纸袋。
他和女记者开始一问一答。女记者倾身向前,热切地发问,但他的回答却有一搭没一搭地断断续续。
“这就是你遇到的那个男孩吧?”
“嗯,他果然还是无精打采。”
青年说古屋的死令他大为震惊,还说是店方对商品管理不周,又说:“可是店长不是凶手,店长不是那种人,因为我相信他。”
“你见过古屋先生的女儿吗?”记者问道。
“她是我们店里的客人。”
“是什么样的女性?”
“我觉得是个很规矩的人。”
“你知道她和店长很熟吗?”
“不知道。店长对每个客人都很客气。”
这段对话并不长。女记者身后出现几名青少年,是来凑热闹的,他们对着镜头拼命挥手摆姿势,还有人忙着打手机,也许正在通知别人自己上电视了吧。那个年轻店员就这么在混乱中被挤出了画面。
“这种事难道要一直持续下去吗?”妻子咕哝。
“就算毒物的取得渠道和方式没查明,但如果案情继续陷入僵局,警方为了改变现状,说不定会下狠招,”我说,“警方或许会扣押两人之中的一个,然后再向另一个施压。”
“说到那个在女友陪同下自首的凶手,”妻子说,“那个人干的好事,大家好像早就忘了。”她一脸不满。
“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他做出那种蠢事才会引发其他案件。”
书房的门开了十厘米,从门缝之间隐约可见白色的东西,那是睡衣的袖子。
“小鬼,你在玩躲猫猫吗?”
我一出声,桃子就从门后探出头。她也板着一张小脸,显然觉得只有她被排挤。妻子想逗桃子,故意对她说拜拜。
“哎呀桃桃,晚安啰!”
“你们坏坏。”桃子跺脚说道。
我俩相视一笑,桃子也笑着扑了过来,爬上我的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