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翌日,我利用上午把工作做完,照着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找了古屋晓子。她在上班,这表示警方对她的猛攻应该告一段落了吧。
我说是为了美知香的事,她立刻答应见面。
“随时都可以,我接下来要休假了。”声音听起来有点消沉,“杉村先生应该听美知香说了吧。我最近天天被警察找去,给公司添了不少麻烦。虽然也请了律师,情况看起来似乎略有改善,但还不确定之后会怎样。所以我和上司商量后决定把没用完的年假全部用掉。等年假请完了就得卷铺盖走路了。”她自弃地说道。
最后我们说好由我去日本桥找她。托瓦梅尔证券东京总公司的所在地是一栋造型优美,与其说是建筑物更像雕塑品的大楼。我们在那栋大楼对面的某家小咖啡店碰面。
古屋晓子累坏了。这或许是我先入为主的想法吧,就连她身上昂贵的套装和衬衫看起来都比上次见面时显得廉价陈旧。
“美知香小姐为了你被警方怀疑的事也非常难过。”我坦白地切入正题,“她不知道你为何会被怀疑,所以似乎很痛苦。”
古屋晓子低垂着头,表情与其说是僵硬,不如说是凝固了。连日来的讯问或许令她的内心伤痕累累。
“我正巧有个消息灵通的熟人……”
霎时,她猛然抬起头,眼神几近畏怯。
“所以稍微打听到一些事。”
沉默降临。在她开口之前,我打算保持缄默。幸好用不着等太久。
“我没杀我父亲。”她的声音有点沙哑,“我们之间的确有问题。可是,我做梦也没想过要对我父亲怎样。”
古屋明俊身边有个从三年前开始偷偷交往的对象,是公司后辈的遗孀,一个名叫奈良和子的五十七岁女子。古屋打算写一份遗嘱,把财产全部留给她。为了这件事,他和女儿晓子起了争执。
“杉村先生知道多少?”
“应该算是相当清楚。”
“那,事到如今你还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她翻着皮包,取出香烟,“今多财团的人脉果然厉害,连警察也得买账吗?”她嘲讽地低语。
“这件事之所以至今仍未走漏消息,想必是因为媒体认定这一连串命案都是同一名凶手犯下的。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被报章杂志抖出来只是早晚的问题。你还不如趁现在赶紧告诉美知香小姐。”
“告诉她什么?”
“说你是无辜的,由你亲口告诉她,让她安心。”
“那孩子在怀疑我吗?”她尖锐地反问。
我摇头。“她没怀疑你。她是因为不知道真相所以痛苦。”
嘴上故意说得别扭,但自己女儿的心情,想必她比谁都明白。
“古屋先生——令尊没有考虑再婚吗?”
古屋晓子叹了一口气,也没点燃香烟,就往烟灰缸一放。然后,终于和我四目相对。
“他说没那个意愿,因为那样会让生活全盘改变。况且……或许你也知道吧,”说着她笑了一下,“我父亲,以前是被我母亲抛弃的。”
“是的,我听美知香小姐提过。”
“所以,他大概是怕了吧。担心就算再婚,说不定还会再次遭到背叛。”
“他的前妻……”
“现在过得很幸福。那个女人早已不是古屋家的人了,我们已经恩断义绝。”
她看起来像少女一样寂寞。或许她自己没察觉,那张脸跟美知香有惊人的相似。
“我父亲好像以为我未婚生下美知香,之后也没结婚,都是他造成的。他说都是因为他做了失败的示范。其实这是一个严重的误会,”她苦笑着说道,“总之,对于他和奈良和子女士的交往,他隐瞒得非常成功。甚至连我都过了很久才发现。况且我去上班之后,白天我父亲在做什么,我也不可能知道。美知香到现在还一无所知。我想,她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惊讶吧。”
奈良和子的亡夫与古屋先生很熟,古屋晓子也见过很多次。
“那人是心肌梗塞,当场猝死。我父亲去参加他的葬礼,后来好像也照顾过和子女士,大概就是这样才会走在一起吧。”
“奈良夫妇有子女吗?”
“没有。”她像在咀嚼苦涩滋味般撇着嘴唇,“奈良先生工作很勤奋,但是好赌。过世时,除了房屋贷款,据说还欠了一些债,甚至背着和子女士把原本投保的寿险也解约拿去花光了。再加上她先生的兄弟在金钱方面手脚不太干净……”
据说和子女士在丈夫死后,几乎没有拿到任何称得上财产的东西,一个人被孤零零地撇下。
“连丈夫的退休金也都被他们找借口抢走了。”
古屋先生不忍见奈良和子身无分文又没有谋生能力,于是向女儿表明:如果没人照顾她未免太可怜了。
“和子女士的身体也不太好,无法工作,一直是我父亲在资助她。我之所以会察觉他俩的关系,也是从金钱的流动上发现的。”
“所以令尊才会说要把他的财产留给和子女士。”
古屋晓子点点头。“他说自己还活着时,要怎么资助都没问题,可是他一旦死了就完了,所以这么决定。”
“恕我冒昧,古屋先生是不是基于某种理由才对自己的死期心怀忧虑?”
“噢,那个啊,”她摇摇头,“那倒没有。顶多只是有点高血压和糖尿病,没有任何具体的毛病值得担心。结果却是那种死法,真是世事难料啊。我父亲指定和子女士为受益人,投保了一千万元寿险。”她继续说,“如果只是这点小事,我倒也无话可说,反正保费是他自己付的。可是他连存款和股票什么的都要留给和子女士,我才会发火。我说:‘那我跟美知香怎么办,爸爸的存款又不是靠您一个人存下来的,这些年来我也有贡献。’”
“你们现在住的房子是……”
“哦,是租的。我父亲和我都没有买房子,我父亲没那个财力,我也觉得现在租房住就够了。本来打算等将来父亲过世,美知香也独立了……”
如此说来,不用担心因为剩下的贷款和产权问题引起纠纷。
我这个想法大概表现在脸上了。古屋晓子的视线倏然一沉,瞪着我说:“你一定在想,既然如此我何必反对,成全我父亲的心愿不就好了,对吧?”
“不,这个……”
“存款和股票加起来大约有两千万吧,因为我父亲没动用退休金。可是,他之所以能这样,还不是因为靠我负责一家三口的生活开销。”她的声音提高了。
“那是一笔巨款。”
“是啊,你说对了。叫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钱交给毫不相干的外人,你说我怎会甘心。可是你知道我父亲有多气人吗!他居然说我心胸太狭小,他说我在大公司上班,薪水那么高,不愁将来没钱养老,一个人也活得下去,可是和子不同。这根本是男人的狗屁歪理!”她愤恨道,“我说,既然你这么替她着想,干脆再婚不就得了。我提了很多次,可我父亲还是下不了决心。他虽然想在和子面前装好人,却又害怕把自己剩下的人生赌在她身上。万一婚姻再次破裂,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所以,他宁可守着和女儿建立的安全家庭,让女儿替他养老,可是又想对和子好。”
若说这是装好人、是男人的自私,的确无话可辩驳。
“所以最后古屋先生就立下了那样的遗嘱吗?”
“没有,他还没来得及立遗嘱,就在和我怄气期间遇害了。”
她气愤地说着,把一直放在烟灰缸没动的香烟拿起来。或许本来打算点着,结果烟却在她的指间折断了。
古屋晓子扔下烟,说:“就因为这样,我才会被怀疑。如果有遗嘱,警方应该会把怀疑的对象转向和子女士而不是我。”
她的愤怒理直气壮,我也无意安抚,但还是抱着指出事实的念头说:“我想,奈良和子女士也并非完全不受怀疑,因为还有古屋先生的寿险金。”
既然被指定为受益人,有无遗嘱就不重要了。如此一来,奈良和子有了为保险金杀害古屋明俊的犯案动机。一千万就够了。
古屋晓子撩起头发。“说得也是。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她的确打过电话来向我哭诉。可是我不理她,之后她就没再打来了。”
想必奈良和子也被警方列为调查对象。她失去古屋先生,现在生活大概也有困难吧。
“不过,我不懂。”我说,“古屋先生是喝了在便利店买的乌龙茶而死。那盒乌龙茶被人掺了氰化钾。当时你正在公司,再怎么说都不可能杀死你父亲。”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古屋晓子烦躁地像要否定似的摇摇手指,“警方说,那盒乌龙茶是我设下的障眼法。”
“那还真是迂回的手法。”
“我也这么觉得,只要是稍有常识的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可是,警方的想法不一样。他们说,如果我用正常的手法——这种情况用‘正常’来形容好像也很怪。”说着,她发出不合时宜的高亢笑声,“事后我一定会头一个被怀疑。所以,我才会用这种故布疑阵、像在赌运气的杀人方法,他们认定我把它伪装成连续毒杀案。因为我知道父亲的生活习惯和喜好,也常去那家便利店消费。”
事实上,就在案发当天的早上,古屋晓子还在上班途中去了那家便利店消费,买了提神饮料。
“他们说店内的监视器清楚地拍到我。真倒霉!”
“但本来就没有你购买氰化钾的证据,甚至连你试图购买的迹象都没有。”
“当然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可是警方根本不肯听我解释,他们一口咬定我有犯案动机。”
她颤抖着大口喘息,死命地握紧杯子,喝下冰水。上次见面时保养得很漂亮的指甲,现在却干涩断裂。
她瞪着桌面,低声呢喃:“关于第二起命案,横滨那个……”
“是。”
“那个……好像就是这种类型的案件,是自家人下的手。但我只是在接受讯问时隐约听到一点,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我不禁暗自咂舌。早知道也该向秋山省吾打听第二起命案的详情与侦办情况。
看似四起连续杀人案,但是只有第一起和第三起有关联,另外两起都是搭顺风车,其实是互不相干。警方是这么判定吗?原来如此,比起只把第四起古屋命案视为凶手的模仿性犯案,这样的确省事多了,更何况还有“犯案动机”。问题是手法……
“便利店的店长也被警方调查了。”她冷不防道。
我惊讶地抬起眼——这个情报秋山也没提到。
“警方怀疑他是我的同伙。”
“有那种可能性吗?”
“警方现在就这么认为。”她自嘲地扬起嘴角,“反正迟早会抖出来,我就告诉你吧。从去年到今年夏天,有段时期我和店长走得很近。但我们纯粹只是朋友,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外资证券公司的女强人和便利店的店长。我不清楚店长是何许人也,因而无法骤下断言,但这个组合实在令人意外。
但如此一来,也难怪警方会怀疑她了。
“真可笑,如果真的是我拉拢店长杀了我父亲,那么,当天早上我怎么可能特地跑去那家店?”
我无话可说。
见我不回答,古屋晓子的烦躁飙到最高点。“我是个有常识的人,而且不是自夸,头脑也还不错。”
这点我同意。
“我父亲说要为奈良女士立一份遗嘱时,我也多方调查过,像那种要把遗产全部留给外人的遗书是否真的能成立,究竟有无法律效力。”
这是明智之举。我点点头催她往下说。
“结果我发现,我是父亲的直系继承人,就算他要把财产全部留给奈良女士,法律还是保障我可以分到特留份。大约等于遗产总数的三分之一,金额虽然比直接继承的少,但至少不至于一无所得。到时候我只要申请扣除特留份的部分就行了。”
我把听到的陌生字词转换成汉字后,终于听懂了。
“这点,我也向父亲解释过。他的半吊子知识都是从电影和电视上学来的,囫囵吞枣,还以为只要按照程序立下遗嘱就能如愿以偿。所以听了我的解释之后大吃一惊,同时也骂我爱钱如命、冷血无情。但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如果他真的坚持那样做,我也会反抗。他拖了那么久一直没写遗嘱,想必也是这个原因。起码他觉得这样不仅会让和子女士拿到的遗产变少,和我之间发生那种争执也很可悲吧。”
然而,不管她在审讯室再怎么极力辩解,警方还是不肯相信。
“他们说,这些一定都是我事后调查的。就算有特留份,全额和三分之一还是差很多。总之,他们就是铁了心想把我当成凶手。”
她握紧拳头往桌上一砸,咖啡杯和碟子铿锵作响。她的眼中闪现泪光。
或许是因为埋藏已久的秘密不管在什么形式下至少一吐为快了,我们走出咖啡店互相道别时,她看起来好像比较振作,这令我信心大增,当下拜托她让我和美知香谈一谈。她虽然没有给我肯定的承诺,但还是谢谢我这么关心美知香。
可是,她的道谢反而令我很尴尬,我这样多管闲事究竟算哪棵葱?我有什么权利去干涉别人的家务事?我到底在干什么?
可是我没回公司,却走向大田区。我想去那家出事的便利店见见店长。
在不熟悉大田区的人看来,或许对于高级住宅区的印象更深刻,但是在实际走访之后发现,那只限于部分地区。就整体而言,这里是个充斥着小工厂和老旧商家及商店街的地区。只是在时代潮流的影响下,古老美好的商店街上,触目皆是下拉的铁门,大马路沿线散布着便利店,取代传统商店的公寓鳞次栉比。
我只是隐约有印象,所以沿路向行人和店主问路,提起那宗命案才总算问出眉目。噢,发生那起氰化钾命案的便利店啊,沿着这条路直走,第一个红绿灯右转……
便利店歇业了。“拉拉·巴西利”这个招牌依旧挂着,玻璃橱窗上贴着告示:感谢各位的爱护,本店已于十一月底结束营业。墙边的冷藏柜、杂志架和收银台原封不动,商品已搬空,货架上空荡荡。
那张告示的一角写着联络电话。我用手机打过去,一个声音利落的男人接起电话说:“你好,这是萩原货运。”
货运公司?事已至此,我还想做什么?
“啊,不好意思,我想请教‘拉拉·巴西利’的事。”
我在说什么?
“你要采访吗?”
“不,是有点……私事。”
“请问是什么事?”
“不,不用了。”我挂断电话。自己都感到羞愧。
“请问……”
听到招呼声,我转身一看。
来人身穿褪色的运动服与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破旧的球鞋,肩上挂着大纸袋,是个年轻男子,大约二十二三岁吧。有点驼背,畏畏缩缩地看着我。“请问有什么事?”
“呃,请问你是……”
“我本来是这里的员工。你是报社的人吗?”他再次发问。
刚才在电话中,对方也问我是否要采访。
“现在还有人来采访吗?”
听到我这么反问,青年又缩了一下脖子。
“应该说,最近又变多了……”
古屋晓子与店长的关系,以及他们受到的怀疑,显然正逐渐被媒体察觉。这阵子增加的采访想必和之前来的目的不一样吧。
“我不是记者,只是想来找一下店长。我不知道店已经歇业了。”
青年瞥向空荡荡的商店。“案发后,客人变少了。”
“噢,这样吗?”
“本来生意就不太好,所以根本撑不下去。”说着,青年从大袋子里取出一些东西。是折好的垃圾袋、迷你扫帚及畚箕。“地上会有枯叶和纸屑,我每天只负责打扫店外。失陪了。”他开始清扫,动作很熟练。
“那,你现在还是店员吗?”
他笑着摇头。“已经不是了,只是受人之托。”
这岂不是很感人?
“是谁委托你的?这里的老板?”
“对。”
“老板跟店长不是同一个人?”
“老板是店长的父亲。”他停下扫帚,眨着眼仰望着我,“你不是店长的朋友吗?”
我沉吟着含笑带过。“这么说来,店长是本地人?”
青年指着窗上贴的告示。“这个电话所属的公司叫萩原货运,就是店长的父亲开的。”他亲切地告诉我,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过,请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面对这个眼神不安的正经青年,我情急之下随口胡诌:“那个案子的受害者古屋先生曾经在工作上照顾过我。今天我正巧经过附近,该怎么说呢,忽然很想亲眼看一下案发地点……”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谎了。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又补上一句谎话:“早知道应该带束花过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青年拿着扫帚与畚箕,颓然垂首,“对不起。虽然现在道歉已于事无补,但真的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责任。”
“不,是商品管理的问题。我们太松懈了,要是管理得仔细一点,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他的眼神黯然,似乎打心底谴责自己。近距离观察下,他的健康状态似乎不太好。以他的身高来说未免过瘦,气色也很差。或许是对命案耿耿于怀。
“你要扫垃圾吗?我帮你。”
青年一听慌了。“啊,不好意思。”我拉开垃圾袋,让他把畚箕里的垃圾倒进去。北风吹过,垃圾袋随风翻飞。
“古屋先生以前常来,店长和我都认识他,每次结账时都会打招呼。正因如此才更令人痛心。”他补充说道。
“古屋先生的女儿说,她也常来这里买东西。”
青年歪起脑袋:“他女儿吗?”
“不过,其实已经当妈了。古屋先生连外孙女都有了。”
“噢,是个女高中生吧?她好像曾牵着狗陪古屋先生一起来过。”
说到这里才想起那只狗不知道怎样了,他忧心地低语。是那只古屋先生横死时也在场的小狗,据说叫小白。
店长和古屋晓子的关系是否明显得连员工都看得出来?从这个青年刚才说话的态度看来,他似乎很讶异为何最近又开始有人找店长。这是否表示他什么也没发现?
“想必店长也很震惊吧,连店都收掉了。”
我以为青年一定会说“那当然”,所以才故意这样问,可是青年并未回答。他把垃圾袋的袋口绑紧,放进自行车的车篮,收起扫帚和畚箕。他有时背对着我。
我正在猜想他是否没听见,他却忽然停手,转头看我,眼眸更加晦暗。
“我想,店长应该不要紧。”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被路过的汽车声盖过,“他本来就无心做生意,早就想关店了。所以……他应该不在乎吧。”
我听出话中带着责难的意味。
“就算店长不想做了,毕竟是受人雇用。”
他用力摇头。“不是的。这块地是店长父亲的,开设这家便利店也是他父亲的命令。”
“你是说萩原货运的……”
“对,那里的老板。他很有钱,在这一带很出名。”
“听说开便利店之前,这里本来是投币式停车场。”
“你还真清楚。”青年猛然瞪眼,“你跟古屋先生一定很亲近吧?”
“也没那么熟,但我认识他女儿。”
面对他刺探的表情,我露出殷勤的笑容回答。
“如此说来,店长萩原先生只是奉父命开店,并不是有心从商。刚才你说对商品管理太马虎,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吧。”
“你说得没错。”
“就算是这样,你也用不着这么自责,打起精神来。最不应该的是做出这种事的凶手。”
这不是敷衍,是我的真心话。但他的表情依旧僵硬。
“谢谢!能跟你谈谈真好。刚才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杉村。”
青年对我鞠躬,并没有报上他的姓名。我缓缓离去,从电线杆后面目送他推着自行车走过十字路口。
没干正事却闲逛了一整天,我筋疲力尽地回到家。这一身疲劳大部分来自自我厌恶。我连晚餐也没胃口,妻子似乎立刻察觉了,问我怎么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像小孩一样在撒娇,虽然很窝囊,我还是把经过告诉了她。
我们家很少看电视,因而桃子这个噪音制造源一就寝,家中就悄然无声。在这种情境下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响起,听起来有种莫名的凝重,又好像带着点虚幻。杀人案的内幕本就不适合在家中谈论,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最近,我觉得你好像毛毛躁躁的。”
“会吗?”
“会,居然还跑去直接采访秋山省吾,吓了我一跳。简直像真正的采访记者。”她笑着说,“比起喝酒,还是这个更好吧。”说着她替我泡了一杯热可可。真的把我当成小孩了。
“他是怎样的人?果真反应很快吗?”
“我是这么觉得。给人的感觉也充满自信。”
“要不然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胜任那种工作。”
妻子微笑,用挑逗的眼神看着我:“老公,你对那种工作有点兴趣吧。”
我很惊讶。压根儿没想过。“完全没有。”
“真的吗?是你自己没发觉而已吧。”
“我不可能成为作家。”
“可是,你很喜欢跟人见面打听消息或是去调查不明的事吧。”
“我现在看起来也乐在其中吗?”
“也没有那么明显啦。所以,我才会说你毛毛躁躁的。”
我深刻反省:“我不会再深究了,保证不多管闲事。”
“你用不着那么委屈。”妻子扑哧一笑,“是啊,再继续打听下去的确不太好。但你的心情我能体会,你是真的担心古屋母女吧。”
是这样吗?我的多管闲事,纯粹只是出于善意吗?
“不,我只是喜欢凑热闹。”
妻子露出每当桃子为了和朋友吵架或才艺练得不顺手而沮丧时安抚她的表情——我知道我知道,妈妈都知道,你是乖孩子。
“我也很担心古屋先生的女儿。”
“你认为她有嫌疑吗?”
“那也要看她和那家便利店店长的关系究竟如何……”
“你是指是否亲近到足以成为同伙?”
“嗯,但店长似乎也有个人动机。被有钱的父亲逼着做生意,他不是很不甘愿吗?”
“根据前任店员的说法,是这样,没错。”
古屋晓子想要父亲的财产,店长渴望结束被父亲逼着经营的便利店。这时,发生了连续随机毒杀案,真是绝佳时机。只要伪装成是同一名凶手干的,古屋晓子就可以把惹恼她的父亲“收拾”掉,而店长也可以获得结束营业的好借口。这是一石二鸟、互蒙其利的妙计。
妻子叹息:“那个店员也真可怜。”
“是个气色很不好的年轻人。不是常常看到的那种生活颓废的不健康,而是令人觉得他的身体真有问题。”
他推着自行车踽踽独行,不知要去哪里。在他回去的地方有人等着吗?他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呢?他给我一种孤独的印象。但这纯粹是我的想象。
“为了两千万,你下得了手杀自己的父母吗?”妻子问我。我愣了一下,回看着她。
“一边是两千万,另一边是父母的生命。”
“这不只是金额的问题,但的确是笔巨款。”
就算只是为了两百万或二十万,照样可以构成杀人动机。金钱对人来说,就是这么迫切想得到的东西。
“说得也是。的确是笔巨款。”
她看似同意的话背后却带着“我实在无法理解”之意。仿佛在说“我只能凭空想象,很难有切身感受”,也仿佛在说“你可以理解吧”。
对,我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