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退场 3
晚上快十一点时,祭坛一旁留下来的就只有亲属了。男人们和真喜子也喝了几杯,气氛轻松起来。
“胜子姐姐还是朴素地过了一辈子啊。”真喜子呷着杯中的酒说道,“头脑是聪明,可就算是活着也没有一点快乐吧?没结过婚,也没谈过恋爱。”
“恋爱没谈过就未必了吧。”
奈津子一张口,真喜子顿时露骨地嘲弄起来。
“胜子姐姐还谈恋爱?你有没有搞错?首先,有哪个男人会找她啊,那么吓人。”
“可姐姐也有年轻的时候啊。”说这话的是伊佐子,完全是劝架的语气。
可是,真喜子根本不在乎。她松松带子,衣领也松开了,完全就像老电影中的酒吧女打扮。一沾酒就满嘴臭话是这个姨妈一贯的毛病,今晚尤其厉害。大概是胜子生前,无论真喜子说什么都被胜子的大道理堵回去,一口恶气一直忍到了今天的缘故吧。想一吐为快。
彼此都是亲姐妹,这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气氛却不对。
“就算是年轻,她那种长相也不行。男人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我从前的那死男人就曾经说过,他说‘你姐姐啊,简直就是一张陈年圆糕上长了眼睛和鼻子的脸。多亏没长毛才好歹能认出来’,等等。”
说句公道话,姐妹四人之中,小妹真喜子算是最漂亮的了,眉清目秀,鹅蛋脸,皮肤也白。相反,胜子则最差,毋庸置疑。
浩美虽未一起跟着讲坏话,却颇感内疚,抬头望望胜子姨妈的遗像。或许是心理作用吧,照片上的脸看上去越发严厉了。
“别太过分了,真喜子。”红着脸的顺次说,“怎么说那也是你的亲姐姐啊,别太过分了。”
“是啊。快别说了。”伊佐子认真地说,“看来我跟奈津子姐还都不能死在真喜子前头。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坏话呢。”
真喜子扫了兴,只得嘟囔起来。勋站了起来。
“该添香了。”
浩美的父亲也趁机起身待在上香的勋身后,跟浩美和一树说起话来。
“你们也快睡吧。这儿的休息室太小了,胜子姨妈的公寓都安排好了,去那儿睡吧。”
伊佐子点点头。“妈妈白天都去给你们打扫好了,被褥也拿过去了。明天阿保也会临时去那边。知道在哪儿吧?”
这里所说的阿保,就是明天要到的表兄。浩美从母亲手里接过钥匙,跟一树最后又上了一次香。
就在这时,真喜子恶骂起来:“作为女人,胜子姐姐也真是白活了一辈子。就说今天,你看看,有哪个男人来给她上香了?全都是清一色老头和学生。姐,这能叫正常吗?肯定是这样的……”
或许是累坏了,一树响亮地打起鼾来。
“我身子长。”在一树的要求下,浩美把床让了出来,睡在铺了被褥的起居室地板上。即使不这样,身体也够痛的了,再加上恼人的噪音,根本无法熟睡。
凌晨五点后,一树终于平静下来,可如果就此熟睡,身体反而更难受。她最迟八点就得起床。
索性直接起来吧,浩美掀开被子,来到厨房,用水壶烧了水,速溶咖啡和袋装红茶却都没能找到。
她记得附近好像有家便利店。幸好昨晚睡觉时换上的睡衣是可以直接穿到外面的款式,浩美拿起钱包出了房间。
下了电梯,穿过静悄悄的大厅,各个信箱都像是吐舌头做鬼脸似的,各种报纸都鼓了出来。外面还有些昏暗,雨停了,风似乎也不大。天也跟昨天完全不同,今早很凉。照这样的话,台风大概就不会来了吧。
打开前厅的门锁,来到外面。虽然称不上是庭院,却有着雅致的绿化带和草坪,上面还有零星的踏脚石。浩美走了起来。
浩美忽然被一个从阴影里钻出来的人影摸屁股就是在这时。她吓了一跳,不敢出声,可接着双手就被反拧了。酒气熏来,她顿时明白了是谁。
顺次姨父酩酊大醉,眼睛通红。一定是守夜喝多了。
“姨父!”浩美奋力甩掉纠缠的手,厉声说,“恶心,快放手!”
“浩美,你可真冷酷。有什么不好的,跟姨父一起睡吧。”
他一定是假托小睡一下,才离开的川越祭典吧。还真不能掉以轻心。如果自己较真生气,他肯定又会推托说:“傻瓜,姨父跟你开玩笑呢。你还真以为我会胡来?浩美终归还是孩子啊。”真可气。管它是开玩笑还是闹着玩,不行就是不行,讨厌就是讨厌。如果说连不喜欢的男人都要一一献媚才叫“成熟女人”,她宁愿不当女人。
“要睡快去屋里睡。恶心!别碰我。”
正在你推我搡之时,附近忽然传来搭讪声。
“请问——”
浩美和顺次都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公寓前庭的入口正站着一个男人。
脸不熟,年纪嘛——大概是六十岁吧,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高个子了,两鬓雪白,脸上有很多皱纹。素雅的铁灰色西装搭配着一条黑乎乎的领带,用带着一粒珍珠的别针别住。
“这附近有没有一处名叫川越大厦的公寓?”
男人靠前半步,打听道。
顺次松开了他那令人讨厌的手。浩美急忙躲开。
“这个,我也不是这附近的人,不大清楚……”
“是吗?打搅了。”男人微微点点头,迅速打量了一下浩美和顺次,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去。浩美紧随其后来到大街上。顺次没再追上来。
便利店很快就找到了,可浩美却不想立刻回公寓,稍微绕了一圈后才回来。走进前厅的时候,又慎重地打量了一下周围。
没有一个人。再离谱也不至于如此吧。倘若在这儿也打埋伏,那可真是犯罪行为。
浩美走近信箱,寻找胜子姨妈的名字,这才发现只有姨妈的信箱没塞报纸,不禁一愣。
也对啊,报纸是不可能来的,住院的时候就该停掉了。
刚才穿过这儿的时候就隐隐有种念头,买完东西回来时顺便取报纸,一点也没意识到不自然。
姨妈与绝症抗争,最后力竭而死。只有这个信箱没有报纸——这一单纯的事实,比芬芳的菊花,比众多送殡者的身影,比母亲和姨妈们的眼泪,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让浩美真切地感到胜子姨妈的死。
她轻轻抬起手,试着打开信箱。里面应该没有任何东西,只充塞着淹没了姨妈去世后的公寓那凄凉的空白……
可是,并非如此。
一封信就落在底部。拿出来一看,正反面什么都没写,也没贴邮票。整体泛黄,似乎已经很旧。
信封口已被剪开,是打开的。两张四折的信笺装在里面。浩美试着取了出来。
接着,刚读完开头的第一行,这封信就让整个世界都翻转过来。